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 作者:颜凉雨

    贝琦也该是如此吧。

    那为何……

    用刚刚安慰若迎夏一样的温柔,言是非抬手去擦老白的脸颊。后者吓了一跳,想也没想直接抓住了言是非伸过来的胳膊。

    “怎么了?这是干什么?”老白一脸不解的望着言是非。

    “这话该我问你。”言是非收回胳膊,神色复杂的轻叹口气。

    视线开始模糊,老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哭了。

    第64章 浅伤(七)

    伊贝琦从房间里出来,立刻被众人团团围住,可该说的她都说了,现下便再没了言语。

    老白见状,直接越过她进了屋里,就那么站在床前,看着昏迷中的温浅。其实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老白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床上的男人,觉得有一肚子话在翻滚,可落到嘴边,又只能生生咽回去。

    老白不想哭,可根本克制不住,泪珠像豆子一样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接二连三的砸在地面。君子之交,到了现在,他和温浅不过是君子之交啊。这份伤心欲绝来得没有出处,却疼得真真切切。

    勾小钩和若迎夏也想进屋,却被伊贝琦和言是非拦了下来。

    “让他们单独待会儿吧。”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之后他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叹息。了然,又无奈。

    勾三瞬间明白,已经迈出了脚又收了回来。若迎夏不懂,但见其他人都没动,便也咬唇忍耐下来,紧紧抓着言是非胳膊的小手,透出她的紧张和担忧。

    最后,还是言是非先憋不住,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重重的一屁股坐下,跟仰天长啸似的:“这到底啥时候的事儿啊!”娘的,压根一点苗儿头都看不出来!

    “我上哪儿知道!”伊贝琦也郁闷着呢,本以为自己算是老白最亲近的人了,可现在这么一瞧,好么,她恐怕连温浅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说着说着,郁闷的俩人就把目光集中到勾少侠身上了,勾三本来正感慨着这老白够能保密的,结果就被四道目光刺得头皮发麻,勾少侠赶紧把自己往外摘:“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这样了,前因后果别问我。”

    二人瞧了勾三半天,最后总算相信。其实相不相信又如何呢,事已至此,再探求从前没有任何意义。屋里没传出一点声儿,可就这安静,才更让人揪心。

    言是非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看向伊贝琦,沙哑道:“真没救了吗?”

    伊贝琦并不比他好受,却只能缓缓摇头:“我连解药是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无从下手。”

    言是非重重的叹口气,似回忆般:“那年,他被周小村捅了一刀跑我这里来疗伤,我曾偷偷看见他吐血,可却没见过他一滴泪。”说到这里,男人微微仰头,强压下眼底的热气,才继续道,“可这回你也见了,他那是往死里哭啊。”

    伊贝琦死死咬着嘴唇,五味杂陈。那是她和周小村一起带给老白的伤,如今还不知好了没有,却再添温浅这一笔。新伤旧伤,老白的苦就没断过。

    “你俩别在这儿嚎丧了,人不还没死嘛。”勾小钩难受的踹了脚石凳,“咱们好好想想,江湖上有没有会解九月黄泉的,管他天涯海角,也要给挖出来!”

    伊贝琦眉头紧锁,努力搜寻着记忆,但却最终徒劳:“中原不乏神医圣手,可苗疆之毒,实属罕见,大多人也只是从古籍中略知一二,会解的,我实在想不出。”

    “古籍?那就在古籍里找啊。”勾小钩想当然道,“你既然能从那里见到毒药,怎么会见不到解药?”

    伊贝琦苦笑:“那只是一般杂记,又不是专门记载苗药的书。从古至今,苗疆之域都属神秘之地,近百年来也只留出一本《苗蛊》勉强算……等下!”伊贝琦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对!《苗蛊》!那里或许有记载!”

    “《苗蛊》?”言是非听都没听过,“那是什么?”

    “一本以记载苗疆蛊毒为主的书,是百年前一个潜入苗疆的汉人郎中所写,虽说以蛊毒为主,实则也记录了其他旁门左道的苗毒,”伊贝琦沉吟道,“或许,里面会有九月黄泉的破解之法也说不定。”

    “百年前的书,谁知道现在何处!”勾小钩还没来得及高兴,人就又蔫了下去。

    哪知伊贝琦却眯起眼睛:“我见过的,一定在哪里见过的……容我好好想想。”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直到老白反应过来大家怎么都没进屋走出门外查看,伊贝琦才终于拾起了回忆:“韦利图,就在他那儿!”

    “你确定?”言是非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伊贝琦却不理他,直直攥住了老白的胳膊,兴奋的来回晃悠:“老白!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参加言是非喜宴时,韦利图像卖包子似的拿出张岐黄之术的古籍清单让我挑?”

    老白不明所以,却也点头:“嗯,你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在里面发现了你的家传秘术么。”

    “对,就是那张清单,我就是在那张清单里见到的《苗蛊》。”伊贝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想把这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老白,却又害怕给老白过多的希望,两种矛盾的心情搅得她很辛苦,“或许,那里面有九月黄泉的破解之法。”

    老白想说话,可嗓子抖得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死死抓住言是非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言是非瞬间了然,连忙出声:“放心,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一定把韦利图连同那本秘笈给挖出来。”

    那之后的几天,老白过得浑浑噩噩。日子似乎没有了太阳的东升西落,月亮的银辉满撒,不分清晨夜晚,没有白天黑夜,全是朦朦的灰色。笼着温浅,笼着院子,笼着这个世界。

    伊贝琦每天早晚来给温浅逼毒,尽量阻止毒性蔓延,之后就离开去陪着若迎夏说话。勾小钩则寸步不离于暗中看护老白,他怕老白出事,可又不能明着陪,因为如果这真是温浅最后的日子,他私心希望全部留给老白。

    十天后,言是非带着韦利图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但他没有先去找老白,而是偷偷把伊贝琦叫了过来,因为他害怕这是一场空欢喜。

    伊贝琦也不含糊,见了韦利图伸手就要秘笈。瞧得言是非目瞪口呆,因为在他看来现在的韦利图就该当佛爷似的供着才对,毕竟他们是有求于人的一方。

    果然,韦利图也不甘心受到如此待遇,一拍桌子道:“你当这是瓜果梨桃儿呢,说给你就给你。”

    “不是瓜果梨桃,但我瞧着也差不多。”伊贝琦挑挑眉,“苗疆的药草近年来都已绝迹中原,你这秘笈怕是要砸手里了。

    韦利图咽了咽口水,节节后退,最终直接转身去找言是非了:“是你说三千两我才来的,难不成你现在想反悔?”韦大侠还有句心里话没说,那就是若早知姓伊的婆娘也在,别说三千,就是三万两也不来!

    言是非搞不清状况,下意识就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你,就绝……”

    “三千两?你不如去抢好了!”伊贝琦没等言是非说完,就出声打断。

    言是非疑惑的看过去,只见女人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对付此人我在行”七个大字。得,乐得坐山观虎斗,言是非彻底收声。

    “又说我抢?”韦利图气不打一处来,“上次你那本家传的,我花一千多两收来,好么,愣让你砍到一千两你还说我抢!有我这么抢的么,自己往外赔钱!还有那本地剑,你换走了你家秘笈不算,还生生又撬走我一千两啊,我这是做买卖还是做菩萨!”

    “哟,有你这模样的菩萨嘛!”伊贝琦兰花指一翘,一边往指甲上吹气,一边悠哉游哉道,“不是我说你,就这秘笈,你拿着卖不出去不说,反倒给自己添危险。这会儿是碰见我们这讲理的,还能跟你一手银子一手货,可你要碰上那不讲理的呢。如果是江湖顶尖高手来,问你要秘笈要命,你如何选?而且本来就是个砸手里的东西,我没冤枉你吧,趁现在还能有点甜头,该出手时就出手,否则啊……”

    韦利图额头里青筋快蹦出来了,几乎是磨着牙出声:“你就说,能给多少银子吧。”

    伊贝琦伸出手,明晃晃的三个指头配上温柔而甜美的笑:“三百两。”

    韦利图想哭:“咱俩到底谁更像劫道的啊!”

    “废话少说,就这么定了。”伊贝琦说着朝言是非一挑眉,“去,拿银子。”

    言是非心领神会,立刻回屋取银票。与此同时,伊贝琦已经在韦利图身上摸索起来。

    “喂,喂!男女有别,你别乱来!”韦利图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伊贝琦翻翻白眼,手上动作不停:“我还不知道你,又把秘笈随身带着了吧,姑奶奶时间紧,反正银票也去取了,你麻利儿的把秘笈给我。”

    一个女中豪杰,一个畏首畏尾。片刻,胜负立现。伊贝琦拿着秘笈就快速翻阅起来,徒留韦利图坐在椅子上迎风流泪。

    言是非取银票没用过久,可回来却有些发愣。只见韦利图仍坐在原处,可脸全黑了下来,伊贝琦坐在另一侧,没什么表情,可也没了生气。

    “这是,怎么了?”言是非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问她!”韦利图语气里全是火药味儿,“好好的又说不买了!”

    言是非没空打理他,直接走到伊贝琦身旁,女人缓缓抬头,眸子里一片说不出的复杂:“查到九月黄泉了,解药和毒药一样。”

    “什么意思?再喂他一颗毒药?”言是非不懂。

    伊贝琦却摇头:“是同样需要九步草。”

    言是非颓丧的跌坐进椅子,喃喃道:“苗疆都快绝迹的东西,这上哪里去找?”

    “岳琼儿……也许有。”伊贝琦恍惚道。

    言是非嗤之以鼻:“就算她真有,又怎么可能交出来呢。”

    忽然,伊贝琦起身,自言自语似的:“不行,我得去找老白,他等了这么多天,总要有个信儿。”

    “我陪你。”言是非说着也站了起来。

    被人遗忘多时的韦利图这会儿发现自己不光被遗忘,还很可能被遗弃了,遂赶紧起身拦住二人去路,结果没来得及说话,就别伊贝琦抢了先。

    “我们有人受了重伤,急等着姑奶奶去救,识相的你就给我闪开!”说罢,伊贝琦用力一扒拉,就把韦大侠给推到了一边,没了阻碍,她和言是非顺顺当当退了场。

    剩下韦利图一个,呆楞的站在那儿何其无辜:“我也受伤了好不好!我很受伤!”

    老白没想到终于把秘笈盼来了,却是这么个结果。虽然他一个劲儿告诉自己不要燃起太大希望,虽然他知道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可他就是克制不住,每天看着温浅,那心思里的希望就像被风吹皱了的湖水,涟漪一点点扩散开来。

    “老白,你干什么去!”见老白起身往外走,给言是非和伊贝琦吓了一跳。

    “别担心,我不会怎么样的。”老白知道,经历了这么多,自己那点事儿在友人这里该已是心照不宣,所以他理解他们的担心,“我想去见见岳琼儿。”

    “就怕你是白费心机。”言是非皱眉。

    “那也总要试试,”老白苦涩的扯扯嘴角,“不然我不死心。”

    看着老白离去的背影,伊贝琦和言是非相对无言,唯有叹息。

    自从被抓的第二日,岳琼儿就被从柴房转移到了厢房,卸了捆绑,每日三餐照送,只是门口落了锁,有专人看管,算是变相的软禁吧。说实话,在如何处置岳琼儿的问题上,所有人都很为难,包括老白。确切的说,是他们压根没权利处置这个女孩儿。为父报仇,走到哪儿都是天经地义。哪怕是温浅醒过来了,想要报仇恐怕剑出鞘之前都得掂量掂量。

    让仆人把锁去了,老白推门而入。多天不见,岳琼儿除了有些憔悴外,并无太大变化。不过凤冠霞帔早被她撕碎,这会儿小姑娘穿的还是自己从前的衣服。

    “怎么着,终于想好如何处置我了?”岳琼儿见老白进门,反而露出丝冷笑,“要杀要剐痛快点,不用充好人。”

    小姑娘坐在床上,老白便挑了离她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半晌,老白才低声道:“温浅,只剩下二十天。”

    “他活该。”岳琼儿笑了起来,“我还嫌他活得长了呢。”

    老白并没动怒,只是定定的看着小姑娘:“知道你爹去的世的时候,你一定很难过。”

    岳琼儿敛了笑意,冷冷的眯起眼:“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

    “不,我会知道的。”老白露出淡淡的笑,满是苦涩,“温浅死了,我就知道了。”

    “他是你什么人?”岳琼儿挑眉,“一个姓温,一个姓白,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交情,能让你不顾我的刀冲过来,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收手,那一刀其实该刺在你身上的。”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老白听见自己这么说。不需要任何转圜余地,他从没有此刻这样确定。

    “呵,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人稀罕。”岳琼儿耸耸肩,“可惜,得让你伤心了。”

    “解九月黄泉需要九步草,”老白忽然道,“如果你有,能给我吗?”

    岳琼儿困惑的歪头,半晌才道:“你没毛病吧。你觉着我会给你吗?”

    老白深吸口气,几乎带了点恳求:“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是滥调陈词,可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就是死了,又能把你爹换回来吗?”

    岳琼儿别开头,不想去看老白的眼,颤抖道:“现在不是我想要他死,是天不让他活。九步草我爹只留下一棵,已经用去炼了九月黄泉。你死心吧。”

    老白觉得身体里全部的力气被瞬间抽空,整个人塌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一切的希望都被破灭,心就成了灰。

    “那种人,手上沾了多少血,值得你这样么。”岳琼儿神色复杂的看着老白,轻声嗤笑。

    老白艰难的动动嘴角,他想扯出抹苦笑,这会儿却都做不到了。轻轻深呼吸,用全身力气去压住心底难受的疼,老白起身走到门口和仆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回过头来看向岳琼儿,轻声道:“你可以走了。”

    “放我?”岳琼儿怀疑的打量着老白,似乎不大相信,“我伤了你最重要的人,你要放我走?”

    “杀了你,也变不出解药。”老白说着,忽然就平静了,似乎心里没了期盼,人的痛感就会随之迟钝,渐渐的,便麻木得感觉不到什么了。

    “又是你那套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圣人论么。”岳琼儿冷笑着下床,直直的走到门口,即将跨出门槛的瞬间,女孩儿转头看向老白,“放了我,你可别后悔。”

    老白看着她,不知怎么忽的就心软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说得容易,可怎么能没怨呢!温浅命悬一线,自己受的煎熬眼前的丫头怎么会懂?所以他原本不打算说的,他原本想瞒着这女孩儿一辈子的。可……也许言是非说得对,呵,他天生就硬不下心肠。

    “你爹就葬在白家山顶的松林旁边,有空去祭拜下吧。”

    岳琼儿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颤了声音:“你怎么知道?!”

    “我就住在那儿,坟是我垒的。”老白看着女孩儿,缓缓道,“温浅杀人的时候我也在场,抱歉,没能阻止。”

    “白家山,啧,他又偷到那里去了吗。”岳琼儿笑着笑着,忽然又流了眼泪,“我爹是个很坏很坏的坏蛋,对吧。”

    老白哑然,不知如何回答。好半天,他终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女孩儿的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爹,对么。”

    岳琼儿再没说话,她甩开老白的手,就那么哭着跑了。

    傍晚,大家才知道老白把岳琼儿放走了的事,可没人说什么。岳琼儿就像块心病,走了,也许反而好。饭桌上只有韦利图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看完秘笈不给钱,什么就知道欺骗他老实等等,可说着说着男人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合适,便收了声。

    一顿饭,所有人味同嚼蜡。

    三天后的深夜

    “老白!老白!老白!”勾小钩用全院子都能被震醒的声音一路从正堂喊到后院,成功的把所有人都吼了出来。

    “大半夜你鬼叫什么!”韦利图披着衣服嘟囔。

    言是非和伊贝琦却觉出了不寻常。更别提老白,他几乎是跑到勾三面前的,语气中难掩颤抖:“怎么了?是不是温浅他……”

    “温浅他有救啦!”勾小钩兴奋的嚷着,同时晃动着手里的东西,“看看这是什么!”

    如若在平时,恐怕真没有人会答得出。那不过是一棵根部还带着土的破草,绿绿的叶子边缘是细微的锯齿状,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丢在土路上,可能都不会被人多看上一眼。但现在,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答案呼之欲出,却偏偏喊不出来了。

    “九步草啊!岳琼儿那丫头送来的!”勾小钩直接讲了起来,“半夜我去厨房找东西,路过大堂就听见声音不对,结果那丫头正要把草药偷偷放下,被我撞了个正着。人我没留住,不过草药嘛,嘿嘿。”

    “可怎么会……”言是非满头雾水,一脸的不相信。

    “哦对,她还托我带个话。”勾小钩像忽然想起似的,认真回忆道,“说这药是给老白的……不是给温浅的。嗯,就这样。”说完,勾小钩把药草递过来。

    老白愣在那儿,迟迟没接。半晌才道:“干嘛?”

    “拿着啊。”勾小钩理所当然,“人家说了是给你的,不是给温浅的。”

    老白张了张嘴,半天,终于吼了出来:“我拿它做仙丹?!还不快去熬药――”

    “伊姐姐,他吼我……”勾小钩委屈的扁扁嘴,想到伊贝琦那寻求温暖。

    哪知伊贝琦一把抢过草药,又没好气的狠狠敲了他的脑袋:“吼你都是轻的,活该!”

    伊贝琦匆匆去熬药,剩下院子里的人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忘了睡觉。

    夜风轻轻划过,吹开了人们的眉头。笑靥先是浅浅的,然后慢慢扩散,最终染上了每个人的脸,包括还在揉着头喊疼的勾三。

    第65章 浅伤(八)

    温浅服下解药已经几日,却未真正苏醒。总是昏昏沉沉的,药汤端给他喝时他会哼哼两声,然后艰难的吞咽,可那眸子,却迟迟不睁开。

    喂药和看护的事都由老白来做,温浅服下解药几日,他就不眠不休了几日。困了就伏在床边打个盹,醒来继续目不转睛。大家过来劝过,可没用。老白只一句,我想看着他醒,把大家所有想劝的话都堵在了口里。最后便只能由着他去。

    其实,每个人都在不安的等待着,唯一的差别只是老白在温浅面前等,他们在旁处等。

    “等醒了之后,就别再做那伤天害理的生意了,一个岳琼儿就把你弄成这样,再来十个八个,我看你有几条命……”

    老白看着温浅有些消瘦的脸,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这些天来他说的话,可能比他平时一个月说的都多,他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可就是停不下来。

    “你说你是不是倒霉,想娶个媳妇都不成,呵,要是没这一出,兴许明年我就能当上大伯了……”

    “你平时不是挺精明的吗,怎么就这么容易着了人家小丫头的道呢,枉担了天下第三杀手的威名,哦不对,你现在该是第二了……”

    “今年冬天你没过来,山顶上可平静了,再也没山猪过来闹,说了就是冲你来的吧……”

    “温浅,你别睡了……”

    这是老白的极限。哪怕知道躺在那里的人压根听不见自己说什么,可他还是说不出,温浅,我想你了,快点起来吧。尽管这话已经在心底被摩挲了无数次。

    温浅安静的躺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老白忽然觉得他这会儿才是最真实的,没有了客套而疏离的笑容,真正的温浅或许就是这样,淡漠的对待着周遭的一切。不亲,不疏,不远,不近,薄得几乎看不见感情。

    男人的手安静的放在两侧,老白心头一动,便把他的掌心轻轻翻过来,放在自己的手里仔细端详,一如那年的破庙。当年他不认得这个男人,于是胡乱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可现在,再看这掌心,却别一番滋味在心头。

    老人家常说掌纹越乱越是操心的命,老白一直不愿相信,因为他自己的掌纹就乱得几乎辨不出主次。可这会儿,看着温浅那脉络清晰的几条纹路,他不得不信了。他就是操心的命,所以他不分日夜的坐在这里守着干着急。人家就是享福的命,所以可以不管不顾的一睡就是十多天。

    “破庙里我说你能活到七老八十,你是不是特信,特希望是真的?那你就快点醒啊,你再不醒,我就成骗子了……”

    一滴水落进温浅的掌心,男人的手指似乎动了动,老白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还想再看,手却忽然被反握住,虽然力道微弱,但却实实在在的被人攥住了。

    “你就不是……做骗子的料……”温浅声音哑的厉害,可却实实在在扯出个虚弱的笑。

    老白告诉自己得去拿水,没听见那人哑成什么样吗。可身子就是动不了,像被人定住了似的,所有感知全部封闭,只剩下包裹着自己手掌的温热。

    “傻了?”温浅看着老白愣愣的,就想要打趣,这似乎已经成了自己的趣味的来源。

    老白终于大梦初醒,惶惶然的逃开温浅的手掌,转身去倒水。可把水倒过来刚要扶温浅去喝,却又忽然停住。弄得温浅水在眼前而不能入口,怎一个纠结了得?

    温浅有些困惑,刚要开口,就听老白嘟囔着:“不行不行,我得问问伊婆娘,你现在能不能喝水……”

    说着老白就要离开,温浅哪里舍得,直觉就想把人抓住,可惜人没抓住,倒把老白的腰带抓住了,也算歪打正着竟真的把人勾了回来,否则以他现在的力气,只有望白兴叹的份儿。

    “怎么了?”老白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被弄松的腰带,不明所以。

    “我不渴……”温浅如是说。

    老白眨眨眼,努力思考这三个字的意思是不是指他现在不用去找人,两个人再说说话。

    没等老白思考好,温浅已经艰难的想要起身,老白见状连忙过去扶,一帮一扶间温浅的呼吸撒在了老白胸口,恍恍惚惚的老白觉得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坐好后温浅看着老白,不说话,就那么看着。直直把老白看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摆,才说:“怎么不挂着假面皮儿了?”

    脑袋木木的,好半天老白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什么,连忙道:“不合适,就卸了。”

    “不合适?”温浅略带困惑的歪头看了下,很快了然道,“你瘦了吧。”

    老白撇撇嘴,刚想说没你瘦得多,就听温浅又道:“你这是第二次救我了呢。”

    老白愣愣的,直觉便摇头:“不是我,是伊贝琦,哦,还有韦利图,要不是他那本……”

    “我是说岳琼儿要刺我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结果你倒冲得快,”温浅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的眨眨眼,“你什么时候轻功如此好了?”

    话说得多,似乎就没那么哑了。于是这会儿答不出的变成了老白,他也弄不明白,怎么脚下一用力就飞过去了,后来他再去试,便死活起不来了。纠结半天,老白只能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就那么嗖的过去,可神奇了。”

    温浅乐了起来。他似乎心情很好,该是说大大的好,尽管才醒,但笑意在脸上就没下去过,连眸子,都好像比平时亮得好看。不知不觉,老白有些看入迷了。等回过神儿,才发现男人正盯着自己。忽然的,就有些慌。

    温浅的嘴唇动了动,然后老白听见男人说:“刚醒那会儿,你在哭吧。”

    老白怔住,脸忽然就热了起来,正无措的不知如何回答,门却忽然被人推开,然后勾小钩的声音就刮了进来。

    “老白,伊姐姐叫你去吃饭,总这么熬你哪受……”勾小钩说到后面,没了声音,因为他发现射向自己的目光不是两道,而是四道。

    老白像沙漠里的人忽然得到了甘露,连忙起身把勾小钩拉过来按到椅子上,嘱咐道:“你在这里好好看着,别乱给他喝水,我去找伊贝琦。”说完,老白几乎是逃命似的奔出去。

    勾小钩坐在那儿一动不敢动,半晌,才终于在温浅关怀的目光里挤出僵硬的笑容:“呃,你挺好的哈,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没。”温浅淡淡的笑。

    勾小钩可以肯定,他又被瞪了。

    伊贝琦很快过来了,先是给温浅把了脉,然后又吩咐老白倒了点温水给男人喝。做这些的时候老白很听话,也很尽责,可是一直垂着眼睛,哪怕从温浅低低的角度看过去,却也只有睫毛的阴影。

    但是温浅不急了。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说那份焦虑被暂时压了下去,他满心满眼都是老白泛红的眼眶,那是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最美的东西。他甚至觉得哪怕这场成亲只换来这个,也值了。

    “应该是没事了,只是还需修养一阵子。”伊贝琦对着温浅说完,又把头转向老白,淡淡道,“放心吧。”

    这下,老白更是不敢抬头了,呐呐的应了声哦之后,便没了下文。温浅昏迷时他那不管不顾的劲头儿早随着男人的清醒散得一干二净,似乎在幻境里走了一遭如今又回到了尘世间,于是他还是那个他。闷死就闷死吧,经历了这么多老白终于明白,他天生就活不成勾小钩那样,所以他认命。

    伊贝琦和言是非悄悄对视,继而不约而同的翻了翻白眼。总算懂了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可一旁的勾三却不大担心了,老白还是那个老白,但温浅不是那个温浅了。他总觉得男人眼里少了丝压抑,多了几分从容,从前的焦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得很深的笃定和小小的喜悦。之前他觉得温浅该是喜欢老白的,而现在,他确定。

    可这话跟老白说没用。勾三终于明白了,无所谓相不相信,哪怕你把事实放眼前了,老白也不会主动去碰触一下。对待这个人,只能润物无声。就像夜雨,悄悄的顺着窗户缝溜进来,然后氲开点点湿气,慢慢的,慢慢的,沁入于无影无形。

    这一点,温浅似乎比他领悟得还要早。成亲一事终于撬开了老白的那道窗户缝,于是,温浅准备随风潜入夜了吧。

    连日不眠不休的照顾温浅,其实老白的体力也到了极限。晚上,在伊贝琦等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说动他去休息。而照顾温浅的活,自然落在了既不需要陪伴妻子也没为熬药出什么力的勾小钩身上。按照伊贝琦的说法,这几日是不稳定期,看护绝对不能松懈。

    勾三并不是十分乐意,他对温浅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应该说他俩基本与陌生人无异。可中间串联上了一个老白,就比较微妙了。

    “晚饭吃了吗?”勾小钩拉个凳子坐到床边,没话找话。

    “嗯,若迎夏送来的,挺好。”温浅半靠在榻上,对着勾三浅笑。

    “身体还好吧,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伊贝琦的药很管用,我现在除了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其他都好得差不多了。”

    “你这一中毒不要紧,我们可跟着上大火了,看见没,我这嘴里泡还没消全乎呢。”

    “是么,抱歉,让你们操心了。”

    不知哪里来的夜风把烛光吹得晃动起来,一时间,屋内忽明忽暗。过了很久,风停歇,屋里才重新光亮起来。

    “温浅。”勾三忽然出声。

    “嗯?”男人好整以暇的望过来。

    勾三缓缓蹙起眉头,语重心长道:“你能别瞪我了么。”

    温浅先是一愣,继而轻笑出声:“勾少侠,我什么时候瞪你了?”

    “别装相,”勾三撇撇嘴,闷闷道,“当我不知道呢,我一看老白你就瞪我。”

    温浅歪头,露出一种有趣的神情:“那你

    恋耽美

章节目录

生意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颜凉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颜凉雨并收藏生意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