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韦欢白她一眼,心中喜悦,竟不自觉地带出了一句真心话:“若男人都像你,我又何至于讨厌他们?”说完脸上微微发烫,两手用力,生生将太平推下床去:“办你的正事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韦欢:…等等,说话就好好说话,为什么突然动手动脚?

    太平:咦,我不是说了吗?我就爱“做”女人。

    韦欢:(╯‵□′)╯︵┻━┻

    于是今天掀桌的变成了欢欢…

    第429章 心魔(三十四)

    皇帝当众发作了她之后, 又发作了她的人。她知道这是“她”的一贯脾气,从前比这更恶劣的时候都有, 只是那时的发作都有显而易见的理由,而这一次却发作得莫名其妙。

    小奚眼中已渐渐地蓄起泪水, 这傻孩子跟着婉儿时已是太平年景, 不曾接受过御前老人的反复敲打叮咛,也不曾见过皇帝当年的喜怒无常,所以并不知道,在皇帝这里,哭不但求不来怜悯, 反而更是速祸之道——哭便意味着委屈, 委屈便意味着怨怼, 怨怼便是大逆。

    幸运的是,这孩子虽不明白这道理, 却生就了一副倔强脾气, 将头狠狠地低下去,眼泪无声地淌落在地。

    婉儿也跪了下去, 不动声色地向小奚身前一靠,遮住了皇帝的视线:“公主提议在宫省中建‘图书馆’, 妾以为此事也可行之内廷, 便抄写的人也是现成的,就用内书堂中的生徒,所存书目不必如省中那么多,《列女传》《后妃传》《臣轨》《女德》《大云经》, 再有《律疏》等几部即可。” 皇帝平常再是任性,一旦议到正事,总还是要收敛几分,然而此刻她却像是更恼怒了,阴沉着脸,眯着眼向婉儿看:“这是你想出的法子,还是太平想的?”

    婉儿眼皮一跳,心中隐约地有些感觉,不敢直接回答,只道:“是女人社中人提过的。宫人分到各处,惯例该有老人调教,教导些规矩进退,然而总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时有疏忽——譬如小奚,当年分到妾这里,直接便进了书房,并不曾学过这些——都已是有职司的人了,再送回去重新学起,难免麻烦,不若一面学着,一面当值如常,如此则两不耽误。”略停一停,又道:“多些人通达文字,一应琐碎细政,也可不必倚仗外廷了。”

    婉儿对“她”的了解不差,最后一句果然打动了“她”,皇帝背着手在廊下走了两步,转头时面上怒意已消——却也没有愉悦之情——不咸不淡地道:“拟一疏来看。”

    婉儿松了口气,伏身一礼,再起身时对小奚使了个眼色,小奚便停在当地不曾跟进来,婉儿独自将皇帝送进内殿,见茶水已凉、被褥已乱,重又添了水、铺了被,要替皇帝宽衣时却见她闭了眼,淡淡道:“你出去罢。”

    婉儿怔了怔,躬身一礼,退不几步,又听见皇帝叫她:“站住。”依言站定,低眉等候圣谕,室内却一片寂静。

    婉儿一动不动地等着,连手指头都不曾弯曲一下,许久之后,才又听皇帝道:“你到偏殿中去,将今日所进之封状都处置了,明日朕要看。”

    婉儿将身子微微抬起一点,依旧是躬身低头的模样,微抬了头去看皇帝,皇帝神情淡漠,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婉儿,目光中有许多说不清的感情。婉儿重又弯下去,应了一声“是”,等皇帝再无吩咐,方小步退去偏殿。

    来俊臣的奏疏已不见了,想必是皇帝已经允准、交省中颁行了,李昭德终是难逃一死,不过来俊臣大约想不到,自己的死期也已不远。

    婉儿知道皇帝不会保来俊臣的,此人已犯众怒,一旦事发,皇帝乐得将他丢出去平息物议,就好像汉之郅都、张汤。可郅都、张汤虽死,史书上还留着他们的名字,连来俊臣说不定都能留下一笔,却不知“上官婉儿”这四个字,能值得人们记忆多久?

    婉儿沉默着拟完最后一份节略,才到三鼓,四下静悄悄地,唯一的声响便是盆中炭火偶然发出的哔啵声,然而她微一动了动,立刻便见小奚过来,轻轻问她:“娘子要睡了么?”

    这小娘的面容与婉儿绝不相似,然而婉儿一见她,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大约十年之前,皇帝还勤政的时候,便常常和她这样,两个人在殿中处置政事,至三鼓、五鼓方息,那时的她也如小奚这般恭谨温顺,带着些受信任的感激,和一些小小的惶恐,毕恭毕敬地侍奉着这位主人。那时候,那个人的一切些小爱嗔,都足以令婉儿或惊惶战栗,或感激涕零。人心总是不足。不知不觉间,她的要求越来越多,却未曾掂量过自己的分量,以至于有今日的忘乎所以。

    皇帝便是皇帝,不是她的七娘,这件事虽令人难过,但及早抽身,远胜过将命搭进去,上官氏已为这位皇帝搭进了许多条性命了,不必再多添她一个。

    婉儿缓缓起身,叫住忙着去铺席被的小奚:“我不在这住。”往日里小奚多半要劝阻,今日却狠狠将头一点,一声不吭地随着婉儿出了门。

    夜里又下起了雪,风呼呼地吹着,婉儿冒着风走到值夜人待的小室,徐长生姊妹占了床榻,内间已无多余的地方,侍儿殷勤地要引婉儿去别处,都被她摇头否了,与小奚两个在外间冷冰冰地挤着过了半夜,清晨殿门一开,便披着风雪回了绮云殿。

    一夜风霜,却并未因此有什么不适,婉儿不得不在次日又冒风走了半夜,方小小地发了热,终于自御前告了假,安安心心地在绮云殿中休养。

    一连数日都不曾有人来探病,绮云殿中也不曾有人抱怨过什么,一切都井然有序,宫人们小心地不提起皇帝,小奚不必她敦促,便自己寻了书认认真真地看,怕她寂寞,常常在她面前讲些新学的典故,学得入迷,夜里也不忘。这一日入夜,婉儿还没睡时,忽地跑来问她:“娘子知道弥子瑕么?”

    婉儿一怔,还不及回答,便听门外有人淡淡道:“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刖。弥子瑕母病,人间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忘其刖罪。异日,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味,以啖寡人。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抬头时只见庐陵王妃韦欢穿着宫人的衣裳踏进来,自顾自地便向婉儿的榻前一坐:“《韩子》中我最喜欢这段,反复记诵,默识在心,上官承旨想必也是一样。”

    第430章 讲武

    我在阿欢那又磨蹭了一阵, 央着她替我穿了衣,送我出门, 又回丽春台待了一阵, 日已过午, 度母亲当已与大臣议过诸事,方悠悠闲闲地向贞观殿去, 到门口并不曾有人候见,却依旧等了一会,才被高延福引进去。

    老高这几日格外谨慎,连腰都弯得比从前更大些,不到门口便将我丢下,自己冒着风缩到那一头廊下去了,我小心地踏进去, 眼不自觉地先向四下一扫,已是第四日了,婉儿却还不在——闻说是病了, 我因怕母亲猜忌,并不敢去探望, 也不敢托人看视,只委阿欢留意了下她的医药,知道派了医生, 药也是如常再取的,才放了心——母亲面色算不上差,却也绝算不上好, 盘坐在案前,明明已知道我进来,却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我上前行了礼,伏身在地,好一阵,才听母亲哼声道:“起来罢,早上宰相议事,怎么不见你过来?”手在她身侧一指,我便膝行过去,跪在当地,被母亲一瞪,说“坐”,方小心坐下,嬉笑道:“他们要议的,无非是那么几件事,儿不想与他们争,又不想顺他们的意,与其在御前吵半天没结果、白白浪费时间,不如直截将儿之思虑禀报阿娘,听凭阿娘圣断。”

    母亲睨我一眼,并不说话,我见她不接口,倒有些忐忑起来,斟酌字句,半笑道:“眼下朝中最大的事,便是綦连耀、刘思礼与李昭德的谋反案。此案已经断结,并无疑议,然而此案所牵连出的别的案子,便有些费思量。”话止于此,留意去看母亲的反应,母亲懒洋洋道:“你的意思,来俊臣案,倒是綦连耀谋反案的余波?”

    我笑:“儿只是一己私见,不敢断言一定,不过以儿在阿娘身边的经验来看,不是一定,也是十有八九了。”

    母亲慢慢地将腿伸直,变盘坐为踞坐,眼皮微抬,斜眼看我:“想说什么便直说罢,不要废话。”

    我听这话,便知母亲已有决断,心下大定,跪直身子,拱手道:“无论来俊臣有罪无罪,单凭他替阿娘惹出了这么些麻烦,便不可再用。”

    母亲将手扶在案上,手指轻敲,半晌才道:“来卿是个忠臣。”

    我道:“既是忠臣,便更该体谅阿娘之苦处,为君分忧,蹈死不辞。”若有史官在侧,这言论想必会作为奸臣小人的出名事迹载诸史册,不过这世上的忠奸好恶,本也没什么明显的界限——便有,我也不在乎。

    母亲微微颔首,我见圣意已定,便不再纠缠此事:“儿避开宰相,不但因不想起纷争,还因有事要单独面陈阿娘陛下——崔明德为人多智略,习吏事,能谋善断,且又有主持堪舆、退敌立威之功,儿以为,如她这样的人才,不该以闲职安置,当授以实职,方是野无遗贤、人尽其用之道。”趁着母亲心上还记得崔明德时,赶紧替她谋下一份差使,免得时过境迁,再要筹划,名既不正,母亲也未必记得,而且崔明德一旦有了实职,独孤绍便也可按此办理,到时只要轻轻一句“依前例”,便可省却多少替她谋起复的心力——这便是善用官场规矩的好处。

    母亲听见“崔明德”三字,微蹙了眉道:“授她一个忠武将军,已惹了多少口舌,你又何苦再惹事!”

    我微微一怔,断然道:“正因授她官职的口舌已费过了,所以此刻再授实职,反倒比日后再授来得更容易些——阿娘也不想这样出色的一个人物,只因要守那些男人的宗法礼教,便从此就被埋没了罢?”这事不大,所以我和母亲说时反倒有底气,母亲果然也不曾大为难我:“你说授她个什么职位?”

    这却是我早已想好了的:“儿想以她入军学为教习,教授山川地理。此事并非紧要,且她又主持过天下堪舆图志的编纂,担任此职,合情合理。”

    军学虽非我之私属,却不能一点我的势力都没有,何况这个职位虽然闲散,却有清令之名,对积攒资历极有帮助,将来亦可文可武,还能有助于我所策划的另外一件事——最关键的事,军学已经有过一位女官了,再来一位,旁人没有理由反驳,倘若此事竟能因此而成为定例,那就更好了,不过那是后话。

    母亲略一思索便点了头:“可。”我趁着这时候又道:“此次平定契丹,军学中的学生也出了不少力,其中有十六人为国牺牲,还有七人残疾。其人之功赏,朝廷自有定论,但儿请阿娘出中旨,在军学中为他们立碑刻传,作为优秀学员的表率代代传扬。儿还请将军学更名为‘皇家军事学院’,以更增生员之荣誉。”

    母亲一眼便看出这主意的好处,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可。不但已捐躯的那些,活下来的,亦当人人授予荣衔。你寻个好日子,代朕去军学,旌表这些人,一应使费,皆自内廷出——不,不必你去,婉儿…”忽地住了嘴,怔忡在当地,我若无其事地躬身,道:“儿替阿娘执笔?”

    母亲半垂下眼皮,淡淡道:“拟制,等到开春,朕要亲临军学讲武,细务你与外面商量着办罢,崔明德亦可襄助于你。”

    我恭敬听了,又道:“守礼的婚事近在眼前——宫中有些时候没办喜事,且灯节也近了,儿想着,是不是可以命宫中大酺一日,阿娘也好松泛松泛?”

    母亲舒展眉头,轻笑道:“守礼也要娶妻了。”

    我亦笑:“是啊,一转眼他都这么大了,儿总觉得还像是当年似的,阿兄…”隐去后面的话,母亲却已被这句话打动,手抚在我脸上,轻声道:“是啊,守礼都已这么大了。当年你阿兄娶妻,你同日嫁人…总像是没过去多久。”眼看着我,目光却已飘到了远方,我知道她想起了李睿,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轻轻地去握她的手,母亲的指尖依旧温暖,如捏幼儿那般捏了捏我的脸,轻笑:“守礼成亲,想必不久便可以有子嗣,你阿嫂与你差不多岁数,眼看都要做祖母了,你呢?你什么打算都没有?”

    我笑道:“打算自然有,怕说出来阿娘笑。”

    母亲道:“既如此,那便更要说出来让你娘乐一乐了——快,朕命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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