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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呢，”宝珠喜滋滋儿的，就一个字。</p>
对于她突然焕发出的幸福夺目，掌珠心痒难搔，追问道：“怎么样的好？”是有个乖乖听话的人叫好，还是他千依百顺的叫好？</p>
死了丫头画眉的掌珠，可不会认为四妹夫会是千依百顺的人。那宝珠妹妹面上深海出珍珠的光亮是从哪件事情上出来的？</p>
宝珠更嫣然，黑眸顾盼生辉着，往左右转了几转，正要捡能说的几件出来，见玉珠进来：“我可写完了字，这就来陪你们。”</p>
宝珠的话就咽了回去。</p>
……。</p>
夜晚风大，当车声远远驶出街口，安老太太等人皆在自家大门口笑逐颜开。“四姑娘真有福气，嫁了一个好人家，这全是沾了老太太的福气才是。”一个安家随进京的婆子，约有五十岁出去，嘶哑着嗓子道。</p>
老太太笑眯眯，似个孩子。</p>
又一阵风平地里卷来，吹得月昏星暗。梅英走上前，为老太太把素色披风裹紧，道：“今天老太太高兴，也出来送四姑奶奶，可这天气一天一天的冷下去，还是要当心。”再接那婆子的话笑：“自然是老太太的福气，四姑奶奶才能嫁得这么的好。”</p>
邵氏也心满意足模样，像是宝珠是她亲生的，远望那灯火朦胧的街口，是宝珠马车出去的地方，道：“这几天里一次的就回来了，那婆婆是个好的。”</p>
她的婆婆老太太就翻眼：“难道你没归过宁？”</p>
虽然不比宝珠，但你拿什么和宝珠比呢？</p>
宝珠这亲事是我许的，你的亲事呢，是媒人说的，这也能比？</p>
邵氏忙陪笑，知道自己婆婆在多心：“老太太您别生气，四姑奶奶这亲事还是您许的呢。”说过不等老太太笑，自己先笑出几声，表示这话儿再也错不了。</p>
老太太还是给她一大白眼儿，再狠狠道：“好话说得再多，我也不给嫁妆！”拂袖转身，齐氏等人跟上，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这位任性的老太太进去。</p>
邵氏不敢说什么，还在后面一个劲儿的陪笑：“平地上滑，您慢点儿。”掌珠在后面看在眼里，百般的不是滋味儿。</p>
回到房中，各房里催着人送热水梳洗。宝珠姑奶奶每每回来，因她是家里头一个出嫁的，每每都想留她多会儿。不为别的，就为看宝珠日渐的丰润——胖固然也微胖了，但主要是那肌肤气色愈发的见好——全家人都爱看。</p>
宝珠今天回去，又是掌灯后的又半个时辰，离睡不远。</p>
走入房中，邵氏完全忘记大门外吃的婆婆排头，笑顾女儿道：“看看宝珠丫头，又玩这么晚的才回去，这成过亲，倒比做姑娘还要自在。”</p>
成亲后的妇人，有一定可以去的地方。如还是闺中的姑娘，却不能胡乱行走。</p>
掌珠虽笑，但懒懒：“她家婆婆不管她，她家丈夫不在家，她家仆人跟着送，她为什么不回来呢？”</p>
但心中也有感激，宝珠是为自己成亲的事才频频的归家。</p>
假如换成是别的事情，掌珠可没有这么多的感激，她一直觉得她生得俏丽，别人对她不好叫不对，别人对她好，相当应该。</p>
她嘴上虽没有提到感激二字，但心里却装得满满。</p>
邵氏这等老实人，感激别人是用说的。此时正谈论宝珠的幸福日子，见女儿说得不过瘾，邵氏又补充道：“宝珠是为你才回来的！”</p>
掌珠一笑，我知道。</p>
“老太太房里小丫头告诉我，宝珠又为你的嫁妆在老太太面前说了话，老太太还是不松口儿，我的儿你不要急，祖母会给你的！”</p>
宝珠过得这样好，邵氏对老太太有信心，认为她不会真的狠心不管掌珠。</p>
掌珠黯然，祖母见到自己，还是从不开心。从小儿到大了起，一直风光的掌珠说不难过是假的。</p>
以她从懂事起就算计老太太钱的个性，甚至还想过少分妹妹们钱。而如今却要依靠妹妹来为自己讨嫁妆，掌珠打心里不能接受。</p>
要她狠心说一句，这钱我不要了！</p>
又怎么也说不出口！</p>
她别的地方可以硬气要强，唯独这祖母的钱自己有份上面，掌珠还是放不开。转过脸儿，掌珠就把这仗记在未婚夫婿身上，轻咬银牙暗恨，你给我等着！</p>
我拿不到的，全要你来还！</p>
恨了一会儿，又让母亲和紫花的对话挪开心神，去听她们说话。</p>
紫花乐陶陶地学话：“红花说的，姑奶奶成亲好呢。她家忠婆做菜做点心个顶个的好，家里人又不多，除了做给袁家太太用，就成天的侍候姑奶奶吃稀奇。”</p>
红花学出来的话，一般是掺上三分之一的水。</p>
忠婆虽尽心尽力地对新奶奶好，可也不会成天的侍候新奶奶，她一生心里有的，只是她家的姑奶奶，现在的袁太太。</p>
可邵氏爱听啊，宝珠过得好，姐妹们怎么会差？</p>
邵氏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从小就有福气，有一回上树摔下来，一丁点儿事没有，那时我就看出来了，”</p>
紫花还没有说完，继续笑：“红花说的，她家守门的顺伯，就是每回跟着姑奶奶回来的老赶车的，比我们家王大爷好呢，顺伯一个人能扫一大片院子，从来不要红花帮忙，他说红花卫妈妈只侍候四姑奶奶舒坦，就是他的福分呢。”</p>
这是家人对新奶奶使唤人的尊重，紫花难免幻想以后大姑娘养二奶奶的老，紫花跟到侯府里，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候府里的家人多，岂不是有一堆的人要奉承自己？</p>
邵氏心思一样的飞到女儿成亲以后，那自己跟着掌珠过去，岂不是候府中的贵客？</p>
主仆两人眼神儿斜飞，魂儿都飞到九宵云外。</p>
又有丫头送水来，掌珠撇嘴去洗，虽不再理会母亲和丫头的美梦，但还是有一句话在心里，宝珠都能过得好，自己难道不如宝珠？</p>
对面西厢中，张氏和玉珠坐在榻上，张氏捧着白瓷莲纹暗花卉碗，玉珠磕着瓜子儿，全是津津有味的神色，听青花学话。</p>
“红花说的，姑爷每晚回来，必给姑娘带些什么回来。”</p>
“是什么呢？”问这话的不是张氏，却是素来清高不问世事的玉珠。</p>
青花想一想。</p>
红花和卫氏一回来，先是老太太叫去说什么，能分给青花紫花的时间就不多。姑爷买的什么回来，青花没记住，青花只关心红花去了后，一个月里有多少的月钱。</p>
红花先回来几次，因陪嫁还没有出一个月，月钱多少，就不能得知。这虽还没有一个月，但青花每次必问，回回只关心这件事。</p>
姑爷买什么回来，不是青花最关心的事。</p>
见姑娘问，青花含糊地道：“左右不过是街上的小吃，糖炒栗子、糕饼等物吧。”玉珠不满意，还要再问：“是哪一家的糖炒栗子，又为什么要买他家的，好在哪里？”张氏托着茶碗岔开：“哪一家的又何必问？反正这成亲的事情就是好。”</p>
玉珠笑盈盈回：“像二伯娘在祖母面前那样的好吗？”她不顾丫头还在这里，青花乍一听，“噗”地笑出来，见张氏微变脸色，忙指件事情出去。</p>
并把门上猩猩红的门帘子——为宝珠出嫁换上的，为着掌珠又要出嫁，还没有取下来——放下来。</p>
门帘子才垂地，里面张氏就火冒三丈，这可方便她发火儿了，她怒道：“有几个像你祖母和二奶奶，一个盛气霸道，一个唯唯诺诺。”</p>
玉珠咬着瓜子儿笑：“还有一个，就是母亲。”她偏着头：“难道要我像母亲在祖母面前一样，您不是同样的不敢说话？”</p>
这下子把张氏彻底惹火：“好的你不看，你怎么就看我们这不好的！你且看宝珠，不好吗？你敢一个不字试试！”</p>
玉珠调皮的拖长了嗓音：“宝珠哇，你……。是好的扎人眼睛啊……”</p>
“我……让你气我！看我打你……。”张氏取过扫床扫榻的掸子，下榻中气十足的吼上一声：“嫁还是不嫁？”</p>
这声音传到外面，老太太捂耳朵还嫌不足够，唤梅英：“给我取暖耳来，”梅英骇然：“敢是受了风寒？”就对小丫头使眼色：“老太太要看秋天夜色，也不该把门帘子打这么高，快放下来，受了凉可使不得。”</p>
这还没到冬天，就用护耳的东西，大雪纷飞时可怎么办？</p>
再说还在房中。</p>
门帘，同样是宝珠出嫁时换的大红喜字儿帘子，虽不是棉的，也厚重。全放下来后，安老太太舒了一口气：“好好，那妖魔鬼怪的声音我总算听不见了。菩萨哟，让一个一个的今年全嫁了吧，让我这把老骨头清静清静。”</p>
梅英这才明了取暖耳的原因，掩口轻笑：“老太太您呀，怎么又烦到这事上去了？才刚不是说送袁亲家太太东西。”</p>
“是是，”老太太又精神抖擞，眼神儿带笑：“看她肯许宝珠不时回来看我，就是个好相处的人。你说我住过去，送什么东西给她好？红花说的，亲家只念佛，从早念到晚，我就有了敬意，这比我虔诚，又说家里人使用上的人少，有人照应，怎么会少了使用的人？”</p>
手指对地，断然道：“这是个爱清静的人，我们去了，她可烦不烦？”</p>
老太太一生是刚强，可该低头的时候，自己位置也摆得正。</p>
此时她眉头低沉，仿佛让以后合住的事难住。</p>
家里有那么样一个爱静的人，对宝珠来说不算难事，对于年老的老太太，就有些为难。她到家里来是为了热闹，亲戚们走动不寂寞，以后人来人往的，亲家太太若是不悦，可怎么好？</p>
“这养老的事儿，不是舅老太爷事先说好的？”见老太太为难的紧，梅英就带笑提醒。</p>
一语把安老太太打醒，她失笑：“可是的，凡事儿还有舅老太爷呢，袁家既然肯答应，以袁亲家的稳重大度劲儿，四姑爷的懂事儿，自然是早有主张，我可愁什么呢？”</p>
“书书！又是书！”隔帘也有张氏的声音进来。</p>
玉珠高叫：“子曰，子曰，子曰……。”</p>
安老太太这一回没有恼，扑哧一笑道：“还真热闹，”她就悠然了，这热闹还能享受几天？每每叫苦抱怨，其实并没有那么烦。</p>
唤梅英换茶，老太太打算耐心来听三房里动静。梅英见她嘴角噙笑，就趁着心情好时，进言道：“真的不给大姑娘打家什？这日子可只有一个月，再不做就真的来不及了，”</p>
“不做，”老太太笑容不改。</p>
“倒真是累到四姑奶奶，一次又一次的回来说。”梅英小声再道，见老太太装听不到，也只能作罢。</p>
见煮茶的小火炉下炭不多，梅英就出来自取。在廊下见东厢灯烛不熄，隔窗可见针线上人的忙活，梅英就寄以同情。</p>
盼着老太太能给份儿嫁妆吧……。</p>
总好看不是？</p>
……</p>
宝珠已睡下来，正想这件事情。她手中有一本时新诗集，胡乱翻着，再侧耳听秋风窗外行过。不知道表凶几时回来？</p>
身下是娇黄色绣百子添寿缎面儿枕，宝珠倚在枕上微笑。</p>
她笑的是成亲后表凶每晚回来，晚晚都不同。</p>
假没有正经休上几天，而就是名为休假的那几个日子，也是外面有人叫出他，到晚上才回来。带一身凉风，又有手上的寒气，不管不顾的，甚至回来都不耐烦洗，见到宝珠就眼睛一亮，好似蜡烛爆出烛花，返手关门，再加上一脚后踢，然后扑上来就亲：“宝珠我的亲亲，”</p>
那门呢，自然是关不紧的。</p>
古代的门，是两扇的，外面上锁，里面上栓。</p>
一脚是不能把两扇门严丝合缝的闭合好。</p>
这一脚不过是给红花递个信儿，你家姑爷我回来了，来关门，再去把耳房里沐浴热水备下。</p>
宝珠从没有想过成亲后，居然是夫君带一身风沙——京里风沙比别处更大，有时手都能摸得到——扑上床来，压上身。</p>
这种想想就觉得脏的事儿，但真的事实了，却带着无限的好。</p>
想到这里，宝珠抿着唇悄声自语：“今天，又是怎么着？”往沙漏上看去，见二更刚过。宝珠就莞尔，把目光放到手中书上去，还早，几时离三更近了，表凶才能回来。</p>
再折腾一回，睡往往都是三更后。宝珠还可以补午休，只心疼表凶睡这一会儿时间，可怎么足够？</p>
可又劝不过来，只能由着他。</p>
沙漏过二更三刻时，有脚步声趟着过来。院子沉静，表凶的脚步声就分外明显。宝珠先亮了眼眸，这先亮眼睛的人却是她。</p>
那步子过石径，是“踢哒踢哒”的；上台阶，是沉闷的，不过一步，再就到了廊下。踩得木头微有回声，到这里，表凶才放慢脚步，可再轻的脚步，宝珠切切思念着他，也能收入耳中。</p>
房门推开，一个眼睛明亮，神采奕奕的人进来。一进来，就眸光把大床锁定。这房子是三间打开，中间只用雕花隔子间开，袁训一伸头，就能把宝珠看到。</p>
瞬间，他眸子神采焕发，明亮过于明月。</p>
宝珠方嘟嘴，都知道他下面要作什么说什么。就见自己夫君一大步子跳着过来，再一扑，到了床前：“宝珠我的亲亲，想死我了。”一张手臂，把宝珠从被子里揪出来，按倒在床沿上。</p>
宝珠先抱怨：“这么的想，就不肯早回来？”</p>
“早回来让人笑话。”袁训就这样的回，宝珠也就不好再说。转而，宝珠呼疼：“轻些，哎哟，”身上衣裳早去了两件。</p>
耳房中，有哗哗水声。是忠心的红花，在一天的这种时候是最忙的。红花从一更二刻后，就备下热水在大桶中。一更二刻太早，主人虽从不早回，红花也一样的备下。</p>
怕他有一次早回来，不就得以用上。</p>
一更二刻的热水，放到三更左右，就是夏天也凉了，何况这是阴历九月的深秋。红花就过一刻钟，舀出半热的水，再加热水。就这样一直加到袁训回来，见房门一动，暗示红花去关门时，红花从外面先带好门，再就从耳房后门进去，把热水再换一遍，就缩回房中听动静。</p>
如很久没有人洗，红花还是要出来换的。</p>
水声响动，宝珠就知道小婢又在用心当差，就推袁训：“去洗过再来。”袁训理也不理，一个劲儿的忙活。让催得多了，才老大不情愿的过去。宝珠就伸头细听，听到一声“哗啦”响得不同，是表凶出浴，忙用被子掩住眼睛。</p>
这个人出浴，不是擦得干干净净，换上里衣再出来。而是擦都不擦，带着一身水珠子出水，赤身走来……</p>
宝珠见过一回，就老实的不敢再看。</p>
被子揭开，水气袭人而来。宝珠无奈，却又总是好笑：“看你，又弄湿了被褥。”袁训一语双关：“这总是要湿的。”宝珠就涨红脸不敢再说，微闭眼眸，由着他为所欲为。</p>
恍惚间，想到姐姐掌珠问：“宝珠，成亲好吗？”宝珠在揉搓中微微地笑，怎么不好呢？就是他带回来的那风沙，也是好的。</p>
宝珠幸福极了，就没有想到是你喜欢的人，才叫带回的风沙也是好的。</p>
反正宝珠很好。</p>
她就相信掌珠也会很好……。</p>
“在想什么？”袁训把宝珠脸儿扳过来，事毕，宝珠还一脸的轻笑，一个人神思游走。表凶坏坏地问：“还在陶醉？”</p>
宝珠把脸埋他胸前，嘤咛一声不依过，才道：“想大姐姐的亲事，祖母还是不肯为姐姐办嫁妆，这可怎么是好？”</p>
袁训也含笑上来。</p>
当初他挑选宝珠时，本从为她看上去是最小的，会指望别人多多的照顾。而后面的事情看来，宝珠却是很能照顾到别人。</p>
这不知道是宝珠成亲后归宁的第几回诉苦，祖母还是不肯办，怎么办呢？</p>
她小脸儿苦着；她面有戚戚；她好生的担心……</p>
“二婶儿给姐姐办的嫁妆也过得去，但比起我们是差得远了；二婶儿历年积攒的有私房，姐姐一时半回的倒不缺钱用。而那侯府里，想来也是有钱的，”</p>
袁训微晒，这个可不好说。</p>
宝珠捕捉到他的笑，就起了狐疑：“怎么怪怪的，侯府难道还没有钱？”</p>
“有，看你拿什么当比方。”袁训伸臂把宝珠搂一搂。</p>
宝珠心中就觉不妙，轻咬住嘴唇：“舅祖父……。”袁训嘴角一撇，宝珠忙道：“这是不能比的，”</p>
“那是当然，南安侯爷做了一辈子的外官。我前儿听到的古记儿，说当初别人都笑话他不在京中享福，现在就羡慕他外官有进项。”</p>
宝珠默然，这不是和舅祖母有关吗？</p>
又想到一件事，忙道道：“你也要去当外官吗？”她有几分可怜依人。袁训笑得童叟无欺：“我做外官，还能不带上你？”</p>
表凶忽悠起人，也是一把子好手。</p>
他附到宝珠耳边：“你我是恩爱夫妻，”宝珠释然，哪个当外官的不把妻子带上？至少缝缝补补上也有人。</p>
她还不知道她的夫君要出京的话，比外官来钱快升官快，可是却把脑袋系腰带上了，女眷呢，带去是放漫漫黄沙中，还是放到莽莽深草中？</p>
宝珠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心事，就再猜，她吞吞吐吐地道：“我对侯爷的进项并不懂，但不管怎么样，难道每一个房头分下来，还不比一个县令强？”</p>
袁训乐了：“你怎么又想到姓余的？”</p>
宝珠急了：“我就是说说，从没想到他！”</p>
“你见过的县令家，还能有几个？”袁训捏捏宝珠面颊：“我并没有生你气啊。”说到这件事儿，宝珠就气呼呼，面颊上染上一片红晕：“我行得正坐得正，我知道我和他没缘分，从没有过什么，你再编排我，我就不客气了。”</p>
她的夫君闻言颇有希冀，把个面颊凑过来蹭来拧去：“你要怎么欺负我，快着些儿快着……”</p>
宝珠瞪着眼无言以对。</p>
稍停，又推开袁训一些，再为掌珠打听：“我倒忘记托你打听，明儿你去问问，文章侯府有几个房头，共多少田地？”</p>
“还明儿去问？现在全在我心里。”袁训打个哈欠，又不是小夫妻缠绵，说这些他就困意上来。宝珠怕他睡去，而自己不得答案闷着倒睡不着，忙抢着再道：“说说好不好？”</p>
袁训闭上眼眸，带着鼻音道：“文章侯府共四房，四房里男人都在京里有官职，”</p>
“家里几口人？”</p>
“上上下下，超出二十人，”</p>
宝珠先愕然：“这？”</p>
“每年的进项，得这么多人分。四房里还有几位小爷没出来，又有几个姑娘没出嫁，花钱的地方全在后面。”</p>
宝珠张口结舌，还要再问，见自己夫君的大手过来，在她眼皮子上一掩，道：“我去见祖母，看她肯不肯给我脸面，给大姐姐出些嫁妆钱。其实要我说，此时倒不必出。大姐姐是个明快果断的人，手头现有的银子若不能生发，此时给的再多也没用。不如以后细水长流的给，不是更好？”</p>
他为不受打扰的睡觉而说，宝珠却他手下吃了一惊，抱住他的手：“你是说这亲事不好吗，不好吗？”</p>
“什么叫好！我如今还不是官儿，在别人看来难道叫好？韩世拓不缺胳臂不缺腿，文章有三分，另外七分草压住。以后过得好就是好，过得不好就是不好！”袁训恼了：“睡觉！这事儿我帮着问问就是！”</p>
他翻个身子往外，把个背对着宝珠。</p>
烛光悠然，半晌，宝珠轻声在他背后道：“真是对不住，我倒把你明年下春闱忘记。打明儿起，可不与你歪缠，你难道不看书吗？”</p>
表凶还没有正式出仕，所以不是官儿。</p>
回答她的，只是微鼾声。</p>
这鼾声早已听熟，又不是雷霆，也不是狂风。宝珠在这微鼾声许久才睡着，她默默的想，这事儿要全靠着你帮着问，你又哪里有许多的空闲去思去想去得主意？</p>
还得宝珠自己来才行。</p>
……。</p>
很快，就离掌珠成亲只有几天。袁训一早来到太子府上，府门外走来韩世拓。他满面带笑，也不管太子府门外候着的人有多少，就人堆里高叫一声：“妹夫，是姐夫我寻你来了。”</p>
袁训每每听到，就浑身一寒，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姐夫，那朝中的名将。</p>
要说他不是，可他确定又是。</p>
袁训就纳闷，这种脸面全丢光的事儿，怎么倒发生在我身上？</p>
就忍气站住，见韩世拓近身，就更笑得小意儿温存状。袁训更没好气，他也不管这门内外有多少人，当众斥责道：“看你笑得，这里有女人吗！”</p>
这种笑，在青楼上最得体不过。换个地方，就让人生烦。</p>
韩世拓也有所感悟，忙收住笑，一本正经地道：“我成亲那天，你来我家喝酒吧！你成亲我怎么去了你家呢，不是为热闹。”</p>
袁训板起脸：“我是女家的亲戚！”</p>
“那有什么？你在你我岳家吃过酒，再到我家来，我不嫌你来得晚，多晚你都得来。咱们是亲戚，”</p>
袁训拳头发痒，你我岳家？……。</p>
门内冷捕头等人瞅着他笑，袁训为笑话不要更多，忍气吞声，答应一个字：“好。”不等韩世拓喜出望外，几步就走进去，和冷捕头等人并肩而行。</p>
“妹夫，早些来哦。”韩世拓在后面又是一嗓子，袁训头也不回，面带寒霜，也把冷捕头等人的笑冰住。</p>
人家只好跟后面偷笑。</p>
这种有笑不让笑很憋闷，冷捕头等人跟进房，就想捉弄袁训。</p>
“小袁呐，告诉你件事儿，今年京外面遇天灾的多，文章侯府今年的收成只怕又少了几成，”那几个人挤眉弄眼。</p>
“你那姨姐手中想来是有钱的？”</p>
袁训咧嘴，这群坏蛋。这才是真正的坏蛋呢，是好蛋不会把这些也全打听清楚。</p>
“有钱呢，”袁训面无表情：“我妻子说把她嫁妆填进去，也就差不多了。”</p>
房中一片笑声：“哈哈，你倒肯？”别人都当他在说笑话。</p>
而安家院中，老太太站在台阶上翻眼睛，张氏和玉珠都惊呼：“宝珠啊！”再就目瞪口呆。而邵氏哭个不停，掌珠呢，这硬心肠的人也热泪盈眶，这要强不让人的人手足无措，把宝珠用力抱住。</p>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动到了极致。</p>
宝珠也用力抱了抱她，鼓励的话不用再说。只让掌珠去看她带来的东西，顺伯正搬第二件进来，是个雕八仙过海桌围的八仙桌。</p>
满院子的人现在相信红花说的，顺伯厉害呢厉害到不行呢。</p>
看这老人家不喘气的一件一件搬进来，就知道他老当益壮，过于年青力壮之人。</p>
安家的人也帮忙，又搬进卸开成几大部分的一个冬暖夏凉拔步床来，掌珠双手掩面，失声痛哭。</p>
她并没有为宝珠作多少，宝珠却为她着想许多。</p>
掌珠她一面羞愧于以前没好好当一个知心姐姐，一面又把这帐记到韩表兄身上。她哽咽着道：“宝珠你放心！我要是不在侯府中混出个人样子来，我就没脸见你！”</p>
她最小的妹妹，宝珠拿出自己用不着的嫁妆，转而送给她，为她撑这份脸面。</p>
出嫁的家什，外面买的精致度差。而往返小城的人早去了，这秋天并不见得处处顺水，嫁妆不能及时赶到。</p>
像拔步床这等体积大，又需要能工匠耗时很久才能做出的大家什，掌珠是一件也没有。遇到夫家有人挑剔，又如掌珠这般好胜会在乎的人，是会难过一下。</p>
掌珠早做好心理准备，心想谁敢笑话我，别让我说出好听的来。这一点儿，是她最行的！</p>
但她就没有想到宝珠会这般的体贴，送来她自己的嫁妆。</p>
这个不爱掉泪的人，遇事儿就先想到怎么占上风的人，此时泪肠难得的触动一回，哭得悲悲戚戚，难以言语。</p>
邵氏更是哭着拉住宝珠的手：“我的儿，你家婆婆难道不怪你？”</p>
宝珠含笑：“不怪的。”</p>
“你家丈夫难道不怪你？”</p>
“他也答应。”</p>
张氏也感动到不行，上来握住宝珠另一只手，眼泪花花的：“宝珠我的儿，你倒有这般肯为姐妹的心肠，真真让婶娘我也长了见识。”就看向邵氏，唤一声：“二嫂，你且不要哭，听我对你说，我和玉珠也商议过了，她有两个妆台，分一个给大姑娘，再有两箱子衣裳，原是玉珠嫁妆里的，也就送过来。”</p>
回身去唤侍候的人取东西，却听到老太太阴沉沉开了口：“哟，这么着看，我不出倒成了别家的人？”</p>
宝珠忙陪笑：“才刚我回祖母，祖母不是还答应我搬进来的，姐姐亲事赶得太急，这怪不得祖母？”</p>
掌珠紫涨面庞，在她来说，也是难得的羞成这样。</p>
这全怪那文章侯府，他们要快要快……跟娶不到媳妇似的。</p>
安老太太冷笑唤一声：“把我的也拿出来吧！”</p>
邵氏先一喜，忙着道谢：“怎敢还劳动老太太？”掌珠也意外，祖母还肯成全？张氏就带泪笑了，老太太总不是那狠心到底的人……。就见梅英带着小丫头，捧出六个包袱，两个小丫头抬一个，抬得呲牙咧嘴，可见沉重。</p>
院子里人都看清这是银子时，还不容她们各有表情出来，安老太太怒气冲冲抬手，“啪！”把最近的一个包袱打倒在地，那包袱落到台阶上，一声闷响重又怦然，石头太硬，包袱瘪了一块。</p>
“啪啪啪……”</p>
另外五个包袱也让老太太推倒在地，她叉起腰，好似斗鸡，颇有几分掌珠以前的气势，老太太怒目：“宝珠出嫁，我花了三千两银子！这里是三千两！”</p>
正眼也不瞧人，一扭身子往房里去。</p>
这银子说拿就有，可见也是早备好的。</p>
掌珠膝盖一软，缓缓的跪了下来。而她跪下后，邵氏才受惊似的往地上一跪，尖声道：“老太太，您是最好的人呐！”</p>
别人，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神。</p>
那银子撞击地面的巨声，还在心头上久久不去。</p>
宝珠先醒过神，虽然巨震犹惊，也头一个张罗着打起笑容，先让人：“红花儿，快帮大姐姐把银子送房里。”</p>
“不！”掌珠抬头，一字一句地道：“我不要！”</p>
以她以前总想算计老太太的钱，算计到少分给妹妹钱的人，能说出这一句，可见心中受到的冲击有多大。</p>
可此时，谁还会去考虑她的改变。张氏也劝：“祖母早给你备下的，怎么说不要的话？”</p>
掌珠对着老太太正房狠狠叩了一记头，高声道：“谢祖母赏！可我已说过，我不混出个样子来，没脸见人！这银子，我收下！可是请祖母先代我保管。几时我有脸来取，我再来取！”</p>
满院震惊！</p>
安老太太在房中骂，倒没有提高嗓音往外对骂，而是骂得就房里人能听到：“你不要，还以后来取？不要脸！你不要就不要吧，怎的我还代你保管！你把自己的花光了，再来取是不是？什么有脸没脸的，这世上的人都在乎脸面，他还活不活？”</p>
梅英齐氏等人皆笑，见老太太又骂：“你混好了呢，还能说一句为我报仇。混的不好，只怕还回来怪我，要说全是让我害的！不要鼻子！你怎么寻的这门好亲事！进退你全占着理！你是为我报仇才生的？我倒不知道你那个想改嫁的娘，倒有这般的好心生下个你？……”</p>
她唠唠叨叨个不停，但那面上分明滑下一滴子泪。</p>
梅英忙上来劝解，她不说劝解的话，只送上一个锦匣，打开在老太太面前，故意的满面是笑：“这个，也一并给了吧？”</p>
匣内是一套七个的镶金锁，和给宝珠一模一样。</p>
安老太太怒瞪一眼，昂然道：“不给！拿开！等她给我报完了仇，我才能赏她！”</p>
“报什么仇，这是喜事儿！”这个时候，丘妈妈开口最好，丘妈妈蹒跚道：“这酒席要和四姑奶奶的一样，这干货还得再买，这买办哪里去了？如今的人啊，都不会侍候，还得我去找他来，一样一样告诉他。”</p>
就往门外走，边喃喃：“买办，哎，我说这买办，你怎么还不出来？”</p>
满房中人，包括安老太太都对着丘妈妈背影笑，你在正房里叫买办，买办却在帐房里呢。</p>
外面人扶起掌珠，宝珠张氏帮忙把嫁妆收进廊下，又掌珠执意不要，把银子送还正房。老太太还道：“长了志气？这日头打从西边出来！”</p>
大家劝了一回，宝珠照例留到吃过晚饭，劝解过才回。</p>
袁训今天早回来，宝珠就把事情详细的说了一回，袁训也诧异：“竟然不要钱？”以他对掌珠的看法，也是想这莫不是大姐姐转了性？</p>
奇也怪也。</p>
这一回的上风，她竟然不占了？</p>
袁训本来对去文章侯府吃喜酒犹豫不决，此时听到掌珠转变，就不再犹豫，那天还是去侯府，不冲着那“姐夫”——几时想到几时牙根子酸——冲着给大姐姐掌珠挣份儿热闹也去吧。</p>
所谓福报由心而生，大抵是指这样吧。</p>
不过若是福报给让掌珠看到，或是让世人能见到，那就更好不过。</p>
</p>
“好呢，”宝珠喜滋滋儿的，就一个字。</p>
对于她突然焕发出的幸福夺目，掌珠心痒难搔，追问道：“怎么样的好？”是有个乖乖听话的人叫好，还是他千依百顺的叫好？</p>
死了丫头画眉的掌珠，可不会认为四妹夫会是千依百顺的人。那宝珠妹妹面上深海出珍珠的光亮是从哪件事情上出来的？</p>
宝珠更嫣然，黑眸顾盼生辉着，往左右转了几转，正要捡能说的几件出来，见玉珠进来：“我可写完了字，这就来陪你们。”</p>
宝珠的话就咽了回去。</p>
……。</p>
夜晚风大，当车声远远驶出街口，安老太太等人皆在自家大门口笑逐颜开。“四姑娘真有福气，嫁了一个好人家，这全是沾了老太太的福气才是。”一个安家随进京的婆子，约有五十岁出去，嘶哑着嗓子道。</p>
老太太笑眯眯，似个孩子。</p>
又一阵风平地里卷来，吹得月昏星暗。梅英走上前，为老太太把素色披风裹紧，道：“今天老太太高兴，也出来送四姑奶奶，可这天气一天一天的冷下去，还是要当心。”再接那婆子的话笑：“自然是老太太的福气，四姑奶奶才能嫁得这么的好。”</p>
邵氏也心满意足模样，像是宝珠是她亲生的，远望那灯火朦胧的街口，是宝珠马车出去的地方，道：“这几天里一次的就回来了，那婆婆是个好的。”</p>
她的婆婆老太太就翻眼：“难道你没归过宁？”</p>
虽然不比宝珠，但你拿什么和宝珠比呢？</p>
宝珠这亲事是我许的，你的亲事呢，是媒人说的，这也能比？</p>
邵氏忙陪笑，知道自己婆婆在多心：“老太太您别生气，四姑奶奶这亲事还是您许的呢。”说过不等老太太笑，自己先笑出几声，表示这话儿再也错不了。</p>
老太太还是给她一大白眼儿，再狠狠道：“好话说得再多，我也不给嫁妆！”拂袖转身，齐氏等人跟上，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这位任性的老太太进去。</p>
邵氏不敢说什么，还在后面一个劲儿的陪笑：“平地上滑，您慢点儿。”掌珠在后面看在眼里，百般的不是滋味儿。</p>
回到房中，各房里催着人送热水梳洗。宝珠姑奶奶每每回来，因她是家里头一个出嫁的，每每都想留她多会儿。不为别的，就为看宝珠日渐的丰润——胖固然也微胖了，但主要是那肌肤气色愈发的见好——全家人都爱看。</p>
宝珠今天回去，又是掌灯后的又半个时辰，离睡不远。</p>
走入房中，邵氏完全忘记大门外吃的婆婆排头，笑顾女儿道：“看看宝珠丫头，又玩这么晚的才回去，这成过亲，倒比做姑娘还要自在。”</p>
成亲后的妇人，有一定可以去的地方。如还是闺中的姑娘，却不能胡乱行走。</p>
掌珠虽笑，但懒懒：“她家婆婆不管她，她家丈夫不在家，她家仆人跟着送，她为什么不回来呢？”</p>
但心中也有感激，宝珠是为自己成亲的事才频频的归家。</p>
假如换成是别的事情，掌珠可没有这么多的感激，她一直觉得她生得俏丽，别人对她不好叫不对，别人对她好，相当应该。</p>
她嘴上虽没有提到感激二字，但心里却装得满满。</p>
邵氏这等老实人，感激别人是用说的。此时正谈论宝珠的幸福日子，见女儿说得不过瘾，邵氏又补充道：“宝珠是为你才回来的！”</p>
掌珠一笑，我知道。</p>
“老太太房里小丫头告诉我，宝珠又为你的嫁妆在老太太面前说了话，老太太还是不松口儿，我的儿你不要急，祖母会给你的！”</p>
宝珠过得这样好，邵氏对老太太有信心，认为她不会真的狠心不管掌珠。</p>
掌珠黯然，祖母见到自己，还是从不开心。从小儿到大了起，一直风光的掌珠说不难过是假的。</p>
以她从懂事起就算计老太太钱的个性，甚至还想过少分妹妹们钱。而如今却要依靠妹妹来为自己讨嫁妆，掌珠打心里不能接受。</p>
要她狠心说一句，这钱我不要了！</p>
又怎么也说不出口！</p>
她别的地方可以硬气要强，唯独这祖母的钱自己有份上面，掌珠还是放不开。转过脸儿，掌珠就把这仗记在未婚夫婿身上，轻咬银牙暗恨，你给我等着！</p>
我拿不到的，全要你来还！</p>
恨了一会儿，又让母亲和紫花的对话挪开心神，去听她们说话。</p>
紫花乐陶陶地学话：“红花说的，姑奶奶成亲好呢。她家忠婆做菜做点心个顶个的好，家里人又不多，除了做给袁家太太用，就成天的侍候姑奶奶吃稀奇。”</p>
红花学出来的话，一般是掺上三分之一的水。</p>
忠婆虽尽心尽力地对新奶奶好，可也不会成天的侍候新奶奶，她一生心里有的，只是她家的姑奶奶，现在的袁太太。</p>
可邵氏爱听啊，宝珠过得好，姐妹们怎么会差？</p>
邵氏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从小就有福气，有一回上树摔下来，一丁点儿事没有，那时我就看出来了，”</p>
紫花还没有说完，继续笑：“红花说的，她家守门的顺伯，就是每回跟着姑奶奶回来的老赶车的，比我们家王大爷好呢，顺伯一个人能扫一大片院子，从来不要红花帮忙，他说红花卫妈妈只侍候四姑奶奶舒坦，就是他的福分呢。”</p>
这是家人对新奶奶使唤人的尊重，紫花难免幻想以后大姑娘养二奶奶的老，紫花跟到侯府里，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候府里的家人多，岂不是有一堆的人要奉承自己？</p>
邵氏心思一样的飞到女儿成亲以后，那自己跟着掌珠过去，岂不是候府中的贵客？</p>
主仆两人眼神儿斜飞，魂儿都飞到九宵云外。</p>
又有丫头送水来，掌珠撇嘴去洗，虽不再理会母亲和丫头的美梦，但还是有一句话在心里，宝珠都能过得好，自己难道不如宝珠？</p>
对面西厢中，张氏和玉珠坐在榻上，张氏捧着白瓷莲纹暗花卉碗，玉珠磕着瓜子儿，全是津津有味的神色，听青花学话。</p>
“红花说的，姑爷每晚回来，必给姑娘带些什么回来。”</p>
“是什么呢？”问这话的不是张氏，却是素来清高不问世事的玉珠。</p>
青花想一想。</p>
红花和卫氏一回来，先是老太太叫去说什么，能分给青花紫花的时间就不多。姑爷买的什么回来，青花没记住，青花只关心红花去了后，一个月里有多少的月钱。</p>
红花先回来几次，因陪嫁还没有出一个月，月钱多少，就不能得知。这虽还没有一个月，但青花每次必问，回回只关心这件事。</p>
姑爷买什么回来，不是青花最关心的事。</p>
见姑娘问，青花含糊地道：“左右不过是街上的小吃，糖炒栗子、糕饼等物吧。”玉珠不满意，还要再问：“是哪一家的糖炒栗子，又为什么要买他家的，好在哪里？”张氏托着茶碗岔开：“哪一家的又何必问？反正这成亲的事情就是好。”</p>
玉珠笑盈盈回：“像二伯娘在祖母面前那样的好吗？”她不顾丫头还在这里，青花乍一听，“噗”地笑出来，见张氏微变脸色，忙指件事情出去。</p>
并把门上猩猩红的门帘子——为宝珠出嫁换上的，为着掌珠又要出嫁，还没有取下来——放下来。</p>
门帘子才垂地，里面张氏就火冒三丈，这可方便她发火儿了，她怒道：“有几个像你祖母和二奶奶，一个盛气霸道，一个唯唯诺诺。”</p>
玉珠咬着瓜子儿笑：“还有一个，就是母亲。”她偏着头：“难道要我像母亲在祖母面前一样，您不是同样的不敢说话？”</p>
这下子把张氏彻底惹火：“好的你不看，你怎么就看我们这不好的！你且看宝珠，不好吗？你敢一个不字试试！”</p>
玉珠调皮的拖长了嗓音：“宝珠哇，你……。是好的扎人眼睛啊……”</p>
“我……让你气我！看我打你……。”张氏取过扫床扫榻的掸子，下榻中气十足的吼上一声：“嫁还是不嫁？”</p>
这声音传到外面，老太太捂耳朵还嫌不足够，唤梅英：“给我取暖耳来，”梅英骇然：“敢是受了风寒？”就对小丫头使眼色：“老太太要看秋天夜色，也不该把门帘子打这么高，快放下来，受了凉可使不得。”</p>
这还没到冬天，就用护耳的东西，大雪纷飞时可怎么办？</p>
再说还在房中。</p>
门帘，同样是宝珠出嫁时换的大红喜字儿帘子，虽不是棉的，也厚重。全放下来后，安老太太舒了一口气：“好好，那妖魔鬼怪的声音我总算听不见了。菩萨哟，让一个一个的今年全嫁了吧，让我这把老骨头清静清静。”</p>
梅英这才明了取暖耳的原因，掩口轻笑：“老太太您呀，怎么又烦到这事上去了？才刚不是说送袁亲家太太东西。”</p>
“是是，”老太太又精神抖擞，眼神儿带笑：“看她肯许宝珠不时回来看我，就是个好相处的人。你说我住过去，送什么东西给她好？红花说的，亲家只念佛，从早念到晚，我就有了敬意，这比我虔诚，又说家里人使用上的人少，有人照应，怎么会少了使用的人？”</p>
手指对地，断然道：“这是个爱清静的人，我们去了，她可烦不烦？”</p>
老太太一生是刚强，可该低头的时候，自己位置也摆得正。</p>
此时她眉头低沉，仿佛让以后合住的事难住。</p>
家里有那么样一个爱静的人，对宝珠来说不算难事，对于年老的老太太，就有些为难。她到家里来是为了热闹，亲戚们走动不寂寞，以后人来人往的，亲家太太若是不悦，可怎么好？</p>
“这养老的事儿，不是舅老太爷事先说好的？”见老太太为难的紧，梅英就带笑提醒。</p>
一语把安老太太打醒，她失笑：“可是的，凡事儿还有舅老太爷呢，袁家既然肯答应，以袁亲家的稳重大度劲儿，四姑爷的懂事儿，自然是早有主张，我可愁什么呢？”</p>
“书书！又是书！”隔帘也有张氏的声音进来。</p>
玉珠高叫：“子曰，子曰，子曰……。”</p>
安老太太这一回没有恼，扑哧一笑道：“还真热闹，”她就悠然了，这热闹还能享受几天？每每叫苦抱怨，其实并没有那么烦。</p>
唤梅英换茶，老太太打算耐心来听三房里动静。梅英见她嘴角噙笑，就趁着心情好时，进言道：“真的不给大姑娘打家什？这日子可只有一个月，再不做就真的来不及了，”</p>
“不做，”老太太笑容不改。</p>
“倒真是累到四姑奶奶，一次又一次的回来说。”梅英小声再道，见老太太装听不到，也只能作罢。</p>
见煮茶的小火炉下炭不多，梅英就出来自取。在廊下见东厢灯烛不熄，隔窗可见针线上人的忙活，梅英就寄以同情。</p>
盼着老太太能给份儿嫁妆吧……。</p>
总好看不是？</p>
……</p>
宝珠已睡下来，正想这件事情。她手中有一本时新诗集，胡乱翻着，再侧耳听秋风窗外行过。不知道表凶几时回来？</p>
身下是娇黄色绣百子添寿缎面儿枕，宝珠倚在枕上微笑。</p>
她笑的是成亲后表凶每晚回来，晚晚都不同。</p>
假没有正经休上几天，而就是名为休假的那几个日子，也是外面有人叫出他，到晚上才回来。带一身凉风，又有手上的寒气，不管不顾的，甚至回来都不耐烦洗，见到宝珠就眼睛一亮，好似蜡烛爆出烛花，返手关门，再加上一脚后踢，然后扑上来就亲：“宝珠我的亲亲，”</p>
那门呢，自然是关不紧的。</p>
古代的门，是两扇的，外面上锁，里面上栓。</p>
一脚是不能把两扇门严丝合缝的闭合好。</p>
这一脚不过是给红花递个信儿，你家姑爷我回来了，来关门，再去把耳房里沐浴热水备下。</p>
宝珠从没有想过成亲后，居然是夫君带一身风沙——京里风沙比别处更大，有时手都能摸得到——扑上床来，压上身。</p>
这种想想就觉得脏的事儿，但真的事实了，却带着无限的好。</p>
想到这里，宝珠抿着唇悄声自语：“今天，又是怎么着？”往沙漏上看去，见二更刚过。宝珠就莞尔，把目光放到手中书上去，还早，几时离三更近了，表凶才能回来。</p>
再折腾一回，睡往往都是三更后。宝珠还可以补午休，只心疼表凶睡这一会儿时间，可怎么足够？</p>
可又劝不过来，只能由着他。</p>
沙漏过二更三刻时，有脚步声趟着过来。院子沉静，表凶的脚步声就分外明显。宝珠先亮了眼眸，这先亮眼睛的人却是她。</p>
那步子过石径，是“踢哒踢哒”的；上台阶，是沉闷的，不过一步，再就到了廊下。踩得木头微有回声，到这里，表凶才放慢脚步，可再轻的脚步，宝珠切切思念着他，也能收入耳中。</p>
房门推开，一个眼睛明亮，神采奕奕的人进来。一进来，就眸光把大床锁定。这房子是三间打开，中间只用雕花隔子间开，袁训一伸头，就能把宝珠看到。</p>
瞬间，他眸子神采焕发，明亮过于明月。</p>
宝珠方嘟嘴，都知道他下面要作什么说什么。就见自己夫君一大步子跳着过来，再一扑，到了床前：“宝珠我的亲亲，想死我了。”一张手臂，把宝珠从被子里揪出来，按倒在床沿上。</p>
宝珠先抱怨：“这么的想，就不肯早回来？”</p>
“早回来让人笑话。”袁训就这样的回，宝珠也就不好再说。转而，宝珠呼疼：“轻些，哎哟，”身上衣裳早去了两件。</p>
耳房中，有哗哗水声。是忠心的红花，在一天的这种时候是最忙的。红花从一更二刻后，就备下热水在大桶中。一更二刻太早，主人虽从不早回，红花也一样的备下。</p>
怕他有一次早回来，不就得以用上。</p>
一更二刻的热水，放到三更左右，就是夏天也凉了，何况这是阴历九月的深秋。红花就过一刻钟，舀出半热的水，再加热水。就这样一直加到袁训回来，见房门一动，暗示红花去关门时，红花从外面先带好门，再就从耳房后门进去，把热水再换一遍，就缩回房中听动静。</p>
如很久没有人洗，红花还是要出来换的。</p>
水声响动，宝珠就知道小婢又在用心当差，就推袁训：“去洗过再来。”袁训理也不理，一个劲儿的忙活。让催得多了，才老大不情愿的过去。宝珠就伸头细听，听到一声“哗啦”响得不同，是表凶出浴，忙用被子掩住眼睛。</p>
这个人出浴，不是擦得干干净净，换上里衣再出来。而是擦都不擦，带着一身水珠子出水，赤身走来……</p>
宝珠见过一回，就老实的不敢再看。</p>
被子揭开，水气袭人而来。宝珠无奈，却又总是好笑：“看你，又弄湿了被褥。”袁训一语双关：“这总是要湿的。”宝珠就涨红脸不敢再说，微闭眼眸，由着他为所欲为。</p>
恍惚间，想到姐姐掌珠问：“宝珠，成亲好吗？”宝珠在揉搓中微微地笑，怎么不好呢？就是他带回来的那风沙，也是好的。</p>
宝珠幸福极了，就没有想到是你喜欢的人，才叫带回的风沙也是好的。</p>
反正宝珠很好。</p>
她就相信掌珠也会很好……。</p>
“在想什么？”袁训把宝珠脸儿扳过来，事毕，宝珠还一脸的轻笑，一个人神思游走。表凶坏坏地问：“还在陶醉？”</p>
宝珠把脸埋他胸前，嘤咛一声不依过，才道：“想大姐姐的亲事，祖母还是不肯为姐姐办嫁妆，这可怎么是好？”</p>
袁训也含笑上来。</p>
当初他挑选宝珠时，本从为她看上去是最小的，会指望别人多多的照顾。而后面的事情看来，宝珠却是很能照顾到别人。</p>
这不知道是宝珠成亲后归宁的第几回诉苦，祖母还是不肯办，怎么办呢？</p>
她小脸儿苦着；她面有戚戚；她好生的担心……</p>
“二婶儿给姐姐办的嫁妆也过得去，但比起我们是差得远了；二婶儿历年积攒的有私房，姐姐一时半回的倒不缺钱用。而那侯府里，想来也是有钱的，”</p>
袁训微晒，这个可不好说。</p>
宝珠捕捉到他的笑，就起了狐疑：“怎么怪怪的，侯府难道还没有钱？”</p>
“有，看你拿什么当比方。”袁训伸臂把宝珠搂一搂。</p>
宝珠心中就觉不妙，轻咬住嘴唇：“舅祖父……。”袁训嘴角一撇，宝珠忙道：“这是不能比的，”</p>
“那是当然，南安侯爷做了一辈子的外官。我前儿听到的古记儿，说当初别人都笑话他不在京中享福，现在就羡慕他外官有进项。”</p>
宝珠默然，这不是和舅祖母有关吗？</p>
又想到一件事，忙道道：“你也要去当外官吗？”她有几分可怜依人。袁训笑得童叟无欺：“我做外官，还能不带上你？”</p>
表凶忽悠起人，也是一把子好手。</p>
他附到宝珠耳边：“你我是恩爱夫妻，”宝珠释然，哪个当外官的不把妻子带上？至少缝缝补补上也有人。</p>
她还不知道她的夫君要出京的话，比外官来钱快升官快，可是却把脑袋系腰带上了，女眷呢，带去是放漫漫黄沙中，还是放到莽莽深草中？</p>
宝珠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心事，就再猜，她吞吞吐吐地道：“我对侯爷的进项并不懂，但不管怎么样，难道每一个房头分下来，还不比一个县令强？”</p>
袁训乐了：“你怎么又想到姓余的？”</p>
宝珠急了：“我就是说说，从没想到他！”</p>
“你见过的县令家，还能有几个？”袁训捏捏宝珠面颊：“我并没有生你气啊。”说到这件事儿，宝珠就气呼呼，面颊上染上一片红晕：“我行得正坐得正，我知道我和他没缘分，从没有过什么，你再编排我，我就不客气了。”</p>
她的夫君闻言颇有希冀，把个面颊凑过来蹭来拧去：“你要怎么欺负我，快着些儿快着……”</p>
宝珠瞪着眼无言以对。</p>
稍停，又推开袁训一些，再为掌珠打听：“我倒忘记托你打听，明儿你去问问，文章侯府有几个房头，共多少田地？”</p>
“还明儿去问？现在全在我心里。”袁训打个哈欠，又不是小夫妻缠绵，说这些他就困意上来。宝珠怕他睡去，而自己不得答案闷着倒睡不着，忙抢着再道：“说说好不好？”</p>
袁训闭上眼眸，带着鼻音道：“文章侯府共四房，四房里男人都在京里有官职，”</p>
“家里几口人？”</p>
“上上下下，超出二十人，”</p>
宝珠先愕然：“这？”</p>
“每年的进项，得这么多人分。四房里还有几位小爷没出来，又有几个姑娘没出嫁，花钱的地方全在后面。”</p>
宝珠张口结舌，还要再问，见自己夫君的大手过来，在她眼皮子上一掩，道：“我去见祖母，看她肯不肯给我脸面，给大姐姐出些嫁妆钱。其实要我说，此时倒不必出。大姐姐是个明快果断的人，手头现有的银子若不能生发，此时给的再多也没用。不如以后细水长流的给，不是更好？”</p>
他为不受打扰的睡觉而说，宝珠却他手下吃了一惊，抱住他的手：“你是说这亲事不好吗，不好吗？”</p>
“什么叫好！我如今还不是官儿，在别人看来难道叫好？韩世拓不缺胳臂不缺腿，文章有三分，另外七分草压住。以后过得好就是好，过得不好就是不好！”袁训恼了：“睡觉！这事儿我帮着问问就是！”</p>
他翻个身子往外，把个背对着宝珠。</p>
烛光悠然，半晌，宝珠轻声在他背后道：“真是对不住，我倒把你明年下春闱忘记。打明儿起，可不与你歪缠，你难道不看书吗？”</p>
表凶还没有正式出仕，所以不是官儿。</p>
回答她的，只是微鼾声。</p>
这鼾声早已听熟，又不是雷霆，也不是狂风。宝珠在这微鼾声许久才睡着，她默默的想，这事儿要全靠着你帮着问，你又哪里有许多的空闲去思去想去得主意？</p>
还得宝珠自己来才行。</p>
……。</p>
很快，就离掌珠成亲只有几天。袁训一早来到太子府上，府门外走来韩世拓。他满面带笑，也不管太子府门外候着的人有多少，就人堆里高叫一声：“妹夫，是姐夫我寻你来了。”</p>
袁训每每听到，就浑身一寒，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姐夫，那朝中的名将。</p>
要说他不是，可他确定又是。</p>
袁训就纳闷，这种脸面全丢光的事儿，怎么倒发生在我身上？</p>
就忍气站住，见韩世拓近身，就更笑得小意儿温存状。袁训更没好气，他也不管这门内外有多少人，当众斥责道：“看你笑得，这里有女人吗！”</p>
这种笑，在青楼上最得体不过。换个地方，就让人生烦。</p>
韩世拓也有所感悟，忙收住笑，一本正经地道：“我成亲那天，你来我家喝酒吧！你成亲我怎么去了你家呢，不是为热闹。”</p>
袁训板起脸：“我是女家的亲戚！”</p>
“那有什么？你在你我岳家吃过酒，再到我家来，我不嫌你来得晚，多晚你都得来。咱们是亲戚，”</p>
袁训拳头发痒，你我岳家？……。</p>
门内冷捕头等人瞅着他笑，袁训为笑话不要更多，忍气吞声，答应一个字：“好。”不等韩世拓喜出望外，几步就走进去，和冷捕头等人并肩而行。</p>
“妹夫，早些来哦。”韩世拓在后面又是一嗓子，袁训头也不回，面带寒霜，也把冷捕头等人的笑冰住。</p>
人家只好跟后面偷笑。</p>
这种有笑不让笑很憋闷，冷捕头等人跟进房，就想捉弄袁训。</p>
“小袁呐，告诉你件事儿，今年京外面遇天灾的多，文章侯府今年的收成只怕又少了几成，”那几个人挤眉弄眼。</p>
“你那姨姐手中想来是有钱的？”</p>
袁训咧嘴，这群坏蛋。这才是真正的坏蛋呢，是好蛋不会把这些也全打听清楚。</p>
“有钱呢，”袁训面无表情：“我妻子说把她嫁妆填进去，也就差不多了。”</p>
房中一片笑声：“哈哈，你倒肯？”别人都当他在说笑话。</p>
而安家院中，老太太站在台阶上翻眼睛，张氏和玉珠都惊呼：“宝珠啊！”再就目瞪口呆。而邵氏哭个不停，掌珠呢，这硬心肠的人也热泪盈眶，这要强不让人的人手足无措，把宝珠用力抱住。</p>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动到了极致。</p>
宝珠也用力抱了抱她，鼓励的话不用再说。只让掌珠去看她带来的东西，顺伯正搬第二件进来，是个雕八仙过海桌围的八仙桌。</p>
满院子的人现在相信红花说的，顺伯厉害呢厉害到不行呢。</p>
看这老人家不喘气的一件一件搬进来，就知道他老当益壮，过于年青力壮之人。</p>
安家的人也帮忙，又搬进卸开成几大部分的一个冬暖夏凉拔步床来，掌珠双手掩面，失声痛哭。</p>
她并没有为宝珠作多少，宝珠却为她着想许多。</p>
掌珠她一面羞愧于以前没好好当一个知心姐姐，一面又把这帐记到韩表兄身上。她哽咽着道：“宝珠你放心！我要是不在侯府中混出个人样子来，我就没脸见你！”</p>
她最小的妹妹，宝珠拿出自己用不着的嫁妆，转而送给她，为她撑这份脸面。</p>
出嫁的家什，外面买的精致度差。而往返小城的人早去了，这秋天并不见得处处顺水，嫁妆不能及时赶到。</p>
像拔步床这等体积大，又需要能工匠耗时很久才能做出的大家什，掌珠是一件也没有。遇到夫家有人挑剔，又如掌珠这般好胜会在乎的人，是会难过一下。</p>
掌珠早做好心理准备，心想谁敢笑话我，别让我说出好听的来。这一点儿，是她最行的！</p>
但她就没有想到宝珠会这般的体贴，送来她自己的嫁妆。</p>
这个不爱掉泪的人，遇事儿就先想到怎么占上风的人，此时泪肠难得的触动一回，哭得悲悲戚戚，难以言语。</p>
邵氏更是哭着拉住宝珠的手：“我的儿，你家婆婆难道不怪你？”</p>
宝珠含笑：“不怪的。”</p>
“你家丈夫难道不怪你？”</p>
“他也答应。”</p>
张氏也感动到不行，上来握住宝珠另一只手，眼泪花花的：“宝珠我的儿，你倒有这般肯为姐妹的心肠，真真让婶娘我也长了见识。”就看向邵氏，唤一声：“二嫂，你且不要哭，听我对你说，我和玉珠也商议过了，她有两个妆台，分一个给大姑娘，再有两箱子衣裳，原是玉珠嫁妆里的，也就送过来。”</p>
回身去唤侍候的人取东西，却听到老太太阴沉沉开了口：“哟，这么着看，我不出倒成了别家的人？”</p>
宝珠忙陪笑：“才刚我回祖母，祖母不是还答应我搬进来的，姐姐亲事赶得太急，这怪不得祖母？”</p>
掌珠紫涨面庞，在她来说，也是难得的羞成这样。</p>
这全怪那文章侯府，他们要快要快……跟娶不到媳妇似的。</p>
安老太太冷笑唤一声：“把我的也拿出来吧！”</p>
邵氏先一喜，忙着道谢：“怎敢还劳动老太太？”掌珠也意外，祖母还肯成全？张氏就带泪笑了，老太太总不是那狠心到底的人……。就见梅英带着小丫头，捧出六个包袱，两个小丫头抬一个，抬得呲牙咧嘴，可见沉重。</p>
院子里人都看清这是银子时，还不容她们各有表情出来，安老太太怒气冲冲抬手，“啪！”把最近的一个包袱打倒在地，那包袱落到台阶上，一声闷响重又怦然，石头太硬，包袱瘪了一块。</p>
“啪啪啪……”</p>
另外五个包袱也让老太太推倒在地，她叉起腰，好似斗鸡，颇有几分掌珠以前的气势，老太太怒目：“宝珠出嫁，我花了三千两银子！这里是三千两！”</p>
正眼也不瞧人，一扭身子往房里去。</p>
这银子说拿就有，可见也是早备好的。</p>
掌珠膝盖一软，缓缓的跪了下来。而她跪下后，邵氏才受惊似的往地上一跪，尖声道：“老太太，您是最好的人呐！”</p>
别人，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神。</p>
那银子撞击地面的巨声，还在心头上久久不去。</p>
宝珠先醒过神，虽然巨震犹惊，也头一个张罗着打起笑容，先让人：“红花儿，快帮大姐姐把银子送房里。”</p>
“不！”掌珠抬头，一字一句地道：“我不要！”</p>
以她以前总想算计老太太的钱，算计到少分给妹妹钱的人，能说出这一句，可见心中受到的冲击有多大。</p>
可此时，谁还会去考虑她的改变。张氏也劝：“祖母早给你备下的，怎么说不要的话？”</p>
掌珠对着老太太正房狠狠叩了一记头，高声道：“谢祖母赏！可我已说过，我不混出个样子来，没脸见人！这银子，我收下！可是请祖母先代我保管。几时我有脸来取，我再来取！”</p>
满院震惊！</p>
安老太太在房中骂，倒没有提高嗓音往外对骂，而是骂得就房里人能听到：“你不要，还以后来取？不要脸！你不要就不要吧，怎的我还代你保管！你把自己的花光了，再来取是不是？什么有脸没脸的，这世上的人都在乎脸面，他还活不活？”</p>
梅英齐氏等人皆笑，见老太太又骂：“你混好了呢，还能说一句为我报仇。混的不好，只怕还回来怪我，要说全是让我害的！不要鼻子！你怎么寻的这门好亲事！进退你全占着理！你是为我报仇才生的？我倒不知道你那个想改嫁的娘，倒有这般的好心生下个你？……”</p>
她唠唠叨叨个不停，但那面上分明滑下一滴子泪。</p>
梅英忙上来劝解，她不说劝解的话，只送上一个锦匣，打开在老太太面前，故意的满面是笑：“这个，也一并给了吧？”</p>
匣内是一套七个的镶金锁，和给宝珠一模一样。</p>
安老太太怒瞪一眼，昂然道：“不给！拿开！等她给我报完了仇，我才能赏她！”</p>
“报什么仇，这是喜事儿！”这个时候，丘妈妈开口最好，丘妈妈蹒跚道：“这酒席要和四姑奶奶的一样，这干货还得再买，这买办哪里去了？如今的人啊，都不会侍候，还得我去找他来，一样一样告诉他。”</p>
就往门外走，边喃喃：“买办，哎，我说这买办，你怎么还不出来？”</p>
满房中人，包括安老太太都对着丘妈妈背影笑，你在正房里叫买办，买办却在帐房里呢。</p>
外面人扶起掌珠，宝珠张氏帮忙把嫁妆收进廊下，又掌珠执意不要，把银子送还正房。老太太还道：“长了志气？这日头打从西边出来！”</p>
大家劝了一回，宝珠照例留到吃过晚饭，劝解过才回。</p>
袁训今天早回来，宝珠就把事情详细的说了一回，袁训也诧异：“竟然不要钱？”以他对掌珠的看法，也是想这莫不是大姐姐转了性？</p>
奇也怪也。</p>
这一回的上风，她竟然不占了？</p>
袁训本来对去文章侯府吃喜酒犹豫不决，此时听到掌珠转变，就不再犹豫，那天还是去侯府，不冲着那“姐夫”——几时想到几时牙根子酸——冲着给大姐姐掌珠挣份儿热闹也去吧。</p>
所谓福报由心而生，大抵是指这样吧。</p>
不过若是福报给让掌珠看到，或是让世人能见到，那就更好不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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