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欢 作者:堂桂花

    他蒙蔽的人,小小的施恩就换来以命相报。

    “我……我有亲人。”江陵用力的摇头否认,忽然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啊!我那个……没有……”

    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庄净榆给弄糊涂了,但也知道触及到这孩子的伤心事了,不再追问。

    可能答应他麽?虽然小榆钱儿很可怜,但他爹太令人讨厌了。冷静下来後庄净榆觉得答应教小榆钱儿功夫实在有点冲动了,还是等小家夥儿醒来以後再做打算吧。

    不得不承认,尉迟睿虽然很是混蛋,但他的确是个好父亲。给孩子喂药擦身换衣裳做得娴熟无比,根本不用假手他人。

    “没法子,这都被这小鬼逼出来的,他小时候只要见了我,就根本不让别人近身。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庄净榆只不过是好奇的多瞧了几眼,尉迟睿就滔滔不绝的倾诉著。把儿子伺候好了,才交回庄净榆手中。

    小家夥儿被折腾了半天,又听见老子说他坏话,皱著小眉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小榆钱儿!睁开眼睛看看,认得叔叔麽?”庄净榆很是惊喜。

    小家夥儿原来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此刻失去了昔日的神采,缓缓的眨巴了好几下,才低低的喊了声,“叔叔。”

    “真乖!”庄净榆喜孜孜的立即亲了他一口,“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什麽?喝什麽?”

    尉迟睿一听这话就外行,小孩子哪里懂得说自己的毛病?再说了,他现在也不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大夫定了食谱,无非喝点米粥面汤之类的东西。

    他心中暗笑,却也凑上前看看儿子,“宝贝醒了?”摸摸小家夥的额头,烧退了大半。

    小榆钱儿现在可没空理他老子,清醒之後,仍是一眨不眨的盯著庄净榆,撅起了小嘴,开始发难。

    “叔叔,小榆钱儿不乖麽?”

    庄净榆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倒是愣住了,“小榆钱儿很乖呀!”

    “那叔叔为什麽讨厌小榆钱儿呢?”

    “叔叔没有讨厌小榆钱儿呀。”

    “那你为什麽不要我?”

    啊!说了半天,是来兴师问罪了。看来儿子的小脑袋还没被烧糊涂,尉迟睿决定不掺合,在一旁看戏。

    庄净榆半天不知该怎麽接这话,小家夥儿越发委屈起来,大眼睛里很快又蒙上一层雾气,楚楚可怜的赌气,“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两只小手却偷偷攥住了庄净榆的衣襟。

    “是叔叔不好,叔叔错了!”听了这话,可比拿刀子剜庄净榆的心还叫他难受,根本没工夫想自己为什麽一定要理这个混蛋的儿子。满心都被小榆钱儿不要他的恐惧所占领,本来恢复清明的神智立即糊涂了,轻柔的吻一下一下落在小榆钱儿的额上面颊,“叔叔要小榆钱儿,叔叔怎麽会不要小榆钱儿呢?”

    小家夥儿被他亲得很是惬意,开始说重点,“那你要是又丢下我跑了,怎麽办?”

    这不摆明下套麽?尉迟睿好玄没乐出声来。

    “绝对不会了!”庄净榆恨不得指天誓日。

    “那你立个字据。”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爹爹和夫子都有教过他这个,小榆钱儿记得很牢,凡事落在白纸黑字上才比较稳妥。

    这要怎麽立?庄净榆还真不会。

    小家夥儿想了半天,“那你就写,以後再也不能抛下我一人走掉,骗人的是小狗!”

    後一句还是透出几分孩子气。

    这孩子才三岁不到,就能想到这儿,已经很不错了。尉迟睿很是得意,对旁边一使眼色,立即笔墨伺候,监督著庄净榆立下这麽一份不伦不类的字据。

    “江陵收著。”

    尉迟睿正想据为己有,却被儿子指派给了别人。

    小榆钱儿放心了,操了半天的心还真是累得不轻,跟老爹晚安,揪著叔叔大被同眠去。

    尉迟睿无了用武之地,一人悲悲戚戚回了主房。

    每回小少爷一生病,侯爷都是要陪儿子的,如夫人们很自觉的没一个前来打扰。不过她们就算来了,侯爷今天也没心情。

    四年了,自他大婚起,这间卧室就一直都没有动过,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府上的人都说,这是侯爷念旧,为了纪念侯爷夫人,毕竟这麽多年,除了小少爷,尉迟睿还真没带任何人进过这里。

    可真相永远不象人们想象的那麽美好。

    尉迟睿之所以要保存保留这间房,一来是要给那些自命不凡的如夫人们一个警告,让她们不要逾矩。更多的,却是想给自己留一个思考的空间。

    与其他各房不同,主卧里极尽奢华,彰显著王侯应有的身份与尊贵。

    别的不提,就当中一张五层门的雕花大床便是数十位能工巧匠费了五年工夫方才雕琢而成,精巧非常。五层门上雕满了各式吉祥祝福神仙和物件,最里面的床架和床栏上,还雕了九十九个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孩童,所以这床又叫做百子千福床。

    尉迟睿步入其中,将最後一层门旁的纱帘拉开,露出一幅画来。

    画中色泽依旧明w,却不是新作。当中一人,大红喜装,微带醉意,笑得媚丽如花。

    手指轻抚著画中人,往事悠悠浮上心头。

    第二四章 往事悠悠

    五年前。

    烟雨蒙蒙的江南三月。

    柳染新碧,桃李芳菲。西子湖畔,会仙桥下。

    坐在防守严密的画舫里,送走秘密会晤的地方要员,尉迟睿收起虚与委蛇的面孔,纠结著眉,起身推开了窗,想透口气。

    皇上病得越发厉害,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宫里几位皇子斗得如火如荼,每一位都想拉拢他这个掌握军权的兵部尚书。送上门的金珠美人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却什麽也不表态。

    尉迟家忠心的只有永远一个,那就是能坐稳皇位的人。

    其实那个人选很早就定了,就是六皇子景琰。既不显山露水,也不过分隐藏,若有若无的存在感,让人既感觉不到过分危险,又不能小觑了去。还是小时在宫中和一群王孙子弟做了三年伴读之後,尉迟睿就预感到,只要不出意外,这个皇子将来会出人头地,继承大统。

    所幸自己与他倒也谈得来,两人似乎都著这份心知肚明的默契,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很多时候相互扶持,相互提点著,一同长大。

    京都的局势已经尽在掌握了,麻烦的是这些地方要员、封疆大吏,一个个作威作福惯了,趁著国事危急,竟敢用手中的权势讨价还价,都想在这场皇子间的博弈中为自己和家族争取更多的荣华富贵。

    尉迟睿暗自冷笑,这些人怎麽就忘了,自己手中的权势到底是谁给的?若是坐稳了皇位,皇上难道还需要看你们的脸色麽?

    真是太不知进退了!怪不得自古以来,那些开国功臣、顾命大臣就没有几个好下场的。

    不要怪天家无情,不要怨鸟尽弓藏。你既做了这张弓,就该学会在太平盛世时如何用自己的弦来弹奏动听的乐曲,而不是继续杀伐争斗。

    尉迟家最早是在马背上助大洪朝的开国皇帝夺取了江山,但他家祖上极有先见之明,待天下平定後,立即主动交出兵权,从不居功自傲,多管闲事。算是当年的开国功臣中能保全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家,甚得皇室欢心。

    永远牢记自己是臣子,不要逾矩。若是子孙庸碌,那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就是他们永安侯府的智慧,几代人在大洪皇朝中安享尊荣、屹立不倒的智慧。

    冷不丁,一只小小的乌篷船悠悠的从桥下荡来,漾出浅浅的水痕,如玄色的水鸟轻巧的掠过湖面,闯进了他的视线。

    青衣少年立在船头,微微仰著脸,承接著自然的馈赠。表情是仿佛正享受著世间极乐般的从容惬意,舒展著双臂,几要化在这片江南烟水里,随风而去。

    十六岁,初出茅庐的庄净榆就这样,只一眼,便被尉迟大人铭记在了心里。

    除了惊w,更多的却是──妒忌。

    深深的妒忌。

    这少年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年纪吧?怎麽能如此悠然自得的享受宁静的人生,而自己却要在尔虞我诈的朝堂拼得你死我活?

    看那少年腰间佩剑,应是江湖人士。那就应该配上一身好勇斗狠的戾气,或是象他府中侍卫般冷酷沈静,怎麽会生出这样一张悠然恬淡的脸?

    尉迟睿不知怎地,越看这少年越不顺眼,直觉的想要做点什麽打断他的恬淡宁静,於是想也不想的吩咐左右,“去把他请来。”

    “谢谢主人的好意!可惜在下此刻只想在雨中游湖,恕不奉陪!”

    清亮的嗓音破空传来,悦耳动听,竟是武功不弱。少年转眸微微一笑,毫不留恋的翩然而去。

    他……他居然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走了?

    尉迟睿很是火大,当即心中就有了决断:你就是天上的飞鸟,我也要把你关进我的牢笼!

    本来一向冷静持重的人,为什麽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初相见的少年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尉迟睿很多年以後才明白,那到底是种什麽感情。

    很快,庄净榆在西湖边“偶遇”江南名妓叶海棠,美人如玉蕙质如兰。挟金而来,欲效红拂夜奔。

    失败!少年待之以礼,不逾分毫。叶海棠自请责罚。

    然後,庄净榆又“无意”结识了青城少侠李伯阳,义气相投,惺惺相惜。结伴而去,借兄弟之情伺机诱之。

    失败!少年心地高洁,光明磊落。李伯阳自请责罚。

    尉迟睿的眼神飘忽得很远,莫测高深得看不见底,良久才吩咐了一句,“把他送上京来。”

    短短六个字,改写了庄净榆的一生。

    那个八品小官,早就该死,就算庄净榆这次不出手,还会有其他的替死鬼不断的送到他的剑下。

    终於把鸟抓进笼子里来了,可尉迟睿没想到,这个倔强的少年,竟然在第一次面对他时就决然服毒!

    这是他绝对不能容许的!

    他要在少年的眼睛里刻下自己的身影,要他跪在自己面前哭泣求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完全的臣服於他!听命於他!

    这念头一经生出,就在尉迟睿的心里疯狂的生根发芽。

    既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亦不能屈,那麽,用情呢?

    尉迟睿心中有了计较,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了。

    要不,解毒的丹药有千万种,为何偏要给他服用那味最神秘最珍贵的难情丹?

    “西南蛮荒之地,群峰环伺,中有一山,名曰崇云。山中有谷,四时若春,凡人罕至。内有神石,大若屋宇,小若儿拳,色如赤炼,纹似霞光,声若罄玉,温润有光。

    旁生奇木,员叶白矗赤华黑理,其实如桔,味甘微酸,食之定六腑、镇五脏、解百毒、美肌肤,兼有起死回生之效。若习武之人食之,可平添功力若干。

    又及:好男风者大忌。服之三月,若受阳精,会宜子孙。处之不当,九死一生,故名难情果。此乃逆天行事,当戒之慎之!”

    这是从罗家先祖的行医笔记里看到的。

    若不是有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他面前,罗怀仁打死都不信长辈们以前传授的男男生子之术竟然是真有其事。

    尉迟睿不动声色的将黄灿灿的金子往他面前一推,“我要儿子。”

    无良无品又见钱眼开的大夫当然是笑纳了,不过他又伸出两根手指头很严肃的说,“要是我把大的也保住了,诊金得再加两倍。”

    不是救死扶伤仁心仁术,而是对自己医术的考量与磨炼,他需要一个试验品。

    就这麽简单,却为庄净榆保住了性命。

    尉迟睿那时似乎无所谓,可此刻,他却很是庆幸,庆幸他还活著。

    可为什麽,你的眼睛里又没有我了呢?

    第二五章 小妾成灾

    这一夜,侯爷卧室的灯很晚才熄。

    但翌日一早天还没亮,他便又起身,过来瞧儿子和庄净榆都睡得很熟,没有惊动他们,只吩咐下人们一定要好生伺候著,便上朝去了。

    这在府里又让下人们多了条嚼舌头的话题。

    你瞧这庄公子一来,生出多少事?可侯爷还是最惦记他的不是?反正大洪朝纳男宠的也不稀奇,说不定,咱府里马上就要办喜事了!

    众口烁金。这一下,有些人可当真坐不住了。

    上午,庄净榆是被一群女人的喧哗声给吵醒的。

    “出了什麽事?”昨儿折腾了一天,很是疲倦,他不耐烦的微微皱起眉,很有几分起床气。

    他一动,小榆钱儿也被闹醒了。大眼睛还打不开,不满的窝在他怀里咕哝著。皱著小眉头,撅著小嘴的模样和他很有几分相似。

    青苔匆匆进来,神色有几分尴尬,“是……是几位夫人过来了,她们说……说要来探视小少爷。”

    其实大夥儿都明白,更多的却是想要瞧他才对。

    就是要来探视,也要看病人醒没醒吧?还吵吵闹闹,真是没礼貌!难道这府里就没个管事的麽?

    正想著,却听著忽又安静了下来。

    云溪进来回禀,说是几位夫人突然过来,杨商本回了说都病著,不好见客。不料几位夫人一定吵著要见小少爷,闹了起来。此事杨商自认失职,晚点自会来领罪。现请公子示下,要不要见她们。

    这还罢了!庄净榆想起那个严谨方正的年轻人,想来这事也不是他能拦得住的。本欲说不见,可小家夥儿到底也被弄醒了,听说姨娘们都来了,想了想,“那叔叔就陪我去见见她们吧。”

    庄净榆现对他可是有求必应,但说要吃了早饭再去,她们要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回去。

    洗漱之後,摆上早饭,因两人都要吃药,配的都是药膳,很是清淡。

    庄净榆一面和小榆钱儿斯条慢理的用著早饭,一面让他们把几位夫人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

    现在永安侯府里有名分的一共是四位夫人。

    按次序,头一位是户部尚书杨德隆家嫡出的千金,闺名碧玉,是为二夫人。

    三夫人名江文蕙,父亲镇守西部边陲,也是一品大员。她年纪最小,半年前才刚进的门。

    这二位因出身尊贵,虽是妾室,却都是有诰命的八品安人。

    四夫人方怡蓉为浙江府台之女,在当今圣上登基的那一年入宫中选妃时被皇上御赐给侯爷的。

    五夫人徐秋雯是最早跟著侯爷的,不过她出身寒微,原本只是侯爷之母、寿春公主的侍女,拖赖著老夫人的福,才有了个名分,所以排名最後。

    这个花心大萝卜!再添俩妻,这三妻四妾就齐全了。庄净榆对尉迟睿的观感更差了一分。

    “怪不得你娘要走!”庄净榆望著小榆钱儿叹息,想来定是无法容忍丈夫的花心。

    “不是的!”小家夥儿还算孝顺,知道替他爹说几句好话,“她们都是我娘走了以後,爹才娶回来的。而且,”他趴在庄净榆耳朵旁小声道,“她们都是别人硬塞来的,爹爹不喜欢她们的。”

    这点庄净榆绝对相信,那个混蛋除了他自己和儿子,恐怕对谁都不用真心。

    “那你娘又是什麽来头?”

    小榆钱儿怪怪地嗔了他一眼,“我娘是广德王的嘉静郡主。”

    广德王是附属大洪朝的西部小国金珠国的王,嘉静郡主是送来和亲的,原本是要入宫给老皇上为妃,却被侯爷看上,请旨娶为正妻。在生了小少爷之後,因为跟侯爷有些矛盾,就回了娘家。

    肯定是那个人渣不好!庄净榆当即就给尉迟睿定了罪,其实,这也不算太冤枉他。

    不过,他现在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些女人有孩子麽?”

    但凡母亲都会偏爱自己的孩子。小榆钱儿虽是嫡子,但没有母亲护持,若是下面还有一堆弟妹,难保不会影响他的地位。

    “没有!”小榆钱儿很是骄傲的昂著小脑袋,“爹爹说,只要我一个就够了!”

    总算他还办了件人事!庄净榆为小榆钱儿独一无二的地位放下几分心来。

    “那她们对你好麽?有没有欺负你?”俗话说,後母的拳头,六月的日头。由不得庄净榆不担心。

    “她们才不敢呢!不过爹爹也不让我跟她们来往,怕她们谋害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这些深宅大院,因为利益的争斗,各种阴谋诡计不比後宫差几分。

    在保护自己的独生子上,尉迟睿很是小心,把那些姬妾全部集中在西边的庭院,减少与儿子的接触。而且小榆钱儿身边用的丫头奶娘小厮护卫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务必要保证儿子的安全。

    可再怎麽保护,没娘的孩子总是可怜。庄净榆抚著小家夥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叹了口气。“那你想你娘吗?”

    小榆钱儿大眼睛一亮,狡黠的道,“想啊!不过现在,只要有叔叔在就好了!”

    这话听得他心里甜滋滋的,抱著小家夥猛亲了两口,“走,咱们去会会你那些姨娘们!”

    本来那些姬妾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当庄净榆抱著小榆钱儿若无其事的走进客厅时,她们的眼睛一下都直了。

    侯府里给庄净榆准备了不少新衣裳,大小适中,颜色多半清新淡雅,很符合他的喜好。但庄净榆也没怎麽留意,都是在他手边放什麽,他就穿什麽。

    今天这一套细纱绸料的衣裳,近看是月白色,但站远一些,却又显出淡淡的粉色,如初春的杏花,极是别致。领口袖口腰带下摆上,都用浅银灰色的线绣了枝叶,不饰花朵,干净雅致。头发依旧披垂下一半,但上面束起来的部分在云溪的巧手下,编结了几股细细的发辫,归拢在一处,扣著一枚蓝田白玉。

    配著庄净榆的品貌,便犹如画里走出的神仙一般。

    庄净榆不太懂,可这些姬妾都是在富贵乡里长大的,一眼瞧就出他这一身的高下来。

    别的都不说,光是他身上的衣料便是京中久负盛名的祥瑞斋里,最昂贵的霞影四色之一“杏花春雨”了,有寸衣寸金之说。就她们想求一块来做件坎肩都是奢侈,他却做了这麽好件成衣,怎能不叫人妒忌?若是知道庄净榆的衣柜里还摆著霞影四色的其他三色,那可真要吐血了。

    见她们目光咄咄的盯著自己,庄净榆很是不悦,“你们是来瞧小榆钱儿的麽?”

    一众姬妾这才幡然醒悟,上前见礼。

    下人们垂首不语,可都竖直了耳朵,且看这东西风交战的第一回合。

    第二六章 四妾发难

    “可怜的孩子!”几位夫人语气凄凉,拿著绣花小手绢擦著无泪的眼角。

    一瞧这架式,庄净榆心里就来气。装腔作势也象个样儿好不好?

    倒是五夫人徐秋雯当真掉了几滴眼泪,在一众姬妾中,她看起来年岁最长,鹅蛋脸儿,两道秀眉,一双娇眼,低眉顺眼,不引人注意。她初见庄净榆时,先是一惊,似乎曾经相识,随即默然无语。

    小榆钱儿今儿本已恢复了六七分精神,此时却仍窝在庄净榆怀里,眯著大眼睛装出病怏怏的样儿,打著招呼让庄净榆认识了众女。

    现在来的是三四五夫人,二夫人不知何故,没有出现。

    寒喧了几句,送上礼物,几位夫人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庄净榆的身上。

    “庄公子,请问您是哪儿人啊?是初来京师麽?听说您昨儿也大病了一场,现在可好些了没?”

    连珠炮般发问的这位是三夫人江文蕙,她身著石榴红的云缎衣裙,用金线绣著团花牡丹,凤髻铺云,绾著赤金凤挂珠钗,脸如莲萼,唇似樱桃,高挑著两弯细眉,娇w美丽,一看就是娇生惯养,任性高傲的千金小姐。兼之打扮得富贵逼人,相形之下,其他二人就显得寒酸不少。

    “有劳夫人挂心,在下不过是江湖中人,区区草莽,不劳垂询。”摆明了不想告诉她们。

    江文蕙碰个软钉子,有些不悦,继续穷追不舍,“妾身出身武家,对江湖事也略知一二,不知庄公子是何门派,能否说给我们姐妹听听?”

    “不过是江湖中的小门小派,不值一哂。加之本派弟子少在江湖之中走动,三夫人久居闺阁,想来不知。”

    江文蕙眼中多了几分轻视之意,“所谓访师访名师,学艺投名门,庄公子投这小门小派,修习武功又是为了哪般呢?”

    “不过强身健体罢了!”

    “若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想来劈柴担水、翻山越岭即可,为何还要学那些功夫呢?”

    插话的是方怡蓉,此女生得瓜子脸,水蛇腰,一双眼明若秋水,顾盼有神。穿著松绿衣裳,鹅黄色细褶裙,可除了项上明晃晃八宝璎珞金项圈,其余首饰比江文蕙略逊一筹。几人中数她姿色最佳,说话也最是尖酸。

    “四夫人所言甚是有理。在下资质愚钝,所以要恩师指点。但您若哪天想要强身健体,不用投师也可以。甚至几位夫人亦可投您门下,一定学有所成。”

    “你!”几女一时气结。

    小榆钱儿听了却很是有趣,看来叔叔并没有想象中那麽“弱”嘛。

    此时,一个柔媚之极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妾身料理了些琐事,来得迟了,望大家莫要见怪。”

    一个娉娉婷婷的美人儿走了进来,精妆细裹,眉目清秀,温婉可人,令人见之便生出几分怜惜来。不用问,定是二夫人杨碧玉了。

    江文蕙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道,“那是,谁有二姐姐忙啊?咱们西院的大事小情,可还真够你操心的!”

    杨碧玉状甚委屈,“我真不是故意的!这夏至节就快到了,总有些东西该打点准备,总不能让妹妹们受了委屈不是?”

    几女不置可否,但不和之意却是显而易见。

    杨碧玉不予理会,风摆杨柳般走上前来,望著小榆钱儿她眼圈就红了,“小可怜见儿的,怎麽一病就瘦成这样?快让二娘抱抱。”径直伸手就想抱过孩子。

    小榆钱儿根本不理她,虚虚弱弱的叫了“二姨娘!”把那姨字故意咬得重了几分,小身子往庄净榆怀里沈了沈。

    庄净榆抱紧了他,手臂一挡,微微颔首,“二夫人。”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人不简单。

    杨碧玉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恼,很快就改抱为拍,“这孩子,从小就三灾八难的,真让人揪心。”

    听那语气,还真把自己当亲妈了。

    庄净榆听了很是不快,冷冷的道,“小榆钱儿以後都会平安顺遂,无病无灾的。”

    “是是是!瞧我,把正事差点都给忘了。”她转身吩咐,“芹香,把我在佛前供的那两本经书拿来!我都供了快一年了,定能保佑孩子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听到经书,庄净榆心中却是一动,生出一个念头来。

    “姐姐当真是用心,送的礼物总是这麽别出心裁。”方怡蓉明著是赞美,听著却象讥讽。

    “那当然,要不侯爷怎麽偏疼姐姐些呢。”江文蕙立即接了话去。

    杨碧玉一笑带过,“不过是多花些心思罢了。”绵里藏针,倒也是好口才。

    庄净榆懒得听这些姬妾们明争暗斗,正想送客,却听人回禀,“罗大夫来了。”

    那些姬妾一听罗怀仁来了,比他还激动,一股脑的都迎了上去。

    东叔刚陪著罗怀仁进来,就被这群女人围住了。

    “罗大夫,您今儿可来了,一会儿无论如何要给我再好好瞧瞧!”

    “我这就让人准备上好的茶点,您想用些什麽,尽管说!”

    “我吃您的药都有两个月了,怎麽还不见动静?”

    ……

    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女人就可以唱大戏了!

    “停停停!”罗怀仁被聒噪的受不了,大嗓门嚷嚷著,“今儿我来府上可只收了两位的钱,几位夫人要想瞧过,请先预约吧。杜仲!”他回头叫著自己的小厮,“看看排到什麽时候了?给几位夫人登记上。”

    许是这种事遇得多了,杜仲张口就应道,“几位夫人也不用等太久,一个月後我们老爷就有空了。”

    “你们都听到了?”罗怀仁两手一摊,做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各位快去登记吧!老规矩,先付钱,後看病。杜仲,你把几位夫人排在一天,我破著辛苦点,一回给你们都再瞧瞧。”

    江文蕙眉毛一挑,“罗大夫,您跟我们侯爷可是多年的至交,咱们府上有些人是随请随看,怎麽对我们偏要守这些规矩?”

    罗怀仁嘿嘿一笑,“谁叫您不是侯爷的儿子呢!”

    江文蕙被抢白得脸都红了,忿忿的道,“那还有外人呢?”言下之意就是指庄净榆了。

    罗怀仁摸摸鼻子,“那出的价钱可不一样。”

    江文蕙的眼光就盯在韩琦东身上了,“韩管家,莫非咱们侯府为个外人出的价钱,比给我们的还要高麽?”

    东叔面无表情的回道,“老奴只是依著府中的惯例办事,几位夫人也都清楚。”

    他转头开始骂屋里的下人,“公子和小少爷都还病著呢,这出来多长时间了?你们还不快送他们进去歇著?我不过是出府请个大夫,你们瞧你们是怎麽伺候的?都忘了侯爷的嘱咐麽?”

    几位夫人听了,脸上又红又白。

    “韩管家,你不用这麽夹枪带棒的!”江文蕙气得不轻,索性明争起来,“我们姐妹也都是小榆钱的庶母,孩子病了,过来瞧瞧难道有错麽?”

    “夫人们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东叔毫不示弱,狠狠的撂下话来,“侯府可就这麽一个长子嫡孙,若是有什麽闪失,你我可都担待不起!现瞧过了,便请回吧。”

    他对著一旁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送夫人们回房!”

    韩琦东在府中多年,连侯爷都让他三分,他一发威,下人们还真不敢不听,簇拥著几位夫人灰溜溜的走了。

    第一回合,东风胜。

    第二七章 各有算计

    罗怀仁给庄净榆和小榆钱儿都把过脉後,重新调整了药方,东叔听说都没大碍了,这才放下一颗赤诚的老忠心。

    “那其他的……这药材是不是要注意点?”

    “我的老管家,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心里有数。”罗怀仁笑得猥琐,偷偷递上一颗药丸,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我新改进配方的,有一定的催情效果,等净榆吃完这两副药再歇几天,你就给他服下,我估计这事就能成了!”

    东叔难得笑开了一张菊花脸,恭恭敬敬的接过药,手还微微有些抖,喜悦里透著几分紧张,“那可真是多谢你费心了!我也要赶紧做些准备了,还是男孩麽?”

    “十有八九。毕竟是男人,很少能生出女孩。”

    “嗯!儿子好啊!”老管家用力的点点头,捧著药象捧著宝一般,“尉迟家就是人丁太单薄了,侯爷也是不懂事,什麽一个就好?儿子当然是越多越好,这才对得起尉迟家的列祖列宗!瞧小榆钱儿多机灵多可爱,再添个弟弟也有个伴!”老人家忽又想起个重要问题,“对了,那大人呢?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上次是没经验,弄得手忙脚乱的,这回我保你大小平安!”

    “那就全仰仗你了,有什麽需要添置的,你尽管开了单子让人送来,我去准备。”

    “好说好说!咱们两家这麽熟了,这次就算我送府上的!等平安生产了,你们包个红包来就是了。助人为快乐之本嘛,何况我还是大夫呢!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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