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小妮子找了李婶哭了快十次,每次都是一开始梨花带雨,后来就咧开大嘴、涕泗横流、撕心裂肺。

    “婶子,你说,为什么啊?我哪里比不上她,她不就是腰比我细一些,嘴比我小一些,皮肤比我白一些,哪里有我好看?王哥儿怎么就看上她了?”

    “王哥儿,他怎么就看不上我?我哪里不好?我对他那么好,他病了我天天给他熬药……哼!看不上我,我早晚找个比他还要好的!”

    “婶子,我还是有点想他。每天看到他的小娘子给他做饭,我就鼻子酸。他指定是很疼他的小娘子,不让她做饭。要不然那小娘子的手怎么那么白,从没有点烟灰。”

    “真的,我现在不想他了。他过他的,我过我的,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

    门外忽然穿来了打招呼的声音。

    “呦,王哥儿,好久不见啊,身子好些了?好好好,身体好了才重要!去周伯那里帮忙啊?得了空,可得教教我怎么雕花啊!”

    胡家小妮子立刻止住了哭,伸着脖子向外望去。李婶暗中叹了口气,回想自己年轻时是否也是这副模样。

    等到外面脚步声消失,胡家小妮子颓然地坐在了床上,丢了魂的样子。李婶好言安慰着,知道过去这一阵,嫁了人,也就好了,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王石跟许久不见的街坊邻里一一打过招呼,去了周伯的小书店,整理起书籍,清扫上面落的薄灰。

    “来了?身体好些了?”

    “好些了。”

    周伯老的有些厉害,至少比半年前露出了疲态。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他在书店里缓缓地走着,用有着厚茧的手轻轻摸过这里的一切。

    考了半辈子,到了老才回来,其中的经历,大抵是什么丰富的,只是周伯从来不跟人提。

    “人老咯,不知道这间书店——我死后——能不能开下去。”

    “开的下去。”

    周伯忽然笑了,说道:“你说话这么干脆,以前想必经常答应别人干些什么。到最后,又办成几件呢?”

    周伯的言语中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在说一些他所体会到的道理。

    “确实没有多少。”王石诚实地说道。

    “可你还年轻,比我年轻多了。怕许诺的人,肩膀都弱一些,这辈子畏畏缩缩,干不成什么大事。可你也不能让承诺把自己压死,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揽。量力而诺,竭力而践。”

    “一定。”

    “你准备走了吗?”周伯自始至终都知道王石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也不希望他就这样留在这里,跟他一样当一辈子的穷酸秀才。

    年轻人,有怎么可以暮气沉沉?若是如此的话,这个世界可真的没有什么意思了。

    “还有一段时间。”

    “那你多读一些书。”

    王石点了点头,回去的时候带了很多的书。白天闲暇无事,做些手工活,看看书,也是不错的事情。

    回去的时候,买了一篓的鲫鱼。

    黄油滋滋的声音开始传递出来,大粒的盐渗入到鱼肉之中,唤起了香气。稻米被蒸熟,散发着清淡的香气。两者搭配的恰到好处,诱人的很。

    将沾着黄油的煎鱼放在米饭上,撕开上面的焦黄,将鲜白的鱼肉剥下。不论是谁,都能够吃到心满意足。

    身体好些了,王石就开始做饭,宁一偶尔帮帮忙,只需要安静地等着吃饭就好。一些日子下来,王石没养起来,宁一可是胖了不少。

    夜里,王石除却看星空,还多了一样事情,他开始练刀。

    一如当年的砍柴般认真。

    只可惜砍不长一段时间,王石就浑身的虚汗,步履轻浮起来,只是握住刀的手倒是越来越硬。

    练刀,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宁一在旁边看着,偶尔吃些东西,很安静。她就这样在庭院中看着王石,觉得很舒服。日子一点都不长,每天都很满足。

    ……

    杨大哥家里生了个大胖小子,简直就是杨大哥的缩小版;梁老伯走完了他的一生,平静地告别了家人;城西来了一户新的人家,酿了很清的酒,卖的很好;朱大哥携家带口,去投奔他那发达的远方表亲……

    没有什么大事,时间就这样在其中流逝着。王石跟宁一两个人,日子如常,每天都是如此,舒服,满足。

    临了冬,下了很薄的雪。

    王石跟宁一裹了棉袄,一块去城外的小山上游览。总不能整天闷在家里,出去走一走总归是好的。

    上午还是阴霾,下午则转了晴,格外的暖,地面上薄薄的雪也都立刻消失不见。小城外的风景,在这样的情况下,并不是多么好看。

    有些破败的小亭,生了火,王石递给了宁一杯清酒。

    “暖暖身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宁一轻声问道。

    宁一当然不是过够了现在的日子,要是可以,她愿意一直都这样过下去。

    隔壁的吴妈那么的慈祥,卖卤豆干的牙叔那么的厚道,卖布的云娘那么的尖酸刻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里的每一家每一户,宁一刚刚熟悉,刚刚喜欢,又怎么舍得离开。

    然而,王石不得不离开这里,宁一也不得不离开这里。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以后的事情就越麻烦。

    她有时候总会担心,半夜醒了,看着王石的脸,总是不忍地紧紧抱上去,生怕下一瞬就分开。

    王石搂过了宁一,说道:“我不同意,你走不了。”

    宁一向着王石那里靠了靠,没有多说什么。她确实有些担心,不过靠在王石怀里,总能觉得很温暖。

    王石望着渐渐消融的薄雪,看着天空上飘过的白云,目光开始深邃起来。

    他腰间,已然有了妖刀厌杀。

    他已经开始佩刀。

    ……

    新年。

    二虎子带领着一大帮孩子,走街串巷,搜罗各种秘密跟有趣的玩意,时不时地放几个鞭炮,留下一堆红色的碎屑。

    小城里,正是因为这几个小孩子,才格外的热闹。

    “王哥儿,看,我做的超大鞭炮。砰——地一下,就能够炸出一个大花来!”二虎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二虎子这些熊孩子,整天呼呼地跑过来跑过去,却唯独喜欢在王石的庭院里看着他雕花。当然,这其中也免不了宁一经常给他们做糕点的原因。这群孩子,格外的喜欢这一对小夫妻。

    王石笑着说道:“我猜,这会炸出一只老虎。”

    “王哥儿,怎么可能炸出一只老虎?当我是三岁小娃娃啊,诓骗我!这爆仗,顶多炸个这么大的花!”二虎子的两只手画了一个大圆。

    “你点上试试。”

    “好。”二虎子拿着点燃的香,触了一下鞭炮,立刻跑了回来,双手捂着耳朵,钻进了孩子群之中。

    王石站在前面,微笑看着鞭炮逐渐被点燃,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砰!

    一蓬雪被吹散了出去,绚丽的火花升起,一头调皮的火焰虎冒了出来,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然后装作咆哮的样子,逐渐消散。

    二虎子等人都忘记了捂耳朵,痴痴地看着眼前,不敢眨眼睛,有些不能相信先前所发生的事情。

    “二虎哥,你做的鞭炮里面咋有老虎?”

    “二虎哥,有没有兔子?”

    “二虎哥,我还要一只大老虎!”

    孩子炸了锅,围绕着二虎子,非要他变戏法出来。二虎子无奈,只能连放了好几个鞭炮,却意外地出现了各种活蹦乱跳的小玩意儿。

    依依不舍地将最后一个鞭炮给放了,出现了一条大龙,在众人的身边盘绕了几圈。众孩子欢天喜地跑回了家,向见到的每个人说着看到的奇观。

    二虎子临走的时候,冲了王石眨了眨眼睛,显得格外聪明,王石也冲着他眨了一下眼睛。

    宁一走了出来,说道:“这些孩子,真好看啊!”

    王石眯着眼睛,笑的那么色,说道:“怎么,你也想要一个吗?”

    “现在的你,还真是色!”

    “我确实很色,却只对你一个人色。”

    “怎么整天这么不正经,快去做饭!”

    一年之中,总要有那么几个重要的节日,来提醒人们时间的流逝,让人不至于就这样眨眼过去了一生,还没得及想起,就已经逝去。

    节日的重要,在于提醒你时间,这样你或许才会看看自己的四周还剩下谁,身边的喜欢还剩下多少,走过的路又是多么的漫长。

    悲喜一杯酒,足以慰风尘。

    守夜,守着灯火逐渐熄灭。

    小时候的守年夜,是很远的事情,在山寨的时候,倒是闹了一晚。只是这些,都很远了。

    王石跟宁一吃了饺子,看着灯火阑珊,说了一晚上话,两人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

    大雪,很厚的大雪。

    小雨,很小的小雨。

    很快,就再次转了春。

    王石来小城已经一年多了了。

    咳嗽还没有好彻底,借周伯的书还没有读完。却已经不再需要望星空,手中的妖刀也已经足够握紧。

    或许,立秋的时候,就可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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