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 作者:潇潇沐雨寒

    年前,自己怕是要行三跪九叩之礼的。

    天皇贵胄,不管换了什么称呼,什么年代,命数都是一样。眼前的妇人,周身凤藻祥瑞之气,哪怕素衣荆钗,也掩饰不了她的身份。

    虽然,在入殓师眼中,人中龙凤和卑贱蝼蚁,不过都是轮回过客。时限一到,皆要经由入殓师之手,踏上前往彼岸之途。

    顾城越对她微微欠身,“请坐。”

    她只身前来,竟然没有带任何一个随从。从窗户里往下看,只见到一辆低调的黑色大众停在不远处的路口。车上一男一女,看似随意聊天实则一刻也没有忽视周围的动静。令顾城越尤其在意的是,从他们身上可以感觉到极为收敛,但依旧难以忽略的灵力。

    修仙之人,或出世或入世,有人选择深山隐居,自然就有人愿意高居庙堂,本无高下。只是真龙身边必有高手拱卫,连这些人都无法解决的麻烦,想必……相当棘手。

    自从认识了濮阳家的人之后,自己的名声好像就莫名其妙地大了起来,经常有身份显赫却又躲躲藏藏的客人找上门来。顾城越暗自苦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顾先生。”她的语气中蕴含着无比的悲痛,“我是听了濮阳先生的建议,才决定前来打扰。”

    顾城越为她倒了一杯茶。说是茶,其实不过是清水之中飘着一朵莲瓣。这无心莲遇水则化,遇土则溶,最是难采。但要论清心平和之功效,寻常药草皆不可比。

    茶水入喉,她的悲恸之色稍缓,才缓缓说起自己今日前来的原因。

    她有三子一女,各有才能。唯有幺子名为衡钧,幼时便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后来又在军中呆了一段时间,个性执拗激烈,最不得父亲喜爱,早几年就搬出家里独住。只因她身体不佳,又牵挂儿子,于是衡钧就近买了一所旧宅,以便时常探望母亲。但最近半个月都没见他上门。一开始她并没有多想,因衡钧性格桀骜不驯,交游广阔,且三教九流不拘,失踪几天是常事。但这回她心里总觉得不安,忍不住派人前去查看,没想到竟发现衡钧横尸在床。

    顾城越心里微微一动。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虽然不见得个个都有真龙天命,却也不应该早亡才是。

    “我原本想的,只是为他好好收殓,入土为安。但巧的是,那天我正好遇到了濮阳先生。他一眼便看出了衡钧的事情,对我说衡钧未死。”她的情绪有些激动,稍稍平复了一阵子才又接下去,“他说,衡钧的天命未尽,魂魄消失,极为蹊跷。我询问他是否有破解的办法,他便让我来找您。”

    自己不想解决的问题就丢到我这里来么……顾城越心里浮现出商无期那张奸笑着的脸。

    不过,这件事情确实非同小可。

    修炼之术各有门径,无法尽数。濮阳家的清修之术虽然有名,没有一定资质者却终生无所成。于是便有人发明旁门左道以人魂魄炼丹,增进修为。如果有人将龙子魂魄炼成丹药,一朝成魔都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这些人的魂魄影响着整个江山社稷的命数,冥主手中自有一本帐专司记录他们的生死祸福,一旦有异常情况出现,定会派出鬼差前来查探。这动静颇大,诸多灵修者不可能没有一个人觉察出来。

    所以,衡钧的魂魄应该还完好无损地在某个地方。

    顾城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极力忍耐着悲伤,但周身气息清正充沛,看起来并没有被妖邪之气侵扰的痕迹。

    这窃魂之人,手段颇高。此行说不定会是一场硬仗。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某寒要感谢所有为这篇小冷文留言的姑娘们~~说真的,你们给我们的建议都超级让人感动~~

    尤其是说方涧流性格的ooc和一些小bug~在这里都修改了~~

    虽然修改的半死不活但是还是觉得非常高兴~~因为写文的人最希望就是有人能够指正自己的不足……

    请妹子们不要大意的继续抽打我们给我们意见和建议吧~~!!!

    恩,今天开始是新的故事~~这个故事是关于我们的欢乐小初阳的~~

    这个故事结束之后就是第一卷完结了~~

    就进入相对更重要的第二卷~~~剧情也就更开始连贯起来了~~

    希望大家会喜欢~~~

    鞠躬感谢~~

    另外~~某寒继续打滚卖萌求包养~~求收藏求留言求意见~~~~~

    第12章 十二画魅

    三寸金莲。现在哪里还有人会缠三寸金莲。

    方涧流的冷汗涔涔直下,看向躺在床上的李初阳。后者用一个眼神示意他想的没错。

    方涧流用尽了力气才让牙齿不发出咯咯的打架声,拳头攥紧得指节发白。她不知和李初阳在说什么,咯咯直笑的样子看上去和寻常少女并无二致。

    “听说公子爱吃糖醋小排,菌菇炖鸡,妾身这就去做。”她盈盈一拜,婷婷宛若风荷。

    方涧流勉力操纵自己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笑容:“好……好。谢谢。”

    她冲着方涧流甜甜一笑。走到门边,她还恋恋不舍地扒着门缝看了李初阳一眼才飘然离去。

    “小初阳!这是怎么回事!”等她一走,方涧流三两步奔到床边揪住李初阳猛晃起来。要不是李初阳现在病着,方涧流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李初阳低下头叹了口气,这憔悴样子和他平时差了十万八千里,方涧流终于还是没狠下心打他一顿,“你怎么会弄个妖怪到家里来的,这下小爷我被你连累惨了有木有!”

    “你到我枕头底下摸一摸,应该有个不大的卷轴。”不过两周的时间,李初阳就瘦了一圈,两颊明显凹陷下去,声音也变得沙哑。方涧流看了觉得鼻子一酸,在他的枕头下摸索起来,竟然真有这么一个东西。

    这卷轴握在手中细细的一捆,却相当有分量,不知是不是那轴木沉重的缘故。这东西本该是纸做成,但奇怪的是摸起来却有皮肤般细腻温润的感觉。

    卷轴徐徐展开,方涧流才看了一小段便气得跳起来,将卷轴往李初阳脸上一扔:

    “李初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尽想着这种东西!这是神马!古代小黄书么!”

    李初阳无力地白了方涧流一眼,做出一个鄙视的表情,“这个东西□宫图。半个月前,我在爷爷的书柜里偶然发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那些是真实的,那些是梦境……”

    李初阳约摸半个月就要回这里一趟,打扫打扫屋子,擦擦房里的摆设。他爷爷遗留下不少古籍,看样子都异常宝贵,保护得很好。李初阳从小就看着这些古本长大,感情深厚非同一般。

    那天在整理书房的时候,不知为何发现架子上多了一卷卷轴,显得格格不入。李初阳爷爷生前是非常严谨的人,书本分门别类放得一丝不苟,而李初阳也从来没变动过书架的陈设,这卷轴在之前却从来没见过。

    不过李初阳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神经大条,压根就没多想。这旧屋里除了一柜子书以外,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何况哪有贼东西没偷成还落了个物件在这儿。出于好奇,他把那卷轴打开,当场就看得呆住了:

    这一幅卷轴画得满满的全是云雨交欢之事,用色大胆鲜艳,线条流畅娴熟,神色形态无不逼真。在每幅图边还有小字详细注解,描述传神却不猥亵,笔法精妙而不媚俗。李初阳从头开始细细研读,越看越有兴味,连着读了几遍,愈发爱不释手,只觉妙趣无穷。

    有趣的是,这卷轴中的男子面目竟然和李初阳还有几分相像,只是多了些白皙儒雅,看着那女子的目光也是深情款款。而那女子,辗转吟哦,娇态横生。一般的春宫图只着意描绘女子身体,其余部分皆是草草带过,而卷轴上一百零八式,女子表情动作无不栩栩如生。最开始几幅,女子半推半就仍有羞意;到了中间,眼波荡漾,罗裳半解;最后几幅中,她玉体横陈春意正浓,如怒放的桃花,眉梢眼角尽是风流。

    这画轴中的女子还有闺名,题在上角。曰:卿卿月芳,秋月之容,体自生芳。

    李初阳每多看一分,画中那月芳的样貌便更加生动一分,色彩更明丽一分,明眸善睐,呼之欲出。

    但画毕竟是画。李初阳最终还是将它收好放回书架。可他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就做了一个销魂蚀骨的梦境。

    梦中,他穿着一身长衫,握着月芳的手教她画画。一只只毛绒绒的嫩黄小鸡跃然纸上,她拍手大笑,涂了他一脸墨汁;她怀抱琵琶,身着胡装,为他做飞天舞,洒了一室的鲜花。他执一管黛墨为她画娥眉;她洗一双素手为他做羹汤。之后双双入衾帐,春宵苦短,只恨日长。

    这个梦极为逼真,要不是闹钟的声音,李初阳竟差一点醒不过来。但除了床单上湿透的一大块证明之前不过是做了一场春梦之外,那只卷轴却不知怎么,就静静躺在李初阳的枕边。

    李初阳起初惊恐了一阵子,但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迷迷糊糊就把这东西拿过来了呢?没准昨晚看这玩意看累了就这么随手一丢倒在床上睡着了……

    梦中那名叫月芳的女子,软玉温香温柔缱绻。李初阳尽管看尽□无数,一想起她来,竟红了整张大脸。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初阳渐渐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只卷轴。就像得了相思病一般,每天没看上几眼,他便觉得少了什么。那画轴的颜色日渐崭新,摸上去的手感也愈加丰盈细腻,仿佛还带着人的体温。

    从那时候开始,李初阳在白天变得心绪不宁,昏昏沉沉,晚上却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他做梦的时间越来越长,梦中的景象也越来越逼真:夏日采荷,冬日赏梅;人淡如菊,海棠春睡。李初阳终于沉湎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鬼使神差地就向学校请了假,到这旧屋里和她每晚相见。

    当月芳婀娜多姿地站在面前的时候,他心中居然觉得,如果这真的是梦境,那就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她说,李郎,我终于找到你了。

    李初阳问她是人是鬼,她却毫不遮掩地说出自己来历。

    三百多年之前,有一达官显贵,家中珍藏一张人皮卷轴。据说,这卷轴是用处子的整张人皮做成,若画美人,当可成真。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使用,便受牵连,举家发配。家仆认不得这宝物,便贱卖了出去,落在一纨绔公子手中。这公子见其质白如雪,温润如玉,好似美人肌肤,便雇了一李氏画师,在上面作画春宫一百零八式。

    那李氏画师,虽有才华,却因出身贫贱,屡受排挤,不得不为人作春宫画以谋生计。那天,他收了定金,才刚下笔,便觉得手中的笔好似活了一般,清丽少女跃然纸上,巧笑倩兮。他连着画了三天,夜夜梦中都有这女子前来,不是嫌弃衣服款式不新,就是抱怨首饰样子不好,且奇的是,她不满意之处,第二天起来便从纸上消失不见。

    李氏心知遇到了成精的妖怪,却不害怕。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夜夜有人说话正好打消寂寞。而这任性的画魅,擅自将画中的男子变为他的样貌,他说了多次,仍是不改。

    他为她取名,为她画眉,为她买胭脂钗环,为她采夏荷冬梅。只是期限一满,他便要把这卷轴交还他人,他辗转反侧,昼夜难眠。

    终于,他逃了。

    他带着卷轴逃跑,那纨绔子弟恼羞成怒,派人追杀。他最终命丧刀剑之下,鲜血染透了怀里的卷轴。

    从那之后,她在不同的人手中辗转,去过不知多少地方,却始终没有忘记和那个呆呆的,有些木讷的李氏画师的约定。他们要一起去杭州,去看断桥残雪,去看十里苏堤。

    李初阳听了之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她不懂。对痴心的妖怪来说,三百多年不过弹指而过。她不懂得人世变迁,沧海桑田,她不懂得李氏画师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和她的约定早就随着记忆灰飞烟灭。

    顾城越到的时候,已经有两人一犬在等他。

    看到牵着那只楚枫明的濮阳涵,顾城越并没觉得有多大惊奇。但另一个人,只是身着便装看似随意地和濮阳涵说话,那种震慑感却令人无法不在意。他的目光向顾城越略微一瞥,便让顾城越有种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皮肉骨相皆被看穿的战栗。

    濮阳涵见顾城越站在那里不动,心说一句果然是死人脸,倒是楚枫明对他摇了摇尾巴。

    “这是汪澄汪先生,这位是顾城越。”濮阳涵出于礼节,为二人引见。那汪澄的相貌极为平凡,大概只有三十出头,天生一副带笑脸。那双藏在镜片之后的眼睛,笑起来微眯,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久仰顾先生的大名。”汪澄伸过手来便要和顾城越握手,见他戴着手套也不以为意,“鲛人一事,全赖顾先生之功,才使数万人幸免于难。”

    那只手温暖,干净,完全是一个读书人的手。但顾城越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灵力。

    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处理过的案件必须永久封存,除非必要,否则不得对他人提起,哪怕至亲也不行。顾城越相信濮阳涵不会不懂这个规矩,那么鲛人的事……

    濮阳涵看向汪澄的时候,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敬畏,在他面前鞠了一躬,行的是晚辈礼,对顾城越说道:“顾先生,这位就是现五百年的天算师,澄先生。”

    自古有云:人算不如天算。但这话多被人们误解,以为是指天命不可违抗,其实这句话中的“天算”指的是这样一群人:

    他们天命孤苦,一语成谶,凡人唯恐避之不及;一双肉眼不看风水,不看鬼神,却将天上星辰看尽,小至生老病死,大至江山国祚,无不洞明。天算者是人非妖,故寿命有限。传说中他们和九天之上仙帝和九地之下冥主签就契约,每位天算者在世五百年。一旦肉体寿数将尽,便寻找大限将至之人,令鬼差勾走后者的魂魄,夺取身体活下来。等到五百年期限届满,天算师双眼将一归天庭,二归地府,其魂魄则重入轮回。

    泄露天机本就是折命之事,故天算者不论夺得哪一个身体,也活不过三四十年便要更换。一想到汪澄的身体也必然是从某个无辜之人那里夺来,顾城越心里便涌上一阵反感。

    顾城越对天算者的厌恶并不仅仅在于他们此种行为,更因为他们的存在,让人迷信天命,沉溺于神旨。所谓天命,与其皓首穷经地去揣度它的含义,反不如做个无知之人,无畏于前路。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和某寒的状态依旧不佳。。

    第二个故事要怎么改焦头烂额。。而且某寒正在研究生苦逼的写毕业论文的阶段。。论文和文章一起。。

    心理压力各种大。。不舒服啊不舒服。。

    叹气……

    第二个故事一定会修改……怎么修改到时候看吧。。但愿大家不要认为是伪更。。

    这坑冷的我想死。。

    脑子里又有很多梗想写。。叹气……只能哀叹自己真是个悲剧啊悲剧。。

    其实这一章关于天算的态度是我很赞成的,我一直很讨厌预知命运这种东西,因为预知了之后总就会觉得畏手畏脚,反而不如勇往直前来的可爱。

    以上嗦嗦完毕。

    鞠躬感谢挪~

    第13章 十三禁术

    顾城越直视汪澄的眼睛说道:“汪先生算可通神,能否点拨小辈,衡钧的魂魄现在何处?”

    濮阳涵瞪大了眼睛。要在古代,如有天算师承担国师或钦天监之责,就算不至于四海升平八方来朝,至少也可保社稷无倾覆之忧,皇帝求还不一定求得来。自家老爹在他面前也是多有敬意,顾城越居然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

    汪澄却丝毫没有被冒犯到了的样子,反倒笑着说,“顾先生以为我真是神仙吗?天上星辰亘古不变,能解真意的人也早就不能称之为人了。衡钧之死,在下已经推算过,卦象却奇怪得紧。除了知晓他的魂魄暂且无恙之外,其余皆不明朗。不过……”

    濮阳涵急忙问道:“不过何事?”

    汪澄的目光落在顾城越身上,“不过衡钧有一大劫降至,在此之前如果魂魄不能归位,只怕凶多吉少。”

    濮阳涵还想追问,汪先生却将手一挥,通往内室的大门随即敞开。

    顾城越见过无数死相凄惨的尸体,却没有哪一具给人如此毛骨悚然的感觉。

    床上的人四肢摊开成“大”字形,双目睁开平视前方,面无表情。死不瞑目之人的表情多半扭曲痛苦,而他面容平静,嘴角似乎还带着点讥诮的笑意。

    顾城越脱下手套,在他的灵台,眉心和胸口分别点过,果然一点魂魄的气息都没剩下。如果魂魄是被鬼差勾走,会留下特有的印记――相当于“验收”的官方印章。

    要追踪魂魄,有不止一种方法,准确度最高的当然是直接找到鬼差,只要知道死者的生辰八字和死亡时间,便可以借助他们手中的司南找到魂魄所在的位置。如果是他自己单独行动,从阳间生辟一条鬼路去冥府并非难事,但一来鬼差未必肯卖这个情面,二来还要带着一个清修道士和一个半点法力都没有的天算者,三来这办法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只怕晚了一步,便会酿成大祸。

    那么,只好用最快的办法了。

    濮阳涵和汪澄看见顾城越突然跪在了尸体前面,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入殓师顾城越,今日情非得已,得罪了。”

    濮阳涵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将尸体的衣服剥光,从头到脚□,接着便伸出手,“拿两个白瓷碗来。”

    这里是衡钧的住所,两个白瓷碗自然不可能没有。但现在这里所有的闲杂人等都已被清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濮阳少爷好容易才从厨房的碗柜里找到两只纯白的骨瓷碗来。

    他回到现场的时候,发现顾城越已将袖子卷起,臂弯处扎紧了布条,手持一把雕花镂空匕首正在打火机上烤。

    濮阳涵还没来得及问,顾城越已将匕首刺进了手臂上的血管,鲜红的血线汇成小股流入白瓷碗中,顷刻间盛满了两只碗。顾城越将匕首叼在口中,将伤口用布条草草一裹,点了穴位就要起身。也许是一下用力过猛,他的身体竟不自觉地摇晃了两下才站住。

    濮阳涵心中一急,从怀中掏出濮阳家秘制的伤药就想上前为他裹伤,却被顾城越一个冷冷的眼神制止:

    “别碰我的血。”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过身去,濮阳涵楞在了当场。只见他端着两只碗上前,用手指沾了自己的鲜血,在尸体上描画起来。

    顾城越所画的东西,既像是图案,又像是符咒。濮阳家最擅符咒阵法,但濮阳涵居然认不出这是何种文字。而边上的汪澄轻轻挑起一丝玩味的笑容:“苗疆巫术……想不到现在,竟然还有圣女的门人在那件事之后幸存……”

    不知是否出现了错觉,濮阳涵似乎在汪澄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阴鸷。

    不过一炷香时间,死者全身便都画满了鲜血淋漓的符咒,远远看去居然有种诡异的美感,如同野生植物一般,神秘而强悍的泼辣。

    符咒既成。顾城越咬破右手无名指尖,将鲜血滴在死者未瞑双目之上。

    一滴,两滴。

    死者的双目开始变成如血般的殷红色,其中渐渐有形象浮现。刚开始只是扭曲破碎的影子丝毫看不出什么,后来逐渐清晰,在死者双瞳中竟然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濮阳涵心中大喜,心说这个人影十有□就是凶手。只见那人影轮廓愈发分明起来,看体型应该是个男人,而且那人的脸,已经靠得越来越近。

    那张脸,逐渐看得出轮廓五官,眉眼,鼻梁,就连额角上的一道疤痕都看得清清楚楚。

    濮阳涵倒吸一口凉气,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人,就是已经死亡的衡钧!

    方涧流在客房里,心中五味杂陈。

    月芳手艺甚好,一顿晚饭吃得他肚皮滚圆。席间她也不避讳说起自己的身份。她原本无法长时间离开画轴,就算现形,最多也只能是晚上。先前一个主人一身凶厉,每晚房中都有铮鸣咆哮之声,吓得她压根不敢出来。后来不知为何,那人的魂魄竟然自行出了窍,钻进卷轴里来。

    自从吸了这个人的魂魄之后,她便觉得修行大涨,不但可以长时间脱离画轴,且白天晚上都能现形,还能自由活动。她喜不自胜,在茫茫人海之中寻找那个她要找的人,没想到这回真让她找到了。

    方涧流这才明白,画魅是靠着吸取人类魂魄为自身补养。虽然这些魂魄并不会被吞噬,但被长期困在画中,就像有意识的人一样,最终会崩溃。

    李初阳最后的下场会不会也是这样……?如果她发现凡人最终还是会死,还是要投胎转世,她会不会干脆把李初阳的魂魄吸走?

    方涧流忽然想起了顾城越,那个沉默的,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整天一张冷冰冰的死人脸。可是这样一个人,竟让人觉得他很温柔。他握住死者的手的时候,目中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就如佛像的神情。小时候就听祖母说过,只有心怀大爱,才能度化众生。

    他在为那些死者送行的时候,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方涧流盯着天花板的吊灯,不由自主地玩着挂在胸前的那块安神香。

    “砰――”

    房顶的灯发出爆裂声之后就熄灭了。方涧流从床上爬起,才发现周围的房间都是漆黑一片。在这时候居然停电了。

    几道闪电的亮光刺痛了方涧流的眼睛,随即天边传来沉闷的雷声。似有狂风骤雨将至。

    天边一道雪亮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屋子,紧接着三个炸雷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似的。方涧流抓起枕头就把脑袋往里塞――夏天的雷雨虽然厉害,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能把人震聋的雷啊!

    “啊――”

    这惨叫实实在在地响在方涧流耳边――正是月芳的声音。紧接着还有东西被摔落地上的乒乒乓乓声响。

    方涧流心中升起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立刻摸索着就往他们的房间走去。

    衡钧的双目已经完全变成血红色,鲜血从眼角溢出来汇成一条血线。濮阳涵看着那双目中浮现的脸,如堕五尺冰窟。

    “好凶残的法术。”顾城越静静地说道,“将魂魄从身体里生生抽出,其痛苦不下于活剥人皮。这位死者竟然能看着自己魂魄离体,身受裂体之痛而面不改色,当真称得上人中豪杰。”

    顾城越的面色甚至比濮阳涵还要苍白。以入殓师至阴之血,布下降魂之阵;再以心头血滴目,迫使死者开眼,将他临死之前所看到的最后景象呈现出来。这些都是苗疆巫蛊中的禁术,不仅有损阴德,对施术者本身的损耗亦是极大,万一冤魂反噬,轻则丢掉手脚,重则被吃掉魂魄,其痛苦不亚于被活活啃死。

    这禁术顾城越也是第一次用,没想到果真奏效。

    身体里的力气正在大量流失。血字正在渐渐渗透进他的身体,等到完全消失的时候,它就会开始吃入殓师的魂魄。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顾城越的目中却闪过一丝冷厉,将法力又加强了几分。

    就在这时,尸体忽然发出了尖锐的鸣叫!

    那声音就好像穿透鼓膜在神经上拉锯,濮阳涵和汪澄都受不了这鬼哭之声,捂住耳朵在地上翻滚,面露痛苦之色。

    事态有变!

    顾城越心念一转,当机立断,转头对濮阳涵吼道:“定魂钉!”

    定魂钉,传说中是天鸡司晨之时所栖的桑树枝条所成,不管怨气多大的冤魂恶鬼,只要被定魂钉钉住,任凭移山倒海天打雷劈都无法损伤分毫。但这宝物十分霸道,金乌初升之时光照四野,阳炎炙热,除非修为高深的仙人之体,凡人的血肉之躯触之即化。

    濮阳涵从怀中摸出一个玄色锦囊丢给顾城越。顾城越往手心一倒,是一根不过三寸来长,通体漆黑的木头钉子。顾城越在指尖点起三昧真火,一靠近那木钉,表面黑漆便渐渐融化脱落,霎那间金光四射,令人无法直视。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如同猛兽的咆哮。金光倏地消失,鬼哭之声也杳然无踪,室内重归于平静。

    濮阳涵正想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却一眼看见尸身上的血字已完全消失,而站在那里的顾城越,双手血肉模糊,几可见骨。

    “顾城越!”濮阳涵看见他那已经不成形状的双手,气得想要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定魂钉呢?”

    “在他的天灵盖里。”顾城越伸出血淋淋的双手,“借伤药一用。”

    那双手好像被大火烧过一般,青筋血管暴露,隐隐有灼黑的痕迹。要是伤得再深几分,这双手就要废了。

    濮阳涵心里憋着一口气,将整瓶药就往他的手上倒。濮阳涵带着的伤药都是由他那位身为山鬼的娘亲,陆琴心亲手所制。用的都是灵花仙草,功效自然非凡药可比,但药性也烈得惨绝人寰。濮阳涵之前敷过一次,痛了他三天三夜满地打滚,差点拔光了楚枫明的毛。与这副作用相比,受伤的那点小痛根本微不足道。这折磨直到他伤好才消停。

    顾城越却沉默地很,好像那根本不是他的手。只有微微跳了一下的眉头显示他还是有痛觉的。

    濮阳涵心里一乐,正想揶揄他几句,却被人打断。

    桌面上水痕未消,看去似乎像是个八卦的图形,八个方位都标注着复杂的符号,边上还摆着几个算筹。

    现代人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古人在没有计算机和函数的辅助下,靠几个算筹就能推演星辰的轨迹。最早的算学并非来自于,它们只不过是这些天算者在窥知天命之后,留给凡人的一点细枝末节。

    “二位,在下刚才已经推算出衡钧所在的位置。”汪澄的笑容里有几分疲惫,双目却熠熠生光,“此去东南,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到达。”

    第14章 十四天算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电光不时闪过。

    在惨白的电光中,方涧流看到她捂着自己的脸倒在地上翻滚,痛不欲生。

    “好疼――好疼――李郎……救我……”

    她的声音带着凄凄的哭腔,方涧流不由软下心来,想过去扶她。不料这时,她正抬起脸来,登时将方涧流骇得连连后退。

    那张明媚如花的脸庞,有一半竟像是被大火烧过一般青筋暴露,斑斓可怖,和剩下完好的那一半组合在一起,令人看了心胆俱裂。

    那只卷轴掉在一边,正被蓝色的火焰包裹着。奇怪的是,地毯竟然丝毫没有烧起来。

    火舌欢快地舔着,不一会儿卷轴的边缘就开始变黑卷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绑着的带子被烧断了,卷轴散开来,里面画色鲜艳的女子面容,在火光中竟显出几分凄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涧流似乎能看到卷轴中无数个人影在痛苦挣扎,发出悲惨的嚎叫之声。

    李初阳走过去,将在地上翻滚的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不用害怕,只是打雷而已。”

    “我疼……李郎,我是不是变得很丑?”她蜷缩在李初阳怀里,细细地啜泣。

    “不会,一点都不丑。”李初阳摸摸她的头发,像哄小孩一样,“只是受了点伤,治好了就和以前一样漂亮。”

    这个人……真的是李初阳吗!

    方涧流从小到大只见到他插科打诨牛皮满天的2b状态,居然还有内建文艺青年模式?要是从前,方涧流一定狂吐槽无比,但看着他们抱在一起的身影,不知为何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也许,三百年前的魂魄,依旧也还等着她。等那个他晨昏相对,人比花娇的女子,等那个前生未能如愿的约定。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方涧流听到门板倒地,接着便是一阵人声和犬吠。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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