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韦欢眨眨眼,道:“我本来记得薛氏并无此人,后来回去托阿兄几番打听,说故天策府功曹薛怀昱之幼孙名薛绍,也与你差不离的年纪,他家因党附秦庶人遭贬,祖父流死远州,父亲无有功名,薛家大郎年已二十余,因祖、父牵连,虽是宗支嫡系,却至今尚未娶妻。”

    我听说是秦庶人余孽,倒安下心来,笑道:“那就好。”又有些好奇,问她:“这薛绍是薛氏嫡系,就算受了牵连,也不至这么困顿罢?那薛绍长得什么样?是不是极其俊俏?”托电视剧的福,这位薛绍“薛驸马”在我原本的世界里还有几分名气,当年某个演员英俊温柔的扮相,还曾迷倒过一片小女孩。

    韦欢顿了顿,道:“我只托阿兄打听有无此人,不曾留意过别的——是谁和你说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你倒问起外面的男子来了?”

    我含糊道:“没什么,只是听说他生得不凡。”看韦欢似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忙笑道:“说来你阿兄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你父亲可曾为他物色了?若需要我帮忙就只管说。我别的力出不了,赠些绢帛彩锦也是好的——你不要推辞,别的事你可以不要我帮,这是关系你阿兄一辈子的大事,你总不能忍心见他娶个不知哪里来的村妇、野妇,或是无知识的泼悍妇人罢?”

    韦欢沉默片刻,方道:“只要夫妻之间肯互相扶持,彼此亲爱,便是村妇、野妇、泼妇又如何?偏要那些高门虚名,娶回来搅扰家宅,又有什么用?”

    我不意她竟说这样的话,心念一动,笑道:“阿欢不喜欢你阿兄娶世家女?”

    韦欢低头去拨她襦衫系带,慢吞吞道:“他娶谁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想那么多作甚?你若想帮他,也不在这上面,只在他成亲当日,派中使赉几匹内造彩绢给他罢。叫人见了,知道他妹妹在公主面前得脸,以后不要欺负他也就是了。”

    我记在心上,又嘱咐她:“那他成亲之日,你要提醒我。若我不记得,你自己开了库房取。等他成了亲,我再另外赠他三百匹绢。他还在读书么?你叫他不要灰心,我看阿耶阿娘近来颇重录士,明年可能开制举,前年制举,阿娘曾亲自阅览纸卷,还叫我和六郎读给她听,明年若也这么办,我便和她提一句,说‘这是韦欢的哥哥’,他若能在制举中扬名,与常科出身自又不同了。”见她听得心不在焉,两手伸出去,扶着她的肩道:“你不要只顾着清高,这年月谁考试不曾行卷、拜贽、托人引荐?我真心见你阿兄好,所以才荐的他,又不是单因为你和我好。他是京城韦氏,簪缨世族,自小读书,怎么不值得我说一句?”

    韦欢嗯了一声,过得片刻,才道:“二娘,太平…我记得你从前看过我打的一场球,是么?”

    我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笑道:“都多久的事了,那时我还不认得你呢,你怎么倒记得?”

    她道:“那时外面骚动,说是代王来了,我见那身边跟着的一个小郎与代王面容相似,人都说是齐王府的小郎君,那个人是你不是?你还一直看我阿兄。”

    我那时的确是见韦无生忍俊俏,多留了一会心,便笑道:“我见你阿兄生得不凡,所以多看了看,当时还以为你是他什么人呢,如今想想,也是凑巧。”

    韦欢看了我一眼,我见她这一会儿便像是有些低落起来,以为她是替韦无生忍的前途担心,忙道:“我想起来了,苗师傅和新进的宰相…韦思谦韦公相熟,你若不嫌弃,叫韦无生忍也编几卷进来,我托他投到韦公那里试试。不然就叫他准备几首得意的诗,改日我设一宴,请些文学之士,叫他当场赋诗,若得谁的青眼,那便最好不过了。”这里絮絮叨叨的说,韦欢的脸色却更不好看了,辞我道:“好了好了,你日日上课那么忙,如今又要学舞,又要打马球,这些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这里也忙,便先走了。”却不等我应她,就自顾自踏了出去,这真是自我遇见她以来前所未有之事,我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她,又是急又是猜疑,辗转一夜,竟未成眠。

    第127章 家人

    次日便是旬休,大早父亲和母亲便将我唤去,我见太子与李睿都在,还当是什么大事,谁知不过是吴王李彬送的礼物到了——他人还在路上,礼物却已经陆陆续续送了好几拨,虽不及太子与李睿进献的贵重,却都胜在有心,父亲和母亲都颇为欢喜,来来回回的遣人赏赐也不知有多少回。这次再送,却又是新奇物件:吴地所产水波、方棋、鱼口、马眼、绣叶、竹枝、白莲、柿蒂等绫罗丝缎,糟笋瓜、乌梅、鱼子、魥鱼、白鱼等江南道土产,甘棠、瑞竹等植株,还有麝二头、鹿二头、白兔十头、各色金银鱼苗二十头,并《孝子传》十卷。

    父亲却最喜这《孝子传》,叫人将长卷展开细看,又叫我们:“二郎、六郎、兕子,这是四郎亲率人编纂的孝子事迹,你们也要多看看。”

    太子和李睿都笑得有些勉强。自我出生以来,他两个便是宫中的天之骄子,宫中谈论皇子,不是二郎,便是六郎,吴王李彬的名字至多在逢年过节的颁赐四方的诏书上出现一下,可这几个月来,父亲母亲口里,总离不了他:四郎斋戒为父母祈福、三月未食荤腥,四郎献了吴地士人编纂的诗文了,四郎做的《贺圣文帝后千秋万寿赋》颇有可观啦…仿佛一夕之间,吴王李彬便成了帝后独子,太子和李睿反倒成了庶出皇子一般。太子犹可,李睿因是小儿子,自小便极受宠爱,横行京中,无所不为,愈益不平,可惜有母亲压着,这不平也只能强行咽下,却整日在我耳边念叨,叫我多向爷娘撒娇,让爷娘顾念太子,又说等太子妃生下儿子,那才是正宗的长子嫡孙,一定能盖过吴王那三个嫡子、四个庶子去,我烦他不过,委婉地表示过“你行你上,你多生点嫡子、多与妻家交好才是真尽孝”的意思,这贼厮居真信了,转头对他那两个妻舅示起好来,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见两个哥哥尴尬,忙笑道着去扯父亲的袖子道:“阿耶,这东西编得这么好,耶耶把它借给兕子几日,回去叫人抄了,细细习看好不好?”

    母亲接口笑道:“兕子这主意不错,我看不但她可以抄一份,还可以叫人抄上几百份,颁布天下,以为子臣则范,国子学、太学里也可以酌情选用,让天下都知道陛下有这样孝顺的儿子。”

    父亲微笑道:“倒无不可。”再将书卷看了一眼,却道:“四郎孝心尽有,所编所选却还有不足,若要天下刊行,还是叫人再多润色,二郎,你是长兄,此事便由你去做罢,编成以后,可命国子学与太学学生诵习。”

    太子听见给他颁了差事,忙躬身领命。父亲又笑着向我道:“四郎念着你,那白兔、金鱼等物,还特地指明了是你的,仿佛我这做阿耶的,还会贪了你的东西似的!不过你能体谅他编书之诚心,也算不辜负他。”

    我笑道:“四哥献了这么多东西,阿耶偏偏只看见这白兔、金鱼,还说自己不惦记。阿耶一向就是小气,四哥进了这么好的书,儿提了这么好的法子,也不见阿耶说给个赏赐,还怪四哥惦记我。”被父亲笑着一瞪,便窝到母亲身后,问她:“阿娘说是不是?”

    母亲在我头上一敲,道:“见好就收罢,再饶舌,你阿耶后悔了,什么兔子、什么金鱼,一头都不给你。”

    父亲笑道:“再叫你们说下去,朕这悭吝之名是坐定了,杨子高,快叫人把那些蠢物送到朱镜殿去,免得她们娘女两个说话。朕再额外添你打毬衣二十件、染缬四十段、红线毯两件,这下可不小气了罢?”

    我从母亲身后出来,挽着他的手臂笑道:“阿耶不小气,一点都不小气,阿耶是宇内无双的好阿耶,兕子最喜欢歌歌和嬢嬢了。”幼儿辈们唤父母,不喊阿耶阿娘,却喊歌歌嬢嬢,我幼时常被乳母们引作此语,及长些早已换了称谓,而今再作此音声,心内已然觉得肉麻,可父亲母亲却最喜我这小女儿态,一个便来揉我的后颈,笑道:“末后还不忘带你嬢嬢一句,真是小机灵。”一个则取笑我:“拍你歌歌的马屁,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并没东西赏你。”

    我笑着一边挽住一个道:“歌歌嬢嬢本是一体,有歌歌便有嬢嬢,有嬢嬢便有歌歌,怎么还要扯?晟哥、睿哥说是不是?”

    李睿知机,也笑着凑过来,轻唤“歌歌、嬢嬢”,太子年长,不好再作此幼嫩呼唤,便上前执父亲的手,父亲揽着他叹道:“记得雉奴生时,你还不懂事,哭着闹着要见你阿娘,乳母们劝不住,只能把你抱到紫宸殿来,我们爷儿一对等了一夜,才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后来又生兕子,又是朕带着你和雉奴等了一夜,等到了兕子。那时他不过三岁,胖乎乎像个肉团子,走路时一滚一滚的,你又多病,牵着他走时,朕都怕你被他带倒了,一转眼间,你们都是这样俊俏的少年郎,都有自己的儿女了。却不知四郎如今生得什么样子。”

    母亲笑道:“说到儿女,阿裴这个月就该生了罢?陛下只顾着赏了女儿,不要忘了给孙子的赏赐。”

    父亲一怔,旋即笑道:“几乎忘了,宫中各处都备好了么?这是她的头胎,不可轻忽。”

    母亲道:“已传令各处,乳母、宫人、内侍都已选好,连一应供应也都备下,只等看何时发动了。”

    李睿笑着拱手道:“太子若诞育皇孙,四哥再携子进京,阿耶跟前真正是子孙满堂,万代兴盛。”

    父亲喜动颜色,看向太子的目光中满是慈爱。

    第128章 中意

    父亲对于给太子和李睿的赏赐极为严格,对我却颇为溺爱,赏赐用度都极尽有容,宫中上下皆知此事,因此我一自他那里退出来,已有小内侍们领了极好极新的毬衣、红线毯和染缬,连吴王所赠之物一并都搬到朱镜殿。

    这些琐事本不用我关注,可如今韦欢管着库房,我那脚就如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跟着内侍们就去议事堂,宋佛佑、冯世良、小浪与韦欢都在那里,堂中又整齐地立着两排侍女,看见我来,具都讶然起身,我见有这么多人在,倒不好只和韦欢说话,便笑道:“你们都在做什么呢?”

    小浪道:“回二娘,殿中尚少二十三员缺,儿妾们正在议论选人。”

    我嗯了一声,偷眼去看韦欢,见她面色如常,不像是着恼的模样,也不知是昨日生的气已经好了,还是我想多了,她当真事多、无暇顾我?她面上不说,其实性子极要强,如今虽未再上学,却自己借了我的书,日夜苦读不辍,我偏又将财权和人员赏罚这两件大事交给她,不知她会不会累着?横竖现在殿中人手也够,如小浪等又是旧日我所知的得用之人,不如分一事给她,韦欢便不至这么忙碌。赏罚权重,最是体面,给韦欢是最好的,且她之处事,较之宋佛佑更多机变,较之小浪又更有威严,临此大任,最是适宜——偏偏我这里是日常赏罚的事少,财物进出上的事最多,若不叫她管财物,我与她对话、问事的机会便要少许多了,这又是我所不愿的。想来想去,倒不如以韦欢处于小浪之上,兼管两事,则韦欢既不必这么劳累,又显得我看重她,满殿里不敢看轻她去,且我也可借着过问事情的名义与她更多相处。

    只不过这么一来,我原本想给小浪个虚衔品级,如今却不能了,不然让她一个有品级的居于无品无级的韦欢之下,恐怕生乱。

    我正在这里想事,冷不防小浪问了我什么,我没听清,问她:“怎么?”

    却见她笑吟吟地看我,指着她身前道:“娘子可有中意的人?”——她立在韦欢的侧后方,手一指,便指到韦欢的方向去了,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什么中意不中意的?我并没有中意谁!”

    小浪道:“既如此,那就叫她们都退下罢。”说着堂前两排人便都退出去,我才知她指的是选侍儿的事,并非单指着韦欢,脸上微红,又不好意思改口,有些懊恼地去看韦欢,却见她也在看我。这一时她的脸色,与昨晚便有些相像了,似是有些不悦,又似是有些释然,面上还遮遮掩掩的,若非我与她相处这么久,平日里又常留意她的一颦一笑,还真看不出来。

    我心里一突,唯恐韦欢又从不知哪里生出了一段怨气,寻个借口道:“阿耶知道我要打球,赐了毬衣下来,韦欢,你来替我看看,穿哪件更好?”

    韦欢不解我意,还道:“既是宫中样式,便都是一样的,娘子看着拿喜欢的花样就是。”

    我强词道:“我又不常打球,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呢,到时候可是要和人比试的,关系重大,马虎不得。”又催她:“我已约了她们,下午人就进宫了,你快来。”

    她没办法,只得从议事堂中出来,随我一路到寝殿,又问我:“毬衣都在哪呢?”

    我道:“毬衣是小事,我只是想叫你出来,问你个问题而已。”

    她挑眉看我,这等时候,我也顾不得什么公主尊严,小心地牵了她的手,期期艾艾地道:“阿欢,你…昨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韦欢被我问得一怔:“什么生气?我并没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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