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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送爽，红叶在浓阳下比昨天还要艳红。遍地小黄菊似也知道离别，开得瑟瑟生香，在镇外铺开送行香径。</p>
加寿早就让送出来，和母亲坐在车上，宝珠搂着她，正喂一遍奶。</p>
天已半上午，如果出远门，早就应该动身。但还要等国公府来送，这就从容着，看似不慌不忙。</p>
车门外，袁训欠身子探进来，微笑看着。</p>
“波，”加寿把奶嘴儿吐出来，眉目如画的脸儿上笑眯眯，问道：“就来的哦？”</p>
宝珠面上现出爱怜和感伤，把女儿摩娑着，看看加寿还等着呢。袁训揉着女儿小身子，安她的心：“寿姐儿和曾祖母、祖母先走，父亲母亲后面跟来，和寿驵儿还要玩耍呢。”</p>
加寿走在前面，父母亲躲猫猫呢，随后跟上去，等寿姐儿去找，这是宝珠袁训对加寿的解释。</p>
加寿放下心，话说她的小心眼子里，本来也就没有太多的心思。</p>
重新抱住奶嘴儿又去吃，马车声这时候近了。</p>
“回小爷奶奶，城里的亲戚到了。”</p>
袁训哦上一声，对女儿百般疼爱的再看上一看，随后交待宝珠：“喂完你就出来吧，别耽误她上路。”</p>
低低的应上一声，宝珠垂下眼眸，有水光滟滟依依惜别。</p>
团柔胖嘟的小身子抱在手里，宝珠想我舍不得送走。回想为有孩子，离开才熟悉不久的京里，到人生地不熟的山西来。</p>
过来以前，和郡王妃还在生分中。宝珠完全是对袁训的深爱，和对孩子的期盼，才生出无穷勇气，和陈留郡王妃共同上路。</p>
现在好了是不是？但当时心有余悸，不安而又忧愁。怕过来会受姐姐气，而又没表凶在身边。冬雪封门，春日寂静，都是因为有加寿，日子才慢慢适应，才觉得这里山青水远，日子悠游。</p>
宝贝儿啊，可不送你进京，又煎熬你的姑祖母。宝珠在秋光中微笑，带着感伤，却又自豪。夹着黯然，又油然骄傲。</p>
长辈，是特地特意，干冒风险的派出身边最亲信的人来接，把寿姐儿看得金珠般贵重。</p>
……。</p>
柔细的手指轻抚着，加寿本来是还可以再吃两口，但车外骤然有叫声：“加寿，我们来送你了。”</p>
小脑袋一扬，面庞就到车帘透入的金色日头下面。细细的茸毛染着金黄色，把原来精致如玉的加寿更映得眉山远远，标致秀气。</p>
宝珠才要笑，加寿已推着母亲，就要往外面去。</p>
“乖，擦干净。”宝珠给女儿擦净奶渍，把她金锁摆正，加寿已等不及的拧着身子。等到母亲送出来，父亲接过放下地，小脚步一蹬，就跑出去。</p>
国公府的孩子们热烈欢呼：“加寿在那里，”加寿得意洋洋的让围住，昂着下巴大声宣布：“我要进京去呢。”</p>
她的身上，斜背着她的大红包，最下端垂在她的小屁股上。</p>
小姐姐们嘟了嘟嘴，都摸着大红包，“哇，进京去讨钱呢？”</p>
“讨完了记得回来，过年还等你一起讨钱。”</p>
“要讨多少你才肯回来？”</p>
老太太笑容满面，我们加寿这一回要讨许多，要年年就留在京里讨钱。</p>
加寿不知道，从安排上来说，她是不再回来。见问，把两只小手一张：“要讨这么多，”获得孩子们的羡慕和吃惊。</p>
见女儿受人欢迎，袁训面色柔和。车帘微动，知道宝珠出来。袁训把妻子往怀里一搂，当着人宝珠才要挣扎，丈夫语声低低：“别动，怕什么，怕你等下哭倒不好，我扶着你吧。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我小时候看到龙家兄弟们一处玩，我倒是眼红过。”</p>
“你女儿都代你找回来。”宝珠请袁训看孩子堆中的加寿，眉头上是得意，眼角是得意，小嘴儿高撇着，也是得意。</p>
周围一圈的眸光，都是羡慕的。</p>
对着这一幕，夫妻静静相拥，正在欣赏加寿小模样，袁训面色陡然一寒。</p>
辅国公夫人，犹豫着从马车中出来。目光急切的，寻找的是老太太和宝珠。</p>
见到是她，袁夫人也笑容微凝，但旋即，悄悄放下凝眸，无奈的，还是微笑。人家是来送行的不是吗？</p>
总算有心前来。</p>
老太太迎上前：“你来了。”她满面笑容。袁夫人松口气，袁训面上这才好过些，宝珠见到难免莞尔，但是，她从没劝过袁训和好啊这些话。</p>
她不助长他接着仇恨，但也不肆意的摆出看宝珠心眼儿多宽这种话。夫妻之间需要尊重，尊重对方的爱，也尊重对方的烦。</p>
宝珠做的，只是把袁训的大手紧握住，嫣然一笑以为安慰，再就柔声地道：“你去陪母亲，我去见舅母。”</p>
袁训颔首，心里想着要是没有宝珠的话，这样的场合可就没有办法。带着这种心情，他走到袁夫人身边，就小小的得瑟起来：“母亲，幸亏有宝珠主中馈呢。”</p>
看穿儿子心里在转悠的想法，袁夫人佯装嗔怒：“这个媳妇，可是我答应进门的呢。”</p>
“是是，”袁训一脑门子媳妇是自己相看的，这就不翼而飞。由刚才的自以为大功臣，这就沦落成缩头缩脑。</p>
原来，这好处没有自己的，全是母亲的。</p>
袁夫人见到好笑，斜眸望来尽是慈爱。</p>
一家子的人只关心加寿离开父母亲，好似浑然忘记还有母子的分离，宝珠和老太太的分离呢。袁夫人把儿子衣襟整整，趁着别人寒暄，这就可以来交待儿子：“要小心呢，要护着自己。”</p>
袁训的成长岁月里，处处都是母亲的痕迹。他有宝珠后夫妻恩爱，也就更能理解母亲对父亲不在，还存在的痴恋。</p>
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你这么的想着，对想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圆满。再说袁夫人想的，也不是渣男负心汉。</p>
母子没有依依惜别，并不是他们都把对方忘记。宝珠适才让袁训来陪母亲，也是知道袁训母子间的深情。</p>
对着母亲的叮咛，袁训为开她的心怀，故作漫不在乎：“没事，我厉害着呢。”再添上一句话，就把袁夫人视线转移：“再说还有父亲陪着我。”</p>
父亲并没有离开我们，他就在身边呢。这是袁夫人在袁训记事的时候，就对他说过的话。袁训曾为等父亲的出现，大半夜里的不睡熬着，也为见父亲一面，夜里跑到父亲坟上去等着。</p>
他还真的从不害怕，但想当然是等不到，等到的全是来带他回家的辅国公。</p>
舅父有如亲父，但袁训还是自有自己的亲父。而缓解母子离愁的，再没有比父亲更好的话题。</p>
袁夫人听过就欣然了：“是啊，你父亲见天儿会保佑你呢。”</p>
接下来的话，袁训不用听都能猜出。他的母亲对他笑看着，总要说：“你呀，生得和你父亲一模一样。”</p>
话说孩子小时候谁带，就长得像谁。但袁训固执的长得像父亲，这与袁夫人固执地想着丈夫不无关系。</p>
而加寿，继承祖父和父亲相似的面庞，也就越长越像祖父。</p>
袁训顺理成章的，接上母亲的话：“不但我像，加寿也像。”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那是自然的，我的加寿……”</p>
好了，完全想不起来儿子，眸光寻找着小加寿，见她还在孩子们的中间大吹进京法螺，袁夫人笑逐颜开。</p>
老侯带着个冷眼旁观的味道，看邹明等人居然也是体贴的。那位自称重病的徐夫人，早早的就钻到车里没动静，也没有让人催的意思。</p>
还有那自称骨头架子七零八散的任保，和他的外甥在车里说个没完，也是一样的不说上路</p>
来的时候十万火急，走的时候很沉得住气。</p>
任保在车里长长的吁气：“接到这就能放心，怕中宫娘娘等着，跑死马似的过来。不管怎的，回去有小姑娘同行，谅他们也不敢再颠咣。”</p>
关安忍着笑，给他揉着肩膀手臂腿。</p>
再久的离别，也终有分开的时候。</p>
加寿在热烈的送别声中，让送回马车。小脑袋钻出来，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还对着外面在笑。</p>
袁夫人抱着她坐车，怕她摔着，就往里拽她。</p>
车帘半卷，半露出袁夫人面容，她往外一看，呆上一呆。</p>
抓住这个机会，又能见到袁夫人，又打量着她不会见到自己。辅国公夫人深深一礼，老姜色衣袖几乎垂到地面上，正式的行了个送别的礼节。</p>
加寿正在捣蛋，伸小手，摇脑袋，法螺还没有吹完，总得说完才舒服。正笑嘻嘻：“曾祖母说给我买八大件儿点心，我留给你们。”</p>
小身子顶出的空当，让袁夫人完全把国公夫人的举动看在眸中。</p>
袁训又不痛快了，扭脖子转眼神的，天上地下的看着，不管看哪儿，都一脸不对劲。</p>
辅国公夫人猝不及防，吓得一哆嗦，也呆的眼神儿还在袁夫人面上，也忘记挪开。</p>
好在帘子很快垂下，国公夫人才松口气，就见一只玉白的手，缓缓打起帘子。袁夫人露出脸儿来，和儿子一样，带着浑身别扭，但认真的对着国公夫人点了点头。</p>
随后，帘子落下，没多久，马车驶动。</p>
“加寿路上别淘气啊。”这是邵氏张氏。</p>
孩子们追在车后走上几步：“过年记得回来，这里还有钱要讨。”</p>
加寿的小嗓门儿最高：“别逮我的鱼，别吃完我的点心，别要完我的钱。”</p>
耳边尽是笑语声，有加寿的存在，送行都是热腾的。但西风中，独国公夫人两耳不闻身边话，一个人垂着衣袖，似笑又恍惚，似呢喃又回忆往事。</p>
她不敢相信自己，是婉秀和我在道别吗？</p>
……</p>
秋高气爽，中宫大早上的心情就不错。一个人坐着，微微地笑着，给保养得当的面庞更添上年青模样。</p>
除去贴身的心腹，别的侍候人因娘娘喜悦，也跟着心情舒朗。私下里难免窃窃谈论：“咱们宫里有喜事儿？”</p>
“皇上总歇在娘娘这里，这还是喜事儿吗？”</p>
“听说没有，太子殿下又得到皇上夸奖，说他政事勤谨。”</p>
“小殿下的亲事，定的驸马都说文才高，今年是一定高中的。”</p>
她们想来想去，也不过就是这些早就存在的事情。但娘娘的喜悦，却是这几天才开始的。</p>
最后，才有一个人怯生生地道：“也许，是徐夫人病治好，就要回宫吧？”别人都当没听到。徐夫人？冷笑以对还差不多。</p>
中宫动一步就离不开她，别的夫人们想她永远也别回来才好。夫人们在争宠上面你抢我夺，把宫女们也早带得分成几派。说话的小宫女受过徐夫人照顾，但别的人可不爱听这句。</p>
衣角轻闪，瑞庆小殿下走进去。</p>
“母后，还没有到吗？”瑞庆殿下今年已有十三岁，刚定过亲事，还依然娇憨，是最爱疼爱的那个，也是哥哥太子面前的撒娇人。</p>
中宫秀丽的面庞上，绽放嫣然。</p>
“不是我着急，其实呢，我也着急的，我等着看坏蛋哥哥的女儿要是不像我一样的伶俐聪明，我就揍她屁股。”瑞庆倚着中宫坐下，贴到她肩头上。</p>
中宫对女儿完全没办法的宠溺，为她扶正发上的花钿，柔声道：“你呀，要疼加寿才好。”</p>
瑞庆闻言又一笑，抱住中宫手臂摇几摇，眨着眼睛道：“加寿？这名字呀…。”</p>
“国舅起的。”中宫对女儿板一板脸。</p>
瑞庆嘻嘻：“加寿是好听的，但是以后再有加禄加福，加福我已经打听明白，是别人家里养的……”</p>
玩笑开到这里，瑞庆殿下扑哧一笑，后半句咽回。她怕全都说完，真的要让母后训上几句。</p>
盯着日影子，一寸一寸从竹叶下面移到铁马下面。终于不耐烦的瑞庆道：“我能不能去城外码头上看看？”</p>
这样等着好熬人。</p>
中宫把女儿面颊轻轻一拧：“你是公主，哪有出迎的道理？这不是让别人起疑心吗？”又秀眸流转：“让你办的事儿，可都办好了。”</p>
“交待给我的事情，您就放心吧。”瑞庆殿下把自己吹捧过，压着性子又坐下来。寻找着廊下大黑蚂蚁看，把大黑蚂蚁想成没见过面的加寿，总是这样的玲珑秀气吧？</p>
加寿知道，应该会撇小嘴儿的。</p>
……</p>
船，在金黄色的水光中，停到岸上。袁夫人老太太都不急，袁夫人还在扳手指告诉加寿：“行的礼儿，和过年磕头的不一样。”</p>
加寿伶俐的道：“要拜三下，一、二、三，扑通，九个。”她把叩头说成扑通。安老太太打起笑容，只是不问。</p>
从上船以后，女官徐夫人、太监任保，还有亲家太太，忙活的教加寿行大礼，说的全是见驾的礼节。</p>
不但加寿要行，还有跟加寿来的二丫等几个丫头小子，也都跟着学。</p>
安老太太这年纪，早就遇到事情放心里揣得稳稳。她纳闷不过时，就告诉自己，好孙婿战功赫赫，加寿进宫是蒙父亲的恩典。</p>
往船舱外面看，甲板上有人帮着卸行李，老太太早知会在京里的家人来接，正在看，就见到几个人走上船来，满面春风地问：“姑母在哪里？”</p>
头一个，个头儿不高，随他的父亲南安老侯。颔上，也早有黑须，儒衣秀带，落落大方，身体略发福，也正是男人发福的年纪，四十岁左右，正是南安侯府的大老爷。</p>
后面跟的，二老爷三老爷和南安侯钟恒沛。</p>
进来和老太太道过路上辛苦，又问过亲家太太好，他们也对徐夫人和任保吃惊。女眷们都但笑不语，任保公鸭嗓子解释着：“遇上了，一路进京的，互相有个照应。昭勇将军府的太太老太太们，以前全是认得的。”</p>
安老太太继续不说话。</p>
钟府的人有面上生辉之感，任保是数月前一件小事落了马的，但徐夫人还是中宫亲信。老爷们道感谢，请他们往府中用酒，又对老太太和袁夫人笑：“说寿姐儿背着红包回来，亲戚们全等着呢。”</p>
加寿听到，把身上背的红包扯扯，对祖母仰面笑眯眯。</p>
老太太见兄长办得妥当，正要开怀地笑着说好，任保一指岸上：“柳小爷不是往我们船上来的吧？”</p>
岸边无数垂杨柳，带出一地清新。两匹黑神骏秀的马上，两个年青人风神俊秀，似凌风幽谷中绿树。一个是柳至，另一个……</p>
“是苏爹爹！”加寿兴奋了，对老太太和袁夫人仰面叫出来，这个人，加寿认得。</p>
苏先看气色伤已经大好，他和柳至并排上船来，对加寿摆开手臂：“还记不记得我？”加寿欢快地奔过去：“苏爹爹，你长胖胖没有？”</p>
两只雪白的小手，抱住苏先面颊轻拍几下。</p>
柳至目瞪口呆，一把把苏先拉开，把加寿抱在手臂上：“叫我，我是柳爹爹。”加寿对他瞪着眼，你是谁？</p>
苏先把加寿又夺回手上，白眼道：“你也不怕把她吓着。”柳至大大咧咧：“小袁的女儿哪有那么容易吓到，对不对，加寿？”</p>
加寿奇怪了，软软的小嗓音提出疑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加寿？”</p>
“因为我也是你爹爹啊。”柳至回答的毫不客气，苏先骂他：“没脸没皮的，空着两只手就想当爹。”把一只手抱着加寿，另一只手撑开加寿身上红包：“给见面钱，不给叔叔也不叫。”</p>
柳至正要掏怀里，钟恒沛不答应。走过来笑道：“慢着，亲戚们先见面，你们再给钱，要给，也是我们先给。”</p>
对袁夫人道：“父亲写信回来，说加寿的红包不能少给，家里备着呢。亲家太太，姑祖母，我们先回家去，见过亲戚们，再见外人不迟。”</p>
苏先和柳至一起鄙夷，柳至好笑：“钟侯爷，你好大面皮，你倒敢当着我们的面说先给？”钟恒沛故作讶然：“二位，这话是怎么说的？”</p>
“你当我们为什么往这里来？殿下要见小小袁姑娘，我们是来接加寿进宫的。”</p>
钟家父子叔侄尽皆吃惊，钟大老爷试探的问：“殿下要见孙女儿，难道不在殿下府中？”</p>
苏先微微地笑，但不管怎么笑，他的面容看上去都透着世事的冷淡：“太子殿下昨天在中宫娘娘宫里想起这事，中宫娘娘听过后，说小袁曾是瑞庆殿下的师傅，又战功有名，娘娘也要见，这就往宫里去，你们南安侯府倒还敢抢娘娘的先？”</p>
南安侯府的人一起闭嘴。</p>
这就没有人敢和柳至抢先，柳至怀里掏出一串珠宝，投入加寿红包中。珠宝光彩璀璨，但相对于加寿的红包来说，只是沧海一栗。柳至捏着那鼓也不鼓的一点儿底子，忍俊不禁，对加寿道：“我猜，这是你爹的主意是不是？”</p>
“是母亲。”加寿收到东西，就对柳至亲切不少。柳至装不信，摇头：“不会，你母亲最懂事的人，只有你爹才会办这种事情。”加寿见他不信，对他嘟嘟嘴儿。</p>
这就不作别的打算，只有直奔宫里。钟家父子们怕有闪失，也就跟着照应。上午船到，下午才到宫门，中宫很快传见，钟家父子们是外男，只能宫门外面候着。彼此面面相觑，都觉得袁家鼎盛气向扑面而来。</p>
…。</p>
老太太还是在京里过年朝贺，见过一回中宫。她的丈夫安老爷官职不高，老太太的诰封就有限，朝见中宫，也是较远的位置，不过是说出去能进宫，是个好听话。</p>
而且元旦朝贺，也是在正殿上，与皇后寝宫的正殿，不是一个地方。</p>
她今天摸着石头过河般进宫，走一步是一步，但也不耽误她徐步把中宫院子欣赏一回。见花架子上还有浓紫争春，贴墙一排大水缸，还有莲花高昂。</p>
宫女悄无声息的侍立，廊下鹦哥儿唤着，这本该端庄肃穆的地方，油然生出亲切感，把老太太吓了一跳。</p>
偷眼看袁夫人，见她没有半点儿慌张样子。再看小加寿，任保抱她在怀里，小孩子见到好玩地方，更不紧张，反手指着花说要。</p>
任保对她千依百顺，徐夫人掐来给她。加寿对别人的疼爱最会反应，把个笑脸儿张得大大的，惹得徐夫人和任保对她更要什么给什么。</p>
一路行来，加寿手上已经有三枝子花，四枝子红果枝，她一个人拿不完，给二丫儿等人拿着。老太太暗自庆幸，幸好亲家太太早教二丫儿等人许多，不然她们进宫哪里还能走得动路。只看现在，就全是板正正的，胳臂腿全硬的那种。</p>
和老太太心尖子的加寿自然活泼相比，都是不能比的。</p>
“喵……”一只雪白蓝绿眼睛的猫钻出宫门，加寿见到眼睛都直了，小嘴儿说着：“猫。”蹬蹬小腿，任保见到殿门大开，娘娘正在殿中看过来，就把小姑娘放下地，想着她自己进去，娘娘必定喜欢。</p>
猫一溜烟儿地进去，加寿也随后小跑着进去。</p>
老太太现在完全不能想担心的事情，只是担心和疑惑就来不及。目光随着加寿走，见她不惧不怕的跑进去，追着那猫直到八宝镶山石的大屏风前面。</p>
猫往里一钻，尾巴在外面晃动。</p>
加寿钻不进去，双手揪住猫尾巴，嘟囔着：“出来和我玩。”把猫硬生生的拔出好几步，她的力气大，猫的力气小，扑通，小屁股向后坐到地上。</p>
老太太正不知道先见驾好，还是抱起加寿去哄的好，银铃似笑声出来，中宫和瑞庆殿下全笑得格格的，瑞庆殿下满意了。</p>
把加寿抱起来，见到她又黑又大的眼睛，瑞庆殿下淘气上来。这是殿下她想淘气，可不是加寿淘气。</p>
悄悄儿的，瑞庆殿下笑道：“嗯，你是坏蛋哥哥的女儿，先让姑姑出出气。跟着我说，坏蛋哥哥，”</p>
加寿不认得她，但见她笑脸儿相迎，骨子里有亲切感上来，加寿眨眨眼，回道：“坏蛋姑姑。”她初到生地方，就听到坏蛋和姑姑几个字眼。</p>
“不对！”瑞庆殿下惨叫，抱起加寿摇几摇，把脸儿一黑：“是坏蛋哥哥。”也许是她的黑脸儿扮得太有趣，加寿笑嘻嘻拍着小手，继续重复：“坏蛋姑姑，”然后一个人笑的咕咕有声。</p>
瑞庆殿下把加寿往中宫腿上一放：“母后，这小坏蛋她欺负我。”中宫接过加寿，嗔怪女儿：“看你要把她教坏。”加寿又开始学话：“小坏蛋，姑姑。”</p>
两段话连在一起说的效果，就是瑞庆殿下退回座椅，支起手肘，和中宫膝上坐着的加寿大眼瞪小眼。</p>
小殿下心心念念的淘气捣蛋包儿，没有辜负她的期望。</p>
中宫就这样，把加寿抱在怀里不松开。老太太袁夫人徐夫人任保见礼，中宫心不在焉赐坐，只把加寿细细的打量眉眼，越看越像她的弟弟，中宫百感交集。</p>
淑妃也在这里，就着距离把加寿只看上一眼，就抿唇笑了：“娘娘，小姑娘的眉眼儿，倒有几分娘娘的品格。”</p>
老太太紧握住椅子扶手，随时要摔出去。等她勉强能自己坐稳，两只袖子合拢，另一只手悄悄的，把手指上白玉戒指取下来。</p>
她是受本能提醒，而且中宫抱着加寿，老太太就不顾失仪，本来是想去为加寿乱跑赔罪才看过去的，一眼，就见到中宫手指中的白玉戒指。</p>
这戒指老太太头一眼见的时候就留过手，再见第二面虽然距离远，而且她上了年纪眼神儿是花的，莫明的造成有点儿远视，也就认出来。</p>
有人是远视的。近了反而看不清，远的倒清楚。不是所有远视的人都看远处清楚，但也有看远处是清楚的人。</p>
那是好孙婿袁训从石头城带回来的羊脂美玉，刻出来后给家人们一人一只，还有四只说给别的亲戚们，老太太这就想起。</p>
这里有一只了，另外一只，也很快就在此处找到。瑞庆小殿下支肘在身边几上，和加寿还在扮鬼脸儿玩耍，白玉戒指熠熠光泽，又惊上老太太的心。</p>
第三只，她慌忙地去看淑妃的穿戴。淑妃娘娘正在用茶，手捧着茶碗，揭着碗盖，她的手上有五只戒指。</p>
一个镶蓝宝。一个镶红宝。一个翡翠，一个黄金镶珠，还有一个是玛瑙的，就是没有白玉的。</p>
老太太安慰自己，好孙婿的戒指，定然是给淑妃娘娘的。娘娘和中宫是同乡，这就献上去。没事儿，不会和中宫是亲戚的。</p>
安老太太和老侯的百般猜测，在这里都不敢用。她甚至不敢再戴那个戒指，手指上光溜溜一块儿才安下心。</p>
新的事情就又出来。</p>
“母后，您看！”</p>
瑞庆殿下出其不意的唤上一声，她正捧着个点心盒子，把加寿小坏蛋哄下来，并排坐在中宫膝下分点心。</p>
盒子是小殿下端着的，加寿自己取。加寿不太想吃，就学着小殿下的样子，放在地上在玩。</p>
这是一盒子压得实在的玫瑰米粉蜜糖刻字点心。</p>
压得实在，字还清晰。</p>
瑞庆殿下一手捧着盒子，一只手翻看自己点心上的字，又让加寿放到地上的不要吃，也翻看着玩。</p>
国运亨通，万寿无疆。</p>
八个字本来是散乱的，从右往左看，是国、通、亨、万等…。瑞庆殿下叫中宫来看，顺手排列整齐，中宫一看，就呆住。</p>
淑妃来看，也呆住。</p>
袁夫人、老太太等全呆住，加寿还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什么。</p>
瑞庆小殿下显然恼火：“我就不信了，我天天吃，也没找齐这些字。”当下发狠，点心盒子是她自己捧着的，揭一个，也不给别人看，嘟囔：“不是。”</p>
点心做得小巧，一口吞下。</p>
再揭一个，不是，一口吞下。</p>
再揭一个……</p>
等她一气吓下去半盒子，中宫等人纷纷从发呆中醒来。任保走上前来，颤抖着嗓子：“娘娘，兴许是大福大寿的命格，可要找钦天监来推算吗？”</p>
中宫娘娘像如梦初醒，连声说是，淑妃也添话：“好兆头，哪有不算的道理？”任保飞奔出去请钦天监。</p>
算完，钦天监激动万分，就差涕泪交加的来回话：“回娘娘，大福的命格。”然后一长串子的话全出来：“吉星当头福星高照禄星紧跟，”再把紫薇宫五行天干地支人元华盖，还有利父母利公婆利一切全说上一通。</p>
等到他口沫纷飞说完，老太太又紧握椅子扶手，一个劲儿的发晕。以她的经验来看，在上位者面前表露过人福禄会招忌的。</p>
但袁夫人哭了：“娘娘，我们寿姐儿是祖父散自身的寿运加持的，岂有不好命的。不止寿姐儿，就是她父亲打赢了仗，也是祖父护着呢。”</p>
就把抓周那天，老太太说袁父一身病弱又早亡，其实是寿格儿永，但他为了家人子孙，事先和寿禄福三星说好，全散给家人和孩子们的话说出来。</p>
泪水，慢慢滑下中宫面颊，她直着眼睛喃喃：“是啊，这话儿很有道理……”</p>
她想到自己让卖以后，虽有波折，但总逢凶化吉。</p>
头一个卖的人家不好，对她打骂，她逃出来，又让卖掉，正懊恼自己怎么又让卖掉，就卖到养父母家中。</p>
养父母是穷秀才家，守几亩薄田，父亲屡考不中，已经绝望。想膝下没有子女，就买个回来，打算一家人守着薄田度日。</p>
中宫早早懂事，帮着家里做活。有一天告诉秀才养父：“既然不打算中，家中又能省出来赶考余资，父亲在家里叹气也是一天，就下考场，也是一天过去不是？”</p>
养父得到女儿鼓励，提着考篮又试一回，不中，又得女儿鼓励，中宫勤做针指补贴养父路上使用，再一回就中了。</p>
中宫一回又一回的劝养父不要放弃，不过是她永远挂念着她的弟弟，她想此生还能有回去看弟弟的机会，就是自己现在的家里必须得势，必须富贵。</p>
养父中了以后，把女儿当成招财进宝的源泉，心尖子一样对待。后来，和前朝一位大员同姓联宗，那大员有送人进宫的资格，家中女儿不愿意，就打上中宫的主意，中宫毅然进宫，几起几伏，直到先皇后去世，她得到皇帝宠爱。</p>
生下太子生下瑞庆，冠宠六宫，直到今天。</p>
现在回想起来，每一回有惊无险，岂不是弟弟暗中保佑。又想如果弟弟不是病弱，自己现在不过嫁个农人，一日三餐喝粥，过和父母亲一样的日子。</p>
中宫娘娘再也忍不住，泪水哗哗而落。</p>
加寿才走到祖母面前，发挥她的小强项，正在说：“不哭。”这就又拐到中宫面前，扯扯她衣角，清晰地道：“不哭。”</p>
“好孩子。”中宫把加寿一把抱住，面庞放到她小肩头旁边，这就哭得更凶。</p>
淑妃早就陪着哭了，瑞庆小殿下受影响哭的。独有老太太脑子里嗡嗡刚停下来，还在发蒙中。</p>
中宫落泪，侍候的人都陪上来。</p>
两个人从外面进来，为首的人诧异道：“这是做什么？”进来的这个人一袭紫衣，金线盘龙团花云纹，清隽面容丝毫看不出来他年过半老，还像四十出头模样。</p>
皇帝对陪着进来的太子满面惊愕：“不是你惹母后，就是瑞庆做的。”殿内山呼万岁跪下来，瑞庆小殿下不跪，她过来对皇帝撒娇，面上泪还挂着：“不是我，父皇，是母后才看到一个福大寿大的孩子，这才哭的。”</p>
加寿随祖母跪在地上，但愣巴着大眼睛，完全懵懂。</p>
在加寿小心眼子里，也觉得是自己惹出来的满殿泪，可加寿完全糊涂啊，我做了什么？就是吃了几块点心，不过就这样。</p>
“皇上，”中宫忍泪走过来，对他回话：“前儿太子说边城还在打仗，我担心呢，瑞庆也担心，最近乖上许多，还约着我为边城的将士们烧香祷告，”</p>
瑞庆殿下一本正经，为边城烧香这事，中宫经常做。小殿下才十三岁，爱玩爱淘气的她能想到，只为她的坏蛋哥哥才是。</p>
“时常思想皇上勤政爱民，菩萨也理当的送福气过来。不想今天就见到一个吉兆的好孩子，皇上请看，这是她才吃点心时，排出来的字。”</p>
地上，国运亨通，万寿无疆还在那里。</p>
糕饼味儿，也一起过来。</p>
皇上微笑负手看看，问道：“这是哪盒子点心里找出来的？”瑞庆小殿下送过来，一盒子点心早就狼藉，小殿下借着不服气，没一会儿吞下半盒子，加上她和加寿本来吃的，现在只余半盒子不到。</p>
这事情死无对证，已经无证据可寻。</p>
皇上就笑笑，好兆头当权者都喜欢。他命把加寿送过来，抱在手中端详一下，笑道：“天庭饱满，地角也圆，以朕来看，也是个有大福气的人。”</p>
小加寿还在婴儿肥中，眉目如画，脸蛋子圆滚滚，天庭么，肯定饱满。地角，也一定方圆。</p>
中宫眸光放到太子身上，太子感觉出母亲的隐隐焦急，窃笑一下，接过加寿也看了看。</p>
见生得像父亲，太子发自内心的笑容可掬：“父亲是员福将，自然生出来有福的女儿。母后既然看重，就长留在身边吧。”</p>
“只看她为国运长好兆头，我是要留下来的。”中宫接上话：“不过啊，也和瑞庆一样，留到大了，也就去别人家。”</p>
瑞庆殿下嘀咕：“不想她去别人家，母后给她许亲事好了。”</p>
安老太太的脑子里嗡嗡嗡加重。</p>
“瑞庆的话有道理，”中宫像让女儿才刚提醒，对皇上陪笑：“我许亲事，只还在太子的孩子们里面选，太子有几个孩子，大的太大，倒是最小的那个，太子妃生的……”</p>
安老太太幸好此时跪在地上，双手按住地，还不会摔倒。</p>
她听得清清楚楚，皇上在中宫的话后面，转向太子：“太子，这事情你拿主意吧。”太子殿下欠欠身子，再对着地上的糕饼看看，恭恭敬敬地回话：“父皇仁爱世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好兆头都应当的。为儿子的，能为父皇千秋增福加寿，是应当应分之事。”</p>
皇后笑了：“这孩子的名字也好，打小儿就叫个加寿。”</p>
皇上颔首含笑，太子借着这个劲儿，笑应道：“又有她父亲会打仗，这亲事就定下吧。”</p>
当下有宫人带着安老太太和袁夫人道喜，又让加寿小姑娘拜太子拜皇上皇后。不到两周岁的加寿小姑娘，进宫吃一回点心，把她的亲事订下来。</p>
……</p>
南安侯府的老爷们在宫门上候着，见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跑来道喜，全是相熟的内相们。他们一进来，面上的谄媚浓浓。</p>
“恭喜老爷们，贺喜老爷们。您的亲戚家，袁家小姑娘，已经许婚太子殿下的嫡子，第五位的小殿下。里面正贺喜呢，皇上听说您几位候在这里，让进去见见。”</p>
南安侯府有四个人在这里，钟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和钟恒沛。内相们说完话，就出来四个木胎泥塑。</p>
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群呱呱叫的喜鹊飞过。把他们叫迷乎住。</p>
太子殿下的嫡子……</p>
太子妃只有一个亲生儿子，以前生的两个都因天花夭折，这一个养到今天有七岁，比加寿大五岁，珍贵自不用说。</p>
不管怎么想，也轮不到袁家头上。</p>
钟大老爷开始迅速盘算袁训的军功，官升三级的圣眷，不见得就能形成许亲的圣眷。</p>
二老爷细心揣摩袁训的才干，可能以后端得稳这亲事。</p>
三老爷寻思，这里面有父亲的面子没有。要是没有，父亲心里不会好过。</p>
年青侯爷钟恒沛傻住眼，年青资历浅，呆呆傻傻不知道该怎么想。</p>
就是把加寿许给太子最不得宠的庶子，钟侯爷也是一样的呆傻。</p>
何况，是太子的嫡子。</p>
当朝太子就是嫡子，从小儿就当储君来教导。而听说过的，太子的第五子，今年开蒙念书，也是打算当储君来教导。</p>
－－－－－－题外话－－－－－－</p>
嘻嘻嘻，要票票……</p>
</p>
秋风送爽，红叶在浓阳下比昨天还要艳红。遍地小黄菊似也知道离别，开得瑟瑟生香，在镇外铺开送行香径。</p>
加寿早就让送出来，和母亲坐在车上，宝珠搂着她，正喂一遍奶。</p>
天已半上午，如果出远门，早就应该动身。但还要等国公府来送，这就从容着，看似不慌不忙。</p>
车门外，袁训欠身子探进来，微笑看着。</p>
“波，”加寿把奶嘴儿吐出来，眉目如画的脸儿上笑眯眯，问道：“就来的哦？”</p>
宝珠面上现出爱怜和感伤，把女儿摩娑着，看看加寿还等着呢。袁训揉着女儿小身子，安她的心：“寿姐儿和曾祖母、祖母先走，父亲母亲后面跟来，和寿驵儿还要玩耍呢。”</p>
加寿走在前面，父母亲躲猫猫呢，随后跟上去，等寿姐儿去找，这是宝珠袁训对加寿的解释。</p>
加寿放下心，话说她的小心眼子里，本来也就没有太多的心思。</p>
重新抱住奶嘴儿又去吃，马车声这时候近了。</p>
“回小爷奶奶，城里的亲戚到了。”</p>
袁训哦上一声，对女儿百般疼爱的再看上一看，随后交待宝珠：“喂完你就出来吧，别耽误她上路。”</p>
低低的应上一声，宝珠垂下眼眸，有水光滟滟依依惜别。</p>
团柔胖嘟的小身子抱在手里，宝珠想我舍不得送走。回想为有孩子，离开才熟悉不久的京里，到人生地不熟的山西来。</p>
过来以前，和郡王妃还在生分中。宝珠完全是对袁训的深爱，和对孩子的期盼，才生出无穷勇气，和陈留郡王妃共同上路。</p>
现在好了是不是？但当时心有余悸，不安而又忧愁。怕过来会受姐姐气，而又没表凶在身边。冬雪封门，春日寂静，都是因为有加寿，日子才慢慢适应，才觉得这里山青水远，日子悠游。</p>
宝贝儿啊，可不送你进京，又煎熬你的姑祖母。宝珠在秋光中微笑，带着感伤，却又自豪。夹着黯然，又油然骄傲。</p>
长辈，是特地特意，干冒风险的派出身边最亲信的人来接，把寿姐儿看得金珠般贵重。</p>
……。</p>
柔细的手指轻抚着，加寿本来是还可以再吃两口，但车外骤然有叫声：“加寿，我们来送你了。”</p>
小脑袋一扬，面庞就到车帘透入的金色日头下面。细细的茸毛染着金黄色，把原来精致如玉的加寿更映得眉山远远，标致秀气。</p>
宝珠才要笑，加寿已推着母亲，就要往外面去。</p>
“乖，擦干净。”宝珠给女儿擦净奶渍，把她金锁摆正，加寿已等不及的拧着身子。等到母亲送出来，父亲接过放下地，小脚步一蹬，就跑出去。</p>
国公府的孩子们热烈欢呼：“加寿在那里，”加寿得意洋洋的让围住，昂着下巴大声宣布：“我要进京去呢。”</p>
她的身上，斜背着她的大红包，最下端垂在她的小屁股上。</p>
小姐姐们嘟了嘟嘴，都摸着大红包，“哇，进京去讨钱呢？”</p>
“讨完了记得回来，过年还等你一起讨钱。”</p>
“要讨多少你才肯回来？”</p>
老太太笑容满面，我们加寿这一回要讨许多，要年年就留在京里讨钱。</p>
加寿不知道，从安排上来说，她是不再回来。见问，把两只小手一张：“要讨这么多，”获得孩子们的羡慕和吃惊。</p>
见女儿受人欢迎，袁训面色柔和。车帘微动，知道宝珠出来。袁训把妻子往怀里一搂，当着人宝珠才要挣扎，丈夫语声低低：“别动，怕什么，怕你等下哭倒不好，我扶着你吧。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我小时候看到龙家兄弟们一处玩，我倒是眼红过。”</p>
“你女儿都代你找回来。”宝珠请袁训看孩子堆中的加寿，眉头上是得意，眼角是得意，小嘴儿高撇着，也是得意。</p>
周围一圈的眸光，都是羡慕的。</p>
对着这一幕，夫妻静静相拥，正在欣赏加寿小模样，袁训面色陡然一寒。</p>
辅国公夫人，犹豫着从马车中出来。目光急切的，寻找的是老太太和宝珠。</p>
见到是她，袁夫人也笑容微凝，但旋即，悄悄放下凝眸，无奈的，还是微笑。人家是来送行的不是吗？</p>
总算有心前来。</p>
老太太迎上前：“你来了。”她满面笑容。袁夫人松口气，袁训面上这才好过些，宝珠见到难免莞尔，但是，她从没劝过袁训和好啊这些话。</p>
她不助长他接着仇恨，但也不肆意的摆出看宝珠心眼儿多宽这种话。夫妻之间需要尊重，尊重对方的爱，也尊重对方的烦。</p>
宝珠做的，只是把袁训的大手紧握住，嫣然一笑以为安慰，再就柔声地道：“你去陪母亲，我去见舅母。”</p>
袁训颔首，心里想着要是没有宝珠的话，这样的场合可就没有办法。带着这种心情，他走到袁夫人身边，就小小的得瑟起来：“母亲，幸亏有宝珠主中馈呢。”</p>
看穿儿子心里在转悠的想法，袁夫人佯装嗔怒：“这个媳妇，可是我答应进门的呢。”</p>
“是是，”袁训一脑门子媳妇是自己相看的，这就不翼而飞。由刚才的自以为大功臣，这就沦落成缩头缩脑。</p>
原来，这好处没有自己的，全是母亲的。</p>
袁夫人见到好笑，斜眸望来尽是慈爱。</p>
一家子的人只关心加寿离开父母亲，好似浑然忘记还有母子的分离，宝珠和老太太的分离呢。袁夫人把儿子衣襟整整，趁着别人寒暄，这就可以来交待儿子：“要小心呢，要护着自己。”</p>
袁训的成长岁月里，处处都是母亲的痕迹。他有宝珠后夫妻恩爱，也就更能理解母亲对父亲不在，还存在的痴恋。</p>
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你这么的想着，对想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圆满。再说袁夫人想的，也不是渣男负心汉。</p>
母子没有依依惜别，并不是他们都把对方忘记。宝珠适才让袁训来陪母亲，也是知道袁训母子间的深情。</p>
对着母亲的叮咛，袁训为开她的心怀，故作漫不在乎：“没事，我厉害着呢。”再添上一句话，就把袁夫人视线转移：“再说还有父亲陪着我。”</p>
父亲并没有离开我们，他就在身边呢。这是袁夫人在袁训记事的时候，就对他说过的话。袁训曾为等父亲的出现，大半夜里的不睡熬着，也为见父亲一面，夜里跑到父亲坟上去等着。</p>
他还真的从不害怕，但想当然是等不到，等到的全是来带他回家的辅国公。</p>
舅父有如亲父，但袁训还是自有自己的亲父。而缓解母子离愁的，再没有比父亲更好的话题。</p>
袁夫人听过就欣然了：“是啊，你父亲见天儿会保佑你呢。”</p>
接下来的话，袁训不用听都能猜出。他的母亲对他笑看着，总要说：“你呀，生得和你父亲一模一样。”</p>
话说孩子小时候谁带，就长得像谁。但袁训固执的长得像父亲，这与袁夫人固执地想着丈夫不无关系。</p>
而加寿，继承祖父和父亲相似的面庞，也就越长越像祖父。</p>
袁训顺理成章的，接上母亲的话：“不但我像，加寿也像。”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那是自然的，我的加寿……”</p>
好了，完全想不起来儿子，眸光寻找着小加寿，见她还在孩子们的中间大吹进京法螺，袁夫人笑逐颜开。</p>
老侯带着个冷眼旁观的味道，看邹明等人居然也是体贴的。那位自称重病的徐夫人，早早的就钻到车里没动静，也没有让人催的意思。</p>
还有那自称骨头架子七零八散的任保，和他的外甥在车里说个没完，也是一样的不说上路</p>
来的时候十万火急，走的时候很沉得住气。</p>
任保在车里长长的吁气：“接到这就能放心，怕中宫娘娘等着，跑死马似的过来。不管怎的，回去有小姑娘同行，谅他们也不敢再颠咣。”</p>
关安忍着笑，给他揉着肩膀手臂腿。</p>
再久的离别，也终有分开的时候。</p>
加寿在热烈的送别声中，让送回马车。小脑袋钻出来，眼珠子骨碌碌转着，还对着外面在笑。</p>
袁夫人抱着她坐车，怕她摔着，就往里拽她。</p>
车帘半卷，半露出袁夫人面容，她往外一看，呆上一呆。</p>
抓住这个机会，又能见到袁夫人，又打量着她不会见到自己。辅国公夫人深深一礼，老姜色衣袖几乎垂到地面上，正式的行了个送别的礼节。</p>
加寿正在捣蛋，伸小手，摇脑袋，法螺还没有吹完，总得说完才舒服。正笑嘻嘻：“曾祖母说给我买八大件儿点心，我留给你们。”</p>
小身子顶出的空当，让袁夫人完全把国公夫人的举动看在眸中。</p>
袁训又不痛快了，扭脖子转眼神的，天上地下的看着，不管看哪儿，都一脸不对劲。</p>
辅国公夫人猝不及防，吓得一哆嗦，也呆的眼神儿还在袁夫人面上，也忘记挪开。</p>
好在帘子很快垂下，国公夫人才松口气，就见一只玉白的手，缓缓打起帘子。袁夫人露出脸儿来，和儿子一样，带着浑身别扭，但认真的对着国公夫人点了点头。</p>
随后，帘子落下，没多久，马车驶动。</p>
“加寿路上别淘气啊。”这是邵氏张氏。</p>
孩子们追在车后走上几步：“过年记得回来，这里还有钱要讨。”</p>
加寿的小嗓门儿最高：“别逮我的鱼，别吃完我的点心，别要完我的钱。”</p>
耳边尽是笑语声，有加寿的存在，送行都是热腾的。但西风中，独国公夫人两耳不闻身边话，一个人垂着衣袖，似笑又恍惚，似呢喃又回忆往事。</p>
她不敢相信自己，是婉秀和我在道别吗？</p>
……</p>
秋高气爽，中宫大早上的心情就不错。一个人坐着，微微地笑着，给保养得当的面庞更添上年青模样。</p>
除去贴身的心腹，别的侍候人因娘娘喜悦，也跟着心情舒朗。私下里难免窃窃谈论：“咱们宫里有喜事儿？”</p>
“皇上总歇在娘娘这里，这还是喜事儿吗？”</p>
“听说没有，太子殿下又得到皇上夸奖，说他政事勤谨。”</p>
“小殿下的亲事，定的驸马都说文才高，今年是一定高中的。”</p>
她们想来想去，也不过就是这些早就存在的事情。但娘娘的喜悦，却是这几天才开始的。</p>
最后，才有一个人怯生生地道：“也许，是徐夫人病治好，就要回宫吧？”别人都当没听到。徐夫人？冷笑以对还差不多。</p>
中宫动一步就离不开她，别的夫人们想她永远也别回来才好。夫人们在争宠上面你抢我夺，把宫女们也早带得分成几派。说话的小宫女受过徐夫人照顾，但别的人可不爱听这句。</p>
衣角轻闪，瑞庆小殿下走进去。</p>
“母后，还没有到吗？”瑞庆殿下今年已有十三岁，刚定过亲事，还依然娇憨，是最爱疼爱的那个，也是哥哥太子面前的撒娇人。</p>
中宫秀丽的面庞上，绽放嫣然。</p>
“不是我着急，其实呢，我也着急的，我等着看坏蛋哥哥的女儿要是不像我一样的伶俐聪明，我就揍她屁股。”瑞庆倚着中宫坐下，贴到她肩头上。</p>
中宫对女儿完全没办法的宠溺，为她扶正发上的花钿，柔声道：“你呀，要疼加寿才好。”</p>
瑞庆闻言又一笑，抱住中宫手臂摇几摇，眨着眼睛道：“加寿？这名字呀…。”</p>
“国舅起的。”中宫对女儿板一板脸。</p>
瑞庆嘻嘻：“加寿是好听的，但是以后再有加禄加福，加福我已经打听明白，是别人家里养的……”</p>
玩笑开到这里，瑞庆殿下扑哧一笑，后半句咽回。她怕全都说完，真的要让母后训上几句。</p>
盯着日影子，一寸一寸从竹叶下面移到铁马下面。终于不耐烦的瑞庆道：“我能不能去城外码头上看看？”</p>
这样等着好熬人。</p>
中宫把女儿面颊轻轻一拧：“你是公主，哪有出迎的道理？这不是让别人起疑心吗？”又秀眸流转：“让你办的事儿，可都办好了。”</p>
“交待给我的事情，您就放心吧。”瑞庆殿下把自己吹捧过，压着性子又坐下来。寻找着廊下大黑蚂蚁看，把大黑蚂蚁想成没见过面的加寿，总是这样的玲珑秀气吧？</p>
加寿知道，应该会撇小嘴儿的。</p>
……</p>
船，在金黄色的水光中，停到岸上。袁夫人老太太都不急，袁夫人还在扳手指告诉加寿：“行的礼儿，和过年磕头的不一样。”</p>
加寿伶俐的道：“要拜三下，一、二、三，扑通，九个。”她把叩头说成扑通。安老太太打起笑容，只是不问。</p>
从上船以后，女官徐夫人、太监任保，还有亲家太太，忙活的教加寿行大礼，说的全是见驾的礼节。</p>
不但加寿要行，还有跟加寿来的二丫等几个丫头小子，也都跟着学。</p>
安老太太这年纪，早就遇到事情放心里揣得稳稳。她纳闷不过时，就告诉自己，好孙婿战功赫赫，加寿进宫是蒙父亲的恩典。</p>
往船舱外面看，甲板上有人帮着卸行李，老太太早知会在京里的家人来接，正在看，就见到几个人走上船来，满面春风地问：“姑母在哪里？”</p>
头一个，个头儿不高，随他的父亲南安老侯。颔上，也早有黑须，儒衣秀带，落落大方，身体略发福，也正是男人发福的年纪，四十岁左右，正是南安侯府的大老爷。</p>
后面跟的，二老爷三老爷和南安侯钟恒沛。</p>
进来和老太太道过路上辛苦，又问过亲家太太好，他们也对徐夫人和任保吃惊。女眷们都但笑不语，任保公鸭嗓子解释着：“遇上了，一路进京的，互相有个照应。昭勇将军府的太太老太太们，以前全是认得的。”</p>
安老太太继续不说话。</p>
钟府的人有面上生辉之感，任保是数月前一件小事落了马的，但徐夫人还是中宫亲信。老爷们道感谢，请他们往府中用酒，又对老太太和袁夫人笑：“说寿姐儿背着红包回来，亲戚们全等着呢。”</p>
加寿听到，把身上背的红包扯扯，对祖母仰面笑眯眯。</p>
老太太见兄长办得妥当，正要开怀地笑着说好，任保一指岸上：“柳小爷不是往我们船上来的吧？”</p>
岸边无数垂杨柳，带出一地清新。两匹黑神骏秀的马上，两个年青人风神俊秀，似凌风幽谷中绿树。一个是柳至，另一个……</p>
“是苏爹爹！”加寿兴奋了，对老太太和袁夫人仰面叫出来，这个人，加寿认得。</p>
苏先看气色伤已经大好，他和柳至并排上船来，对加寿摆开手臂：“还记不记得我？”加寿欢快地奔过去：“苏爹爹，你长胖胖没有？”</p>
两只雪白的小手，抱住苏先面颊轻拍几下。</p>
柳至目瞪口呆，一把把苏先拉开，把加寿抱在手臂上：“叫我，我是柳爹爹。”加寿对他瞪着眼，你是谁？</p>
苏先把加寿又夺回手上，白眼道：“你也不怕把她吓着。”柳至大大咧咧：“小袁的女儿哪有那么容易吓到，对不对，加寿？”</p>
加寿奇怪了，软软的小嗓音提出疑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加寿？”</p>
“因为我也是你爹爹啊。”柳至回答的毫不客气，苏先骂他：“没脸没皮的，空着两只手就想当爹。”把一只手抱着加寿，另一只手撑开加寿身上红包：“给见面钱，不给叔叔也不叫。”</p>
柳至正要掏怀里，钟恒沛不答应。走过来笑道：“慢着，亲戚们先见面，你们再给钱，要给，也是我们先给。”</p>
对袁夫人道：“父亲写信回来，说加寿的红包不能少给，家里备着呢。亲家太太，姑祖母，我们先回家去，见过亲戚们，再见外人不迟。”</p>
苏先和柳至一起鄙夷，柳至好笑：“钟侯爷，你好大面皮，你倒敢当着我们的面说先给？”钟恒沛故作讶然：“二位，这话是怎么说的？”</p>
“你当我们为什么往这里来？殿下要见小小袁姑娘，我们是来接加寿进宫的。”</p>
钟家父子叔侄尽皆吃惊，钟大老爷试探的问：“殿下要见孙女儿，难道不在殿下府中？”</p>
苏先微微地笑，但不管怎么笑，他的面容看上去都透着世事的冷淡：“太子殿下昨天在中宫娘娘宫里想起这事，中宫娘娘听过后，说小袁曾是瑞庆殿下的师傅，又战功有名，娘娘也要见，这就往宫里去，你们南安侯府倒还敢抢娘娘的先？”</p>
南安侯府的人一起闭嘴。</p>
这就没有人敢和柳至抢先，柳至怀里掏出一串珠宝，投入加寿红包中。珠宝光彩璀璨，但相对于加寿的红包来说，只是沧海一栗。柳至捏着那鼓也不鼓的一点儿底子，忍俊不禁，对加寿道：“我猜，这是你爹的主意是不是？”</p>
“是母亲。”加寿收到东西，就对柳至亲切不少。柳至装不信，摇头：“不会，你母亲最懂事的人，只有你爹才会办这种事情。”加寿见他不信，对他嘟嘟嘴儿。</p>
这就不作别的打算，只有直奔宫里。钟家父子们怕有闪失，也就跟着照应。上午船到，下午才到宫门，中宫很快传见，钟家父子们是外男，只能宫门外面候着。彼此面面相觑，都觉得袁家鼎盛气向扑面而来。</p>
…。</p>
老太太还是在京里过年朝贺，见过一回中宫。她的丈夫安老爷官职不高，老太太的诰封就有限，朝见中宫，也是较远的位置，不过是说出去能进宫，是个好听话。</p>
而且元旦朝贺，也是在正殿上，与皇后寝宫的正殿，不是一个地方。</p>
她今天摸着石头过河般进宫，走一步是一步，但也不耽误她徐步把中宫院子欣赏一回。见花架子上还有浓紫争春，贴墙一排大水缸，还有莲花高昂。</p>
宫女悄无声息的侍立，廊下鹦哥儿唤着，这本该端庄肃穆的地方，油然生出亲切感，把老太太吓了一跳。</p>
偷眼看袁夫人，见她没有半点儿慌张样子。再看小加寿，任保抱她在怀里，小孩子见到好玩地方，更不紧张，反手指着花说要。</p>
任保对她千依百顺，徐夫人掐来给她。加寿对别人的疼爱最会反应，把个笑脸儿张得大大的，惹得徐夫人和任保对她更要什么给什么。</p>
一路行来，加寿手上已经有三枝子花，四枝子红果枝，她一个人拿不完，给二丫儿等人拿着。老太太暗自庆幸，幸好亲家太太早教二丫儿等人许多，不然她们进宫哪里还能走得动路。只看现在，就全是板正正的，胳臂腿全硬的那种。</p>
和老太太心尖子的加寿自然活泼相比，都是不能比的。</p>
“喵……”一只雪白蓝绿眼睛的猫钻出宫门，加寿见到眼睛都直了，小嘴儿说着：“猫。”蹬蹬小腿，任保见到殿门大开，娘娘正在殿中看过来，就把小姑娘放下地，想着她自己进去，娘娘必定喜欢。</p>
猫一溜烟儿地进去，加寿也随后小跑着进去。</p>
老太太现在完全不能想担心的事情，只是担心和疑惑就来不及。目光随着加寿走，见她不惧不怕的跑进去，追着那猫直到八宝镶山石的大屏风前面。</p>
猫往里一钻，尾巴在外面晃动。</p>
加寿钻不进去，双手揪住猫尾巴，嘟囔着：“出来和我玩。”把猫硬生生的拔出好几步，她的力气大，猫的力气小，扑通，小屁股向后坐到地上。</p>
老太太正不知道先见驾好，还是抱起加寿去哄的好，银铃似笑声出来，中宫和瑞庆殿下全笑得格格的，瑞庆殿下满意了。</p>
把加寿抱起来，见到她又黑又大的眼睛，瑞庆殿下淘气上来。这是殿下她想淘气，可不是加寿淘气。</p>
悄悄儿的，瑞庆殿下笑道：“嗯，你是坏蛋哥哥的女儿，先让姑姑出出气。跟着我说，坏蛋哥哥，”</p>
加寿不认得她，但见她笑脸儿相迎，骨子里有亲切感上来，加寿眨眨眼，回道：“坏蛋姑姑。”她初到生地方，就听到坏蛋和姑姑几个字眼。</p>
“不对！”瑞庆殿下惨叫，抱起加寿摇几摇，把脸儿一黑：“是坏蛋哥哥。”也许是她的黑脸儿扮得太有趣，加寿笑嘻嘻拍着小手，继续重复：“坏蛋姑姑，”然后一个人笑的咕咕有声。</p>
瑞庆殿下把加寿往中宫腿上一放：“母后，这小坏蛋她欺负我。”中宫接过加寿，嗔怪女儿：“看你要把她教坏。”加寿又开始学话：“小坏蛋，姑姑。”</p>
两段话连在一起说的效果，就是瑞庆殿下退回座椅，支起手肘，和中宫膝上坐着的加寿大眼瞪小眼。</p>
小殿下心心念念的淘气捣蛋包儿，没有辜负她的期望。</p>
中宫就这样，把加寿抱在怀里不松开。老太太袁夫人徐夫人任保见礼，中宫心不在焉赐坐，只把加寿细细的打量眉眼，越看越像她的弟弟，中宫百感交集。</p>
淑妃也在这里，就着距离把加寿只看上一眼，就抿唇笑了：“娘娘，小姑娘的眉眼儿，倒有几分娘娘的品格。”</p>
老太太紧握住椅子扶手，随时要摔出去。等她勉强能自己坐稳，两只袖子合拢，另一只手悄悄的，把手指上白玉戒指取下来。</p>
她是受本能提醒，而且中宫抱着加寿，老太太就不顾失仪，本来是想去为加寿乱跑赔罪才看过去的，一眼，就见到中宫手指中的白玉戒指。</p>
这戒指老太太头一眼见的时候就留过手，再见第二面虽然距离远，而且她上了年纪眼神儿是花的，莫明的造成有点儿远视，也就认出来。</p>
有人是远视的。近了反而看不清，远的倒清楚。不是所有远视的人都看远处清楚，但也有看远处是清楚的人。</p>
那是好孙婿袁训从石头城带回来的羊脂美玉，刻出来后给家人们一人一只，还有四只说给别的亲戚们，老太太这就想起。</p>
这里有一只了，另外一只，也很快就在此处找到。瑞庆小殿下支肘在身边几上，和加寿还在扮鬼脸儿玩耍，白玉戒指熠熠光泽，又惊上老太太的心。</p>
第三只，她慌忙地去看淑妃的穿戴。淑妃娘娘正在用茶，手捧着茶碗，揭着碗盖，她的手上有五只戒指。</p>
一个镶蓝宝。一个镶红宝。一个翡翠，一个黄金镶珠，还有一个是玛瑙的，就是没有白玉的。</p>
老太太安慰自己，好孙婿的戒指，定然是给淑妃娘娘的。娘娘和中宫是同乡，这就献上去。没事儿，不会和中宫是亲戚的。</p>
安老太太和老侯的百般猜测，在这里都不敢用。她甚至不敢再戴那个戒指，手指上光溜溜一块儿才安下心。</p>
新的事情就又出来。</p>
“母后，您看！”</p>
瑞庆殿下出其不意的唤上一声，她正捧着个点心盒子，把加寿小坏蛋哄下来，并排坐在中宫膝下分点心。</p>
盒子是小殿下端着的，加寿自己取。加寿不太想吃，就学着小殿下的样子，放在地上在玩。</p>
这是一盒子压得实在的玫瑰米粉蜜糖刻字点心。</p>
压得实在，字还清晰。</p>
瑞庆殿下一手捧着盒子，一只手翻看自己点心上的字，又让加寿放到地上的不要吃，也翻看着玩。</p>
国运亨通，万寿无疆。</p>
八个字本来是散乱的，从右往左看，是国、通、亨、万等…。瑞庆殿下叫中宫来看，顺手排列整齐，中宫一看，就呆住。</p>
淑妃来看，也呆住。</p>
袁夫人、老太太等全呆住，加寿还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什么。</p>
瑞庆小殿下显然恼火：“我就不信了，我天天吃，也没找齐这些字。”当下发狠，点心盒子是她自己捧着的，揭一个，也不给别人看，嘟囔：“不是。”</p>
点心做得小巧，一口吞下。</p>
再揭一个，不是，一口吞下。</p>
再揭一个……</p>
等她一气吓下去半盒子，中宫等人纷纷从发呆中醒来。任保走上前来，颤抖着嗓子：“娘娘，兴许是大福大寿的命格，可要找钦天监来推算吗？”</p>
中宫娘娘像如梦初醒，连声说是，淑妃也添话：“好兆头，哪有不算的道理？”任保飞奔出去请钦天监。</p>
算完，钦天监激动万分，就差涕泪交加的来回话：“回娘娘，大福的命格。”然后一长串子的话全出来：“吉星当头福星高照禄星紧跟，”再把紫薇宫五行天干地支人元华盖，还有利父母利公婆利一切全说上一通。</p>
等到他口沫纷飞说完，老太太又紧握椅子扶手，一个劲儿的发晕。以她的经验来看，在上位者面前表露过人福禄会招忌的。</p>
但袁夫人哭了：“娘娘，我们寿姐儿是祖父散自身的寿运加持的，岂有不好命的。不止寿姐儿，就是她父亲打赢了仗，也是祖父护着呢。”</p>
就把抓周那天，老太太说袁父一身病弱又早亡，其实是寿格儿永，但他为了家人子孙，事先和寿禄福三星说好，全散给家人和孩子们的话说出来。</p>
泪水，慢慢滑下中宫面颊，她直着眼睛喃喃：“是啊，这话儿很有道理……”</p>
她想到自己让卖以后，虽有波折，但总逢凶化吉。</p>
头一个卖的人家不好，对她打骂，她逃出来，又让卖掉，正懊恼自己怎么又让卖掉，就卖到养父母家中。</p>
养父母是穷秀才家，守几亩薄田，父亲屡考不中，已经绝望。想膝下没有子女，就买个回来，打算一家人守着薄田度日。</p>
中宫早早懂事，帮着家里做活。有一天告诉秀才养父：“既然不打算中，家中又能省出来赶考余资，父亲在家里叹气也是一天，就下考场，也是一天过去不是？”</p>
养父得到女儿鼓励，提着考篮又试一回，不中，又得女儿鼓励，中宫勤做针指补贴养父路上使用，再一回就中了。</p>
中宫一回又一回的劝养父不要放弃，不过是她永远挂念着她的弟弟，她想此生还能有回去看弟弟的机会，就是自己现在的家里必须得势，必须富贵。</p>
养父中了以后，把女儿当成招财进宝的源泉，心尖子一样对待。后来，和前朝一位大员同姓联宗，那大员有送人进宫的资格，家中女儿不愿意，就打上中宫的主意，中宫毅然进宫，几起几伏，直到先皇后去世，她得到皇帝宠爱。</p>
生下太子生下瑞庆，冠宠六宫，直到今天。</p>
现在回想起来，每一回有惊无险，岂不是弟弟暗中保佑。又想如果弟弟不是病弱，自己现在不过嫁个农人，一日三餐喝粥，过和父母亲一样的日子。</p>
中宫娘娘再也忍不住，泪水哗哗而落。</p>
加寿才走到祖母面前，发挥她的小强项，正在说：“不哭。”这就又拐到中宫面前，扯扯她衣角，清晰地道：“不哭。”</p>
“好孩子。”中宫把加寿一把抱住，面庞放到她小肩头旁边，这就哭得更凶。</p>
淑妃早就陪着哭了，瑞庆小殿下受影响哭的。独有老太太脑子里嗡嗡刚停下来，还在发蒙中。</p>
中宫落泪，侍候的人都陪上来。</p>
两个人从外面进来，为首的人诧异道：“这是做什么？”进来的这个人一袭紫衣，金线盘龙团花云纹，清隽面容丝毫看不出来他年过半老，还像四十出头模样。</p>
皇帝对陪着进来的太子满面惊愕：“不是你惹母后，就是瑞庆做的。”殿内山呼万岁跪下来，瑞庆小殿下不跪，她过来对皇帝撒娇，面上泪还挂着：“不是我，父皇，是母后才看到一个福大寿大的孩子，这才哭的。”</p>
加寿随祖母跪在地上，但愣巴着大眼睛，完全懵懂。</p>
在加寿小心眼子里，也觉得是自己惹出来的满殿泪，可加寿完全糊涂啊，我做了什么？就是吃了几块点心，不过就这样。</p>
“皇上，”中宫忍泪走过来，对他回话：“前儿太子说边城还在打仗，我担心呢，瑞庆也担心，最近乖上许多，还约着我为边城的将士们烧香祷告，”</p>
瑞庆殿下一本正经，为边城烧香这事，中宫经常做。小殿下才十三岁，爱玩爱淘气的她能想到，只为她的坏蛋哥哥才是。</p>
“时常思想皇上勤政爱民，菩萨也理当的送福气过来。不想今天就见到一个吉兆的好孩子，皇上请看，这是她才吃点心时，排出来的字。”</p>
地上，国运亨通，万寿无疆还在那里。</p>
糕饼味儿，也一起过来。</p>
皇上微笑负手看看，问道：“这是哪盒子点心里找出来的？”瑞庆小殿下送过来，一盒子点心早就狼藉，小殿下借着不服气，没一会儿吞下半盒子，加上她和加寿本来吃的，现在只余半盒子不到。</p>
这事情死无对证，已经无证据可寻。</p>
皇上就笑笑，好兆头当权者都喜欢。他命把加寿送过来，抱在手中端详一下，笑道：“天庭饱满，地角也圆，以朕来看，也是个有大福气的人。”</p>
小加寿还在婴儿肥中，眉目如画，脸蛋子圆滚滚，天庭么，肯定饱满。地角，也一定方圆。</p>
中宫眸光放到太子身上，太子感觉出母亲的隐隐焦急，窃笑一下，接过加寿也看了看。</p>
见生得像父亲，太子发自内心的笑容可掬：“父亲是员福将，自然生出来有福的女儿。母后既然看重，就长留在身边吧。”</p>
“只看她为国运长好兆头，我是要留下来的。”中宫接上话：“不过啊，也和瑞庆一样，留到大了，也就去别人家。”</p>
瑞庆殿下嘀咕：“不想她去别人家，母后给她许亲事好了。”</p>
安老太太的脑子里嗡嗡嗡加重。</p>
“瑞庆的话有道理，”中宫像让女儿才刚提醒，对皇上陪笑：“我许亲事，只还在太子的孩子们里面选，太子有几个孩子，大的太大，倒是最小的那个，太子妃生的……”</p>
安老太太幸好此时跪在地上，双手按住地，还不会摔倒。</p>
她听得清清楚楚，皇上在中宫的话后面，转向太子：“太子，这事情你拿主意吧。”太子殿下欠欠身子，再对着地上的糕饼看看，恭恭敬敬地回话：“父皇仁爱世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好兆头都应当的。为儿子的，能为父皇千秋增福加寿，是应当应分之事。”</p>
皇后笑了：“这孩子的名字也好，打小儿就叫个加寿。”</p>
皇上颔首含笑，太子借着这个劲儿，笑应道：“又有她父亲会打仗，这亲事就定下吧。”</p>
当下有宫人带着安老太太和袁夫人道喜，又让加寿小姑娘拜太子拜皇上皇后。不到两周岁的加寿小姑娘，进宫吃一回点心，把她的亲事订下来。</p>
……</p>
南安侯府的老爷们在宫门上候着，见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跑来道喜，全是相熟的内相们。他们一进来，面上的谄媚浓浓。</p>
“恭喜老爷们，贺喜老爷们。您的亲戚家，袁家小姑娘，已经许婚太子殿下的嫡子，第五位的小殿下。里面正贺喜呢，皇上听说您几位候在这里，让进去见见。”</p>
南安侯府有四个人在这里，钟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和钟恒沛。内相们说完话，就出来四个木胎泥塑。</p>
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群呱呱叫的喜鹊飞过。把他们叫迷乎住。</p>
太子殿下的嫡子……</p>
太子妃只有一个亲生儿子，以前生的两个都因天花夭折，这一个养到今天有七岁，比加寿大五岁，珍贵自不用说。</p>
不管怎么想，也轮不到袁家头上。</p>
钟大老爷开始迅速盘算袁训的军功，官升三级的圣眷，不见得就能形成许亲的圣眷。</p>
二老爷细心揣摩袁训的才干，可能以后端得稳这亲事。</p>
三老爷寻思，这里面有父亲的面子没有。要是没有，父亲心里不会好过。</p>
年青侯爷钟恒沛傻住眼，年青资历浅，呆呆傻傻不知道该怎么想。</p>
就是把加寿许给太子最不得宠的庶子，钟侯爷也是一样的呆傻。</p>
何况，是太子的嫡子。</p>
当朝太子就是嫡子，从小儿就当储君来教导。而听说过的，太子的第五子，今年开蒙念书，也是打算当储君来教导。</p>
－－－－－－题外话－－－－－－</p>
嘻嘻嘻，要票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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