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大家都爱霍去病 作者:陆路

    夕阳的余辉一点不留情面地迅速隐藏进地平线,寒气袭来,令我打了个冷颤。

    “你先回去吧,别等我了。”我松了弦,拿袖子擦了把汗,望着远处枯草色的圆球咕碌碌地滚进枯草中。射箭是我的弱项,而射草靶是我的弱中之弱。

    “七个。”那头宦者报数道。

    早已完成任务,坐在一边盘腿托腮看着我射箭的曹襄,终于不耐烦的从地上爬起来:“弓给我,我来射,射中算你的。”

    “不可以。”宦者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世子若是帮了霍公子,那前面射的都不能作数,奴婢得从头开始记。”

    曹襄一屁股坐下,恢复成之前的姿势。这当口我也顾不得他,还剩三箭,我得拼一拼。

    又一颗草人头慢慢地倾斜,最终掉下来滚进一片枯草,宦者终于报出了企盼已久的“十”。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这几天嘴里一颗牙摇摇欲坠,换新牙疼得我寝食难安,饭量大减,此刻已是晚饭饭点,渐渐觉得拇指肿胀,卡在抉里不得出,肩臂乏力,手腕酸疼,只剩了走路的力气,没剩那牵马的气力。好在宦者通情达理,帮我牵了火云,带着狼狈的我离开靶场。

    “世子,明日见。”经过长乐宫北门时,我无力地向曹襄挥了挥手。

    转身跟着宦者向清明门行去,此时长安城内外已华灯初上。我忽然觉得背后仿佛有双眼睛正在盯着我,迅速回头望去,却只看得见长乐宫门口那一排站得笔挺的禁军护卫,以及曹襄消失在长乐宫阙下的背影。

    一定是今天太累而产生的幻觉。

    ***

    大舅的枣红马正在马厩里欢快地咀嚼,身上还裹着泥水,家仆提了水桶刷子正在洗马。二舅和小舅的两匹马立在一旁,略带嫌弃地偏过头,鼻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大舅回来啦?”我将火云的缰绳交给家仆,自己四脚朝天瘫倒在正厅地板上,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动静。

    “嘘,别出声,正吵架呢。”小舅鬼鬼祟祟地从厨房钻出来,将一盘饴糖和几枚小冰块送到我面前,指了指饴糖道,“给你,大哥刚从马邑带回来的新鲜货。”

    一见面就开吵?我一边捂着腮帮子一边吃着零食。两位舅父最近轮番往马邑县跑,互相之间见上一面的机会不多,见面也不像从前那么多话。

    果然厨房里传来大舅的大嗓门:“孝期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吃斋素!”

    “陛下说要守孝一年……”二舅的回复我渐渐听不真切,不过只需大舅的话语,来龙去脉就能了解个大概。

    “他伤心关你什么事?死的又不是咱祖母。”大舅的声音再度传来,“饭都倒了,今晚出去吃。”

    陶碗瓷碟竹筷夹杂着一阵“乒里乓啷”的混乱,大舅一边追着二舅出了厨房,一边继续滔滔不绝:“他那么大刀阔斧地撤换人手班底,中朝外朝都被他折腾个底朝天,还大设乐府,搞那些靡靡之音,哪里像是伤心的样子,分明是个摆脱了钳制,正开心地放飞自我的黄口小儿!”

    二人脚步戛然停在了正厅。瞥见因为听到蹭外食的可能性而满脸期待的小舅,又望见正躺在地上大啃饴糖冰块的我,二舅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叹了口气。

    “兄长说的是,我们出去吃吧。”

    小舅拍手笑道:“好好,等我们换身衣服!”便拉我起身,匆匆往房间里走。

    大舅明日需回宫报备行程,早早歇息下。小舅又喝多了困得眼皮打架,估计明早起不来,不过小舅在期门军营滴酒未沾,也算是个进步,偶尔开心一次想必也无甚大碍。

    明日是董太傅的课,我预习了一会儿《公羊春秋》,把几个不认得的隶书字用右手歪歪扭扭地抄到竹简上,打算明天课上问他。

    牙还是有点痛。熄了灯,我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外间传来低声的清吟。

    我披上外套,悄悄推开门,赤脚走在夜间冰凉的地上。庭院里,腊梅花的香气浓郁地泛滥于四周,泛着新叶的柳树下,伫立着一个挺拔欣长的身影。二舅还没睡,月光皎洁,洒在他一身青色中衣上,低垂的睫羽掩去一双星目,双颊因早前喝了杏花酒而微醺。他执手击节,轻轻唱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我知道这首歌出自诗经,李司业不久前刚教授过,而且这诗歌就是大舅今晚提到的靡靡之音——郑音的代表作,如今被二舅配以卫音的曲调节奏婉转地哼唱出来,却凭空多了一抹凄凉的气氛。

    自打有记忆以来,我是第一次听到二舅唱歌。我一直以为擅歌卫音的小姨拥有这世上最动人的嗓音,直到这个晚上我才明白,男人的歌声也可以被称为天籁。

    可是,他终究还是要向兄长妥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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