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下 作者:子慕予兮

    中尴尬地给他擦干净,小声道:“真是好久了……”

    池砚先是一愣,继而莞尔笑。

    应梓中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按住他的嘴,故作严厉:“再笑……让你明日起不来床!”

    池砚却是笑不可止,跟朵花儿似的乱颤。应梓中无奈,只好拿口唇堵住他的。

    东篱下的事务交接极快,齐老板与四位教习商议一夜,第二日,花教习便成了东篱下的新老板。

    齐铭远交出那枚嵌著蓝宝的指环时,觉得沈甸甸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也同时碎了。花老板脸色颇为凝重。

    四位教习都是老人,此番齐铭远二话不说把东篱下给了自己,除了初雪,其他二位不是没有意见的。齐铭远只是多给他们支了些银子,足够以後养老了。花老板以为自己可以回乡下种田养老的,没想到还是得接手这个烂摊子。

    那时,齐铭远跪在他们四人面前,撕掉了自己签下的死契,已经是触了东篱下的规矩,合该被杖责而死的,初雪与花教习为他力争,才换了他的活命。只是,他却始终不能脱了贱籍,终此一生,也是个不清不白的人了。

    齐铭远笑道:“能活著出去,我便满足。”

    花老板只是叹气,初雪却握著他的手垂泪。

    “你这个性子,还是改不了。”齐老板拍拍初雪的背,抬头时,郁唯正静静站在初雪身後,深深望著他。

    “以後……你一定要好好待初雪。”齐老板把初雪送回郁唯怀中。

    “铭远……你要回家乡吗?”郁唯问。

    “我怎麽有脸回去?”齐铭远苦笑:“你的事……是我不对,你若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郁唯道:“落到东篱下,也是造化弄人,不能全怪你。而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还要谢你也不一定。”他爱怜地握紧初雪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也好,那……看在我们一起长大读书的份上,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说吧,只要不伤人性命,不背人良知的,我一定做到。”

    齐铭远背过身,沈吟半天,才道:“池砚……他要是出什麽事,求你……能去看看他。”

    郁唯笑道:“这个,一定。”

    齐铭远转身道:“千万要去瞧瞧他……我……实在不放心。”

    初雪擦泪道:“我们都心疼那孩子,你尽管宽心。”

    花老板也道:“是啊,倒是你,这是要去哪里?”

    齐铭远恍惚一下,喃喃道:“该去哪里,就是那里了……”他笑了笑,道:“若到了地方,我会给你们说的。”

    他抬头看著前方,远远的有个人坐在马车上,在等人。

    齐铭远扶了扶包裹,向三人深深一拜,道:“珍重!”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应梓林接过他的包裹,扶著他上车,问道:“都交代好了吗?”

    齐铭远疲倦地靠在一旁,道:“嗯……以後,这里与我,便无半分瓜葛了。”

    应梓林笑道:“我先送你去我那儿,再慢慢商议以後如何,行吗?”

    齐铭远道:“随你。”

    应梓林哈哈大笑,挥鞭策马,身後一阵尘土飞扬。

    郁唯挽著初雪的胳膊准备回去,花老板道:“雪儿,你也要走吗?”

    初雪点点头:“他走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麽意思不是?再者……”他看了看郁唯,笑道:“他也不愿我再在这里了。”

    花老板有些伤感道:“以後,东篱下就真的是东篱下了,冷清了许多。”

    郁唯接口道:“最好是没了,省的祸害。”

    花老板狠狠剜他一眼,骂道:“你懂个屁!少了东篱下,没准就多十几个东篱上!天下娼馆这麽多,单单祸害谁了?”

    郁唯语塞,闷闷地说不上话,花老板得意地扬著下巴,笑的开心。

    初雪忍俊不禁道:“好啦……以後,也不必我们来这浑水。花师傅……这里就多多麻烦你了,尽管我也很厌恶这儿,不过毕竟有铭远的一番心血在,还是不要糟蹋了。”

    花教习点头道:“我有分寸,你且放心。”

    东篱下换了一代一代人,也还是润京的销魂乡,不是没有道理的。

    人生如梦,前尘已忘

    56人生如梦

    初雪的院子里栽满了他的宝贝花草,就算是郁唯,也休想多动一根指头。冬日万物俱寂,除了窗前的一支老梅和窗下一丛冬青,外面即便是琼楼玉宇也吸引不了他,只是懒洋洋趴在桌上,瞅著郁唯练字。屋角的山茶开得正好,一面是人美如玉,一面是花开如锦,他却怎麽也不安分,动来动去。

    郁唯抬头瞪他一眼,笑道:“怎麽,坐不住了?”

    初雪恹恹道:“不是……总觉得心里不安。”

    郁唯蘸蘸墨,道:“胡思乱想什麽?整日里瞎操心,若是烦了,先忍著些,等雪晴了,我陪你出去逛逛……哎?墨干了。”

    “哦……”初雪懒懒地直起脊背,拾起墨锭,倒了些清水入砚中,缓缓研磨。

    “说真的,我是真的觉得,有些不对头……”初雪一笑,摇头道:“但愿是我多想了。自铭远走了,还没有个信,还有那个小池砚,也是许久没消息了。”

    郁唯道:“够了。”重新拾起笔蘸过道:“铭远不是留话,让你有空去瞧瞧他吗?既然放心不下,那我陪你去?”

    初雪脸上一亮,却是黯然摇头道:“算了吧,姓应的两个人都不是什麽善骨,我可不愿去招惹他们。”

    郁唯无奈笑道:“你不愿去就罢了,改日找人去打听打听。”

    初雪点头称是:“这样就行。”他抻个懒腰,痞痞地腻到郁唯身上,软得像没了骨头。

    “郁……”

    郁唯一听,脸上便红了:“这……这光天化日的……”

    初雪俏皮一笑,干脆整个扒到郁唯身上,扭来扭去。

    他们情意缱绻,不多时,就滚做了一团,顿时满室春意,可惜好景不长,外面一阵哭闹,将两个的好事打断。

    初雪怒气冲冲地敛好衣襟,一脚踹开门,嚷嚷道:“哭什麽哭,我家还没死人呢!哭什麽丧!”

    却见是个面目熟悉的少年,可怜兮兮地蹲在门口哭得正伤心,一看见初雪,便扑过去道:“我……我家公子死了……”

    初雪大骇,抓住浓儿摇晃道:“你再说一次,是谁死了?”

    “池砚,我家公子……”他泣不成声,拽著初雪的袖子号啕大哭,初雪的头嗡一下响了,连忙抽出手臂,匆匆喊道:“郁唯!快,快些出来!”

    即便是寒冬,义庄里也终年飘著死亡的气息。初雪不由得掩住了鼻息,脸色煞白。郁唯赶忙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拍。

    “别怕。”

    初雪稳住心神点点头,浓儿引著他们来到一口较新的棺材前,哭泣道:“就是在这里了……”

    郁唯扶初雪站好,俯下身去抚摸棺材。

    方才他听浓儿说了这些事,连他下药的事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心里越想越气,可他极少发火,不知如何言说,不禁一拳砸到棺木之上,又怒又悲道:“一群混蛋!”

    他是最好脾气不过的人,也是与齐铭远从小长起来的人,却还是不敢信,齐铭远居然能下得了这毒手。

    初雪颤抖道:“不可能……不可能,铭远不可能这麽做……”

    浓儿跪倒,愤愤道:“不是他,还能有谁!我亲耳听到的,那个姓齐的,给他下毒……我听到的,没有错!”

    初雪道:“我还是不信!铭远他心虽狠却不毒!池砚人这般单纯,心里又是喜欢著铭远,铭远也对他……怎麽可能!”

    浓儿冷笑道:“姓齐的心里除了有那个承想,还能有别人?他早已为那个人疯了……为了一个承想,害死我家公子能算什麽!他不是连以前的老板都敢杀吗!杀一个与杀两个有什麽区别!”

    初雪只是摇头,喃喃道:“我不信,不信……”

    浓儿站起身,走近初雪,仰头道:“雪师傅,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愿意信,这世上好人多,可是,从我懂事起,哪里见过几个好人……”他捂著脸,泪珠从指缝里溢出来:“原想著池砚以後能顺顺畅畅地活……他也死了,我……我……”

    郁唯安慰浓儿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他想到与池砚相处几次,都是凄惨至极的样子,心下恻然,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三个人的哭声惊动了看守义庄的老人,这义庄里的尸体,大部分无人认领,扔在这儿好几年没有理会的,就得找个野地扔了算完。

    此时难得见有来收尸的活人,就劝他们把死人早早抬回去入土为安。

    郁唯哭了一阵,冷静下来,一想也只有这样才行,便出去雇了几个壮劳力,就要抬走棺材找坟地。

    老人拦住他们道:“你们就不开馆瞧瞧,里面的人是不是装殓过了?听说是个小公子,若是太过寒酸了,他一个小孩子,也是要受其他鬼欺负的。”

    鬼神之说,不可信其无,他们便备好了装殓的衣物,拿银子求人帮忙开棺,果然有胆子大的收了钱,拿著铁锹撬开了棺盖。

    浓儿先扑过去,因为严寒的缘故,池砚除了脸色发青,竟与活人无异,身上还穿著带血的薄衫,可是脸上头上都是干干净净被清理过的。

    浓儿又不免哭一场,强忍著悲痛给他换衣裳,解开腰带时,却在里层找到一张薄纸,隐隐还有墨迹。

    浓儿惊奇地抽出来,可惜他并不识多少字,郁唯忙接过来,一看之下,面色变幻不定,由惊至奇,继而便是狂喜。

    他一下子抱住初雪,喜极而泣:“有救……有救……他没死……!”

    初雪也是不可置信地捂著嘴,许久说不出话来。浓儿也喜得跳起来,抱住池砚不住地亲吻抚摸,想从他身上找出些活人气息。

    “这……这是铭远的字……”郁唯断断续续地念著:“朱颜杀上之毒,遇血必杀,然承情之药,恰能解此毒。若浓儿对池砚忠心一片,必定会对应梓中下药,以应梓中之痴,少不得有池砚有鱼水之欢,药性必定染他身上,即便是再中朱颜杀,亦不致死……再以此药灌之,则能死而复生……临别之语,初雪定会记在心中……” 念到这里时,浓儿心中百般滋味翻腾,当初的恶念居然也是能救人的,善恶一念之间,真真是难以琢磨。

    “因前尘旧事,我已罪孽深重,情之深,恨之切,仇之厉,此时想来,竟是造化弄人,认命二字,终是不得不信了……”

    “我此生欠人许多,最欠者是池砚,他因我牵绊误此生,怎能因此再枉送性命……”

    “先前我央人买到了平民之契,就藏在承想灰洒之处,待池砚无恙,就取来送与他,还他自由身,算是我的最後心愿。”

    “而今……我亦无颜面九泉之下再见承想,纠结於此,已寡淡无味。初雪,你心肠最软,心思聪颖,定会想通此中关节,池砚之命,托付於你,我便安心了……”

    “莫要寻我。珍重。”

    初雪听著听著,那份欢喜重新化成了悲哀,支持不住地趴到郁唯怀里,哭到:“铭远……铭远他是去找承想了对不对,他还是忘不了承想,忘不了他……”

    郁唯抚摸他的背,吻道:“他不是想不开的人。”

    “你不知,他早就是行尸走肉了,或者於他人是幸事,於他却是莫大的折磨……”初雪抽噎道:“他这麽一去,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了,就算真的死了,我们也不知……”

    郁唯说不出其他话来。他初识齐铭远,还是书院中,那个在他前面坐著的机灵聪敏的俊俏少年,同窗短短几个月,就消失不见了,再重逢,他已成了娼馆老板,还对自己又打又骂的,可是那份青涩的情谊却一直淡淡萦绕胸怀。

    不是恨,也不是爱,只是有些可惜,如果不是变故,想必他们定能成知己好友,诗酒书画来往此生,可惜命途多舛,不可言传,竟落得如此下场,是谁也想不到的。

    人生如棋大梦一场,繁华落尽,何人料得下一子,落在何处?

    悲喜交杂一处,他们唏嘘了一阵,把池砚抱回去,照著信上的法子,果然不多时,池砚便幽幽转醒,眨著眼睛茫然地环视四周,注意到床边的几个人时,赧然一笑。

    “抱歉,请问……这是何处?”

    郁唯与初雪对视一眼,心凉了大半。

    浓儿缓缓蹲在池砚膝下,握住他的手,细声问:“还记得我吗?”

    池砚犹豫地摇摇头,迟疑道:“很熟悉……可,你是?”

    “我是郁唯,他是初雪,这是浓儿……”郁唯走上前,指著其他人道。

    “那我呢?你们知道我的,对不对?”

    郁唯点头笑道:“我们……是一家人。”

    池砚怔忪了许久,才迟缓地点头。

    是药三分毒,只怕,齐铭远也想不到,那毒没有害了池砚的命,却抹去了他的记忆,将他们的过去,抹得一干二净。

    最残忍的不是割断,而是忘怀。割断是不得已,忘怀,却是不得不……

    被齐铭远打昏的应梓林怎麽也想不到,一夜之间竟是如此大的变故,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更不能接受,齐铭远留书於他,从此离他而去的事实。

    他疯狂地在雪地中找寻他的足迹,可惜随即而来的一场风雪盖掉了所有可能的痕迹。

    天大地大,纵使他有通天的本事,茫茫人海中,找到他,无异於海底捞针。

    应梓林连忙备马,往城门方向赶,心道:一定还来得及……可一夜的光景,苍茫的大雪,已经把他的希冀全部打破。

    应梓林想不通,更不愿想,为何他付出这麽多,还是留不住那个人……难道,真的是强求不得吗?

    应梓林去义庄,一问才知道池砚的尸体已经被人抬走了,细细询问後,失望地发觉并没有齐铭远。

    真是个狠心的人……

    他自嘲地甩开马鞭。

    我在你心里,算什麽呢?我一定要抓到你,好好问个清楚。

    只要没见到他死,就一定还能找到他。

    他还不能垮掉……想到家中还在昏沈的大哥,他的心不禁揪了起来。

    这世上,与他最亲的人,只要这个人了,他不能再失去……

    铭远,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不惜一切。

    次日,润京大街小巷盛传,应家老大疯病发作,一把火烧了老宅,自从杳无踪迹,而名噪一时的应先生,亦销声匿迹。

    有人说,他们应家逆了命轮,受了天谴,也有人说,这只是金蝉脱壳之计,他们俩其实早已携美放荡江湖,甚至还有传言,说两兄弟为了个男人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无论是哪种说法,是是非非都在那夜熊熊大火中埋没在了烟尘之中,以後只会沦为人们茶余饭後的谈资而已。

    世事无常,谁能料得到以後呢?

    57前尘已忘

    不知枯荣了几回芳草,瓢泼了几回骤雨,红尘中少了谁,又多了谁,谁忘了前尘旧事,谁还在执迷不悟。

    又是一年江南春早,柳棉如絮。

    今日下了开春的第一场小雨,瘦西湖畔便多了许多把油纸伞,行道旁春草浅浅,青石板上游人如织,笑语如铃。

    却有两个青年,一人绛红衫子,一人蓝衣,似是忘了带伞,狼狈不堪匆匆躲到湖边亭下,抖著衣裳和头发上的水珠。

    蓝衣人不禁埋怨道:“这下可好,湿成这样,怎麽去见翰轩的主人?”

    著绛红的人像是年长些,从怀里找出汗巾,先替蓝衣人抹净了水,才细细擦干自己的头脸,笑著看著外面湖面上涟漪悠悠,随水滴的落下一圈又一圈荡漾开。此时还不是莲花露角的时候,不然,看露珠子顺著尖尖角滑入水面,又是一派旖旎风景。

    “端墨,你看够了没有?”蓝衣人戳那个人的脊背,道:“我瞧你念书都要念傻了,到哪里都能发呆,还不想个法子好赶路?不然,你想大半夜的才赶回书坊?”他显然是受够了这个人的磨蹭劲,怨念盎然。

    端墨转头,眨眨眼,浅笑道:“好啦,你整日念叨,说得不厌,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

    合起食指与中指,弹了弹蓝衣人的额头:“喏,雨比刚才小了许多,咱们快些走,也省得在这儿耗著。”

    蓝衣人有些委屈,却不再多言,解下外衫披到端墨身上,故作恶声道:“别冻坏了,不然看大夫的银子算你的。”

    端墨一笑,温柔地挽住蓝衣人的手,道:“是……”

    亭子檐下的铜铃随微风轻响,端墨拉著那个人,张开袖子替他挡雨,拨开水幕快步走去。

    翰轩是扬州最大的书坊,却并不像做生意的地方,更像个书院,还有隐约的读书声。端墨在门口理了理仪容,才轻轻地走进店门,果然,老板正靠在柜台上抱著本古卷睡的正香。

    後院书声朗朗之乎者也,前面睡意融融昏昏沈沈,倒是别有一番情调。

    端墨瞧他这光景,似乎有春秋大梦不愿醒的意思,便只好做那周公的不逊之客,敲敲书桌,柔声道:“晏明,走水了,再不起来,就要烧没了!”

    晏明“啊”的一声跳起来,叫道:“啊,哪里哪里!火呢!”回过神看见是端墨正一脸好笑地看他,顿时醒悟过来,揪住端墨的头发怒道:“居然敢戏弄我!你小子是跟浓墨学坏了是吧!学什麽不好,偏偏学那一套,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是谁要打我?”一袭蓝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搭上他的肩膀,凑近了耳边阴森森笑道:“你打我一下,我就毁你一本书……”他指头点点身後的书卷:“看你的书多,还是我的腿硬。”

    晏明忙护住他的命根子宝贝书,一脸警惕地瞪著浓墨,逗得他们大笑不已。

    如往常,端墨与浓墨收好书本付了银两正要告辞离开,晏明却神秘兮兮地叫住他们说是有新奇玩意儿看。

    他们俩都是青年人,被勾起了好奇心也拔不开腿,於是干坐在凳上等晏明,左等右等,晏明像消失了一样不见人,端墨耐性好些,而浓墨早就坐不住了,来回走了几圈,把地上的砖都数了个清楚之後,拍案而起:“搞什麽鬼!我去瞧瞧!”

    端墨笑著冲他挥挥手:“去吧去吧,顺便问问他家厨娘能给咱俩留口吃的不。”浓墨眼珠子一转,欢欢喜喜地冲出去了,端墨莞尔,慢吞吞拾起书匣内的几本新刊的传奇翻看。

    “人生之适,亦如是矣……”端墨心有戚戚焉,不禁掩卷沈思。

    身後竹帘卷起,有脚步声和著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传来,端墨微微一笑:“晏明,你可要急死浓儿了,到底是什麽物件……”他转头,怔住了。

    背後那人颀长身段裹青金长衫,散著长发,笑意嫣然,见端墨回头,便扬起眉梢,启唇道:“在下齐铭远,敢问公子姓名?”

    端墨心里一动,在他的注视下,脸上发起烧来,连忙清咳几声掩饰过去,起身拱手道:“在下端墨……”

    齐铭远走近几步,看著端墨清澄依旧的眉目,缓缓绽开一个笑,带著千万般滋味,轻唤道:“端墨……”

    这些时日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世情百态,原以为红尘紫陌,碧落黄泉,总能看透心中魔障,却发觉,那魔障,已经悄悄换了内芯。

    午夜梦回时,惊觉原来在梦中的,很久之前,已经换了人。

    背负过往,已经麻痹了一切,沈重的恨意,甚至逼得自己不知活著的滋味,可是当所谓的仇恨一条条勾销,直至自身罪业需要鲜血偿还时,暖意流逝的滋味竟是无比的空虚茫然。

    也许是尘缘未尽,也许是债未还清,所以,还不能那样轻易的死去吧。

    齐铭远不禁抚上手腕的深深疤痕,定定地忘穿端墨的眼睛。

    若是今生还能再见,我一定不会那麽傻。

    终於找到你了,池砚。

    ――正文完――

    番外之承想

    浓儿,南柯一梦

    5浓儿

    小孩儿也不觉得尴尬,凑到池砚跟前,小手就去摸他的眼睛。

    池砚不喜欢小孩碰他,往後一躲让他扑了个空。小孩儿嘴巴一撅,不屈不挠地继续,池砚没法子,重重栽倒在床上,後脑勺不偏不倚地磕在硬枕头上,当一下把小孩吓慌了神,连忙扶起他来给他揉。一边忙活一边念念叨叨地数落:“这麽大的人怎麽比我还容易碰!”

    池砚本就头晕目眩,撞了这一下晕的更厉害,嘴里连疼都说不出来,两眼一翻就又晕过去。这可把小孩儿吓坏了,撒腿就往外跑喊人。

    恰巧齐老板在园子里溜达,一听到浓儿大叫,立刻便往秋潭阁来。浓儿一见老板,也收声乖乖跟在他後面。齐老板皱眉看了看池砚,就叫人请大夫过来,回头问道:“这是怎麽?又晕了?”

    浓儿道:“刚才醒了一阵子,可脑袋碰到了枕头又晕了。”

    齐老板指著枕头道:“这种瓷枕怎麽好给一个病著的人用?快去换个软的过来。”

    浓儿闻声就去找了个鸭绒软芯的枕头给池砚换上。池砚受了动摇,就闭著眼睛哼了哼。齐老板觉得这样的人很是有趣,就要再弄他一下,还不等动手,东篱下常请的王大夫便挎著药箱进来。

    齐老板连忙起身作揖,让他坐到床边。王大夫是来惯了的人,也不多客套,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就摸出手腕来把脉。

    齐老板趁这功夫,眼神指著浓儿,浓儿机灵,会意地去冲茶备下纸墨,不在话下。

    王大夫一手捻须思量了一会儿,换了一只手把过,最後又问了碰到的伤口,拨开头发查看了,才起身在浓儿端著的盆里净手。齐老板略显焦虑地询问如何,王大夫笑道:“齐老板不必著急,小哥儿不过是饿极了,身上没力气,又遭了折腾,这麽一撞晕过去很正常。我这儿开个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早晚各服一次,不出五天就好。这几天,饮食上还是要清淡著。”

    齐老板连连称是,王大夫又道:“齐老板,这话本不该我说,不过今天碰上了,也不得不多句嘴,您可别介意。”

    齐老板忙道:“这是自然,您尽管说。”

    王大夫方道:“您给这孩子用的药忒霸道了些,怕是会伤了根基……哎,以後,这药您还是掂量著用,毕竟是伤天害理的事。”

    齐老板笑道:“大夫说的是,我竟疏忽了。只是这孩子不太听话才这麽用了药。以後一定慎重。那麽……可有法子调养过来?”

    王大夫道:“法子倒有,不过得费上时间慢慢来。横竖在这里也没事,调养方子也一并留下,每日睡前一碗即可,不可食辣与绿豆。”

    齐老板道:“这样倒不麻烦,注意著就是了。这次,可真麻烦大夫了。”说著又是作揖。

    王大夫扶起他,道:“这是说哪里的话,您一直关照小店的生意,在下感激还来不及。”说完就写了方子要走。齐老板忙命人取了银两送王大夫出去。

    浓儿拿了方子要去抓药,齐老板叫住他,道:“这事你交给别人,我只管跟你说清楚了,你人小可是机灵,信得过你才把池砚让你看著,出了差池,我可拿你试问。”

    浓儿忙低头道:“小的记下了。”

    齐老板这才吩咐他下去准备清淡的吃食预备著,抓来的药也小火煎上等池砚醒来。

    这池砚昏睡了不长时间,便悠悠转醒。眨著一双朦胧大眼,看四周。

    浓儿一见他醒,立刻出去叫齐老板过来。齐老板放下手里的书赶到秋潭阁时,浓儿正扶著池砚给他喂药,看到齐老板过来就要起身。齐老板微微颌首,道:“你只管忙你的。”浓儿便继续喂药。

    池砚刚醒来,有点茫然,半张著口任由那苦涩的药汁送入口中,吞咽得不及时,褐色的汤水便从嘴角流出来到衣服上。浓儿一手扶著靠在身上的池砚,一手拿著汤匙,身量短小,怎麽也忙不过来,那褐色便在衣服上越来越多。齐老板看了一会儿,就过去接过了碗,示意浓儿先一边伺候著,自己亲自给池砚喂药。

    池砚看到齐老板,眼神里就带了三分羞涩,三分不安和四分的畏缩。齐老板轻轻笑了,柔声道:“不必怕,以後咱们都是一家人。”汤匙便稳稳地把药送到唇边。

    池砚乖乖喝下了,垂著眼皮不肯再看齐老板一眼。齐老板继续喂药,道:“你既然来到这里,我就先教你一句话,你可要牢牢记得。”他把药碗放到一边,捏起池砚的下巴替他擦拭,道:“在东篱下,最先学的是认命。若你连这个都学不会,那你还是趁早找个地儿自个儿了结了,只一样,别污了东篱下的地方。”

    池砚脸上的神色更暗了一些,好一会儿才木然点头。

    齐老板亲了亲他的脸蛋,笑道:“这才是乖孩子。你不用担心,我亲自教你,不会吃苦头的。”

    池砚又点点头,齐老板把他抱到床头靠著,道:“等会儿吃了东西再多睡一会儿,有事尽管找浓儿。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池砚抬头看他一眼,那脸上温柔的笑让他心里蓦地松弛下来,便乖巧地点头。齐老板笑得灿烂,很是痛快地离开了。

    6南柯一梦

    这样过了几日,池砚渐渐能下床,虽然还是虚弱了点,不过面色是好看了很多。那晚,齐老板虽没有狠狠弄他,不过初次就用上了药和玉势,还是让这孩子吃了苦头。

    涂药之後,他自个儿不说,可是两腿间确实痛得厉害,一开始还不觉得怎样,到後来要如厕时,才发觉了难堪。每日里他最怕的不是被调教,而是去茅厕。

    在经历了血淋淋的教训後,他学乖了,也不挑剔浓儿端来的清汤寡水,省的最後五谷轮回之所受折腾。

    等他馋得看到浓儿吃的馒头都流口水的时候,才给他上了一碗火肉蒸豆腐。上好的金华火腿切成薄片包著嫩豆腐,外面总裹著一张荷叶上火蒸出来,鲜香微甜,入口即化。

    饶是池砚打小儿珍馐美食,这会儿一沾了荤腥,连筷子也来不及拿,手执汤匙凑近了碗往嘴里拨,美得舌头尖都要吞下去。浓儿立在一旁偷笑,池砚又吞了一口火腿,这才不好意思地放慢了速度,换了筷子开始慢条斯理地进食。那浓儿笑道:“公子,这里没有别人,你只管大口吃。”

    池砚的脸渐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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