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 作者:颜凉雨

    肠子,被老白一问,便认真想了起来:“客客气气,见人三分笑,和你有点像。”

    “像我?”老白有点听到了天方夜谭的意思。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勾三皱眉,望着雪花继续描述,“面儿上看着和你有点像,都是挺温和的,不过骨子里差得可多了。你是外温内热,那人却是外温内冷。你对人真心实意,见事儿总想管,他对人倒也不是虚情假意,可除了有礼看不见什么情分,遇见麻烦的话恐怕能绕就绕过去了。”

    “呵,还头头是道的。”老白细细品味,觉得好像还真是勾三说得这么回事儿。

    “你别笑啊,”勾三撇撇嘴,“像我在桃花铺第一回碰见你的时候,你不是给我下药让我帮忙吗,那时候我想,这人真是坏到骨头里了。可后来你给了我平安符,还让我有事就找你。我就迷糊了。直到言是非成亲出的那桩命案,知道吗,你帮我出头的时候我都快哭了,觉得幸亏当年去过桃花铺,简直就是挖到宝了。”

    老白乐出了声儿:“那你看看我能卖多少银子啊。”

    “我才不卖呢!”勾三露出洁白的两排牙齿,“我得搂一辈子。”

    老白亲昵的摸摸他的头:“嗯,只要别是惊天动地的大乱子,老白都能解决。”

    “哟,言府一趟这口气见涨啊。”伊贝琦打趣的声音从二人背后响起,“白大侠勾大侠,用膳啦。”

    勾三扁起嘴,可怜巴巴的扯老白衣角,老白笑得抖起了肩膀:“这位女侠,可比惊天动地的大乱子还要厉害上百倍千倍,要惹啊,还是你自己去吧。”说罢,转身进屋了。

    勾三留在原地,望着老白背影消失的方向发愣。从进山到现在,他第一次见老白笑得这么开怀。问题是他也没做什么啊,难道是因为刚刚谈到了温浅?呃……这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嘛!

    肚子适时叫了起来,咕噜噜的很是响亮,勾三没再多寻思,三步并作两步也进了屋。

    雪,下得更欢了。

    第60章 浅伤(三)

    冬去春来,转眼,白家山下的小草已经悄悄冒了头。不过山顶上还有些寒气,一些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还依稀可见小块的冰雪。

    “你说冬天咋过得这么快呢。”勾小钩盘腿坐在老白的炕上,支着下巴咕哝。

    “……”

    “再等上俩月,地就挖得动了。”勾小钩姿势不变,继续自言自语。

    “……”

    “要不到时候我带你一块儿去盗墓吧,总在山上闭关多闷。”

    “……”

    勾小钩终于耐不住,窜到正屏气凝神的老白身边,拿手指头开始扑棱对方的耳朵,也不知道是在跟老白说话,还是在拿无辜群众撒气:“听没听见啊,啧,你说要你俩有啥用,光是个摆设儿!”

    耳朵被弄得直痒痒,老白哭笑不得,只得赶紧睁开眼睛一把抓住行凶的爪子:“要真是闲得发慌你就到山顶去刨地,没准又发现个大墓呢。”

    见终于有人理他了,勾小钩才满意的坐回去:“才不会呢,我刚到这里就研究过山上的风水,这里绝对不会有大墓的,顶多就是几座荒坟。”

    老白哑然失笑,他只是随便说说,哪成想这家伙还考虑过。把运行的气息调节平整,老白才好整以暇的看向勾三:“我就纳闷儿了,上山这么多天也没见你练功,难道你那些缩骨大法之类都是天生的?呵,当心这么荒废下去哪天被卡在地道里。”

    “我才纳闷儿呢,”勾三没好气的撇撇嘴,“从上山每天就见你不是运气就是练功,那功都练哪去了?”

    老白有些不服气的瞪大眼睛:“练功就是个日积月累的活儿,等我练成的,没准就一鸣惊人了。”

    勾三笑开了花儿:“等你一鸣惊人,兴许我就一统武林了!”

    老白说完,也觉得有些窘,这会儿便和勾三一起笑了出来:“得得得,咱俩就别跟这儿吹牛了,等再过些日子天真正暖了,你就可以下山继续挖你的大墓。”

    本以为勾三会马上接茬,可等了半天,那人却没了声音。

    老白抬眼,发现勾三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本正经,乍一看还有些怪不习惯的。老白有些担心的出声询问:“怎么了?”

    勾三微微歪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老白,问:“你不下山去做生意吗?”

    老白闻言,心里松了口气,脸也有了笑模样:“我当什么了不得的事呢,离开言府的我没注意,回来才发现包袱里多了张银票,估计呀,不是言是非干的就是若丫头塞的,反正够我吃上个一年半载了。要是省着点,兴许两年都不用下山。”

    勾三嘴唇动了动,有些不可思议的问:“你做生意就为了钱吗?”

    “不然呢?”老白觉得这问题答案是明摆着的,遂不解的反问勾三,“如果不是为了讨生活,我干嘛奔波呢。”

    勾三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寻找适合的字句,好半天才道:“也就是说,如果你一直有银子,那你就能一辈子不下白家山。”

    老白没觉得这说法有什么不妥,踌躇片刻,轻轻的“嗯”了一声。

    勾三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瞬间耷拉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炕面,半晌,勾三才闷闷的嘟囔:“老白,你不寂寞吗……”

    心被微微的刺了一下,不重,但细小的疼痛感还是传递到了四肢百骸。老白想回答,却觉得嗓子发干,半天发不出声音。

    “不可能不寂寞的,”勾三低着头,垂下的睫毛把他的眼睛全部覆盖住了,“我走了你肯定会想我,肯定会的,就像李大牛,虽然他走的时候很不够朋友,可最近我总打喷嚏,那就一定是他在想我了。”

    老白莞尔:“当然会想。朋友分别,离散,思念便会随之而来,这是人之常情。”

    勾三抬起头,直直的望进老白的眸子,不解的问:“既然会想,会思念,那为什么还要分别呢。像你,明明不希望我走的对不对,可你刚刚却劝我开春儿下山,我想不通。”

    老白看着勾三清澈的眼睛,慢慢的,就觉着心像被刚消融的雪水涤荡过一般。他总算明白了,对着眼前的家伙,把心思半遮半掩起来绝对是最不明智的事。因为勾三虽然不一定看得通透,但直觉敏锐,且不懂就问,直直要把你的那些小心思全部刨出来方才罢休。

    呵,与其等着被人直言不讳的揭发,倒不如一开始就彻底坦白。

    “对,我是舍不得你下山,你要真走了,我肯定会想上好一阵子,”老白真诚道,“可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没理由要求你一直跟着我在白家山上闭关哪,对不对?”

    “可是舍不得你要说啊,你不说的话我就会以为你一点都不想我,万一我因为这个生气,那你不觉得冤么,”勾三想不通,“长嘴不就是用来说话的吗,如果话都搁在心里让别人来猜,那嘴不就白长了。”

    “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老白被逗得前仰后合,抬手一拍勾三的脑门儿,“你不吃饭啦?”

    “哦对,还要吃饭。”勾三愣愣的,显然确实把这用途给忘记了。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儿来,不满的咕咕哝哝着,“别转移话题。你这样,温浅也这样,明明想跟你来白家山,可就死活不说,还有那个李大牛,七净大师死的时候我觉得他是最难过的,可在大师火化之前,他都没抱着大师哭上一哭,我看他眼圈儿都红了,可人愣是躲得远远的。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地上的人咋都活得这么累?”

    老白有些恍惚,他全部注意力都被吸进了“温浅想来白家山”这一信息上,过很许久,才没头没脑的应着:“地上的人?这是哪门子说法……”

    “就是我勾门的说法,”勾小钩挺着胸膛振振有辞,“喜欢不说,讨厌不说,对谁都好像一个样,有话吧,就藏肚子里,哟嗬藏得那叫一个深,挖地三尺都不见得能刨出来。”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那我们不成整天打哑谜了?”老白看向窗外,屋檐下的冰凌已经消融了大半儿,只剩下星星点点在嘀嗒着最后的水,“很多时候,我们心照不宣,那话就没必要都说白了。比如明知道要分离,那再说不舍不是会更难过么,天下没有不散的……”

    “不散的宴席嘛,你和我说过这话。”勾三没好气的接口,“可人一辈子都要吃饭,那既然大家都吃饭,又不想散,那就一起吃呗。”

    老白哑然,愣愣的看着勾三竟一时答不出话。他觉得勾三所言有一定道理,但不是全对,总有些地方怪怪的,却又一时找不出来。纠结好半天,老白只憋出一句:“你哪来这么多歪理……”

    “才不歪呢,多正。”勾三呵呵一乐,“等花开了你就跟我一起下山吧,你不是想言是非温浅他们了吗,就去看看呗。”

    “谁、谁说我想了……”老白莫名的结巴起来。

    勾三撇撇嘴,一脸不以为然:“自打我上山,咱俩说话但凡提到别人不是言是非就是温浅,偶尔说说李大牛那也是我提的。尤其是自从我和你说温浅瞪我之后,到现在为止你拢共提了二十八回温浅,七回言是非,还说不想。”

    “……”老白咽了咽口水,他提了这么多回么,怎么他一点感觉没有?

    “就这么定了!”勾小钩说着一拍大腿,神清气爽像做了多英明的决定一般,“我俩下山先去看温浅,你摆明更想他嘛!”

    “什么,什么你就决定了啊!”老白有点慌,“我啥时候答应你下山了!”

    “你怎么比墓穴里的大石条顽固!”勾三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

    老白没好气的翻白眼:“咱就不能换个物件儿打比方么。”

    “肯定是练功练的,你从哪儿淘换来的秘笈啊,说不定就是邪门歪道,专把人练傻了的。”勾三说着没等老白回答,就自顾自把秘笈抓了过来,呼啦啦的翻着,“海云纵?听都没听过……”

    老白无言以对。因为他对此秘笈价值和背景的怀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韦利图那家伙实在没法让人彻底信任。

    “要不你练我这个吧。”勾三说着放下海云纵,oo地从自己怀里摸出本册子来,递到老白手里,“怎么着这也算有门有派,来路清楚。”

    手上的秘笈只薄薄一册,可等老白瞪大眼睛看清楚上面的字后,却忽然觉得这有千斤重。几乎是下意识的,老白轻叫出声:“地剑?!”

    勾三憨憨的挠了挠头:“嗯,我不练剑的,放我这儿也没用,你正好可以用它防防身。”

    用天剑门祖师爷的不传之秘防身?!老白觉得他彻底能理解何谓暴殄天物了。呃,等一下!问题不在这里。重点是勾三怎么得到的这秘笈呢?

    “它不是被辉子青藏起来了吗?”

    “就他那几下子哪能骗得过我啊,也不瞧瞧我是做什么的!”勾三颇为自豪的昂首挺胸,道,“辉子青自杀之时说谁都别想找到那秘笈,我还不信这个邪了,第二天夜里就把荷风苑给搜了个遍,结果三两下就让我给翻出来了。”

    老白对那个三两下持怀疑态度:“那最终,在哪里找到的?”

    “后花园。”勾三耸耸肩膀,“刚来荷风苑的时候我夜里曾逛遍了后花园,结果再去就发现有块石头被人挪过了,我这人记性很好的,什么东西该在什么位置,基本看过一遍我就能记得,虽然石头还在原位,可方向不对,后来我把石头搬开,挖一会儿就把秘笈刨出来了,拿油纸包得好好的,一点没破损。”

    老白看着勾三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忽然有种奇妙之感。听这人一说,好像此事真的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可若换一个人来,让他在偌大的荷风苑里找本小小的秘笈,怕是非要把全苑挖地三尺不可。辉子青藏得看似简单,没什么机关,可谁又能说不巧妙呢。只可惜碰上了勾三这个奇人,心血才付之东流。联想到他冤枉勾三的事,这或许真的就是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环。

    “所以呢,你不准备把它还给天剑门?”老白随口问着,对此倒也不是特别执着。

    勾三想也不想就否定了:“干嘛还给他们!本来人家祖师爷就是不希望他们练才让把秘笈一起下葬的,肯定是天剑门的祖师爷预料到了他的徒子徒孙都是恶人。”

    面对如此谬论,老白哑口无言。又因为勾三这话实在说到了人的心坎儿里,且甚为爽快,最终老白还是没忍住,不厚道的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老白忽然灵光一闪,便赶忙问勾三:“这秘笈你既然不想自己练,那带着也没用对吧。”

    勾三点点头:“嗯,所以给你练呗。”

    “我哪是练武那块料,这么多天你也不看着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练……”老白不太好意思的顿了顿,半晌,才终于把话说出了口,“能否把秘笈送给伊贝琦?”

    “伊姐姐要练吗?”勾三不明所以。

    “不是,”老白抿抿嘴,决定和盘托出,“这么说吧,韦利图那儿有一本你伊姐姐特别想要的秘笈,可价格太高,所以我想如果伊贝琦拿这本秘笈去找韦利图,说不定可以把她想要的那本换过来。”

    “那敢情好啊,反正我留着也没用,找它不过是为了好玩儿,”勾三说着,忽然又重重的拍了下自己大腿,“早知道我在言府的时候就该把秘笈拿出来啊,这下可好,上哪儿去找韦利图?”

    老白笑笑:“这你就别担心了,伊婆娘总归有办法的,她和韦利图啊,是冤家。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嘛。”

    “成,我这就把秘笈给伊姐姐送去。”勾三说着一溜烟的下了炕,可临出门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回过头来问老白,“你说我要把秘笈给伊姐姐送去,她是不是就会很高兴?”

    “那是自然。”老白想也没想,就给予了肯定。

    “那她会不会一高兴又做葱花饼?”

    老白眨眨眼,忽然想起前两天伊贝琦做的葱花饼被勾三席卷而空的事儿,本来伊贝琦做的那些饼是准备吃上几天的,结果似乎非常对勾三的胃口,直接两顿就被风卷残云。葱花饼做起来比馒头可复杂多了,于是还没从做饼劳累中缓过来的女人咬牙切齿的说以后只给勾三啃馒头,老白到现在还记得勾三当时可怜兮兮的委屈眼神。

    思及此,老白冲着勾三笑眯了眼睛:“放心,别说一顿,她能给你做上一筐。”

    话音未落,勾小钩早就没了踪影。老白看着晃晃悠悠还没关稳的门,笑意久久不散。

    那可是绝世秘笈啊。送?这话要是对别人,老白铁定不会说。因为明显是无理要求,这和愣问人要银子几乎没有区别,可对着勾三,话就这么轻易的出口了,而对方呢,也没觉得不合理,显然,葱花饼比秘笈更有吸引力。

    窗外又传来了嘀嗒声,老白走出屋子,站在屋檐底下看着仅剩的冰凌,它们比之冬天时更加晶莹剔透,似乎知道自己即将消失,所以绽放起最后的美丽。

    现在的温浅在做什么呢,老白有些漫无边际的想。做生意吗,还是已经回到了温宅?后山瀑布旁,应该还没有蝴蝶在飞吧。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念山鸡炖蘑菇。呃,该是想的,如果真像勾小钩所说,那人其实想来白家山……

    莫名的,老白来了顽皮的心思,脚下使力轻轻一跳,竟然跃起老高,再落地时,一截冰凌已经安静的躺在了掌心。老白安静的看着它,慢慢的,慢慢的,融化。微凉的水,温柔,干净。

    【老白,你不寂寞吗……】

    寂寞,他很寂寞。哪怕现在每天有伊贝琦做好多好多暖暖的吃的,哪怕现在每天有勾三在身边活泼的蹦来蹦去,他仍旧寂寞。这种情绪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滋长在他心里最深的角落,不需要长大,只小小一株,永不停歇的散发着淡淡的香。

    越安逸,越寂寞。

    第61章 浅伤(四)

    三月初三,白家山下了第一场春雨。如果不是坐在台阶上发呆的勾三及时发现,也许老白便将它们错过了。那雨太小了,细细的丝线无声无息的降落,染在地面,根本拍打不起水花。天也几乎没阴,亮亮的,与平常无异。

    “下了半天了,地面怎么还不湿……”勾三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有些百无聊赖。

    老白递给勾三一个葱花饼,然后挨着他也坐到了台阶上。看着勾三没什么活力的样子,老白打趣道:“这伊姐姐下山不要紧,我怎么瞧着好像把咱小钩的魂儿也跟勾走了。”

    这是伊贝琦离开的第五天,也是勾小钩萎靡的第五天。老白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无情,自己和伊贝琦认识多久,勾小钩又和伊贝琦认识多久,可这会儿,身边的孩子却好像比自己对伊婆娘还要在乎和思念。

    见勾小钩迟迟没反应,老白只得宽慰道:“放心,你伊姐姐身怀绝技,不会有危险的。要真有不长眼的恶人敢打她的主意,那倒霉的也定然是那恶人。”

    “我不是怕伊姐姐有危险,”勾小钩撇撇嘴,忽然长吁短叹起来,“我是觉得这伊姐姐一走,院子总好像空空荡荡的,也没个人斗嘴,安静得有点不自在。”

    老白哑然,他没想到勾小钩的没精神是因为这个。心情有一点微妙的复杂。

    “呃,我不是说你闷,”勾小钩敏锐的察觉到了老白的情绪,赶紧道,“我是说这个山顶上闷,就像……就像我家那座空墓。”

    老白被勾三脸上的落寞弄迷糊了:“你不是说你家冬暖夏凉可好了吗,住着舒服,又没人打扰的。”

    “老白,我以前是不是总和我你说我不爱跟活人打交道?”

    “嗯,怎么了?”老白不明白勾小钩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嘿嘿,其实我是骗你的。”勾小钩转过头来,又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可这一次,老白却觉得他没笑进心里,那双眸子闪烁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

    老白没出声,他等待勾小钩继续说下去。

    果然,勾小钩敛了笑容,微微垂下眸子,缓缓道:“每天清晨,风会从墓道口吹进来,可除了这个,什么都没了。我听不见树叶沙沙响,也听不见鸟儿喳喳叫,看不到旭日,看不到夕阳。墓地里是最安全的,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谁都不会出现。我说我不爱跟活人打交道,其实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他们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样,他们渴望的和我渴望的也不一样,我讨厌他们,我觉得一个恶人比十个恶鬼还面目可憎,我宁愿自己呆着,所以久而久之,我就真的快与世隔绝了。但是老白,时间长了我才发现,孤独有时候比恶人还可怕。我最长的一次盗墓,是在地底下呆了一个月。那真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墓,数不尽的明器,真真让人叹为观止。整整三十天,我对着棺材啃干粮,看着尸骨喝凉水,我探遍了每个墓室,找出了所有陪葬品,可当它们全都堆放到我面前的那一瞬间,我竟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明器,与它们无异,游走在冰冷的地下,于腐朽和湿气中长眠。我在想,是不是哪怕我马上死去,这世上也不会有人因为不见了勾小钩而伤心难过,那么一想,我忽然就害怕了,特别特别的害怕……”

    老白静静的听着,心里苦涩得厉害。他觉得完全能够理解勾小钩的那份害怕,因为他也曾不只一次的恐惧过。“被人需要”是一个人存在意义中最重要的部分,可他和勾小钩的这里,都是空白。

    “能去参加言是非的喜宴真好。”勾小钩忽然吐出这么一句,抬起头,这一次,他是真的冲老白笑了,“活人也分好的坏的,善的恶的,我不准备回地底下了!”

    “那你的生意怎么办?”老白直觉的问。

    “生意当然还要做啊,”勾小钩好笑道,“挖完我就出来嘛。然后找处风水宝地,盖个勾宅。”

    老白莞尔:“那等你往生直接把宅院改墓地,倒也省下不少工夫。”

    “呸呸呸,不许这么咒人的!”勾小钩把眉毛皱成了毛毛虫。

    “啊,抱歉,失言了。”老白有些后悔自己的快嘴。

    勾小钩其实并不是真介意,所以老白这么一说,他便马上释然了。然后继续自己刚刚的话题:“我的空墓在地底下,所以我走出来就暖和了,认识你们就不寂寞了。可是老白,你的空墓在心里,所以你走到哪儿,或者认识再多的人,你骨子里还是冷的。”说着勾三忽然抓起老白的手紧紧握住,然后道,“你看,都开春儿了,你手还是这么凉。”

    老白有些不知所措,慌忙道:“我手脚爱凉是因为气血不畅好不好,什么心里有座枯坟。”

    “我没说枯坟,是空墓。”勾小钩纠正。

    老白嘴角抽搐:“这有区别么?”

    “当然,枯坟里都是厉鬼,空墓就没有。”

    “……”老白决定不再进一步探讨此结论的可靠性,以免引出勾小钩大侠“不平凡”的经历。

    见老白似乎不争了,勾小钩才耸耸肩膀:“伊姐姐和我说,你心里特别苦。之前我搞不懂,现在好像能觉出一点了。”

    “听她瞎说……”老白想笑,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就当是瞎说吧。”勾小钩不再去看老白,而是望向院子的空地,细雨终于把地面浸湿,在人们没有察觉之时,“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个人呆着,再怎么吃得好穿得暖过得舒坦,都肯定会寂寞,寂寞了就不可能开心,不开心又怎么能活得舒坦?”

    前面老白听着还是挺有感触,到后面忽然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只见他半眯起眼睛,慢悠悠道:“说吧,你这都抖落一车的话了,什么目的,从实招来!”

    勾小钩嘿嘿一乐,也不含糊,直接坦白:“你跟我下山呗。”

    老白有种被打败的无力感,好笑道:“勾大侠,我确实对进人家的坟没兴趣。”

    “那你给我把风。”

    “站在墓道口?你饶了我吧。”

    “可我要是走了,山上就剩你一个人。万一打雷把房子劈了谁帮你盖?下雨把地窖淹了谁帮你修?有个风寒发热的,谁给你煎药?万一你就这么的一命呜……”

    “打住!”老白实在听不下去了,“勾小钩大侠,你巴不得我活不到本命年是不是。”

    “我就是打个比方嘛。”勾小钩委屈的扁扁嘴。

    “你晚上想吃什么?”老白忽然问。

    “嗯?”勾小钩没反应过来。

    老白翻翻白眼:“晚饭啊。”

    “哦。”勾小钩愣愣的,直觉道,“土豆炖肉。”

    “没问题。”

    老白得令,转身进了厨房。留下一脑袋雾水的勾小钩,还没弄懂怎么就从跟不跟自己下山变成了晚饭食谱。

    切肉的时候,老白把自己的手指头当成了食材,险些一刀毙命。幸亏反应及时,才只留下个小小的口子。可光这一件事,老白就知道自己已经给勾三乱了心神。要不是他及时的钻进了厨房,这会儿指不定给那家伙扒成什么样呢。如果他是只埋在土里的木盒子,那勾三就绝对是锲而不舍的钻地鼠,不辞辛苦一层层扒着,目的就是他把给提溜出来。

    明明之前一直过着这种日子,明明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为什么最近却越来越耐不住了呢。老白想不通,最后只能把原因都推到勾三身上。那双眸子,太过光明,也太有煽动性。

    老白的手艺赶不上伊贝琦,但也是照着伊婆娘偷师来的,所以也是像模像样。勾小钩一上桌连话都顾不上说,先稀里糊涂扫了大半,觉得肚子有了底儿,这才想起来闲话家常。

    “老白,你为什么不娶伊姐姐呢?”

    老白一口咬到了筷子,用力过猛,牙钻心的疼。

    饭刚下去一半,他没法说自己吃饱了。又不能像下午那样遁入厨房。这个时机也许不是勾三特意找的,这个问题也许只是这家伙的随便一想,可是,该死的让老白没法回答。面对这样一双眸子,他居然不敢去撒谎。总觉得在勾小钩这里,任何遮掩都无所遁形。

    “老白?”勾小钩没等到回答,遂目不转睛的望着老白,一脸不解。

    看,就是这眼睛,清亮的让人透不过气。

    “我没办法娶她。”这是老白最委婉的回答。

    可惜显然没办法让凡事总要弄个透彻的勾少侠满意。

    “你不喜欢她吗?”

    “喜欢,但不是想成亲的那种。”

    “想成亲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老白深吸口气,似乎努力在拼凑一个完整的伴侣模样,可半天徒劳:“说不清。反正就是想要亲近,想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说说话,也会特别高兴。”

    “老白,你有喜欢的人了。”勾三淡淡的,却无比肯定,“是谁,我认得吗?呃,去了言是非的喜宴吗?”

    嗓子莫名的发紧,老白想说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他狼狈的想躲开勾三的目光,可还没成功,意图就被勾少侠直接戳破。

    “你干嘛不看我?”

    “……”被逼到了死角,老白反而坦然了。好像就忽然觉得那没什么大不了的,颇有些豁出去的架势,于是他好整以暇的笑笑,揶揄道,“看你干嘛,你又不是长得倾国倾城。”

    “我又不是女的,干嘛要倾国倾……等一下,你又顾左右而言他!”看起来同一个石头,勾少侠是不会被绊倒两次了。

    老白敛了笑意,放下筷子,轻轻的深呼吸,刚要开口,却听勾三嘟囔:“算了算了,不问你了。”

    “嗯?”老白瞪大眼睛,他刚刚准备好,不能这么折腾人的!

    勾三却一副很是体贴的架势:“这样,究竟是谁你先留着,等将来我有了喜欢的人,咱俩交换。”

    有交换这个的吗!老白哭笑不得。话已到嘴边,这会儿不说,他怕又不知藏到何年何月了。倾诉的愿望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汹涌而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勾小钩。”

    “嗯?”

    “我喜欢温浅。”

    “……”

    “喂。”

    “你能……再说一遍么?”

    “呵,我喜欢的人是男的,叫温浅。勾少侠认得吗?”

    “废话!”

    “成,继续吃饭。”老白扬扬嘴角,几乎是欢快的重新拾起了筷子。

    我喜欢温浅,短短五个字,老白从来不知道说出它们,竟会像卸了千斤的重担,心都好像会随着风飘起来。天没塌,地也没陷,枝头的花苞没枯萎,山间的小溪没干涸,他的这份心情原来不如他所想那般具有杀伤力,天地万物,依旧祥和。

    这就够了。

    “老白……”勾小钩忽然轻声唤着,人似乎还没有从意外的答案里缓和过来,可脑袋还在自顾自的转,思考依旧继续,“既然喜欢,你为什么不下山去找他?”

    “找他做什么?”老白好笑的反问。

    “告诉他你喜欢他,想跟他成……”勾小钩理所当然的表情说到这里忽然断了,半天才呐呐道,“呃,两个男人,可以成亲不?”

    老白微微仰头,深呼吸,压下眼底的热气,然后才认真的看向勾小钩:“不能。不只不能成亲,连告诉他也不成。”

    “为什么?”勾小钩不懂。

    老白苦涩的浅笑,一字一句道:“这是病。”

    勾小钩沉默了。之后的很久,他都一语不发。老白有些愧疚,他甚至开始后悔和勾小钩说实话了,他反复的想刚刚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怎么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把心里深藏多年的东西挖出来了呢。何况那又并不是什么亮晶晶的宝贝,而只是一堆破石头。

    晚饭,就在这样的安静中结束了。收拾碗筷的时候勾小钩要帮忙,老白说了不用,可那家伙莫名坚持,最终老白只能由着他去了。结果在帮老白刷碗的时候,勾小钩终于吐出了那句在他肚子里转了东南西北十几圈的话。

    “我觉得温浅有病。”

    老白被吓了一跳,不光是勾三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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