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 作者:红尘紫陌

    带了些许后怕,闭眼定神。杀人后,他习惯定定神,排除那瞬间的恐惧。

    “小子,枪法够准的呀!”秦桩栋惊叹道,拍他湿漉漉的肩头,似对这个侄儿刮目相待。

    “绑了他!”叶溶唇角挂出得胜的笑,顺手抄起地上那被扯落的湿漉漉的捆儿红绸,低头看看羞得一阵面红耳赤,一把扯过襁褓裹了身子。

    卫队冲上台,凑上前擒那刺客出水。叶溶手中一转那手枪,塞给了秦桩栋,说一句:“枪不错。鲁格p08,德国货。”

    仿佛几日未在江湖行走,闻到血腥令他这头猎豹蠢蠢欲动。

    “砰”的一声枪响,叶溶惊得猛回头,刺客脑浆飞溅,血花四飞,倏然倒地。

    台子下,楚耀南双手持枪,击毙了那刺客。

    “留活口!”秦桩栋骂道,冲过去,那刺客早已毙命。

    一名士兵被刺客压在身下,拼命逃出,瞪大眼睛大口喘息。

    冲上来的楚耀南喊着:“小心还有刺客,四处搜!”

    上前去提起死尸,一把提起头看看,却见锁骨处纹身一条青色飞天蜈蚣。

    “青道堂青蜈堂?”楚耀南脱口而出。

    叶溶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青蜈堂是他青道堂第五堂,五哥薛辉的旗下。虽然平日五哥同他不和,兄弟常有口舌,也不至于来刺杀……不,不是刺杀他,是刺杀秦阿朗。前些时为了三河口码头同蓝帮起到冲突,五哥一直咽不下这口恶气……五哥,也忒大胆了,如何派一个无名小卒来行刺堂堂蓝帮老大?

    脑子里一个闪念,坚定地否认:“不!不会是青道堂的人,没有人这么傻!当了定江有头有脸的头面人物刺杀蓝帮帮主,青道堂还不至于这么傻。况且,蒋堂主和贺堂主都在台下。”

    他急于辩解,楚耀南反是淡然浅笑,一粒粒解开新换的淡黄色暗纹长衫,抖开裹了叶溶□的背说:“我也不信青道堂如此傻气!”

    秦老大虚了眼望着楚耀南,那神情中满是难以捉摸的深意,只冷笑了说:“南儿,将这里收拾干净。请众位嘉宾去楼里歇息压惊。”

    秦府戒备森严,有蓝帮的兄弟也有秦桩栋的卫队,立刻封锁了宅院。

    24、嫌隙暗生

    夜晚,秦公馆举办盛大的庆祝酒会,据说也是由楚耀南亲自策划的盛宴。

    华灯初上时,秦公馆舞厅士绅齐集倩女如云,欢声笑语一片,场面壮观。觥筹交错中,叶溶听到一个声音呼唤。

    “秦溶!”

    那声音十分熟悉,来自楼上,只是他不觉得是在喊自己,所以依旧端了那酒樽在舞厅旁徜徉。

    待第二声“秦溶”的呼声响在耳际,他才一怔,猛地抬头望去,秦老大倚在楼栏,自上而下俯视他,身边更有他熟悉的身影,大哥蒋涛。

    此刻见到大哥蒋涛,他心中一股莫名的滋味,似五味杂陈翻涌。眼前并肩而立的,一位是他昔日的长辈,一位是如今自称是他父亲的人。

    秦溶,是,他是秦溶,他苦笑。

    “晌午的枪声和意外并没干扰客人们的兴致,晚宴上请了许多洋人。”秦老大对蒋涛说,手指了楼下舞厅西装笔挺的绅士,珠光宝气的贵妇们,颇为得意。

    秦溶上楼,恭敬地喊声:“大哥。”

    蒋涛举举手中那樽红酒,还不等说话,就见楚耀南一身夺目的晚礼服翩然而至。墨色的晚礼服,张扬的眉宇,更显得神采飞扬,仿佛晚会的主角是他。

    “爹,您喊耀南来,可有吩咐?”楚耀南问着,目光扫向秦溶和蒋涛时微微欠身施礼。

    “南儿,溶儿,你们随蒋堂主到书房来。”秦老大一声吩咐,秦溶皱眉,这“溶儿”二字被他呼出格外刺耳。

    众人齐集书房,二爷秦桩栋和师爷费无用,都坐在沙发上。

    门一关,小楼内的繁华喧笑立时被隔去门外,屋内的气氛显出些异样的紧张。

    刺客,对,刺客的事情。秦溶不由靠近大哥蒋涛挪了一步,生怕父亲为难蒋涛。

    但蒋涛已经搁置酒杯在一旁,沉肃个脸拱手抱歉道:“秦爷,蒙秦爷大量不计较,蒋涛日后定摆宴给秦爷赔罪。都是我治帮不严,才出此变故。”

    秦溶的面颊顿时僵冷,大哥在说些什么?

    “刺客,确是我青道堂五舵青蜈堂的弟子,此人三个月前入帮……”

    说罢,蒋涛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秦溶皱眉,忍不住开口问:“大哥,您可是查清楚了,怎么会是青道堂的人,我五哥不是这种人!”

    “是东北跑那批老山参货时投来的……”蒋涛说。

    秦溶顿时惊愕,半年前五哥薛辉接了一笔肥生意,替一家中药堂去东北办一批老山参,是江湖上的押镖。旗开得胜回定江,还在东北收了五名兄弟。不想五个人手脚不干净,犯了事儿在他手里,他秉公执法,毫不手软,当机立断砍了领头者的手,杀一儆百。据说这五个人一怒离开了青蜈帮,还带走了买卖,大伤了青蜈堂元气,为此五哥同他翻脸。

    “薛辉说,那个被剁掉手的兄弟前些天死了,就因为那只断手溃烂。”蒋涛摇头,秦溶愕然无语。

    秦老大不愠不怒,只叹一句:“少年气盛。”

    扫了秦溶一眼,含笑对蒋涛道:“蒋老弟不必自责,此事同老弟无关。我的儿子,这些年,都是你给养大,我谢你还来不及。也是溶儿自己惹的祸事。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挨枪。”便转向秦溶说,“溶儿,替爹好好招呼你大哥大嫂,不要怠慢了贵客。”

    那语气,仿佛是一家人一般的亲近。

    秦溶送蒋涛下楼,看蒋涛吟吟含笑,放眼四下望着,感叹一句:“这房子真气派!像欧洲童话中的宫殿!”。秦溶停住步,心里无比的怨愤,大哥莫不是也稀罕这富贵之家,安心将他送到秦老大手中?

    大哥的目光转向他,脸上依然含笑,却压低声音说一句:“小心提防楚耀南。你嫂子为你准备好下月十八日的船票,你先到香港等我们。”

    秦溶一惊,仿佛看到一线生机,惊喜令他眼中放出光亮暗叫一声:“大哥!”

    蒋涛并未看他,只望着楼下继续说:“阿溶你可是要三思再定。蓝帮可是江湖瞩目的大帮会,天下数一数二,能让你富贵极人,荣华一世。大哥是厌倦了江湖拼杀血雨腥风,这一走……”

    “可我不稀罕!”秦溶严肃道,仿佛受到侮辱。

    蒋涛移动几步说:“你想好了,再告诉大哥,不急。”

    “大哥,你是知道阿溶的。”秦溶焦急地央求,生怕大哥弃他而去。

    蒋涛只“嗯”了一声,旋即笑呵呵地对楼下一人打招呼说:“华董,华董,久违久违。”就拱手奔了下去。

    秦溶心头揪紧,缓缓回身看,见左右无人留意他,这才略微安心。那颗近日来忐忑不安的心稳稳落回腹中,带着些欣喜若狂。尘埃落定,不过就差几天的功夫演戏唬住秦老大,伺机出逃了。

    秦溶再回到楼上,见秦老大的书房门半敞,透出柔和的灯光。

    他猛回身时恰见身后不远不近的跟了一个“尾巴”,似是秦老大安排来监视他行踪的,见他回头就倏然缩去角落里。他暗笑,甩“尾巴”的功夫他是炉火纯青的,跟叶六爷耍这套把戏,嫩些!不过而今当务之急是麻痹秦老大甩开这些“尾巴”,才有可能逃出秦府。

    于是他整整衣衫,大摇大摆推门进去秦老大的书房。

    “百密一疏,谁想到出这种意外。”二爷秦桩栋正在叹气,费师爷在一旁摇头。

    楚耀南愧疚道:“爹,今日的庆典是耀南职责所在,责无旁贷。楼下还有很多客人要父亲应酬,待送走客人,再做计较吧。”那声音淡淡的,虽然不大,却还是很有番底气。

    秦桩栋点点头,拍拍楚耀南的肩头说:“好小子,长大了,像条汉子。”

    恰此刻秦溶进来书房,秦老大看到他就吩咐楚耀南说:“从明天起,你负责带秦溶。爹要正式让秦溶进入崇义堂正堂,让他尽快熟悉帮中的事务。”

    楚耀南颇为意外,平日不动声色的他脸色都沉了下来,他平日极少对父亲说个“不”字,但如今忍不住说:“爹,二弟进崇义堂是迟早的事儿,有个名分也是应该的。只是帮里的规矩,新入帮者无论贵贱职位高下,都是要去店面码头磨练一两年,熟悉所有蓝帮生意后才能进崇义堂。耀南从法国留学归来,不也是在下面摸爬滚打了一年,便是快的了。就是二弟,最快也要一年半载吧?”

    “他有你教他呢,你去哪里,就带他去哪里,一来二去就熟悉事务了。不必再守那些老规矩去下面锤炼,白耽搁功夫。”秦老大坚持道。

    楚耀南看一眼秦溶,深咽一口气,求助的目光又望向一旁的费师爷,目光中有些不安和吃惊。

    “大爷,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吧?青道堂毕竟不比蓝帮,还是要慢慢入门来的。”费师爷道。他是楚耀南的业师,多少有些偏袒。

    秦老大笑了,似看出他师徒的名堂说:“多个人多个帮手。耀南近来也忙,忙中出错是难免的,有个可靠的人分担些也是好的。再者,让秦溶接管蓝帮的生意,是迟早的事。”

    秦溶心头一紧,心想难道就错上加错,要把他在众目睽睽下推去蓝帮吗?若生米煮成熟饭,他撤足就难了,深吸一口气,心想大哥的安排真是恰到好处了。但为了稳住秦老大,他还是诚恳地说:“耀南说得有道理,还是按规矩按部就班来吧,不急在一时。”

    秦老大见他开口有些意外,也带了几分欣喜的点点头,不置可否。

    25、光环背后

    楚耀南勉强应承下这份为难的差事。父亲如此着急的让秦溶插手蓝帮的生意,那份倚重可见不凡。他还曾推算,即便秦溶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又在江湖打拼过,可是入到青道堂要想爬到崇义堂真正执掌蓝帮事务,怕也要个一两年功夫。如今看来,他失算了。他想,眼前这小子该不会成为自己的劲敌吧?转念一想,不会,也太抬举秦溶了,青道堂怎么同蓝帮相提并论?更何况他楚耀南敌不过一只土豹子吗?

    “哥,哥,你在吗?”一声呼唤,书房门一开,闯进来一位一身皮夹克,阔腿裤猎装,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手里耍弄根马鞭子,大红的流苏穗子散在手里十分夺目。

    “疯妮子,怎么知道回来啦?”秦老大一声嗔骂,却掩饰不住那份怜惜。少年撒娇般拖长声音喊句:“爹―”

    鸭舌帽一揭,一头烫卷的长发散落,抖一抖,乌发如云,是个俏丽的女孩子。一咧嘴,露出一口齐整的碎米白牙,上前拉住秦老大的胳膊喊:“爹,想不想蕊儿呀?”

    秦老大刮她的鼻头责备道:“疯妮子,让你赶回来参加你哥哥们的浴儿宴,你跑哪里去了?”

    “爹还怪我呀?两个哥哥这么大了,大日头下摆浴盆洗澡,羞也羞死了,蕊儿哪里敢看呀?”

    “六妹!”楚耀南责备地止住六妹心蕊的话,瞟一眼一旁的秦溶,对六妹说:“心蕊,去给你二哥见礼。”

    六妹心蕊是秦老大的女儿,生下来生母过世,便被秦老大塞给三姨太抚养,自幼如同个儿子般养大,颇受宠爱。在秦府毫无地位的女儿们中,她是唯一一位得秦老大青睐的女儿。平日里娇宠任性,去年软磨硬泡去北平读书,秦老大无奈只得应了她,如今是赶回来参加两个哥哥的喜庆大典。

    秦心蕊看一眼秦溶,故意认真地打量他说:“哎,你们兄弟两个长得太迥异了。阿沛哥生得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二哥嘛……”心蕊笑着侧头。楚耀南敲她的头责备:“顽皮,淘气!”

    “谁不知道秦府里的霸王是大哥你呀,还说我呢。”心蕊一边贴去父亲身边蹭腻,一边做鬼脸挑衅楚耀南,还摇晃父亲的胳膊央告说,“爹可训完话了?蕊儿要拉大哥当我舞伴去跳舞了,楼下走一圈,怎么还是没有个入眼些的,各个都没有我大哥帅气呢。”

    “这疯丫头,不臊呀。”秦老大对这个女儿无可奈何,搂着她哄着,看着心蕊挣脱他奔去楚耀南拖上就走:“大哥去嘛,去嘛。”

    秦老大只得施恩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拾起女儿扔下的马鞭放去桌上笑骂:“这疯妮子。”

    又对秦溶说:“你也去呀,跟你南哥去学学场面上的应酬。”

    因楼下多是洋人和商界巨贾,谈论的话题同青道堂昔日的生活风马牛不相及,秦溶痛苦不堪。

    但眼前的楚耀南却是如鱼得水,洋文流利,同那些洋人说笑,向人引荐他这个秦府的少爷。秦溶心里别扭,却还机敏,懂得藏拙,只是不卑不亢的含笑微微欠身,随了楚耀南四处的走。

    终于,一个声音救下他。

    “小溶哥!”清丽的嗓音,那么熟悉。秦溶回头时换上笑颜,看到同样含笑的一张面颊,雪玉。雪玉妹子穿了一条白纱公主裙向他走来,他第二次见雪玉穿西洋裙。头一次,是他积攒的零用钱为雪玉买下这条她心仪已久的生日礼物时,雪玉在卧房里偷偷换给他看,旋转着身子舞动,那长长的裙摆如盛开的雪莲花。当时还在感慨,不知何时有个机会穿上它参加舞会。

    他自幼被大哥收留,她和雪玉都是大嫂一手带大的,情同兄妹。

    陌生的环境,遇到熟人,总是最好摆脱窘境的办法。

    他迎过去,不止是打招呼,更要随了雪玉去角落里躲开纷扰。小楚却礼貌的追随过来,同雪玉搭讪几句,就借步引他去一旁忠告:“你是秦府的少爷,今天的舞会之星。我后悔没能教你跳舞,但是,你必须去照顾所有的客人。因为,舞会是为你举办的。”

    他不想听人教训,尤其是小楚。小楚说话时都不屑看他,只举个酒杯对了四处温然含笑点头。

    舞曲响起,雪玉孤零零在一旁,秦溶忍不住去陪她,四处寻找大嫂大哥的踪影,却见秦沛在搂个女孩子跳舞。那舞步轻快娴熟,不枉当年在家抱了枕头苦练花的功夫。

    全场肃静,光线顿时黯淡下来,钢琴曲响起。

    楚耀南和心蕊兄妹在弹琴,琴声悠扬,雪玉忍不住向前来听。

    秦溶随在雪玉身后,他记起大嫂当年逼雪玉弹琴,就常说:“定江滩上有教养的绅士小姐,都能举手弹琴,开口说流利的洋文,如今军界的大员,多是如是了。”

    不多时,弹琴的换上一位女士,细长的脖颈,高绾的发髻,斜簪一枚钻石花,细长的手指在钢琴键盘上飞舞,举止高雅。楚耀南自然地加入,合奏曲子,那女人温笑着看楚耀南。

    一首曲调铿锵的奏鸣曲,虽不知是什么曲子,但从周围人欣赏赞美的目光中,就知道这琴技的高超。

    欣赏一阵,一曲终了,楚耀南同那女子携手去了一旁闲谈。那女子颇具风韵,行走时身段娉婷。秦溶也曾听人说起楚大少风流成性,只报以一笑。

    待众人散去后,秦溶送走大哥大嫂和雪玉,见小楚也在送客,最后走的反是那弹琴的贵妇人,她低头在钢琴旁寻着什么,小楚也在低头为她寻找。

    “那枚钻石头花,是我darlg送我的礼物。”她羞涩地说,仿佛十分抱歉打扰楚耀南。

    “不如,我让下人在四处寻寻看,若找到,定然归还夫人。”楚耀南说。

    那女人颇是大方:“若谁寻到,我给他两万法郎的答谢。”

    “很诱人。”楚耀南笑道。

    亲手接过仆人递来的珠光真丝披风为那阔太太搭在肩头,吻手告别,送她登车而去。

    只回到厅里,望着空荡荡的大厅,打扫厅堂的仆人们,吩咐着:“手脚麻利些,声音小些,老爷太太们要休息了。”

    秦桩栋过来望了门外问:“耀南,什么人?”

    楚耀南回身看看,笑了说:“日本人,她随了三和洋行董事长夫人来跳舞的。听说她喜欢跳舞,只要有舞会必去。”

    一路说笑着上楼,秦桩栋紧张地说:“耀南,我陪你去给你爹请安,就休息去吧。”望着楚耀南心疼地说,“放心吧,有二叔在。”

    楚耀南自然明白二叔的意思,笑笑说:“还是二叔先去歇息吧,累了一天了,耀南去冲个澡,换身衣衫再给爹请安去。”说着回头看一眼秦溶对二叔说,“二叔带阿溶去给爹问安吧。”

    “耀南。”秦桩栋动动嘴要说什么,楚耀南只是一笑,宽慰说:“耀南也长大了,总不能事事都靠二叔不是。”

    秦溶忽然记起晌午的事,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祥,只是小楚什么都不说,他也不便问。

    秦老大回书房的路上见到他叔侄,只草草说句:“都下去休息吧。”

    26、失街亭

    楚耀南在喷头下冲淋,关掉喷头时,浴室里分外安静,落地的镜子上雾气鳎看不清自己。他擦干头换身棉质的中式衫裤,徐徐地出了房门。

    “宝儿,娘给你熬到红豆汤,喝一口。今天舞会上,看你多风光呀。她们都在说,那两个野小子,如何比得上我们宝儿半个小手指头?”三姨太得意地说,那热气腾腾的汤,看得楚耀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娘,放去我房里,就去睡吧。爹喊我过去对账,这一审帐,怕是一夜了。”

    “那我给老爷也盛一碗去。”母亲说。

    “爹心情不好,你别去惹他了。”楚耀南笑着推她进屋,搂住她狠狠亲她面颊一下说:“这下总行了?乖,快去睡!”

    “啊呀”一声惨叫,惊得秦溶以为又来了刺客,不假思索地一脚踢开紧闭的红木大门闯出屋外寻声而去。对面是秦老大的书房,灯光暗淡,秦溶飞身闯入,就听昏黄的光线中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关门!”

    寻声看去,楚耀南,他趴在沙发上衣衫不整,一旁是揉弄马鞭的秦老大,那条散着红色穗子的马鞭不正是六小姐心蕊白日里耍弄的那根吗?

    楚耀南面色惊慌羞惭,欲逃无路遁地无门一般张惶的左右看,狼狈的神色同舞会上那风采夺人的楚大少判若两人。“出去!”他绝望而愤恨的眼光瞪视秦溶,冷冷的,如刀剑一般射来。

    秦溶不想撞到这种尴尬,忙要退后几步离去,却被秦老大喊住:“喜欢看就留下看,也让你见识一下秦家的家法。”

    “趴好!”秦老大一声吩咐,缩在沙发后的楚耀南含泪呜咽着重新爬上来,却又见了秦溶立在一旁惊愕的神色,他便进退不得,痛苦万分。迟疑时身后狠狠的着了一记,“趴好!”

    “啊”的一声呻吟,楚耀南抱住头挡住脸,不等趴回沙发,鞭子就嗖嗖地抽来,他哽咽声音哀求:“爹,您打吧,刺客的事,儿子一定给爹个交待,一定!只求爹别打儿子的脸,打哪里都可以。明天,还有苏河银行贷款的那单子要同洋人签合同。”

    秦老大这才停手,骂了几句吩咐秦溶退下。

    “长个记性了?就不要记吃不记打!刚才胡少帅拍来电文,说是你上次押送那批货从旅顺港去福州,一路上同日本人周旋也算立了大功。胡少帅赏你一部洋车,爹给推辞了。你知道,爹是有功就赏,有罪就罚的。爹回头给你买个新车去,阿沛看中了你的那个车子,爹答应送他了。”

    楚耀南挣扎着微抬起头,扮出勉强的笑脸,只是笑意里透了痛苦说:“爹,那车不过是个玩意,何必认真。儿子不要了,有那些钱还是给阿溶置办几身行头要紧,毕竟他要学着学着出入些大场面。”

    “那能花几个钱?”秦老大坐去沙发上,拉起他,硕大的巴掌擦把楚耀南额头的汗责怪道,“巴掌大个孩子就在爹手里了,你是知道爹的。你两个弟弟是爹爹亲生骨肉,这不一样。你若真是孝顺,就知道爹这些年寝食难安死不瞑目的在盼什么,不就是等这一天?打你也不冤,规矩今天给你立下了。”

    楚耀南喉头里呜呜的说出几个字,秦老大也听不清,为他掖了衣襟,忽然又掀起衣裤去看那伤,从腰到腿已经肿高两寸,青紫一片破了几处。秦老大愣愣,也不表示愧疚,为他重新整理好衣衫。

    待楚耀南撑身蹒跚着脚步离去,秦桩栋才进书房问:“您该不会怀疑是耀南灭口?您还真相信是耀南寻来的刺客?这么大庭广众的行刺,不智呀。他怕伤到老二,才开枪击毙那刺客的。”

    秦老大端起茶喝一口,已经冰冷,喘息着粗气说:“失街亭,我还没斩马谡呢!”

    “您这可比杀他还难受,还让老二看着他挨打,这么大的孩子了。”秦桩栋抱怨道。

    秦老大嘿嘿地笑了说:“他心里难受的岂止是这些,脸上越带笑,心里就要藏刀,不打服他,日后还难给他立规矩了。打一顿也好,让他为这个事窝口气,兴许就把刺客的事查个水落石出了。”

    楼道里楚耀南见到秦溶立在栏杆旁没有走,勉强一笑说:“爹刚才说了,帮会里的生意,你要速速接手。明天一早八点你来房间找我,我带你崇义堂总舵和众人见见面。”

    “你的伤,可以吗?”秦溶问,打量着楚耀南扶住楼栏额头渗出着痛苦的冷汗。

    楚耀南冷冷一笑,挑眼上下看他低声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只是我楚耀南不是傻子。刺客的事,我在查。你那个大哥蒋涛,难逃干系!什么开除帮会寻仇的东北二杆子的鬼话,哼哼,鬼才相信!”

    秦溶猛抬头,谨慎地说:“楚耀南,害你挨打,不是我的本意。你因为此事恨我,就和我算账,这个事同青道堂无关!”

    “哦?我为什么恨你?你太高估自己了,秦二少。我要个公道,要讨回个公道。是有人做内鬼里应外合故意出秦家笑话,还是我楚耀南在浴儿宴照管不周出了意外?打我挨了,我认。我楚耀南手中的活儿出了乱子,我责无旁贷。只是,若有人暗中算计我,我也绝不客气!”楚耀南就紧紧地打量秦溶,看得秦溶心里发怵,反而没有了底气般犯了寻思,不该,大哥不会骗他。

    “我大哥不是那种人!”他咆哮道,被人栽赃的愤怒。

    “青道堂不只是蒋涛一人。蒋涛,呵呵。他此生最大的功绩,就是收养了你秦二少,救了他摇摇欲坠的青道堂。他老子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败在个不争气的儿子手里。”

    “不许侮辱我大哥!”秦溶愤怒地提起他的前襟,小楚就笑望他说:“你们得到的已经很多,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你们,楚耀南是拿他和阿沛同提并论。

    27、登堂入室

    蓝帮总舵正厅崇义堂是多少江湖好汉向往的地方,这里汇集各路豪杰,蓝帮精英,处理震惊江湖的大案,成千上万的买卖,数不尽的金银流转。

    正中一把交椅坐着秦老大,两旁的十八把交椅坐着蓝帮举足轻重的人物和分舵舵主。秦溶初来乍到,没有位置,但秦老大吩咐楚耀南安排位置办妥此事。

    为此楚耀南颇为为难,但还是在父亲的座椅后加了一把凳子。不是椅子就没有名分,但坐在老爷子身后多半是昔日皇太子上朝学习政务,一目了之。

    秦老大容光焕发,崇义堂升堂鼓敲响时,那“咚咚咚咚”阵阵响声震得人心头发颤,号角齐鸣,气派非凡。

    秦溶坐在一旁,心想还是比在青道堂更舒服些。虽然他是青道堂六堂主,但有时在大哥身边,他还是习惯立在大哥身后,如贴身保镖一般。

    散堂时,众人去喝酒吃饭,楚耀南同秦溶走在一处,故意大声问秦溶初来蓝帮的感受。

    秦溶左右看看,随口说:“同青道堂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人多些,这些排场有必要吗?做生意挣钱就是了。”

    一句话,旁边有人逗笑道:“哦?那平日青道堂都有些什么生意?怎么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个‘青道堂’?错了吧,是那个什么‘同道堂’?”

    旁边一肥胖的堂主哈哈笑了说:“错,错,哪里有什么‘同道堂’?那是慈禧老佛爷当年的御印吧?我倒是听说京城有个‘同仁堂’,那里的药顶呱呱的,补气壮阳的药,我就从那里配。”

    一阵大笑,仿佛是嘲弄,秦溶面颊飞红。楚耀南低声说:“叔伯们好逗个趣,总是如此,别往心里去。”但秦溶已经听出众人的不屑和鄙夷,仿佛他是乡巴佬进城一般,心里很是不自在。

    “南哥,秦老板请你过去一下。”有小弟来传话,楚耀南嘱咐秦溶莫要乱跑,忙奔去父亲的办公室。

    满是档案柜的帐务室中,一头大汗的四位帐房先生和一位主事,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堂主坐在一旁神色紧张。楚耀南扫一眼,见是方堂主、姚老堂主、周堂主,忙上前见礼。不等秦老大开口,费师爷抖着一叠子账单问:“耀南,这些账可都是从你手下出去的?”

    楚耀南从众人如临大敌的神色上见觉得事态严重,忙敛住笑恭敬地接过那些账单翻看,都是他的用印签名,再有父亲的大印赫然在上面,就点头称是问:“可又何不妥吗?”

    “这么笔笔大数目的账务,怎么都不同大爷打个招呼吗?大爷都不知晓。”姚老堂主德高望重,直接质问道。

    楚耀南怔神,望一眼父亲铁青的面颊怯怯地说:“爹吩咐过,过十万的账目才要到父亲那里过帐用印,其余的分由各堂堂主审管,再由耀南复审用印可以走账。这些都是十万以上的单子。”

    “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便是十万以上的单子,如何大爷竟然不知晓呢?”方堂主问,“耀南,你平日做事可是个谨慎的。”

    “自今年三月里帮中账目繁多,爹吩咐说,自三月初五,所有百万以下的单子,耀南自行做主加盖父亲的印信,百万以上的,需一一陈明给父亲,点头后才可用印。”楚耀南手中麻利地将一叠账单分成两份,拿出一份薄薄的说:“这些是百万以上的。广州新和实业二百七十万六千三百的货,这笔是四月里的,耀南在崇义堂月会上如实禀告过此事;还有五月里这张四百三十万军火的款子,是月会后在这房里姚叔同爹争执过折扣份额的,姚叔该是记得的;喏,剩下这些,耀南只有这六张没有同父亲一一过目,是近来这半个月的,不知有何不妥的地方,耀南去查……”

    他目光望向父亲,近来这半个月老爷子因天降麟儿乐昏了头,崇义堂的事彻头彻尾推给了他去做主。便是他去书房如往日一样汇报事物,爹都心不在焉,总纠缠在秦溶拒不认父的事情上。

    秦老大“啪!”的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骂道:“强词夺理!老子是试试你做事是否用心,你如何做得账目对不上?”

    楚耀南愕然问:“对不上?不该呀。”

    主事儿的帐房就拿出帐册一一指给他看,楚耀南嫌他罗嗦,顺手拿过一个算盘,麻利的上下一抖复位,手下噼里啪啦地拨打,聚精会神地算,又翻看了帐房看看那些条目敲了帐房的脑袋骂:“哪里是账目对不上,是你眼睛花了对不上吧?看看你把这笔记去什么账目下了?还有这笔,这笔,反了。”

    似寻根刨底侦破了冤案,楚耀南拉过一把凳子抖了算盘就要再算,忽然屁股沾到凳子时疼得“哎呦”一声惨叫跃起,揉着屁股五官痛苦地皱去一处,眼泪都在眼眶里徘徊。

    秦老大本身黑个脸心里忿恨,又被噎堵得无话可说,恰被楚耀南一个举动逗笑,这小子得意忘形,忘记屁股上的伤了。

    方堂主问:“怎么?又被你老子家法伺候了?耀南你说说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四名帐房忍俊不禁,姚堂主嬉笑了说:“南儿呀,让姚叔看看,哎呦,你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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