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欢 作者:堂桂花

    悉的声音响起,“公子,你醒了?”

    “青苔?”难道我又回了侯府?

    青苔看出他眼中的疑惑,递了杯温水给他,“这里是三绝馆,雪梦公子的住处。您喝醉了,他遇到了,就把您带回来了。”

    庄净榆喝了水,感觉好了许多,略一思忖,便明白这谎言再拙劣不过。雪梦哪是那麽巧遇上的?定是他们专程通知的。怕他不愿回侯府,才送他来这儿,否则青苔也不会跟来了。

    犹豫了半天,还是问起那个最挂心的小家夥,“小榆钱儿……怎麽样了?”

    “这个我却不知,您一走我就跟出来了。”

    青苔倒是老实,连谎话都不肯说一句哄他放心。

    “净榆,你醒了麽?饿不饿?我让厨房备了有吃的,喝粥好麽?”雪梦象阵风似的进来,满脸的关切不是做作。

    庄净榆叹息了一声,“青苔,你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跟雪公子说。”

    第十九章 有情无情

    暗夜无声,在庄净榆静静瞧著他的目光里,雪梦忽然有些局促,好象做错事的小孩般不安。

    “净榆,你……你想说什麽?”

    “他有什麽好?值得你这样。”

    “你说什麽呀?”雪梦的脸微红了,目光闪躲。

    “雪梦,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在说什麽。我只能说,为了他,不值得。真的,他不值得。”

    又是一句不值得,依稀很多人跟他说过这句话。

    雪梦的眼神忧伤又无奈,可是,他就是遇上了,陷进去了,让他怎麽办?

    雪梦慢慢的坐了下来,面色灰败,全无平日的光彩,“你什麽都不记得了,那就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其实故事很简单。

    一个沦落风尘的小倌,遇到一位年少多金的公子,公子买了他的初夜,还有往後的许多夜。

    起初的日子总是很甜蜜,公子很温柔,看起来也很多情。小倌对公子从心存感激,到渐生爱慕之意,到开始期待长相厮守。

    可是有一天,公子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清雅脱俗的少年。公子望著他的眼神同样温柔,又同样多情。

    小倌想,那我一定要做得比他更好,公子才会更喜欢我。

    所以他竭尽所能、掏心挖肺的对这个少年好,更是做到公子要他做的每一件事……

    公子确实对他不错,替他赎了身,安置了住处,甚至於每月拨付银两,保他生活无虞。逢年过节,总会有厚礼奉上,却从此绝迹不再踏足。

    他不懂,自己到底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他碍於家中妻妾无法对自己更好?可明明,他又堂而皇之的那个少年带回了家。

    若是无情,何不一刀两断?若是有情,为何又这样若即若离?

    庄净榆自嘲的一笑,“你以为他喜欢我?”

    “他对你……确实不一样。”要承认这句话真的很难,很苦涩,但事实确实如此。

    “那个人,根本就是没有心的!”庄净榆很冷静的分析,尉迟睿会找他回来,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定是跟小榆钱儿有关。成人可以伪装,孩子却不会,小榆钱儿是真心喜欢他,真心要和他亲近的。

    可纵然知道又能怎样?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孩子放弃自己的原则,容忍他爹的放肆。

    对於小榆钱儿,他只能说抱歉了。

    “至於你──”庄净榆定定的望著雪梦,“我只有一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好自为之吧!”

    雪梦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

    庄净榆对尉迟睿的恨意又添一分,看来,他迷惑人的本事不小啊!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当年封掉了记忆,否则,他就是第二个雪梦吧。整日沈浸在无望的情感中自怜自艾,憔悴枯萎。

    青苔送来几样清粥小菜,庄净榆很从容的吃著,似乎白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全部从他的脑海里抹去。

    公子,真的和过去不一样了。青苔在一旁偷偷的望著他,目光竟有些痴了。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前的天牢里。

    那年,青苔也才十六,脸上还没有这道丑陋的疤。他在永安侯府伺候已有二年多了,身手好,人又伶俐,刚被执掌兵部尚书的尉迟睿收作贴身小厮。

    可他,还另有一重身份。他很小心的掩饰,自以为那是个尉迟睿不知道的秘密。

    那天夜里,尉迟睿忽然抽出一份卷宗,说是要去提审个人犯。

    青苔很是奇怪,那不过是个杀了个八品县丞的江湖中人,卷宗上注明已经释放了。可人怎麽又被提到京城来了,还要劳烦永安侯亲自去审问?

    可青苔一向很懂规矩,什麽都不多问,忙拿了腰牌,跟著尉迟睿就出了门。

    尽职尽责的验过腰牌,看守才放行,绝不因为是永安侯而网开一面。

    这也是侯爷驭下有方,他十五岁时便承袭了永安侯的爵位。十七岁便接掌了兵部尚书一职,并在错综复杂的朝中局势下,稳稳坐到现在。若是没有过人的城府与心智,仅凭家中余荫,根本不可能做到。

    青苔一向对这个年少的主子保持著高度的敬畏。偷瞧他的神色,依然猜不出半点心思。

    “哗啦啦!”夜阑人静里,拉开锁链的声音听得格外刺耳。

    跟著看守一步步走下长长的台阶,步入牢房。青苔暗自猜想,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犯?是要拉拢还是要处死?

    阴暗潮湿的房间,腐朽难闻的气味,高大宽厚的墙壁,明明灭灭的灯火摇曳里晃出一个又一个黑影。

    有朦胧的呓语,有悲愤的呼号,有绝望的诅咒,有苦痛的哀求……

    一路走来,纵是如此嘈杂,却仍可清晰的听见他们三人的脚步声,生机勃勃而有力,无形地与两旁的囚笼分隔开来。

    拐了一个弯,又打开一间门,那里清静许多,关押的却是更加重要的囚犯。走到左首第二间,看守打开了铁门,“侯爷,请。”

    尉迟睿点了点头,青苔提著灯先走了进来。

    第一眼,他就看见了一双眼睛。

    青苔当时就怔住了,看过太多人犯的眼睛,有不甘有不屈有不服有不忿,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清亮明净,不染纤尘。

    这样的人能做怎样的坏事,以至於被关到这里来?青苔上前了几步,提高了灯,照清了眼前这人。

    他很年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手足上戴著沈重的镣铐,坐在床边,衣裳头发很有些脏乱了,却尽量保持著整齐,依然看得出清秀俊朗的眉目。瞧见他们进来,既不开口申冤,也不开口询问,就这麽瞧著他们,平静安定。

    静默了半晌,还是侯爷先开口了,“庄净榆。”

    他叫得如此笃定,好似早已在心里百转千回。听著侯爷这种从未有过的语气,青苔心里一沈,暗自为这年轻人担心。

    “你可知罪?”

    年轻人点了点头。

    “你觉得冤枉麽?”

    庄净榆淡然笑了,如一阵清风拂动。青苔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笑得令人心驰荡漾。

    “我可以救你。”尉迟睿抛出了诱饵。

    第二十章 意外来客

    只见那年轻人偏著头打量了尉迟睿一会儿,才动了动唇,第一次开口了,“我不喜欢被人胁迫。”他的语音清亮,温和有礼,却没有圜转的余地。

    青苔诧异了,因为他分明瞧见了侯爷脸上竟有了丝笑意。对於不为所用的人,侯爷一向不会心慈手软。

    “死也不愿意?”语气里还难得的带了几分调侃。

    “是。”年轻人平静的答。

    “那……生不如死呢?”

    青苔心中一寒,侯爷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有几分不忍的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心中有个声音小小的说,快答应吧,快答应呀!

    “为什麽?”年轻人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那微微睁大了的眼睛,嘟起来的嘴却显得很是可爱。

    “嗯……理由可以有很多。比如说你杀的那个小官,家中亲戚存心报复,买通了我或者狱卒来陷害你。又或者你今日拒绝了我,我心中不忿,便找人来折辱你。你要相信,我有很多法子,可以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些法子,绝对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想象得出来的。”

    尉迟睿说得云淡风清,青苔却听得心惊肉跳。因为他知道,侯爷没有撒谎。

    年轻人低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笑得春光明媚,“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这样的笑容里,青苔怔住了,尉迟睿却神色大变,“快!他服毒了!”

    青苔回过神来,才瞧见年轻人的笑容有些古怪,嘴角也有丝鲜血沁了出来。来不及多想,迅速出手点了他胸前几大穴道,捏开他的嘴,塞了一粒解毒丸药到他嘴里,强迫他咽了下去。

    作为一个从小经受严苛训练的杀手,青苔的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般熟练之极。

    年轻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微皱著眉,有些怨嗔有些无奈的瞪著他,那目光直让青苔心中一阵阵的发虚。

    怔忡之间,尉迟睿冲上前来,一把推开他,脸色铁青的盯著这年轻人。

    “来人!”侯爷的声音凌厉而充满威严,“把他的镣铐打开!”

    看守进来打开了镣铐,尉迟睿一把抱起这年轻人,冷冷的道,“我偏要你欠我一条命!”

    跟在侯爷身後,分明感觉到他玄色披风下掩藏不住的怒气。

    救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此後无数个日夜,这问题一直纠缠著青苔,至今也没能想个明白。

    “青苔,我明日会回侯府,跟小榆钱儿道别。也算是有个交待,之後,你就不用再跟著我了。”庄净榆的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

    那您要去哪儿?青苔嗫嚅著,却问不出话来。

    他是什麽身份,他有什麽资格过问?只能低下头,轻轻的应一声,“是。”

    这一夜,不好眠,因为梦到了小榆钱儿的眼泪。心口象压了块巨石般难受,破晓之前,庄净榆才又睡著了一会了。

    再醒来,天已大亮了。

    洗漱时就听见厅里有人谈话,笑声爽朗。这麽早,就有客人麽?

    庄净榆不想过问,只想快点收拾了和小榆钱儿还有二师弟道个别就离开京城。

    刚提起包袱,就有小僮来请他,说是客人要见他。

    会是谁呢?庄净榆满腹狐疑的来到客厅。雪梦在那儿坐陪,桌上放著不少礼物,可他的神色却不太高兴。

    “庄公子,你好!”络腮胡子的男人站在那儿,冲著他呲牙咧嘴的笑出一口白牙。

    好象大熊!庄净榆脑子里就想起这麽个不恰当的比喻,却莫名的觉得有趣。

    “你是……”

    “赫连明光。昨天我们在酒楼相遇,你还说跟我要去瀚海的。”

    啊!庄净榆脑子里闪出模模糊糊的印象,还真有这回事!不觉莞尔,“昨日酒後失仪,兄台见笑了。”

    “谁没有个烦心事呢,庄公子,我能叫你一声庄兄弟麽?不必太过介怀。我们瀚海有句话是这麽说的,乌云散去後,就会有阳光来照耀,冬天过去後的百灵鸟,总会在春天里纵情歌唱。什麽烦恼都会有过去的时候!”

    “谢谢!”

    见他们言笑晏晏,雪梦不高兴了,“赫连先生,您的话已经说完了,是不是可以请回了?”

    “你们南朝号称礼仪之邦,原来竟是这麽待客的麽?”赫连明光不冷不热的讥讽了一句,不给雪梦辩驳的机会,又对庄净榆笑道,“庄兄弟,我今日来,是诚心邀你去我们瀚海作客的。庄兄弟你若肯去,我们定以上宾之礼待之。”

    “净榆……”雪梦急急出言打断。

    庄净榆对他微使个眼色,转而笑道,“去是一定会去的,只是恐怕没这麽快。在下还有些俗务在身,总要料理完了,才好到大草原上去纵马驰骋。”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了,昨日醉後的失态已是极限。今日清醒过来,见这男人不过萍水相逢,居然这麽快就能找到这里来,满桌的礼物出手阔绰,口气又大,想来也不会是瀚海的普通人。他就是要去,也不想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尉迟睿虽然做错千般事,但毕竟教会了他一样。但凡天上掉馅饼,地上肯定有陷阱。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凡事有付出必会有索取。

    听他这麽说,雪梦放下心来,赫连明光却有些淡淡不悦,不过也是转瞬即逝,“那好啊!等你哪日有空,我们瀚海永远敞开大门欢迎你。到时你到贺兰城来找我,我一定好好招呼你!”

    这便是了,贺兰城是瀚海王庭所在地,相当於他们的京师。

    庄净榆还未答话,门外风风火火闯进一个男子。

    面若三十许人,身材魁梧,红光满面,衣饰华丽,一看就是极注重保养的大财主。但现在他这脸色可不大好,气势汹汹的冲进客厅,一把揪住了庄净榆的衣领。

    “庄净榆!你们到底是怎麽回事?有什麽气非拿孩子撒不可?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是不是成心要弄死那孩子你才甘心!”男子简直暴跳如雷,对著他又吼又叫,鼻子里都快喷出火来。

    “罗大夫!您慢慢说!”青苔忙忙拉开男子介绍著,“这位是回春堂的罗怀仁罗大夫。”

    “难道是小少爷又犯病了?”青苔就知道,这大夫每回一出现,准没好事!

    第二一章 椎心泣血

    罗家世代行医,医术极是高明。又一贯的宅心仁厚,扶贫济困。待传到罗怀仁这个不肖子时,虽天资极高,奈何心地著实不怎麽样。专给富贵人看富贵病,人送外号──“富贵大夫”。

    罗怀仁听了,不仅不引以为耻,相反还沾沾自喜。如此行径自是为家人所不容,只好出来自立门户。也亏得他医术高明,加之口风甚紧,所以虽然收的诊金是一等一的高,但许多达官贵人还偏就愿意请他,在京城里混得是风生水起。他和尉迟睿臭味相投,二人乃是多年的好友。

    一听到青苔提起小榆钱儿的病,罗怀仁更是火冒三丈,“他不是病,他是要死啦!”

    他攥著庄净榆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拖,“你现就跟我去,你们俩一起掐死他!省得我还费事的一趟趟治!”

    庄净榆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死?谁要死?小榆钱儿,不可能!

    他一把推开这男人,愤怒之极,“你胡说什麽?他才几岁?你就这麽咒他!你还是不是人啊?”

    “你不信是不是?那你现就跟我过去,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管了你们这桩破事!老子不是人?老子操心费力的把那小子拉拔大,你们俩一下就把他整得只剩一口气,真出息啊!真本事啊!”

    “你胡说!胡说!”庄净榆脸色煞白,气得浑身直哆嗦,紧攥著双拳都想打人了。

    “公子!”青苔上前拉著他,“咱们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庄净榆狠狠瞪了罗怀仁一眼,忽然发足往外狂奔。

    罗怀仁跟在後面,出门时将门口的花瓶重重的砸了一个,“这他妈的叫什麽事!老子又不是大罗神仙,次次都能救命!”

    末了,又补上一句,“这钱找尉迟睿那王八蛋赔!”

    喷火龙走了,青苔赶紧拎了庄净榆的包袱也追了出去。

    “你怎麽还不走!”雪梦板著脸直接赶还傻站在厅里的赫连明光。

    忽地,他也抓起一只花瓶恶狠狠的砸在地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儿当什麽了!都滚!”

    赫连明光看得目瞪口呆,这大洪朝的美男子,脾气还都真不小。

    风从庄净榆耳边呼啸,房屋街道一一从眼角的余光中掠过。好象有根无形的鞭子一直在後面驱赶著他,快点,再快点!

    街上行人诧异的望著这个大白天里就用轻功飞檐走壁的男人象阵风似的倏忽而过。

    咱们京师藏龙卧虎,什麽能人异士没有?京城的百姓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後面有一位拎著包袱在追,地上还有一位衣饰华丽的男人骑著金辔银缰的枣红马也去往一个方向。

    这是在干嘛呢?捉拿江洋大盗?还是江湖人士大决战?

    大夥儿的好奇心被充分的调动了进来,沿途卖茶叶蛋的张三、挑货郎担子的李四、开杂货店的王五等人自发的不断通报著最新情况,直瞧见他们三人都进了永安侯府,这才告一段落。

    原来是侯门秘辛啊!管他到底是寻仇记还是寻情记,反正都给京城百姓增添了不少茶余饭後八卦谈资。

    小榆钱儿的屋子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丫环小厮,乱哄哄的忙碌著。见庄净榆冲进来,自动闪开条道来。

    抬眼就见尉迟睿那混蛋坐在床边,专注的盯著小榆钱儿,却是脸色铁青。

    眼睛往下,那小人儿面无血色,如白蜡一般,眼角还挂著泪痕,死气沈沈的躺著,仿佛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庄净榆一下子只觉得好象什麽东西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挖去了一般,全身的热力也被吸干了,只剩下空空的躯壳。

    见他跌跌撞撞的进来,尉迟睿什麽也没说,挪开了一半位置。

    当庄净榆颤抖冰凉的手指抚上小榆钱儿同样冰冷的小脸时,整个人都支持不住了,一下跌坐在地。

    脑子里支撑他最後一点力气的那根弦一下子崩断了。

    他死了麽?他怎麽能死!

    庄净榆只觉整间屋子都开始晃动起来,天旋地转,他什麽也看不清,什麽也听不清了。

    他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脸色变得和小榆钱儿一样的白。动了动嘴,他想说话,却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

    “救救他,你们快救救他啊!”他心里又急又气,蓦地只觉嗓子一甜,两眼一黑,就人事不省了。

    尉迟睿眼睁睁的看著一口鲜血从庄净榆的嘴里直直的喷了出来,然後他就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可即使如此,他还不忘紧紧的将孩子护在怀中。

    庄净榆晕倒前的眼神让尉迟睿很是震撼,而更加震撼的是,小榆钱儿在他的怀里,一直紊乱的气息竟然慢慢的平稳了下来。

    怎麽会这样?他想不通。

    以前儿子每回生病,只要在他怀里,很快就能平静下来。但从昨晚孩子发病起,他怎麽抱著也不见效了。

    罗怀仁来诊治了半天,却是一口汤药也灌不进去,气得破口大骂,问了庄净榆的地址,就找了过去。

    他来了,还真有效,甚至──比自己都有效。

    尉迟睿忽然有些不快,他和孩子才呆几天,为什麽小榆钱儿就已经开始偏向他了呢?这是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他不允许别人在孩子心目中占有比他更重要的地位。

    他想把孩子从庄净榆怀里夺走,可稍稍一动,那两个人就象有磁力吸引似的,反而黏得更紧。小榆钱儿更是皱著小眉头,拼命往他怀里拱。

    这个小叛徒!

    尉迟睿暗骂著,手却温柔的轻抚上了二人紧贴在一起的面颊,顺著眉梢直落到唇角。

    小榆钱儿很象自己,可仍有几处,鲜明的留著他的烙印,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改变。

    老管家东叔站在门口,瞧著自小带大的侯爷盯著床上的一大一小时而叹气,时而不悦,时而目露迷惘之色。摇了摇头,本想进来说些什麽,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儿子都这麽大,还一点长进都没有,让你自己纠结去!

    第二二章 自荐为师

    当庄净榆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神,这是哪里?

    身体却先於意识做出反应,收紧了臂弯。

    “轻点!”尉迟睿轻轻按著他的胳膊,“别把孩子捂坏了。”

    对了,小榆钱儿!

    庄净榆一下清醒过来,小家夥好端端的在他怀里,没丢。小身子上也有了些温度,呼吸是微弱了些,但还是很平稳的,他这才放下心来。

    “要坐起来麽?你晕了有大半个时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尉迟睿此刻的表情居然显得很温柔。

    庄净榆点了点头,尉迟睿才扶著他坐了起来,递上几个软枕给他舒服地靠著。

    四下打量,还是在小榆钱儿的屋里,只是之前那些乱哄哄的人都被遣散了。

    “药该煎好了,我再去请罗大夫来?”青苔轻言细语的问,见尉迟睿点了点头,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小榆钱儿没事吧?”庄净榆一开口,便听到自己生涩而暗哑的声音。

    尉迟睿从白雨手中接过茶水递给他,“已经没事了,只不过又得大病上一场了。你可也把我吓坏了,就那麽突然的喷了口血晕了过去。”

    他伸手想抚上庄净榆的脸,却被躲开了,只得讪讪的缩回手,“还死死抱著小榆钱儿就是不撒手,连给你换衣裳都换不了。”

    “咳咳!”门口突然响起几声清咳。

    尉迟睿不悦的微微皱眉,“进来吧,你还知道客气啊!”

    喷火龙不发火的时候,笑得就象尊弥勒佛,“醒啦?”罗怀仁大刺刺地在床边坐下,“让我把把脉。”

    他说话没个正形,把脉时却难得的严肃,“没什麽事了,刚才那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不妨事的。把药喝上两副,好好歇歇便罢。对了,净榆你这三年都干什麽去了?”

    问得庄净榆一愣,“我一直呆在山上,除了练功便是抄写佛经。”

    “难怪!抄写佛经好啊,平心静气。”罗怀仁释然笑道,“你走时肝气郁结,心火太盛,我还一直担心你能不能恢复得过来,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很好!一点问题都没有,就是再……”

    “那我儿子呢?”尉迟睿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罗怀仁会意,迅速改口道,“小榆钱儿还真有些费事。”

    “怎麽?”庄净榆又紧张起来。

    “小榆钱儿是胎里带来的弱,怀他时就没调养好。”罗怀仁说著,还白了他俩一眼,“生下来以後大病小病都没断过,我是费尽苦心,好不容易才把这孩子拉扯这麽大。”

    啥叫你拉扯这麽大?我儿子不是我养大的麽?尉迟睿听著这话不对味儿,可这时也不敢得罪大夫,只能听他自吹自擂。

    “要是我今儿不在,那孩子的小命就算交待了!到时,你俩就悔去吧!”

    庄净榆心中自责不已,绞著手指都发白了,“我……我真不知道他身子不好……要不……说什麽也不会这麽走的。”

    “这事我也有责任,不该当他的面跟你吵。”见他这麽难过,尉迟睿难得的也说了句软话。

    “这些没用的就别扯了!”罗怀仁一把打断他俩的忏悔,“这几年在跟他调理时,我就一直在想,最好让他修习些调经通脉之术,这可比成天泡在药罐子里强。”

    庄净榆忙自告奋勇,“我可以帮他打通全身经脉!”

    罗怀仁摇了摇头,“早些年我也想过这个法子,若是可行,早就这麽干了。别看我不会武功,用金针刺穴,效果可也不比你们差。”

    这人还真自大,时时刻刻不忘卖弄。

    “只是一来,小榆钱儿年纪太小,这拔苗助长,怕他小身子骨经受不住。二来,他还在成长之中,自身经脉也有一定的恢复能力。万物成长自有其规律,最好的法子莫过於让他自己修炼。见效虽慢,但一点点的积累,跟他自身的成长相符,这却比靠外力要来得牢固得多。”

    庄净榆本是习武之人,一听就明白了,“罗大夫说得甚是有理。本门武学讲求的就是天人合一,於风云雷电、花开叶落中寻求相生相息之道,应该是适合小榆钱儿修炼的吧?”

    “我虽不懂武学,但听你这麽说,倒有几分意思。我的本意是想等到小榆钱儿五六岁上才让他修习,但瞧现在这模样,你也回来了,倒不如等他这次病好了,你就开始慢慢教他。只不要操之过急,练上一两个月,便上我那儿去瞧瞧,若是可以,就让他修习下去。”

    庄净榆忙不迭的点头,却没有意识到这却给自己绑上了条无形的绳索。

    尉迟睿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罗怀仁又道,“但你可不能对他要求太高了,小榆钱儿可能终其一生,也只能练到普通人的水准,只当让他强身健体了。”

    庄净榆黯然道,“他只要能康康泰泰,少病少灾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小榆钱儿一生病,那种心疼又无措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小榆钱儿又不要去行侠江湖,能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尉迟睿本来就没打算让儿子习武,他不一样不会武功,不也过得怪好的?这也算子承父业了,他还为父子俩又多了一个共通点沾沾自喜。

    罗怀仁又瞧了瞧小榆钱儿,“你们小心地照看著他,记得喂药,我明儿一早再来。”

    庄净榆愣道,“罗大夫,你要走?”万一又有什麽事呢?他现在可是惊弓之鸟,受不得一点刺激。

    尉迟睿道,“罗大夫既说没事就没事了,若有什麽,咱们再请他来也不迟。”

    “可千万别又有什麽!”罗怀仁起身笑道,“我算是怕你们府上了,哪回来不是火急火燎的,跟救命似的!再多来几回,我腿都要跑断了!”

    尉迟睿知道儿子没事,也开起了玩笑,“还好意思说!哪回不是好车好马的接你来?你那腿再不跑跑,可真要废了!”

    “哎哟喂!就你府上那马车,跑得跟飞似的,吓都能把人吓出半条命来!我还是骑自己的马来得稳当。嗳!诊金还是老规矩,一会儿请东叔把银子打发个人直接送到我府上。多不退少要补!”

    “财迷!你又没个儿子,要那麽多钱干什麽?”

    “谁说我没儿子!我儿子可比你儿子能干多啦。”

    “那是!你那儿子最能干的就是把老子管得死死的,送我我都不稀罕!”

    “你那是妒忌!”

    “你就死要面子活受罪吧!”

    庄净榆听不懂他俩到说什麽,却也想起身送送罗怀仁,却被尉迟睿拦著道,“对他不必多礼,你自歇著吧。”顺手把帐幔也放下来了,“干净衣裳给你放这儿了。”

    他自陪著罗怀仁出去,两人咬著耳朵,不一时又哈哈大笑,眼中俱是促狭之意,还真象一对为奸的狼狈。

    第二三章 落字为据

    庄净榆的药是江陵盯著煎好,亲自捧进来的。

    服了药,却见这孩子一直站在床头不远处,怯怯的盯著他,似有话想说又不敢讲。

    “青苔,你们都下去吧,我想歇一会儿,这儿有江陵就够了。”

    打发了人,庄净榆才望著他温和的微笑,“有事麽?没关系,你说吧。”

    这孩子有一双如小鹿般温润的眼,不若尉迟家人的墨黑闪亮,却很是招人怜爱。

    江陵局促的捏著衣角,吞吞吐吐的道,“庄……庄公子,你……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走?”

    庄净榆知道他对小榆钱儿的事特别上心,可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探询的望著这少年,等他说出理由。

    “你要是走了……小榆钱儿会很伤心……很伤心的……”江陵的眼圈微红了,是物伤其类的悲哀,他不知该怎麽表达才好。

    “侯爷……侯爷他……是个好人!他……他把我养大,其实他……人很好的。”他还竭力为尉迟睿辩白。

    “你……是孤儿?”庄净榆不由得不这麽猜。要不,怎麽会由尉迟睿把他养大?还对他这麽忠心,肯定又是一个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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