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袖红妆 作者:南命羽

    沈绝心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她回房取来一件自个儿的外衫,又吩咐丫环把它送去给苏挽凝披上。小丫环心思单纯,抱着外衫便直奔苏挽凝所在的凉亭,她把外衫给她披上,将沈绝心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达给她:“小姐,姑爷刚才让我把这件衣裳给您披上。她说,这会儿外头冷,让您站一会儿就回屋暖暖身子。还说待会儿可能下雨,若是小姐要出门儿,记得带上油伞。小姐,姑爷对您可真是体贴呐!”

    ☆、第三十二章 暧昧

    丫环的感叹之言轻易拨动了苏挽凝心底的某根弦,她回头扫过再无旁人的后院儿,问道:“姑爷回来了?”明知故问,可除了这话,她又能问些什么呢?丫环固然不知当中情谊真假,她却一清二楚。沈绝心啊沈绝心,丫环口中所讲之人,当真是你吗?她疑惑,复而又有明了。如今身在苏府,她做做样子也是应该。只是...苏挽凝不知何处来的‘只是’,若这一切的发生皆为情真意切,是否苦闷不在,豁然开朗?

    “回小姐,姑爷早先便回府了,这会儿在房间呆着呢。对了,方才姑爷吩咐我去泡一壶好茶,似是有宾客前来,小姐要去瞧瞧吗?”

    “宾客?”苏挽凝心有疑惑,怕是哪家的姑娘寻至此处与她‘叙旧’吧?!这般想着,她只觉心内一阵酸意,连着送来的杏花酥和添暖的外衫都成了不怀好意的讨好。是她那夜口中的‘若雪’吗?苏挽凝双眸微垂,只叹命运不公,予她这般无果的姻缘。

    “是呀,至于来人是谁,倒是没碰着面儿的。”丫环如实以答。

    “既是如此,你且去泡茶吧,莫要耽误了。”苏挽凝紧了紧身上的外衫,外头再冷,不急屋内凉心;总有下雨,亦可清醒,不必煎熬。

    苏府的丫环自然更听小姐的吩咐。浓茶沏好,丫环小心翼翼的把它送进沈绝心所在的房间。那里,她正和一个中年男子说笑谈天,听着倒是没什么大事儿,只闲话家常,似是家人,又似旧友。丫环把茶给她们倒好,道一句“姑爷,茶已沏好。”

    “嗯,你且下去吧。”沈绝心摆摆手,直到丫环走到门口,方才多问一句:“对了,小姐呢?还在凉亭?”

    “回姑爷,小姐还在凉亭。”

    “嗯,下去吧。”沈绝心端茶轻抿,余光盯着丫环关门退下。她放下茶杯,方才谈笑的脸顿时变得正经,“叔伯,心儿所求之事,望你可以答应。还有,我知你和娘亲一样关心于我,但心儿毕竟长大,有些事情,还望叔伯替我保密。”

    “你是...不想被你娘亲知道?”萧大夫放下茶杯,下意识的捋着自个儿的一寸短须,道:“心儿,青楼女子终归是青楼女子,纵是赎她出门儿,名声依在。何况,你这等法子,若是被人发现,岂不牵连那位无辜的女子?”

    萧大夫的顾虑固然没错,但沈绝心更是信心满满,坚定亦然。她道:“叔伯,既是予人承诺,岂有不做之理?心儿相信叔伯与心儿一样,皆是一言既出,无可反悔之人。何况那女子是心儿的旧识,就算依着往日的情分,我都要救她‘脱离苦海’。”

    “话虽如此,你既有银两,赎她便可,如何用这般方法,累人累己啊!”

    “嘿,累己是有,累人却无。叔伯是自己人,此事只是辛苦叔伯,旁的却是没有。何况,既有它法,何须把白花花的银两交在老鸨的手上?只是辛苦叔伯为我配药,嘿嘿,感激之情,自不胜言表。叔伯,心儿知你爱酒,事成之后,送你两瓶六十年的女儿红可好?”沈绝心难得露出这般撒娇的笑意,与人瞧着,还当是天真无邪的小丫头。

    “你呀!”萧大夫拿她无法,只好答应:“从小便疼你宠你,如今大了,又岂有不管之理?咱们可说好了,事成之后,可得早些把女儿红送来,莫要诓骗长辈!”

    “那是自然!心儿对外人尚且守信,更别说叔伯。”见他答应,沈绝心只觉了了一桩心事,纵是屋外阴云密布,她的心情欣然不改。

    送别萧大夫,点滴小雨落在沈绝心的面颊儿,她伸手接下几滴落雨,大好的心情顿时怅然。天有不测风云,人生所向,不过天定,纵有痴情,亦不敌突袭祸运,情之所起,无故而终。思及,沈绝心长叹了口气,她强迫自个儿不去多想,本打算回房歇息,又不知苏挽凝是否还在凉亭。不管怎样,她都不忍让一个身体单薄的女子独留阴雨之中。

    她拿着油伞出门之时,天空的小雨已是淅淅沥沥。后院儿虽有凉亭避雨,但总有雨滴会顺着横木间的空隙滴落下来。快步行至后院儿,苏挽凝果然还在凉亭内望远发呆,幸而有外衫遮挡,方才免去了些许风寒入骨。

    “明知下雨,为何还要呆在这里?莫不怕风寒入体吗?”沈绝心举着油伞出现在苏挽凝的后身,她望着池塘里的游鱼浅笑,道:“怎么?心情不好?”怕是在孙秀才那边儿受了委屈,遂才这般失神吧?情爱之事,当真得人煎熬。

    “此处并无外人,你不必做戏。”依着成亲之夜沈绝心所说的话,苏挽凝哪怕心怀感动,都不敢自作多情的认为她是真心的体贴于她。要怪,只怪这场婚姻不过是双方的利益结合;要怪,更怪沈绝心心有所属,无心情切。

    闻言,沈绝心非但不恼,反而牵住了苏挽凝的手拉着她径直往她们的房间走去。“此处无需做戏,屋内却有看客。”她的话带着一丝玩笑,尽管苏挽凝几次三番的想要逃脱她的牵手,仍被她大力的紧握其手,不得而逃。

    如沈绝心所言,屋内果然有几个丫环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几个下人把热水倒入准备好的浴桶之内,经过多次试温,方才不再添加凉水。见沈绝心她们进来,带头儿的下人恭敬道:“姑爷,小姐。洗澡水已经备好,咱们这就退下了。若是有其它吩咐,只会一声便可,我们就在外头候着。”他的语气颇为暧昧,似是明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这...看着备满温水的浴桶,苏挽凝甩开沈绝心的手,咬着下唇予以询问:“是你让他们准备洗澡水的?”这人怎的这般?!还未天黑就让下人准备洗澡水,还是这么大的浴桶!她不是没听出下人的话味儿,那般暧昧,听得人耳根子红!

    “怎么?不可以吗?”闲来无事,挑逗之心盎然。沈绝心跨前一步与她四目相对,她环住苏挽凝的腰肢,稍稍弯腰凑上前去,使得两人的距离只及寸尺。“娘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自是应当。你方才也曾淋过少许小雨,不如我们一块儿洗个热水澡如何?”说着,她的手不规矩的抚上苏挽凝的脖颈,其中意思,不甚明了。

    ☆、第三十三章 玉碎

    邀约之意甚浓。沈绝心唇角余笑,步步相逼。她只觉苏挽凝日日与她故作矜持,暗中却和孙知浩两相欢好,遂生挑逗之意,以解无聊。苏挽凝退无可退,一张俏脸涨红不已,她自小读尽诗书,又教予女则一类,对欢好之事并非太过放开。如今得沈绝心这般调戏,不禁恼羞。她并非痴傻,亦清楚沈绝心另有所属,如今对她这般,可是当她如风尘女子?不加检点?

    这般想着,苏挽凝的恼意更甚,她使劲儿挣脱开沈绝心的‘禁锢’,不小心将她珍视如命的玉佩顺势甩掉。苏挽凝不知玉佩的来历,亦不清楚它的重要,只是看不惯沈绝心这般无赖,遂将她使劲儿一推,正巧重重的踩在那块儿已然断裂的玉佩之上。

    支离破碎的声音自沈绝心的脚下传来,伴着她的怔楞和顿生的绝望,好似那玉佩里的情和珍藏的记忆都随着那刺骨的碎裂声魂飞魄散。沈绝心缓缓的握拳不动声色,她只是看着苏挽凝,眼底泛起恨之入骨的泪意。

    “我...”似乎,这块玉佩对沈绝心甚为重要。直到此时,苏挽凝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失给沈绝心带来了如何的痛苦。她的恼意转为丝丝愧疚,却因着沈绝心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退缩了脚步,解释不得,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房间里因着热水而氤氲,却是一片寂静。良久,沈绝心小心翼翼的抬腿,蹲下来把整只手都盖在再无法修复的破碎玉佩之上。她笑了,如鬼魅的笑意,是其他人未曾见过的。“是你毁了它。”沈绝心轻声说,眼泪滴在她的手背,顺着指缝沾染玉佩的些许碎片,她抬头看着苏挽凝,只手抓起刺人的碎片紧紧握住,“是你毁了她!”毁了沈绝心最后的支撑,毁了她和若雪仅有的记忆,更毁了她以为无法更改的情。

    苏挽凝从未见过沈绝心流泪,更何况在她的意识里,男子落泪,实为罕见。她心有愧疚,言语再无往日那般冷冰利落,“我...我并非故意,方才只是想让你放开我,不想却...对不起,我...”话未说完,沈绝心已经紧握着掌心的玉佩碎片夺门而出。苏挽凝追前不得,只面无表情的站在渐渐转凉的浴桶旁边,心情何以,解释不得。

    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沈绝心独自站在若雪的衣冠冢前,如经历了一场彻骨的打击,完全颓废的跪坐下来。稍稍摊手,碎片已经伴着一丝渗出的血滴倾到在黄土之上。“若雪。”沈绝心抚摸着墓碑,温柔的似对情人,“你可还好?多日未来看你,你会怪我吗?还是说,自你嫁人开始,你便把我忘了,着我一人一厢情愿,守你痴你,却没有尽头。”

    小雨逐渐变大,沈绝心好似没有感觉到这些冷冰冰的雨滴,只自顾自的说着心里话,“我想你,若雪。日子难过,每日每日都似煎熬。你呢?呵呵,我倒是忘了,你的丈夫与你一同西去,黄泉路上,有他予你照顾,你又怎么会记得我呢?可我忘不掉你,你我的点点滴滴,再回首时,亦如刚刚发生那般。若雪,我的若雪,你为何不愿理我?可知我守着这些记忆多苦!多苦啊!!!”她哭着,指尖狠狠的嵌入黄土之中,和着掌心的刺痕,一并痛着。

    一直以来,沈绝心都不愿前来若雪的衣冠冢。她怕来了,见了,便不得不面对若雪已死的事实。每来一次,心就多痛一份。可如今,她所坚守的情深藏的记忆都随着那块儿唯一的定情之物支离破碎,仿佛,种种的一切不过她一人的自作多情;仿佛,种种的一切不过她固执坚守的一场玩笑。

    “啊!!!”沈绝心头痛欲裂,眼泪混着雨水一并落下,打在已被浸湿的黄土之上。她不怪苏挽凝,却怨着苏挽凝。若不是她,她还在从前的美好中沉浸,纵有伤痛,亦是快乐;若不是她,她不会连唯一的念想都失去,完完全全的成了孤人,成了自作多情的痴傻人儿。

    “恨!我恨你!我恨你!”她用力捶打着犯湿的黄土,仰望天空予以责怨:恨的是天,怨的是人,痛的是心,毁的是原本拥有的一切。

    声嘶力竭的喊着,沈绝心早失掉往日的形象,疯子般大喊大叫。直到力气尽失,她终于再次跪坐在地,靠着墓碑重重的喘着粗气。“若雪!!!”她哭着,如孩童般苦求:“求求你出来见见我!求你告诉我,沈绝心的心可还与你同在?若雪,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啊!!!”

    雨天使得大多数人都不愿外出,纷纷躲在自个儿的小天地,或是睡觉,或是饮茶谈天,又或听着屋外的竹叶声好奇的拨弄着摆放在窗前的古琴。雨大竹叶沙沙作响,琴弦被拨弄后发出不成曲调的音阶,唐突了安静的氛围,又衬得刚好的风景,入了耳,沉了心。

    有踉跄的脚步声传来,发呆的人儿从片刻的思绪里走出,带着一丝疑惑,抱起床上的婴孩儿走到了门口。看不清来人是谁,只瞧得那般沉重且狼狈的步履,每走一步,都似要支撑不住一般,让人揪心。待她的模样渐渐在雨中清晰,抱着婴孩儿的人儿不禁大惊,瞧着那人几乎淋透的身体,又瞧她散乱的头发,哪里还有大户人家的半点儿模样。

    “沈公子!你怎的这般模样?!”如此狼狈的人,真的是平日里那个风流从容的沈公子吗?

    听到唤声,来人方才意识到还有她人在此。她只记得这里是她与若雪的故地,却忘了已经安排了别人住在这里。原来,她唯一的希望,也被沾染了别人的气息。失色一笑,她缓步跨进竹屋,苦笑道:“绾娘,我可是打扰你了?”

    “沈公子多虑了,这里本就属于沈公子,又何来打扰之说呢?”绾娘道。

    “是啊,这里...本就属于我...”她缓缓的抬起双眸,苦笑依旧:“绾娘,我想喝豆腐花...你可否,为我做一碗豆腐花?!”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迟到的入V第一更 原谅我今天有事情,努力码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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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知情

    虽不知沈绝心因何事这般狼狈,绾娘却不曾给予拒绝。“绾娘这便去做。”恰巧她今儿个有现成的食料,原想着雨停就去出摊儿,如今沈公子‘大驾’,她索性给自个儿放了假,也应了沈绝心旧日的那句‘只为我一人做豆腐花’。

    雨声溅大,沈绝心拖沓着浸湿的衣衫,不敢把发出‘咿呀’声的铃儿抱起。她用指腹轻戳铃儿的脸蛋儿,弹性而饱满的手感让她不禁戳了又戳。铃儿似是认识她,颠三倒四的挥舞着小小的拳头,那咧着小嘴儿讨笑的模样,任谁瞧了都会忍俊不禁。

    竹叶声动,沈绝心方才噙着的丝丝笑意颓然不见,似是听到了谁的召唤,失神的走到书房的窗前,手指不由自主的拨弄着古琴的琴弦。“若雪。”她轻唤,得不来想要之人的回应。掌心还沾着泥土,沈绝心不忍继续沾染干净的古琴,缩手立于窗前,循着不远处落下的竹叶,思绪纷飞。

    有声音打断了沈绝心复杂的思绪,她回头,绾娘端着一碗温热的豆腐花站在她的身后。“公子,你的豆腐花做好了,趁热尝尝吧。”递过豆腐花,绾娘眼尖的发现沈绝心掌中的泥土。她取来平日里擦脸的毛巾,紧握着站在沈绝心的面前,想要帮她把泥土擦拭干净,又怕此举过于唐突,惹得公子不悦。

    豆腐花的温热透过瓷碗传递在沈绝心的掌心,她把它放在桌上细细品着,没有平日里的咸,亦没有原本的甜,只有淡淡的一份苦,混着豆类独有的醇香,这碗豆腐花,没有任何味道。“绾娘,这碗豆腐花,似是未放调料?”

    “放了的。”绾娘道,“只放了少许食盐,未曾有其它酱料。”

    “因何只放食盐,不放原先的酱料?”

    “公子不喜欢吗?绾娘想着公子在府里该是荤腥不断地,酱料多油腻,遂只搁了食盐,也好让公子吃些清淡。若是公子不喜欢,绾娘这就去给公子添些酱料。”说着,绾娘欲伸手把那晚豆腐花取来,还未触及碗边儿,便被沈绝心握住其手,笑道:“不必了,这份豆腐花吃着原滋原味儿,别有一番味道。”

    沈绝心的手沾了泥土,这般握着绾娘,粗糙之中更有一丝柔意,如此,竟让绾娘的脸颊彻底红了颜色。她想要缩手保持距离,又觉得该趁此机会帮沈绝心擦拭掌心,遂翻过她的掌心,用毛巾抹去那些粘湿的污泥。“呀!”擦掉污泥,绾娘这才发现沈绝心的掌心竟有几道较深的刺痕。看不得这般伤口,绾娘的脸上不由自主的现出疼惜之色。

    “沈公子,你稍等片刻,我去取些棉布帮你包上。”说着,绾娘匆忙的跑到铃儿所呆的房间,在那里寻来一件棉质的衣裳,带着一丝不舍,用剪刀剪掉下摆,拿过来替沈绝心包好。绾娘自小没穿过好衣裳,那件儿衣裳是她成亲的前一日偷摸去铺子里买的,可惜买了却不曾穿过,哪怕夫家未曾破败,她亦没有穿过那些华美裙衫,只有这身妇人穿的麻布衣服,伴着她日落日出。

    瞧她如此专注的包扎,沈绝心的心不禁被丝丝的暖意包裹。她看着绾娘,即使没有施以脂粉,仍旧无法掩盖她的点滴风韵。难怪不少人对她动了歪脑筋,如此女人,当真惹人偏怜。“绾娘。”沈绝心动了动唇,“可有心仪之人?”

    闻言,绾娘顿时停了手里的动作,“心仪之人?”她看着她,复而垂头继续包扎,“没有,并不曾有过心仪之人。”像她这样的无知妇人,能够安定生活已是心愿,有岂敢多有奢望?少时以夫为命,而今丈夫不在,也只得守着女儿,相伴到老。可是,当真没有心仪之人吗?若她还是完整的少女,是不是,眼前的人...

    不敢继续想下去,绾娘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试图把不该有的想法全部抛诸脑后。“沈公子,包好了。”她不敢抬头直视沈绝心的眼睛,似是失措,又似慌乱,她转身背向沈绝心,道:“公子趁热把豆腐花喝了吧,我...我去照顾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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