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情缘系列[14部全集] 作者:吕希晨

    想,他真不知道是该为新添的药柜高兴,还是要对蠢到让他逮到机会天天上门打扰的自己气恼。

    “他之所以要我随他到州是因为军营里缺个大夫。”宫仲修瞥见药柜上突起歪斜的木钉,愣愣地走向前,伸手碰触,想起这根歪斜的木钉是屠允武敲下的第一根钉;篇此,那莽夫还不小心敲到手指痛了两天。

    “很好啊,你不就是个大夫。”

    “是啊!”宫仲修心里老大不高兴地回应,可却连自己为什么突然感到不悦都不知道,语气透出酸味:“我就是个大夫。”

    “你是大夫,他营里缺个大夫,那不正好,真不懂你为何拒绝跟他一块儿到凉州去?”

    “离休。”宫仲修突然转身,黑眸认真地盯着她。“你可有亲人奉命到战场上杀敌?”

    “没有。”

    “那你如何能懂希冀亲人安全归来的心情。”认真的眸光流转,随即又闪过一抹黯然。“在战场上非生即死,然而在后方为战场上的人担心受怕也不好过,他只知道营里少了个大夫需要有人来代替,却不知道这种担心受怕的感觉有多噬人,而我――”

    “你的意思是你会为他担心受怕?”离休瞪大媚眼,乖乖,她还以为他没啥感情哩,原来……“呵呵,屠家小子竟然能让你挂心,了不起、了不起。”

    “我担心的是上战场的兵卒!”宫仲修急嚷辩道:“他根本就用不着被担心,该担心是面对他的敌人。”

    “说的是、说的是。”慑于他难得的气势,离休颇有同感的点了头。

    宫仲修瞟了她一眼,美丽的脸孔根本看不出有任何赞同的意味,他索性不理她,继续之前摘除地黄须根的动作。

    “那小子回将军府哭前还到我春阁坊来过。”啧啧,她瞧见宫仲修的手突然顿了一下。“放心,他才不是那些个到我春阁坊只想着浑事的臭男人,那家伙只是来找我诉苦。”

    诉苦?宫仲修不悦地蹙起眉。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老是被他冷言冷语一激就跑到春阁坊向离休诉苦,好像自己有多委屈,他宫仲修有多恶劣一样,根本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童。

    不,论个儿,他的确长得够大而且高壮;但那心性……唉,实在是十成十的孩子心性,真要不得。

    “他到你那儿诉什么苦?又说我欺负他?”他宫仲修哪来的能耐去欺负大唐将军哪,唉!

    “他说啊……呵呵呵……”

    “你别光是笑,有话就快说。”

    “你想听吗?”玩心大起,突然想吊吊人家胃口的离休移坐到宫仲修身边,纤手爬上他臂膀。

    “离休!”宫仲修以袖拂开她的手,厉声提醒:“男女有别,请自重。”

    “长安城里有多少人想要我离休亲近,只有你这傻呆的正人君子才会守什么礼仪把我隔在天边远,当我是毒蛇猛兽似的。”

    “他人作何想我管不着,你若再如此无状,我立刻扫你出门。”

    “是,宫大圣人。”离休调侃似地一躬身,坐到最角落那张木凳上。“这样可以了吧?”

    宫仲修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拿她故意小题大做的调侃没辙。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也没做什么,只是来说屠小子的糗事而已。”

    糗事?“他哪回不干些糗事娱人。”

    真毒。“你嘲讽人的功力快和鸿翼不相上下了!”

    “他在幽州好吗?”一年多前奉命驻守幽州,临行前两人彻夜相谈甚欢,却因为同属性情淡漠而少有联系,就此断了音讯。现下听她提起,才想到三个月前她曾向大家辞行说是要到幽州一趟,想必是见到鸿翼。

    “很好。”只要她帮他让治宁公主香消玉殒,他就会更好。离休暗想,并未将这事告诉任何人,她与西门独傲的关系是彼此的秘密,没有道出的必要。

    “那就好。”宫仲修点头,为友人的安然感到庆幸。

    他的朋友不多,一是因为天生淡漠,二是因为无心交友;多年前与他们相遇,意外成为朋友已是难得。

    说到底,还是由屠允武起的头,强拉他与他们认识。

    “看来鸿翼倒比屠小子还得你关注。”这下子屠允武又得吃醋了。

    “那又如何?”宫仲修摆明无意与她谈及西门独傲与屠允武在他心里孰轻孰重的问题。

    “算了,废话也不多说,还是老实告诉你那莽夫在我春阁坊说了些什么浑话。他啊――说他执意要你跟着去州其实是他私心自用,不想把你留在长安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州跟长安城相隔百里,不是说想回来看你就可以回来的,所以一定要把你带在身边才能天天见到。

    更有趣的是,那小子说一日没被你骂就像一日没练过兵似的,会浑身不舒服。呵呵呵,你说屠小子是不是疯了?这么喜欢挨你的骂。”

    宫仲修抿紧唇不语。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什么一天不挨骂就不舒服。疯子一个!

    “不过――”柔媚的面容上泛出一抹狡诈的诡笑,在他就要看见的瞬间藏回娇丽的容颜之后。“他到底还是希望你与他同去州,一来有你在可救回更多人的命,二来看见你他才能安心上战场杀敌制胜;他可真缠你,像蚌壳似的,一咬紧就不松口。”

    俊冷的面具被敲下一角成了破绽,面无表情之后是一张复杂难以厘清是何情绪的脸色。

    “刀剑无眼哪,万一哪天那个笨小子就这么呜呼哀哉的往生,想再见上一面就真的是天人永隔。”

    “离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少胡说八道。”

    “还是劝你一句,跟他去州,长安城里有太多人想得到你,现下他们因为屠小子的名号不敢妄动,但他一走,那些人恐怕没这么简单就放过你。这几年下来,你难道不明白你的太平日是因为有他在吗?”

    “回去告诉他,我的安全不劳他费心!”他当然知道这几年的安适生活全赖他替他撑腰,于情于理,他该答应跟他一起去州作为报答;但是,这保护并非他所想要或向他要求的,他为何要回报?是他自己多事,他根本不欠他什么。

    “敢情你在怪他多事。”

    “他的确多此一举。”

    “啧啧啧!”好一个固执的宫仲修,难怪把那小子整得死去活来、叫苦连天的。“这话要是被他听见,他一定会哭给你看的。”

    宫仲修按着发疼的额角,不愿去想屠允武孩子心性极重的性情――聒噪、冲动、死缠烂打、说话不经大脑……唉,愈想头愈痛。“别告诉他我说过这话。”

    “你是决意不去州了?”

    “不去。”宫仲修绝然地道。

    “唉。”离休重重叹了口气,起身往门外走,嘴里喃喃自语:“真可惜,我前阵子听人说州有种药草名为蛇总管,能除各种蛇毒;谁知道你竟不到州,真是太可惜。”

    “离休!”宫仲修突然喊住她。

    “嗄?有啥事?”离休倏地转身,诡计得逞的愉悦被藏在茫然神情之下。“叫我作啥?”

    “你确定州有蛇总管这味药草?”

    “哎呀呀,我春阁坊的消息还会有假吗?这么信不过我啊?”难不成还要她拍胸脯保证不成?“不过你又不去州是不?就算知道有这药草,没得摘还不是一样。所幸你医术精湛,各种毒物在你眼里必定是不当一回事儿的,听听就算,别在意。”

    语罢,心知这趟路没有白走的离休莲步轻移地离开庆善堂,徒留宫仲修一人垂首默念她方才提到的药草名。

    “蛇总管……”

    ???

    唉,果然真的不来送他,唉!

    虽然他之前说过他可以不用来,但也别真的就不来啊!就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不让他再多挨几回骂,好抵过以后不知道有多少时日的分别,真是无情无义的家伙!

    “将军。”副将林进策马接近主子附耳道:“您振作点,别教城里的百姓看了还以为咱们大唐威武军虚有其名,根本就是气若游丝的颓兵。”

    “什么气什么丝,我管他个什么气,别打扰我闹脾气。”

    “这……”能把这种话说出口的人还真少,偏他主子就是一个。“您别任性了,堂堂威武将军,哪能在百姓面前使性子呢,咱们正要出城到州去哪。”

    “将军就不是人,就不能使性子是吗?”屠允武白他一眼。“那将军换你当,我不干了。”

    “这怎么成!”林进急叫出声,让在街上左右两侧排成列送行的百姓狐疑之外,还对这七万大军的主帅此刻的一张臭脸很感兴趣,私下议论纷纷。

    “您到底是怎么了嘛?”唉,三岁孩童都没他麻烦。

    屠允武抬眼看向副将,“说了你也不会懂。”双脚一夹,拉开与下属的距离一个马身有余。

    他不说不就更不懂了吗?林进忍不住摇头叹气,到底该拿主子怎么办?他一个人不高兴,可全军上下都看见他那张臭脸,怎么会开心?瞧瞧,手上有矛的,那矛柄都在地上拖来拖去,颓丧的气势快和散涣军有得比,未上战场就一脸打了败仗的模样,要真上到战场怎么办?

    见鬼的,他们可是向来威风凛凛的威武军啊!猛鹜如虎的气势正是为他们独有,现在却是奄奄一息,全因为主帅在闹脾气,唉!

    浩浩荡荡的军队跨出整齐一致的步伐出城,七万大军人数之多,险些将长安城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无精打采的眉目在人群中梭巡熟悉的身影,可惜……唉,别提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就在队伍转出弯口,直抵城门前,一顶四人扛的锦轿笔直地朝他们优闲走来,完全不把壮观的军伍放在眼里。

    眼看锦轿就要撞上领军的屠允武那一刻,两方同时迅速停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闲来无事只能拿趣闻打发时间的百姓们好奇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轿内何人?竟敢挡我大唐威武军去路!”林进上前叫唤,没一会儿,轿中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让林进错愕地瞪大眼。

    乖乖,春阁坊的主人挡住他们的路做什么?

    提到春阁坊,哪个人不知道,那是朝廷官员个个趋之若骛的地方,进得了春阁坊的不是高官便是达人,能让春阁坊的当家主离休姑娘亲自会晤,那标准更是高上一层;他身为副将连进入都不够格,更别提那昂贵的花费。可他们将军就不同,是离休姑娘亲自接待的人哪,虽然他挺不懂为何她会中意他们孩子气重的主子。

    “你来送我?”坐在马背上的屠允武俯首看着站在坐骑前头的离休。

    “瞧你这张是什么脸,活像打了败仗似的,教你手下兵卒如何自处。”不过是宫仲修不跟着一块儿去州而已,看看他这是什么样子,笑死人了。

    没错、没错,林进点头暗自在心里附和。人美见识又广,不愧是春阁坊的主人。他感动涕零地想着,莫怪文武百官以得到她青睐为荣,果真是名奇女子。

    “要你管。”他已经够愁云惨雾,她还出现在他面前做什么,故意要提醒他昨儿个她从庆善堂带回来的话不成。“让开,我要出长安城。”

    “出城就出城有啥好了不得的,不过可别直的出去横的回来呵。”离休移身到马侧,招手要他弯腰,待屠允武照做后,她附耳道:“旁的兵卒死光都不干我事,就你得给我活着回来听清楚没?”

    “你这是哪门子的要挟法啊?”屠允武大嗓门的直嚷,还未直起身,正好让离休动手拧着他耳朵直叫疼。“喂、喂!离休!痛、痛啊!”

    “大男人怕什么痛。”哼,要他活着回来他当是要挟,分明是皮痒欠揍。“要是敢出什么事,就算是鞭尸,我离休也照做不误,听清楚没?”

    “听……听清楚了啦!”痛啊!要他小心点就说凡事小心就好了嘛,干嘛一副母老虎吃人样。屠允武抚着发红的耳朵想着,一脸招谁惹谁的无辜样,看了就好笑。

    “回春阁坊。”离休转身入轿前交代四名轿夫,不一会儿,锦轿消失在行伍前头,让屠允武得以策马再度上路。

    出了城门不过几步,一抹伫立在驰道树旁的人影吸引住屠允武的目光,再定睛一看,那是――

    “将军!”林进急嚷,不知道主子因何突然驱策着坐骑往路边冲去。

    “仲修!”马未至声先到,屠允武连让马停下来都等不及,脚一跨便飞跳下马冲到宫仲修面前。“你来送我了!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嘴里说的是无情无义、冷血难听又没心肝的话,可心里还是舍不得我对不?我就说嘛,你不可能不来送行,不过我仍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州,嗯……算了,这段期间有离休照应我也比较放心,但你还是得小心何达那家伙,这几年有我在他不敢放肆,之后的日子就――”

    “我要去州。”真吵,为什么他一开口就吵个没完?能不能静一静听别人说话?宫仲修不悦地暗想在心里。

    “你一个人要特别小心,不管是什么事,大事还是小事都要――”叽叽喳喳的话被压挤双颊的掌终结。“唔……”干嘛不让他说完?

    “屠允武!”真是吵!心中的怒火被叽喳个不停的话语点燃,直到确定他不能再说话,他才缓下不悦的脸色。“我说,我要去州。”

    屠允武拉下他的手直点头。“我知道你要去州,所以要――什么?你说什么?”

    天,真是笨。

    “我要去州,唉!”宫仲修将脸埋在一掌里深深叹息。

    “你……你要去、去……”喜形于色的屠允武反倒说不出话来。

    “去州。”

    “太好了!”屠允武兴奋地一拳轰上身旁大树发出巨响。

    “屠允!”骂人的话来不及出口,翠绿的叶片因他的撞击自两人头顶直落下,夏绿的树木顷刻间只剩三三两两的绿叶还死撑在枝芽上坚持不落地。“你这笨蛋!”

    “我又怎么了?”屠允武点着自己鼻头,表情很是无辜。

    不过,嘻嘻,又被骂了,真好!

    第五章

    州,为扼守中原与西域的重要关口,钳制东西两方往来的咽喉,系大唐抑守吐蕃东侵的军事重地。

    初唐时,由于大唐气势正盛,四方蛮夷服膺天可汗,故而不曾有重兵防守;然历经数十年后,大唐气势中衰,使得南戎北狄、东蛮西夷各个妄想侵唐夺取江山,使各方关口不得不加派兵力进驻。过去一直被认为与大唐交情最好的吐蕃见势哪会安分如以往,自然也跟着蠢蠢欲动,使得州一地更为重要。

    是以,大唐天子派来七万大军,而且是人称猛鸷如虎的大唐威武军,一来足以定人心,二来更可遏止吐蕃的狼子野心。

    只是威武军的军营怎么这么像花园,种满了花花草草,看起来就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院哪?

    来往巡逻的兵士行进间发出铿锵交杂的盔甲碰撞声,威风凛凛的气势着实教人为之一颤;但,雄赳赳气昂昂的军伍穿梭在红红绿绿、各色交杂的百花千草之间,这画面还真让人有说不出的矛盾。

    轮班的十来个兵卒每人脸上皆是严肃谨慎的表情,凌厉地扫视行经的每一处,生怕有什么奸细趁他们不注意时混进来,锐利的视线像一把把利刃般,只差没真的连自家营帐都切开来看看里头有没有藏着吐蕃奸细。

    “啊!宫大夫。”为首的校尉先叫出声,瞬间,像是被下道命令似的,全部十几个人的眼睛全紧跟在校尉声音后头看向前方。

    啊,真的是宫大夫耶!锐利如冰的视线立时化成水般迷漾,严谨的表情也跟着柔化成醉汉似的酣样,所有的注意力全教前方那抹白色间或衬点鲜绿的身影给吸引住,什么奸细、什么巡逻,全都丢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营里的花花草草哪比得上宫大夫啊!”校尉忍不住赞美,当下获得大伙儿的认同。

    “就是说嘛!”唉,想当初要不是宫大夫,他们威武军里的弟兄哪能活得这么健全,死的死、伤的伤,不早全挂了,多亏他高明的医术,把他们弟兄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救了好多人。

    “更可贵的是他连敌人都救,还要咱们将军放了那些俘虏以示我大唐君子之风,有不少吐蕃人敬他像神一样。”

    “就是说啊,这样的仁心仁术,可说是我大唐第一名医。”

    “而且长得一表人才,待人处事又极好,真的是――”

    “如果他是名女子那该有多好。”一名兵卒道出军伍里泰半人心中所想。

    “要是宫大夫真是个女人,哪还能在我们营里走来走去,不早被人订下终身了;说真格的,咱们营里就是因为有宫大夫才不会无聊!”

    “说的是、说的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对嘛,这么出众的人才外貌,咱们能一饱眼福就不错了;如果他真是个女人,咱们哪一个配得上他?”

    “有道理,还好宫大夫是个男人,好险、好险。”

    “就是嘛……”

    ???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狮吼惊天地、泣鬼神,当场吓醒做着美梦喃喃自语的士兵们。

    “参见将军!”

    “要你们巡视军营内外,你们在巡什么?一对对贼眼像什么?死盯在宫大夫身上是什么意思?给我从实招来!”

    “启、启禀将、将军,我们、我们大伙儿只是佩服宫大夫的医术,没什么其他想法。”

    “你们敢有什么其他想法?”见鬼的!他的仲修是拿来给他们有其他想法的吗?搞不清楚状况!

    “不、不敢!”众人噤若寒蝉,在将军狮吼的威力下,除了被吓傻就是被吓破胆,哪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

    “还不去给我巡视全营!”该死的!竟敢把眼睛锁在“他的”仲修身上不放!敢情是不要命了。

    “是!”十数名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大唐兵卒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往各处营帐绕圈,紧张得像是后头有老虎在追一样。

    “真是不要命了!哼!”重重喷出火气,屠允武转身。“仲修?你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来的?”明明记得他距他还有二、三十步远,怎么一下子就绕到他后头来了?

    “张嘴。”宫仲修理都不理他的询问,没头没脑地吐出命令。

    怪异的是,屠允武当真乖乖的张开嘴巴。

    瞬间,一个不明的东西自宫仲修手里飞脱而出,神准地落进屠允武嘴里。

    “这是……”好苦,屠允武皱紧脸,就像长安城那李大婶卖的麻花卷一样,整张脸又是扭曲又是涨红,偏偏嘴里的东西想吐又吐不出来,任由那非常人所能忍的苦味苦得他直打哆嗦。“这……这是什么?”

    “黄连,给你降火气用。”宫仲修冷冷地道:“你那大嗓门几时才改得掉,对部下威声厉喝算什么?想必你是心火上升,给你个黄连吃吃,让你消消火。”

    黄连?恶――他又不是哑巴。“好……好苦!”他是为了他才动肝火的耶,哪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屠允武觉得自己好委屈。

    “他们为了保家卫国已受了多少伤,难道你这个大将军还要给他们委屈受?体恤下属是在上者的责任,难道你要像那些个不知民间疾苦的贪官污吏?”

    我没有!屠允武死命摇头,一张嘴苦涩得吐不出任何辩解的话语,天老爷啊!这黄连怎么这么苦?

    “火气消了吗?”

    不消也得消!屠允武拼命点头,生怕再吃进黄连。

    “还会大声喝责下属吗?”

    “不、不会,再也不会!”至少不会在你面前,下回我会先看好左右,确定你不在以后再吼。屠允武在心中告诉自己,黑眸扫视左右。嗯,不错,还知道要把眼睛放到其他的地方去,这票兵卒还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啥意思。

    “很好。”宫仲修满意地点头,转身欲回临时以营帐搭起的药堂。

    屠允武突然出手拉住他。

    “还有事?”

    屠允武指着嘴,可怜兮兮地说:“好苦!”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苦。”宫仲修淡漠一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没听说过吗?”

    “我不当人上人可不可以?”人上人?那是仙哩,除了驾鹤西归的人可以当之外,活人能做吗?“真的好苦。”

    这样也能当上大唐将军?宫仲修翻翻白眼,一边摇头暗叹大唐真的没人材,才会让他这种人当上将军,但他还是伸手探进衣襟取出随身药材。“张嘴。”

    似曾相识的情景教屠允武死命摇头不依。

    “这是甘草,生津止渴用的。”

    “苦的?”

    “既名为甘草,何来苦味?”说他笨还真不是普通的笨。

    屠允武仍是有些怀疑。

    “你吃是不吃?”

    “我……”大手接过他掌中药草,不得不抱着九死一生的决心将它丢进嘴里一嚼,甘甜之味立刻在嘴里化开,取代原先的苦涩,阳刚气浓重强硬的脸总算回复生气。

    “我曾骗过你吗?”宫仲修白他一眼嗤哼他无谓的怀疑猜忌,转身往药堂方向走去。

    ???

    “你跟来作啥?”将刚采到的蛇总管放在桌上,连回头都不用也知道是谁跟在他身后进来。

    “帮忙的药僮说好几天没见你合眼,你老实说,是不是自上回和吐蕃兵一战后,就忙着照顾伤兵因而没回帐里休息?”

    “少管我的事。”

    看来是真的。“你这样会累垮的。”屠允武走上前,双眼锁住近日瘦了些许的身影。“不要再逞强。”“我的事……屠允武!”忽然悬空的身子重心全失,逼得他慌忙之下只好抱住屠允武的颈子。“放我下来!”

    “不要,我要你回帐里休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累出病来,他要他来州可不是要他没日没夜地救治兵卒,把自己的身体弄坏。

    “你怎么这么霸道,放我下来。”敌不过他好比猛虎般的蛮力,宫仲修不停捶打他肩膀。“你这混帐,放我下来!”

    “唔……”该死!屠允武凝眉咬唇忍住肩上痛楚。运气真背啊他,好死不死被捶到受伤的地方,痛死人了。

    听见他忍痛闷哼的声音,宫仲修这才想起上回和吐蕃一战他肩上有刀伤。“放我下来,不然我立刻回长安。”

    呜……老拿这事要挟他。屠允武不平地抿紧唇,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他。“你要答应我回营帐休息。”

    “这事先别提。”宫仲修回身到桌前捣药。

    “那还有啥事好提的?”

    “脱下战甲。”

    “嗄?”要他脱衣?屠允武顿时傻眼。“为什么?”

    “要你脱战甲哪来那么多废话!”怎会有这么唆的男人!多嘴不是女人家才有的事吗?怎么女人的嘴巴会长在他这个大男人身上。

    “喔!”

    待钵中的药被捣成烂泥状,他才回头,淡然的眼倏地大睁。“你在做什么?”

    衬衣才脱到一半的屠允武反问:“你不是要我脱衣服吗?”

    “我要你脱战甲!战、甲!”天老爷,这人耳背啊?宫仲修险些眼前一黑倒下,当真被他的举动给激昏头。“你要我开副明目利耳的药方给你吗?屠大将军!”

    “那倒不必。”屠允武煞有其事地回答。

    宫仲修哼出无奈重气,拉他坐上炕,扯开衬衣,只见两寸长的黝黑伤口上果然溢出斗大血珠。

    随手拿起方巾压上淌血的伤口,歉然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忘了你有伤在身。”宫仲修暗责自己怎会这么胡涂?忘了他是受伤的人。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屠允武动动受伤的左肩,豪气地笑道:“你看,不是啥事都没有吗?”

    “你这笨蛋!”宫仲修边斥责,边拿方巾重新压上伤口。“你看,伤口又裂开了。”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现下又露出鲜红渗血的皮肉,全拜他愚蠢的举止所致。

    “我只是不想看你懊恼的样子,哪里知道……”贴附在执巾手背上的头颅骇住屠允武接下来的话语,傻愣愣地盯着眼前那朵如白玉般的耳,听进低低的叹息。

    “别再胡闹。”这人要粗心大意到什么时候?就是因为粗心大意才会被敌人砍了一刀。“就算我是华佗再世也不能起死回生,你要我担心多久才高兴?”

    所以他才不要跟着他南征北讨,他身上的伤有多少处是他医治的数都数不清,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怎么壮硕到底还是个人,是人哪有不会死的?再这么粗心大意下去,迟早有天会把自己的命送掉。

    “我的医术虽然高明,却也是救活不救死,若一个人真的伤重不治,任凭我怎么救还是活不了。偏偏你好像把我当成连死人都救得活似的,就连你手下的兵卒也跟着你胡闹,在我手上还是有救不活的……”

    “那不是你的错。”巨掌贴上宫仲修脑后,是意外也不算意外地听懂他吐出的懊恼,轻声低语安抚因为无法救回重伤不治的兵卒、暗地里总是自责不已的宫仲修。“别把他们的死怪罪在自己身上,战场上生死有命各凭天命,是死是活由不得人。”

    “话不能这样说!”宫仲修抬头,一双眼恼怒地瞪着他。“若我医术能再更好些,他们就不会――”炽热的掌心这回扣在他腰间,压他坐在他结实的腿上。“屠允武――”

    “我说过那不是你的错。”谁说他无情来着?虽然平日是一脸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然实际上他是个把所有人生死放在自己肩上的人,长安城里的人看错了他,仲修比谁都有情得多。

    “要不是谁的错?”

    屠允武一愣,坦然地道:“这时候再问谁的错有用吗?人死都死、伤也伤了,就算知道是谁的错,仍旧改变不了事实。战场上死伤乃是常事,你要怪谁?”

    “怪你!”长指点上他胸膛。“都怪你!如果能有更好一点的兵法,如果能让大伙儿武功再好些,就不会――”

    “如果怪我能让你高兴,就算是我的错好了。”屠允武叹口气道,空出的手握住他不断戳着他胸膛的手。唉,这么执拗的性子到底是谁养成的!不觉得养出这么拗的性子很累吗?他有些埋怨宫仲修往生的爹,庆善堂上一个当家主。

    何苦教养出这么执拗的宫仲修,存心要跟他过不去嘛!

    “本来就是你的错!”要不是他,他也不会在军营里天天眼见死伤无数,看着重伤无药可治的兵卒慢慢死去,或者截去肢体被调返乡……若不是他强拉他入营当大夫,这些景象他不会看见。

    眼不见为净,他没机会看,就不会去想,偏偏他硬是拉他入军营,不是他的错是谁的?宫仲修任性想道。

    许久以前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大夫,什么悬壶济世之于他只不过是糊口饭吃而已,可以开天价治大户人家怎会去在乎小老百姓的几个铜钱,所以他不收;而偏执的性子让他遇到求诊的病者,就一定要治好他,不是因为仁心,只是固执地抱着“既然动手救人就要救活”的念头,旁人说他什么仁心仁术,其实根本就不懂他在想什么。

    而在战场上无可避免的死伤,让他觉得挫败,高傲的脾性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哪能这么快平复。

    “一切都是你的错!”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唉,这么任性。屠允武暗叹,就只会在他面前使性子。“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吧?现在,回帐里休息。”

    “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宫仲修起身,瞥见尚在溢血的伤口。天,他甚至还没替他上药。“都是你!害我忘了正事。”

    “嗄?”屠允武一脸茫然,直到凉冷袭上肩头才了悟。

    宫仲修忙着为他包裹伤口,并落下警告:“不准再让伤口裂开,否则我会一针一针慢慢缝给你看,听清楚没?”

    缝……黝

    恋耽美

章节目录

烽火情缘系列[1-4部全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吕希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吕希晨并收藏烽火情缘系列[1-4部全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