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情缘系列[14部全集] 作者:吕希晨

    黑的脸顿时一白,频频点头。“听、听清楚了!”深知他从来不说玩笑话,屠允武甚至举手发誓:“我绝对不会再扯开伤口,如果伤口裂开――”

    “怎样?”宫仲修气定神闲地等着他落下誓言。

    “就让你再帮我上一次药。”

    “你――”火气立时窜上心头,瞬间,宫仲修只觉眼前一黑,毫无预警地便向前倒去。

    “仲修!”屠允武急叫,出手抱住他拥进自己怀里安顿,又摸又看了好半天,粗糙的指触及沉稳呼出的热气才定下心。“就说你太过劳累还不信我,硬是要逞强,要是连你这个大夫都病倒,那要整营的人怎么办才好?”

    “嗯……真吵……”昏睡入眠的宫仲修吟哦出心中不悦,动了动身子调个舒服的位置便又静静睡去。

    “好,不吵你。”屠允武拍拍他的颊,见他皱眉咕哝后又沉沉睡去的模样!忍不住自胸口震出低低笑声。

    “累就说累,真搞不懂你干啥跟自己过不去,硬是要逞强,难不成这样就能将注定要死的人给救活吗?”生死本就有命,在战场多年,他早就看开,不管是下属或自己的生死,除了本事就是天命;阎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难不成他要跟阎王抢人?

    “要你跟我到州可不是要你累坏身子,而是要你在我身边,你知不知道啊?傻瓜。”见他睡熟,他才敢道出真心话。“若见不到你,心里会觉得怪怪的,这种感觉可比吃黄连还苦上百倍,我宁可吃黄连也不要你离开我,更何况――”温热的唇压吻光洁的额角,“只有战时你才会露出担心我的模样,被你担心可是很舒服的一件事,你可知道?仲修。”

    “宫大夫,我药磨――”药僮冲进营帐大声嚷着。

    “嘘!”屠允武以食指抵住唇示意他消声,眼光瞟向在自己怀里沉睡的人,要他别吵。

    破天大吼的声音当下消失在嘴里。“将军您……”

    “先退下,宫大夫有我照应。”

    “是。”药僮双手抱拳一揖,迅速退离。

    屠允武将怀里的人抱上卧炕,他可不想让外头的人看见这一张睡脸,虽然他很想就这样抱他到自己营帐里休憩。

    第六章

    “启禀将军,镇远将军来访。”

    “哪个什么见鬼的镇――镇远将军?”正在边搔头烦恼下场仗要如何攻防的屠允武倏地站起身,大掌拍上案桌。“鸿翼?”那见鬼的家伙不好好待在他的范阳,跑来州作啥?

    “鸿翼?”林进疑惑地皱眉。“谁是鸿翼?”

    “见鬼的,我是说来人是西门独傲吗?”

    “是的,正是西门将军。”

    “让他进来。”

    “呃,将军,这个……”林进敲敲头盔,有点迟疑。

    “有屁快放,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镇远将军说他不是来找您的,他人现在正――”

    不是来找他的?“那他是来找谁的?”

    “他现在就在宫大夫的――”咦?怎么突然一阵风吹过?“将军?将军?”回头看不见人影,林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

    见鬼天杀的鸿翼,干什么到他地头上不先来见他反而跑到仲修那儿去!混帐东西!他以为他屠允武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吗?那年要不是他及时冲进春阁坊,仲修早被他那个冷傲的家伙给吃了。

    “要是你敢对我的仲修怎样,我一定不让你好过。”他咬牙低喃,巨掌拨开帐帘。“西门独傲,你这个好色冷血没有朋友道义的天杀大混――――”

    帐里三人六目直往他瞧,一双是冷然讥讽的眸子,一双是淡漠轻睨,还有一双是翠绿如碧玉。

    “呃……”这是怎么回事?屠允武茫茫然走进帐里,疑惑地猛搔头,目光直落在帐里一头金发碧眸的人身上。“他是谁?”

    “鸿翼?”金发碧眸的男子伸长手立刻让西门独傲迎上握住,轻声问:“是谁进来?”

    “我跟你提过的,凡事不经大脑、作风冲动如牛、卤莽如熊的该死蠢人屠允武。”说他好色冷血没有朋友道义?哼哼,敢情是不想活了。

    噗哧一声,金发碧眸的男子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他这么会记仇。“幸会,在下夏侯焰。”

    屠允武愣愣地走近夏侯焰,弯低身子凑近他,还不到算得上近的距离便教一把剑挡在眼前。

    “你做什么?”西门独傲以拇指弹了下剑锋,语气如寒冰。

    “他――是人耶!”金色的头发和碧玉般的眼,好特别、好漂亮!“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屠允武看傻了,不过那双碧绿的眼珠子根本没放在他身上过,就像不知道他正在看他一样。“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夏侯焰回以淡然一笑。“是的,我的眼睛看不见。”

    “会说咱们的话哩。”屠允武像是见到新奇的玩物般很是感兴趣地说。

    “你以为刚才听见的是什么?”这笨蛋,都几年了也不见脑子有所长进!西门独傲看向宫仲修。“难不成你没开补脑的药方给他?”

    “药石罔效。”在桌边整理药草的宫仲修头也不回地道。

    “可想而知。”对屠允武驽钝到没药救的脑子!西门独傲很能理解。

    偏偏,被同情的人浑然不觉他们俩在说他,仍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夏侯焰直瞧。“好可惜,这么漂亮的眼睛却看不见。”

    “是吗?”冷锋从宫仲修两潭墨池射出,随后大脚一踹,把屠允武踹到旁边去。

    “哎哟喂呀!”痛啊!他的屁股……“你干嘛踹我?”

    “挡到路了。”宫仲修不悦地道,连抬眼看他都嫌懒。

    “到底如何?”西门独傲锁起眉头问,这已是他第十三次的询问。

    “鸿翼,我说过千万别太当真,我的眼不一定能治好。”

    “一定能。”西门独傲断然道,黑眸凝在宫仲修身上。“我说了就算。”

    “鸿翼,你这样会让宫大夫难做人。”若好不了怎么办?早知道就别说他的眼有治愈的可能。“宫大夫,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宫仲修淡淡回道,诊断的手压按于夏侯焰后脑。“果然。”

    “如何?能治好吗?”他说希望能用这双眼看他,他就要让他的眼看得见他,这是早就做下的决定,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不可能发生。

    宫仲修抬眼看向西门独傲。“他对你很重要?”

    “最重要。”西门独傲毫不避讳地回答。

    “鸿翼!”夏侯焰紧张地扯住他,在别人面前他怎么也――

    “好,我医。”宫仲修扯开一抹笑,从怀里取出深蓝色布巾,一摊开,布巾里净是长短不一的银针。

    “你们在做什么?”他们在说些什么话?他听都听不懂。

    “闭嘴!”

    西门独傲冷哼,外加宫仲修一记白眼,果然成功地让屠允武闭上嘴。

    “这痛难忍,你忍得住吗?”

    “不能忍也得忍。”

    西门独傲绝然的话让夏侯焰不由得苦笑。

    “只有忍了。”执意要让他重见光明,他怎能因为一点痛让他的辛苦白费。

    “好。”宫仲修抽出三寸长的银针毫无预警地迅速对准脑穴扎入。

    “啊……”夏侯焰痛呼出声,皓齿紧咬下唇。

    西门独傲见状,立刻伸手捏住他下颚逼他开口,以自己的手背替代夏侯焰的下唇。

    就在这同时,宫仲修扎下第二针。

    “唔!”一阵剧痛迫使夏侯焰失去意识咬紧齿间之物,力道之强连牙根都渗出血丝。

    加剧的痛楚数番袭来!一而再、再而三,他只觉自己尝尽腥涩的血味和宁可一死的痛楚,禁不住晕了过去。

    “焰!”西门独傲心急吼道,同时出手稳住他往后倒的身子,冷漠的眸子闪烁不定。“他到底――”

    “没事。”宫仲修拭去额上凉冷的汗珠。“一个时辰后,他脑里的瘀血便可化开,到时取出银针即可。”

    “之后便会复明?”

    “还需一段时日调养。”

    “喂喂,难不成你是带人来治病的?”总算知道他们在作啥的屠允武,因为后知后觉而被两双冷眼瞪住。

    可怜!宫仲修忍不住叹息,这么蠢的人也能当上大唐将军,唐朝天运当真是颓废不振。他取出金创药,没有忘记西门独傲手上被夏侯焰咬的伤。

    西门独傲安顿好夏侯焰躺在炕上后才落座于桌旁让他裹伤,冷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屠允武。“以你这脑子怎还能在战场上安然存活?”

    “喂喂,你这是啥话?我的脑子可好得很,聪明得不得了。”

    “是吗?”宫仲修冷言反讽。“你来做什么?”

    “我是――”要说吗?听到鸿翼来又想起以前的事,以为他又来欺负他的仲修,是以才丢下军务冲过来。

    “要我替你说吗?”邪气笑容一扬,西门独傲浑然不觉手上的痛楚,泰然自若地笑道:“以为我来是为了对你的仲修下手,才急忙从主营冲来是吗?”

    “谁是他的仲修。”宫仲修起眼,双眸危险地扫向西门独傲,使劲绑紧裹伤的白绫,直到西门独傲因痛微皱起居才罢手。“我记得你向来不说浑话。”

    西门独傲耸肩,难得会甘心地吃下这记问亏。

    被识破了,屠允武只好认栽,摆出一副“就算是你也拿我没辙”的姿态。“喂,你好好的范阳不待,跑到我这里来作啥?”

    范阳?“哼哼。”西门独傲冷哼两声道:“大唐版图恐怕再也没有范阳。”

    嗄?“没有范阳?”啥意思?

    “范阳十万大军已在两个多月前溃散,你没听说?”呵,军情传递如此之慢,也难怪大唐运势衰落,这是天命。

    “嗄!”不只是屠允武,连官仲修都忍不住诧异地看向说话的人。

    “反正就是这样。”懒得多说的西门独傲一言以蔽之,反客为主挥手要两人退开。“下去,我自己看顾他。”

    心思灵敏的宫仲修立刻了悟两人的关系,难怪夏侯焰能直唤他的名字。“走了。”

    “可是我话还没――”

    “走了。”宫仲修微拧起恼怒的眉,果然有效地让屠允武封住嘴,乖乖跟着退出帐外。

    ???

    “怎么回事嘛?”被强拉出帐外的屠允武扯开大嗓门直嚷嚷。“我话还没问完,你干嘛拉我出来?要知道十万大军一瞬间说消失就消失是多大的事,更何况这是军务,少了十万大军还私自离开范阳,依大唐律法――唔、唔唔……”

    “你闭嘴。”一张嘴叽喳个没完,他怎么不累啊?“夏侯焰就是鸿翼这么做的原因,所以你闭嘴,别再追问了,你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鸿翼已非将军而是朝廷钦犯吧!”

    “可是……”屠允武吐了口气。“一辈子亡命天涯有啥好的?”

    “至少比每日送人上战场来得问心无愧。”宫仲修冷言道。

    倏地,屠允武眼睛一亮。“你是说如果我也像鸿翼那样,你会跟我一块亡命天涯喽?”

    “谁跟你?”宫仲修看他的眼像看疯子一样。“我可不想终日耳根子不得清静。”

    “这意思是只要我少说话你就会跟我走喽?”

    “屠、大、将、军。”这个男人脑子真的出了毛病。“世上无奇不有,鸿翼和夏侯焰是一则,可不代表我和你会是另外一则,恕不奉陪,告辞。”语毕即转身,不料竟被扣住手腕,半步都跨不出。

    连恼怒都还未出口,瞬间,宫仲修只觉一阵风吹过,再回神已来到马房。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他带上马疾驰到二十余里外的林径小道。

    “你做什么?”天,再过半个时辰他要为夏侯焰拔出银针,片刻耽搁不得,他在这时候发什么疯?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才肯用心面对我!”天生的大嗓门显示怒气不亚于他地暴吼:“该死天杀的,为什么你的性子就是这么拗,要躲我到何时?”

    “你少自作多情,自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我宫仲修从未躲过任何事物,仰不愧天、俯不作地,我躲了什么?”这疯子!难得和鸿翼见面也要惹他发火。

    “从未躲过事情?”骗谁啊!“你没躲?是谁在我受伤时夜夜潜入我寝帐探看?是谁陪我到天露白才偷偷离开?又是谁在我耳畔说不准我死的话?又是谁在我身旁掉泪?你随我南征北讨了数年,那样的场景不只一次,难道你要说那些都是我在做梦?”若不是几年下来被他的行止震慑,他怎会对一名男子动心?真是气死他了,这不坦率的家伙到底是怎生的人啊?可恶透顶!

    “你……”宫仲修吓得脸色苍白,频频后退。

    屠允武当然不让他退却,大步跨上前钳制住他的双臂,不让他再动分毫,灼热的眸子锁住难得失措的他。“你还想说是我一厢情愿?”最先动情的人不是他屠允武,而是他宫仲修!偏偏他死不承认。“你住口!”怎能这么卑鄙!宫仲修愤怒地瞪红双眼,熊熊烈火蒸散两潭墨池,只剩气愤。“你、你竟敢――”

    “是你怎么能那么做!”老是把该死不必要的罪名扣在他头上,这次该轮到他了吧!屠允武握紧他的手强压在胸前。“听听这里的声音,也听听你自己的,鸿翼能不在乎虚名浮利,我也能!自始至终我就不曾恋栈什么威名,更没想过要扬名立万,我只要――”急嚷的口倏地停住,左手将宫仲修拉至身后,右手拔出腰间大刀。

    “屠――”

    该死天杀的!他正忙着谈情说爱,这些吐蕃兵是来搞啥鬼?屠允武恼火地瞪着约二十步远的前方!三名吐蕃骑兵和十数名步兵正像盯住青蛙的蛇般看着他们两人。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会点骑术吧?”屠允武侧首低语。

    “谁跟你这么多年。”连这时候说话都惹人生气。“我会。”

    “很好,这里交给我,你先回营。”

    “不。”

    不?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跟他闹脾气。“听话。”

    “不。”

    “仲修!”

    仲修?坐在马背上的三名吐蕃兵之一突然下马走向两人,口出汉语:“宫大夫?”

    宫仲修从高壮的内墙后探出头,“你是沙耶?”

    “正是。”

    “王子!”十数名吐蕃兵不懂汉语,紧张地提醒主子离敌人太近有危险。

    “你是吐蕃王子?”懂蕃语的宫仲修不免诧异。

    “我就说吧,你老是敌我不分地救人,现在可好,连吐蕃王子都救了。”屠允武忍不住抱怨。

    “你闭嘴!”他救人干他何事。

    “喂,我说什么沙的……”

    “沙耶。”这就是大唐将军?唉,怎么脑子这么不灵光,跟上回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个威武将军全然不同。

    “我管你什么沙,我问你,你想怎么样?”

    “我感谢宫大夫出手相救,所以让他安全离开,至于你……”沙耶拔出弯刀与屠允武的银刀相对。“唐朝将军,怨我无法放过。”

    “嗯,还算懂得知恩图报。”屠允武点头。“仲修,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不。”

    “别忘了鸿翼带来的人等着你治。”

    “我――”可恶!宫仲修恼怒地拂袖,忿然转身往屠允武的坐骑走去。

    才走两步,立刻被一股力道强拉住,整个人不得已旋了半圈,再回神时,屠允武灼热的唇已压上自己的。

    他竟然在敌人面前做出这种事!

    “好好保重。”嘿嘿,总算偷到一吻,死也值得。他满意地想。抱他上马后,立刻拍了马臀让坐骑往唐营方向飞奔。

    “屠允武!”回过神来的宫仲修侧身向后,这才看见方才他们所处之地是一处悬崖。

    他勒住缰绳,喝令马匹停下,扯缰回头疾奔而去。

    ???

    真该死!这个什么沙的功夫竟然这么好。屠允武以刀震开冲上前的蕃兵,退步闪过另一波攻势。要是一对一,他还不至于迎击得这么累,偏偏这些个蕃兵好像不懂什么叫英雄对英雄,一窝蜂冲上来,让他疲于应付。

    不知不觉间,他已被逼至崖边。

    “该死!竟然被风唳行那家伙的霉运给扫到。”瞥了眼身后的悬崖,他忍不住叹了声。屠允武啊屠允武,是你自找死路还是天欲绝你?

    恐怕两者都有吧,唉!

    “屠允武!”

    乖乖!仲修不是回营了吗?屠允武分神回吼:“你回头作啥?”

    “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别再退后!”宫仲修跳下马冲向他。

    “别过来!”这笨蛋难道不知刀枪无眼?真是!屠允武以内劲震开上前的蕃兵,沙耶的刀势却同时攻来。

    心急一闪,不料右脚向后竟踩了个空,壮硕的身子顿时后跌,倏地,他消失在众人眼前。

    这……宫仲修缓缓走向方才还攻守激烈的战场,不怕死地拉开围在崖边的蕃兵,双眼始终盯着屠允武消失前所站的地界。

    “宫、宫大夫?”一样被拉开的沙耶骇然感受到他手腕上的异常冰冷。

    “滚!都给我滚!”神智呆茫的宫仲修嘴里不断重复低喃。

    沙耶见状,只有依言照做。唐朝将军已坠崖身亡,对付一名大夫同时是他的救命恩人就显多余,他亦无意再杀人。

    他真的掉下去了?宫仲修恍惚想着,瞬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视线所及之处是崖下一片分不清是草是树的绿意,目测至少有数十尺之高。

    数十尺……能活命吗?宫仲修愣愣心想。

    别忘了鸿翼带来的人等着你治……脑子里突地闪过的一句话顿住他呆茫不自觉移向崖边的脚步。

    他还得回营拔出夏侯焰六处脑穴的银针。想起自己该做还未做的事,宫仲修往崖边的相反方向走。

    “等我……”干燥的唇间迸出微弱的低语,在前一刻刀光剑影,后一刻静谧死寂的崖边回荡。“一会儿我再来陪你,等我……”

    宫仲修绝然旋身跳上马,扯缰朝营地疾奔。

    第七章

    “屠允武到哪儿去了?”西门独傲一见进来的人只有宫仲修,开口问道。

    “死了。”宫仲修面无表情地应道。

    死了?“你在说笑?”那家伙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就算天下人全都死光,他也绝不会是其中一个。更何况若是他死了,宫仲修绝不会冷静如斯。

    “我从不说笑。”宫仲修伏首桌上,执笔写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走到一直抱着夏侯焰不会变过姿势的西门独傲面前。

    这一点他没有说错。“怎么死的?”

    宫仲修诊了夏侯焰的脉搏,再探他眼色,这才开始取出银针,表情仍然木然。“外出遇上蕃兵,一时不察坠崖而死。”

    “很粗心大意的死法。”不得不承认,这种死法很适合他。“你和他在一起?”军营外安静如常,可见这消息尚未外传,况且屠允武缠他死紧在长安已是人尽皆知,由此想来他所猜离事实不远。

    “亲眼所见。”

    “而你还活着?”惟一较易察觉宫仲修心思的只有性情相近的西门独傲,是以,他挑眉质疑,近似责问:“他死了,你却活着?”

    “我会死,但不是现在。”宫仲修抬眸,让他瞧见自己苦涩的逞强。“我必须忍着不死,才能救他不是吗?”银针取尽,他移身到药台捣药。

    是为他才折回来?西门独傲忍不住哼笑出声。多偏执的性子呵!屠允武啊屠允武,为这样的人动心可是你的福气,想必死也值得。“难为你了。”

    “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说话的同时,宫仲修已捣出药泥,连钵带药走向他,敷上夏侯焰的眼。“况且他也交代我务必治好你带来的人。”

    “所以你忍着不死折回营?”

    “如果我能早些坦白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盯着西门独傲搂抱夏侯焰的姿态,一抹酸楚涌上心头。“为什么我不早点……”

    “事情已发生,说再多都没有用。”西门独傲实话实说,心下早明了他将会选择怎样的路走。

    “所以只有羡慕你们俩的份是吗?”扎好裹眼的白布,宫仲修将方才写好的药方交给西门独傲。“按这药方以先武火后温火煎,每日三帖,服满七七四十九日,这药巾十日后取下,但需切记,四十九日未过千万别让他睁开眼。”

    “保证他能重见光明?”

    “我已无力保证。”他还能保证吗?“只有信我的医术和他的运了。”

    “我不信天命,我要他能看见我。”

    “会的。”宫仲修叹气。“以我的性命担保,虽然这命不长。”

    “你要去找他?”

    “陪他。”宫仲修释然一笑,“这回是我去缠他了。”可以算是风水轮流转吧!他在心里苦笑。

    西门独傲默然颔首,目送他离去后也抱着夏侯焰离开。

    大唐国运可以算是绝尽了,他冷哼一声。全然不在乎众人的讶异目光,从容离开威武军营地。

    ???

    一直在躲避他,即便自认性情淡漠,不在乎世间一切虚名浮利,但他还是在意人言可畏,所以始终在躲他、避他。

    虽常做出粗鲁举动、说些驽钝话语,却能细心看出他的闪躲,也知道他的倨傲逞强,所以暗地护他却不让他知道,他实在笨拙得教人无法不摇头叹息。

    可是……这样才是屠允武啊!

    偏偏固执的他要在失去之后,才了悟人言可畏跟“失去”两字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而一切早已无法挽回。瞪着崖下一片翠绿,宫仲修嘲笑着自己,眼底的翠绿于他只是苍白的死然。

    只差这一步就能去陪他,闭起眼,他毅然决然纵身跳下。

    “仲修!”熟悉的暴吼声让宫仲修错愕地睁开眼,悬空的身子瞥见攀在崖壁上的身影,而这道身影早在这声音暴吼之前便飞跃向他,铁臂缠在他腰上。“该死的!你跳下来做什么?”天杀该死的!他正在想办法爬上去,却见他跳下来送死,常说他是笨蛋,现下谁是笨蛋总该清楚了吧!

    “你……”

    “别说话!”眼见就要坠入树海,屠允武使劲转了身势改上为下,用全身护住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的宫仲修,咬牙欲迎接即将来袭的剧痛。

    幸好底下是一大片绿树丛,多多少少减轻痛楚,一切还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直到感觉身子不再向下坠,屠允武才睁开眼,吐出积在胸口的闷气。

    “咳!咳咳咳……”痛呀!皱眉撑过令他全身发麻的痛楚,不得不庆幸他们离崖底没有多远,幸好这底下有树丛,更庆幸他们没有直向地上坠,虽然挂在树上的模样是狼狈了点。

    吃力地低头探看,呼,幸好仲修没啥事,不过他怎么一直在发抖啊?

    以为他还在害怕的屠允武拍抚怀里颤抖不已的宫仲修,口里直嚷着:“没事了、没事了。”

    这是他的声音?

    宫仲修脑子里乱成一团直嗡嗡作响,背上圈住自己的双臂依然健壮有力,身下的怀抱依然如记忆中炽热如火,这是――屠允武!

    攀在屠允武胸前的手勉强撑起自己,呆滞的黑眸因为遇上居允武的视线而错愕,发紫的唇仍掩不去颤抖。

    哇呜!全身发冷哪!屠允武收紧铁臂,想用自己的身子暖和他,很单纯的念头,很像是会从他脑子蹦出来的单纯想法。“冷吗?见鬼了,太阳这么大,你怎么身子冷成这样,该不会是伤到哪里了吧?天老爷,我已经……”

    还是那一直改不过来的唆!泛紫的唇憨憨地绽开笑容,兀中日低声轻喃:“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不是我还有谁……”天下红雨了吗?屠允武瞬间分神瞄向天幕。乖乖,大太阳啊!那眼前压在他唇上的是什么?

    然而,他已无力再细想更多,难得耶!除非天降红雨、日出西山才能见到拘束的仲修主动亲近他;如今就在什么都搞不清楚的状况下,仲修竟做出他一直冀望的举止,要他理智未免太强人所难。

    何况,他向来不是理智挂帅的人。

    按下宫仲修的头加深这个吻,生死攸关时回味的是刀光剑影前蜻蜓点水般的吻,轻得像做梦一样,现下可是真实的。

    宫仲修忍不住颤抖,与之前不同,这回是因为发软的身子藏不住情潮的激现,便教一切抑制在心底的悸动现了形,只能一味承受,无法再做其他想法。

    这下真的是死也值得!屠允武混沌的脑子还有余力东想西想,也不过是瞬间的事,一直压抑的情愫被他无措谈不上技巧的挑逗勾起,连周遭空气唤起来都觉得炽热湿闷。

    方才还苍紫冰冷的唇如今已变得红肿湿润,苍白冰冷的颊微红,回神的黑眸直直凝视着身下护住自己的人,那模样教屠允武顿觉呼吸困难。

    “你活着?没死?”

    “就算没死也会被你吓死。”屠允武喑哑的嗓音犹带叹息。见到他向下掉时的绝然表情他简直吓傻,要不是脑子里还知道自己要保护他,恐怕现下就换他陪他一起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如果你死,我也……要死。”

    “傻瓜。”屠允武拍拍他后脑勺。“我命硬得很,不会这么简单就死。”他也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死定了,要不是及时抓住崖壁上凸出的石块,他的确早就坠崖而死。

    “况且,就算我死,你也用不着陪我一起死,你又不欠我什么。”真笨。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失去才知道曾拥有过的东西有多重要,幸好他并没有真正失去,他还活着,还活生生地在和自己说话。

    天啊!这比任何话都要迷人。宫仲修生涩的低喃赢得屠允武激赏的一吻,不过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只好让愈演愈烈的激情到此暂告一段落。

    将宫仲修抱下树,屠允武看看左右。“惨了,不知道天南地北,恐怕得赌个方向走碰运气了。”

    宫仲修盯着树上青苔好半天,手指向一处。“那是北方。”

    “咦?”屠允武看向他所指的绿林。“你怎么知道?”

    “苔藓向来倚北傍生于树干,不要小看长年累月在山中采药的大夫。”

    又回复平日的宫仲修了!心知他已收拾好方才起伏不定的情绪,屠允武放心地笑眼,直盯着他频点头。

    “你盯着我瞧做什么?”他的话有错吗?

    “你好看啊。”身上没什么大伤大痛,他又开始嘻皮笑脸起来。

    然,宫仲修脸上乍起的酡红却让他看傻了眼。

    以往说他好看只会得到他面无表情的冷冷一瞪,现下――嘿嘿嘿,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你脸红的模样更好看!”

    “你、你闭嘴!”不该冲动地道出自己心意,宫仲修开始觉得后悔。“走了啦。”

    “别这样嘛!”屠允武跟在后面,度过生死大关后仍不改聒噪的本性。“从认识你到现在,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脸红耶,说你好看是真心的,可一点都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你本来就很好看,但是现在脸红的样子更好看,我――”

    “你闭嘴!”天,这像是刚从鬼门关前历劫归来的人吗?

    “你真的要我闭嘴吗?”

    宫仲修顿住脚步回头。“你……你的手臂!”这笨蛋!他立即冲上前卷起他的袖口,果然见到上臂裂开一道血口。“你这笨蛋,受伤也不说一声!”说话的同时,他拉他往旁边石块上一坐,连忙撕下衣摆为他拭血,另一手探进襟口。幸好,随身携带的药还完好如初。

    他拿出金创药往他伤口倒了些。“将就点,等找到水再替你清洗伤口。”扎好临时充当裹布的衣襟,宫仲修放软双脚就地而坐。“幸好只是点小伤。”

    “有你在,我不会死的。”头顶传来笑意难忍的声音。“我现在更舍不得死了。”啊,好想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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