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 作者:红尘紫陌

    113、老奸巨猾

    秦溶的伤处在大腿,所幸枪打得偏了几分,否则就会伤到脉,小潘对他提起时都还心有余悸。

    所以秦溶那条裹了厚厚的纱布的腿几乎无法移动,因怕压住伤口,他只能仰卧。

    而楚耀南则不同,从腰到臀股都是斑驳纵横的鞭伤,侧卧或趴在床上不敢碰到伤口。弟兄二人一趴一仰,相映成趣。

    秦老大进屋来,端了一碟子花生米,一粒粒扔起用嘴去叼接,显得格外滑稽,掩饰不住的开心,踱着步走向中间那张大床。

    他身后跟随着穿着入时的吊带裤小开模样的秦沛,秦沛捧着酒壶和杯子,不情愿地抱怨着:“爹呀,放去哪里呀?沛儿不想喝白酒,怪烧心的。”

    “放到床前那个桌子上。”秦老大指指那个狭小的炕桌吩咐,得意洋洋地说:“嘿,这下子我们爷儿几个凑齐了。”

    不多时,下人端来碟猪头肉、酱鸡屁股、盐水鸡胗子,摆满炕桌。

    秦沛扭个身子嘟哝着:“爹,给沛儿买个游艇吧,沛儿要开游艇出海玩儿嘛!同学们家里都有游艇,惜惜她喜欢看海上的明月和夜里漫天星斗。”

    秦溶本来想睡觉,近日精疲力竭,被秦沛吵得心烦,大骂一声:“她倒没跟你讨星星呢,你也让你老子上天给你摘去!滚出去,别吵我睡觉!”

    秦老大一瞪眼骂:“轮到你说话啦!”

    “啐!”秦老大转身训斥秦沛,“海上看星星?你没见日本鬼子的军舰虎视眈眈的停在定江外入海口吗?万一打起仗来,不把你小子炸沉了去喂鱼,还去和妞儿吊膀子呢!”

    秦沛却不肯罢休地搂着父亲的脖子耍赖道:“就要吗,就要吗,凭什么定江的海面还要看日本人的脸色呀,谁听说过家门口玩还要怕被人炸死的。爹要怕国内不安全,那沛儿就出国去住,去美国买大游艇。”

    随意一句话,楚耀南却十分感触,是呀,什么时候中国的海面上也不再风平浪静了,哪里才有个安稳的家呢?想他一路奔波,从定江寻根去东北再辗转北平,属于他的那点温馨的希望才被小心翼翼地双手掬起,却从指尖眼睁睁地流逝,无可挽留的迷茫。

    他侧过身,眼里噙泪,听到父亲无奈地叹气,然后说:“好了好了,儿女都是债。爹就依你,买个游艇,不过,你这回一定要考个前三名回来,爹才给买。”

    秦沛看到希望,兴奋得又蹦又跳。

    “乖儿子,陪爹喝一杯。”秦老大说,一杯酒递到秦沛眼前。

    秦沛高兴,接起秦老大手中的酒盅一饮而进,辣得喉咙如火灼,探个舌头又跳又叫的用手挠着舌头喊:“什么酒呀,辣死了,辣死了。”

    “快快,爹给你吃口猪头肉,”秦老大紧张地夹起一块儿猪头肉喂进秦沛的口中,摩挲着他的背说:“看你这点子出息,不就一杯酒吗!”

    屋外阿彪在探头探脑,秦老大问:“你小子鬼鬼祟祟做什么?”

    阿彪嬉皮笑脸探个头说:“老爷,该给少爷上药的时候了。”

    楚耀南见一屋子的人,慌得轰赶阿彪说:“不到时辰呢,你退下!”

    “嗯,上药,就现在上药。”秦老大吩咐说。

    楚耀南眼珠一转说:“爹在吃东西,那药味道冲,怎么好扫了爹爹的兴致?”

    “嗯,不妨事的。那个沛儿,去帮你南哥上药。”

    秦老大笑眯眯地说:“今天炉火生得旺,日头足,伤口不宜捂着,要生褥疮的。”

    楚耀南最知道父亲修理他的手段层出不穷,分明是要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他灵机一动说:“爹,南儿的伤已经溃脓,听说沾去哪里就烂哪里的,就是我娘都不敢让她随意给上药了。阿沛细皮嫩肉的,别烂了他的手,南儿可就罪过大了。”

    果然听到此话,秦沛大叫着:“我才不伺候他呢,有那么多下人呢,凭什么我要给他擦屁股?”

    楚耀南心里恼怒,嘴里却说:“就是不敢劳累阿沛弟弟的。倒是阿溶,劳苦功高,伤得厉害,看让护士来给换换药吧。”

    他心里窃笑,想这皮球踢给了秦溶,有些促狭的快意。

    “嗯,都使得的。”秦老大说,对了门外喊:“护士都去哪里了?快多来几个人,给二少爷换药!”

    楚耀南窃笑,果然四两拨千斤,如今是秦溶挣扎负隅顽抗。

    秦溶本来眯个眼心里烦闷,被这一句话惊得皱眉说:“不用你们劳神,药才换不久的。”

    眼见洋大夫和小护士们托了满是药瓶的搪瓷盘子一队进来,楚耀南紧闭上双眼,耳边听着秦溶在叫骂着,秦老大在一旁指挥着打针上药,还大言不惭地说:“讳疾忌医的故事你听说过吗?有病就要打针吃药。”

    “哗啦啦”一阵响,竟然秦溶挣扎中将护士手中的托盘打翻,药瓶药水洒了一地,一片狼藉。那倔脾气又犯起来,无人能阻挡。

    秦沛惊叫失声,跺脚哭骂:“我才换的西裤,就被你给污染了,这可是从英国定做的,高档毛料,你赔得起吗?你个败家子!”

    那“败家子”三个字从秦沛嘴里说出十分可笑,楚耀南如看戏般暗自失笑。

    他听到一阵挣扎声,父亲的喝骂声:“溶儿,不要闹,溶儿,再敢闹爹可是要打了!”

    “来人呀,拿绳子来,把二少爷手脚捆在床梆上,免得他挠伤了伤口。”

    “放开,放开我!”秦溶费力挣扎,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家来自取其辱。

    一阵挣扎,终于安静下来,楚耀南侧头看秦溶,秦溶被父亲抱在腿上,紧紧压住,头几乎垂在床下。

    头戴护士帽的小护士熟练地拉下秦溶的裤子,露出那伤口,楚耀南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向下看那伤口,果然乌青黑紫肿起的一大块,看不清那枪伤的洞。大夫戴个白口罩在熟练地处理伤口。秦溶挣扎时那绝望的目光恰同他交接,狠狠地瞪他,似乎勒令他转头。

    大夫说着洋文,秦老大一脸茫然,楚耀南忙翻译说:“大夫的意思是说,阿溶伤口那个地方淋巴多,很危险,炎症没彻底消除,不宜挪动。千万不要不小心碰到伤口。”

    楚耀南翻译到这里,看秦溶紧紧闭眼,如菜板上放弃挣扎的猎物。心里暗笑,就不由又加一句会说:“大夫的意思说,若是怕病人挣扎伤到伤口,不如把他手脚绑起来。”

    秦老大揉弄着秦溶,听着楚耀南的话,看着小护士端了药物离去。秦老大安抚着秦溶说:“唉,这才乖呢,早听话就少受罪些。”将秦溶放平在床上,只为他搭了半截被子说:“晾晾伤口,不要生褥疮才好。”

    秦溶哪里肯依,不放弃挣扎再次打挺欲起身,被秦老大一把按住,对屋外大喊一声吩咐:“来人呀,把屋子打扫了!”

    楚耀南惊了,若是有人进来,看到的恰是秦溶狼狈的样子。

    “爹!”秦溶终于失声惊呼,慌得无处藏身的样子,秦老大也不理会,只吃着小酒。

    “老爷,阿花来伺候了。”花姐的声音在门外,楚耀南心想,老爷子够狠。

    “进来!”秦老大一声吩咐,楚耀南心想,怕是秦溶这回没脸见人了。

    只在门开的瞬间,秦老大猛然伸手过去,将那半垂的被子拉上去一截,不多不少盖住了秦溶的伤,秦溶这才虚惊一场,一头冷汗,闭个眼羞红面颊,听着沙沙的扫地声,和随后丫鬟灵儿进来慢吞吞拖地的声音。

    屋内一片安静,擦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楚耀南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移向他,一步一步,是父亲走了过来。

    楚耀南心里纳闷时,就觉得父亲的脚步声停止在他床边,随即,他腰身上一冷,那盖在腰上的被子被捋下一截,冰凉的肌肉露在风里。

    楚耀南周身如坠入冰窖,冷得打个寒颤,低声呼唤:“哎呀,爹!”

    秦老大抚摸着他的伤处说:“看这肿的,还不让上药呢。那个,花姐,把药瓶递来,就是桌子上那个,对对。”

    边说边给花姐递眼色示意她速速退下,看着花姐掩口窃笑了离去,秦老大故意按抓住不停向下缩身子的楚耀南嚷着:“花姐,磨蹭什么呀,快些呀,没见过你们南少晾肉吗?”

    楚耀南的面颊腾的通红,小时候他顽皮,惹出无数祸端,被爹爹抓住一顿打,就扔去厅里的沙发上跪着,府里这些老妈子丫鬟和姨娘们都心疼的来抚慰他,这个偷偷递水,那个偷偷送口吃的哄他,那时年幼生活在一堆女人中间,也不知道个羞,如今长大了,父亲竟然还如此惩治他。

    他被父亲紧紧按住,感觉父亲跻身坐在他床边,费力地说句:“啊,花姐,辛苦你了,去喊那些姨娘们来,伺候南少上药。”

    楚耀南挣扎着,又不敢大喊,乞求道:“爹呀。”

    他下半身被父亲搬放在大腿上,他不敢挣扎,知道徒劳,或许会有更让他惊心的惩治等着他。

    “疼吗?”秦老大一边为他擦药一边揉着他的伤问,“伤成这样还少不了动歪心眼去整治人呢!”

    将药倒在手心搓揉热,两个巴掌贴在肉上,揉搓着,如揉面一般,疼得楚耀南再也忍不住痛,低声哀求:“爹,爹呀,不劳爹爹费心啦,南儿不疼。”

    “哪里疼呀?是这里?那是这里,啊,不是呀,那是这里啦?”秦老大戏弄着,边揉边捏。

    楚耀南紧闭双眼,这老家伙耍无赖的伎俩天下无敌。

    “大哥,大哥你在吗?”秦桩栋闯进来,乍一看秦老大搂个楚耀南捉弄着的样子,不由噗哧笑出来:“大哥,看你呀,这小子都这么大了,还耍弄他。”

    楚耀南惊得猛去四下望,哪里有什么花姐?分明是父亲作弄他。

    “进来也不用敲门吗?”秦老大责备地骂,“这么大了也没个规矩。”

    “大哥,好事,大好事。老何要招咱们溶儿当驸马爷呢。要把他的干女儿许配给咱们阿溶,还想让阿溶去他的警卫团去。”

    “哦?那姑娘生得可好?秉性脾气如何?可配得上咱们家溶儿。”秦老大眼睛一亮问。

    114、儿子瘾

    “就是七仙女我也不要!”秦溶咬着牙关狠狠道,话音未落父亲手中的痒痒挠就敲在他腿上骂:“七仙女也看不上你呀。看你小子长得这么黑,嘴巴还大,又不听话不孝顺,臭脾气,谁家闺女能看上你呀!”

    秦桩栋听秦溶一口否绝,就劝他说:“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礼貌上你总该见见那姑娘不是?听说,这位小姐是老何的远支族亲,老何十分喜欢,宠爱如女儿,那就是‘公主’。这位小姐虽然我不曾见过,可听胡子卿说她人生得漂亮,说话干脆利落,身材高挑时髦。好像闺名叫莉莉。老何很是喜欢溶儿的干练果断,少年英雄,看好我们溶儿要招为驸马爷呢。”

    “哦,攀皇亲当然是好事。”秦溶应着,“可是,二叔更是年轻有为,干事干练果断,不如二叔给收下做我们的二婶婶吧。”秦溶随口几句话,秦老大和秦桩栋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秦老大骂一句:“小王八羔子,动弹不得还忘记不了遛舌头根子,看爹不好好给你松松筋骨。”

    那边父子二人闹着,秦桩栋就坐去楚耀南的床边看戏,捅捅楚耀南问:“南儿,还疼吗?”

    楚耀南摇摇头。

    “二叔那顿可还没和你清算呢,快过年了,咱们这债是不是不能带过年去呀。”秦桩栋逗他说。

    楚耀南低声道:“凭二叔处置就是。只是二叔答应耀南的事,可是要说话算数。”

    秦桩栋回头看他,见那目光里满是认真。

    “下定决心了?”秦桩栋问,楚耀南认真地点点头。

    “我看,算了吧,你这大少爷脾气。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吃不得那份苦。”秦桩栋低声奚落道。

    “二叔!”楚耀南有些懊恼。

    秦桩栋头也不回地说:“倒是胡少帅托我捎信给你,他下个月要出洋考察,去意大利和欧洲一些国家,问你想不想去。你洋文学得好,在法国读过书。”

    楚耀南失望道:“他要是留在国内重整旗鼓再大干一番,我就投奔他去;他要是当缩头乌龟扔下几十万大军自己走,我再不认他。”

    楚耀南翻身裹紧在被窝里,才回国那年在北平有些手续要办,他逗留过两年,同胡少帅同吃同住过些时日,忙的时候他帮胡少帅翻译公文,同文秘一般,许小姐戏称他是二秘;白日里忙正事,周末就去风月场所舞厅戏楼去玩耍通宵,尽情挥霍青春。那时,他曾觉得,男儿就该如此,江山和美酒都要抱定的。可谁想,一切都不再平静。

    父亲仿佛听到他们的对话,回身问:“你们叔侄说什么,要去哪里?”

    楚耀南灵机一动说:“二叔说带我去欧洲餐馆吃德国炸蹄膀,耀南已经被爹给打成蹄膀了,还用去外面吃什么蹄膀?”

    又一阵笑声,门外传来骷髅伯长长冷冷的声音:“老爷,关北路友仁实业公司的蒋老板来看望二少爷了。”

    “蒋涛来了?请,请!”秦老大整理衣衫吩咐,秦溶喜出望外,不成想大哥登门来探望他,心里一阵暖流涌动,就见大哥蒋涛在阿丹陪同下提了粉色的点心匣子进来,礼帽扣在胸前,先同父亲和二叔寒暄几句,就径直向他走来,关切地问:“阿溶,你的伤如何了?子弹可取出来了?可是把大哥吓死了。”

    秦溶如见亲人,挣扎了欲爬起身,却被大哥按住,才要说话,那边楚耀南已经知趣地裹个被单挣扎下地,在众人簇拥下挪去隔壁的房子。

    “大哥,大哥的生意开张,小弟本是要去道贺的,不想受伤,贺礼都准备好了也没能送去。”秦溶遗憾道。

    蒋涛笑容满面说:“都要把大哥的魂儿都吓掉了。生意算得了什么,钱财都是身外物。”

    蒋涛嘘寒问暖,秦溶一一作答,蒋涛讲着实业公司如今辉煌的前景,订单不断,秦溶也为大哥高兴。

    “阿溶你是记得的,当初老堂主在世时,不同意我搞实业,用鞭子逼了大哥去继承青道堂。只是大哥志向并不在那里,所以,如今总是找到自己的事业,要做出个样子来给大家看看,我蒋涛不是靠父荫过活的纨绔子弟,我自己创业打江山,一样是好汉!”

    秦溶点点头,大哥容光焕发,斗志昂扬,远不是那颓废的大哥,令他欣慰。

    “大哥,可有雪玉的消息?”秦溶问。

    蒋涛神色黯然,蠕动了唇,似难以启齿,秦溶的笑容也僵冷了问:“大哥,可是出什么事了?”

    蒋涛见四周无人才说:“大哥羞于对你开口的。雪玉,哎,大哥对不住雪玉呀!”说罢黯然落泪。秦溶措手不及,忙为大哥擦眼泪,大哥却说:“你可还记得黑头?”

    秦溶点点头,黑头是大哥昔日在青道堂的贴身跟班儿,说话有些口吃,秦溶总和他逗笑。青道堂被收编后,黑头儿还留在码头跑水路。

    “黑头去山城重庆跑货时见到了雪玉,他说雪玉破衣烂衫在一群难民中捡垃圾筒里的食物,见到他撒腿就跑,他没能追上。黑头肯定见到的那人就是雪玉。但是那里大哥没熟人可以帮忙寻找雪玉。后来大哥不甘心,派人去董家打探消息,听说董家早就把雪玉给休了。可这傻丫头为什么不回家来找我呢?”

    秦溶挣扎了起身,他不信这是真的,但他知道黑头老实本分绝对不会撒谎。雪玉,自幼同他长大的小妹妹,雪玉生得肌肤雪白,如雪似玉,最爱穿白色的纱裙,清丽脱俗,如何能当乞丐?

    秦溶才平静下的心被打乱,他拉紧大哥的手说:“能让我见见黑头吗?我要去重庆去找雪玉,我亲自去!”

    “你有伤,不方便,再说秦老板也未必答应。能在重庆当地托些人找寻就好。”蒋涛说。

    蒋涛走后,秦溶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父亲无法制止他翻身屡屡碰到伤口发出痛苦呻吟,就吩咐秦沛说:“把溶儿手脚捆去床上,去!爹吩咐的。”

    秦沛频频摇头,惶恐地说:“我怕他咬我。”

    “他又不属狗的!”秦老大骂着,又对秦溶说,“不是爹不想帮你去找人,爹最看不上蒋涛这种人。自命清高的,占个茅坑不拉屎。当年他老子把青道堂办得有声有色,到他手里这才十年吧?就完了。家业保不住,连个女人都保不住,把个妹子嫁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男人是做什么的?保护女人孩子保护家的,军队是干什么的?保护国门不进强盗的!眼下可是好,怎么一个个的脊梁骨都被抽去了呢?奶奶的,还要跟我征税,要支持什么前线抗日,老子还少交捐纳税了?啊,军队养哪里去了?”秦老大喝着酒骂骂咧咧。

    “人总会遇到不顺心的事,有灾有难时,都要靠江湖朋友互相帮衬,谁也不想出事。雪玉的事,我管定了,东北抗日的事,秦溶也管定了。这不是说谁是谁非的时候,是强盗打进大门要联手把贼打出去的时候!”秦溶随口几句话,不卑不亢,丝毫没拿秦老大是爹。

    秦老大一块鸡屁股塞满嘴没咽下去,就瞪眼看着秦溶,许久堆出笑骂一句:“小兔崽子,贼心不死的!”

    “老爷,老爷,太太请您快去看看呢,十二姨奶奶怕是要生了。” 阿力进来报喜道。

    秦老大不及穿鞋,光着脚就冲出了门儿。

    那只大门在晃动着,时开时阖。

    秦溶侧望那门,吩咐秦沛说:“去把门关上。”

    楚耀南毫不介意,反侧身将一条腿伸出翘起,逗笑说:“这人有瘾,就没办法,儿子瘾。”

    不多时六姨娘过来送香米粥,撒了些细碎的咸菜末,端到楚耀南床头,又吩咐丫鬟荷香给秦溶端一碗过去。

    楚耀南问:“生啦?”

    六姨娘撇撇嘴奚落道:“闹了一天了,也没见个动静,看这个咋唬劲儿,仿佛肚子里真是个儿子了。就是生个儿子又怎么样?前面有两位少爷呢,哪里就轮到他了。晚一步,正宫娘娘的金印是轮不上她了。”

    “小叔叔,小叔叔。什么是正宫娘娘呀?”春宝儿跑进来,听到对话凑过来问。

    “春宝儿,爷爷不是不许你进这病房吗?药的味道大,小孩子不能来的。”

    “可是姨奶奶们都被爷爷喊去陪十二姨奶奶了。”春宝儿认真地解释。

    “春宝儿说得没错,我还是打了给南少你送粥的幌子才来的,不然都要去门外伺候去。”六姨娘嘴撇去耳根儿的不服。

    楚耀南不由冷笑,说一句:“这瘾还戒不掉了!”

    他转眼看了秦溶,对春宝儿说:“去,快去跟你爷爷说,就说你二叔叔从床上掉下来磕破了头,昏死过去了!”

    秦溶本无心理他们,听到这话气恼地转身,楚耀南低声说:“春宝儿就这么说,你二叔叔给你当大马骑,小叔叔给你扎根红色的马鞭。”

    115、秘密

    秦老大匆匆忙忙推门而入,屋内反是静悄悄的。再回头,也不见了小春宝儿的踪影,才知道自己八成是被骗了。

    但春宝儿多半没这歪主意,这“诸葛亮”幕后另有其人。

    秦老大深吸口气稳步进门,拖鞋并不合脚,在地板上发出“趿拉”“趿拉”的声响,就见分贴墙根儿的两张床上,秦溶和耀南分别面壁而卧,似睡得正香,心里一口怒气一压,也不理会秦溶,径直来到耀南床边。

    楚耀南呼吸匀促,似在熟睡,怀抱个鹅绒枕头半骑在□,还如儿时那样子。

    秦老大徐徐伸手过去,一把掀起那被子,巴掌还没打在肉上,楚耀南一个翻身坐起,“嗖”地躲避去一旁惊叫道:“爹,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大半夜把南儿打起来。”

    秦老大的巴掌滞在空中,狠狠地骂:“臭小子,还不安分,你干的好事儿!平白咒你二弟做什么?”

    这时,小春宝儿气喘吁吁地推门探头进来说:“爷爷,爷爷呀,您怎么不听完春宝儿的话就跑啦?是月月姑姑养的那只黑猫被二叔从床上摔下来摔昏啦,不是我二叔摔昏啦。”

    秦老大一脸茫然,哭笑不得,才记起小春宝儿一脸慌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在他身边说的话:“爷,爷爷,二叔,二叔,的,摔下床,磕昏头,二叔,二叔的……”

    秦老大笑眯眯地望着楚耀南,看他缩在墙根儿衣衫单薄瑟缩着发抖,慈祥地说:“还不快进被子里?仔细冻到!”只在楚耀南小心地爬过来拉被子时,一把按住他的腰,挥手就要打,慌得楚耀南躲避着笑着求饶:“爹呀,仔细您老闪了腰,改日再练身手吧。”

    秦老大放开他,嘴里却不忿道:“趴好,让爹打一巴掌,就一巴掌。臭小子,你这花花肠子还跟老子耍,要不是看你小子猴子腚还肿着,今天打烂了你!”

    再转身去看秦溶,秦溶闭目不语,秦老大摸摸他的面颊说:“小兔崽子,别憋那歪心思往外面跑,外面不是好玩儿的。”

    “老爷,老爷,十二姨奶奶怕是不好了,怕是要送医院去了。”阿力进来慌张禀报着,秦老大忙随他离去。

    府里的仆人们跟了忙活张罗,就连牛氏都带了姨太太们去医院轮番照顾。

    秦溶心里惦记雪玉的事,勉强扶了墙下床。楚耀南转身扫他一眼说:“你安分些,若你再跑了,老爷子打断我的腿。放我来同你一屋子住,就是来看管你的。”

    秦溶扫他一眼问:“重庆可有我们的分舵?”

    楚耀南答:“有,但是定江外的分舵都由老爷子一手督管,不在我名下。”

    “我要找人。”秦溶坚定地说。

    楚耀南望着他,目光中满是奚落和怜悯。

    “你怎么了?说话呀!”秦溶问。

    “你真还惦记那女人?”

    “废话少说,你帮是不帮!”秦溶不耐烦。

    “蒋涛隐瞒你一件事,你可知道蒋雪玉如何就去了重庆?”楚耀南卖弄般反问。

    “你知道什么?”秦溶警觉道。

    “我只是听青道堂几位知情的兄弟提起此事,喏,就是你那五哥薛辉。薛五爷说,当初蒋涛好大喜功,做生意亏本赔了青道堂的祖业,欠一屁股债还去豪赌想翻本,结果血本无归,把个妹子给赔上了。”

    “你胡说!”秦溶倏然立起。

    “是不是胡说你去问蒋涛,我不过实话实说,见你小子被人耍弄着玩,看不过眼去。”楚耀南靠在枕头上悠然道,“董家有钱有势,若不是那蒋涛的妹子生得漂亮,怕他家那位公子也不会贪恋上她。董家本来对这婚事不是十分满意,又物色到西京某位高官的千金,逢着蒋家又败落了,就提出退婚。退婚呢,就要赔上彩礼钱,蒋家一是不同意,二是赔不起了。这事儿就拖了两个月,董家见国内战火起来了,就要全家搬去南方,催促蒋家快快了结这桩婚事。蒋涛先前的夫人是个好人,死活要断掉这桩婚事,人家董家不追彩礼,一拍两散可是好的。但蒋涛正在败落,就去找到董家敲诈一笔款子,否则就闹黄董家同高官千金的婚事。董家也不是吃素的,就答应了,答应的前提是,款子可以给,但是蒋雪玉要卖到他家做小,签个卖身契。蒋涛就把个妹子卖给了董家,他媳妇知道此事阻止,同他打斗时,被撞倒桌角上,死了。”

    秦溶如发怒的小老虎扑向楚耀南,大骂着:“你胡说八道!你闭嘴!”

    “我胡说!你小子浆糊蒙了心了,你去问问青道堂的薛老五他们,都是知道这个事的,就你小子蒙在鼓里,还拿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当大哥供着呢!”

    “你不帮我就算了,不许这么侮辱我大哥!”秦溶揪起楚耀南的脖领拼命地摇。

    楚耀南挣脱他不慌不忙地说:“我可以帮你去寻蒋雪玉,只是找回来也是残花败柳残羹冷炙了,你还稀罕得要?”楚耀南奚落,秦溶却不顾一切扑来挥拳就打,楚耀南抽出鹅绒枕头一挡,弟兄二人翻滚去一处。

    秦溶又一拳打来,楚耀南却不躲避,那拳头当当正正打在他鼻子上,楚耀南抹一把脸,血红一片。

    秦溶惊愕,提起的拳头没能再打下,却冷不防楚耀南一个翻身压他在身下,抡起巴掌狠狠揍他,边打边骂:“你打呀,你跟我动手!你试试!”

    “哎呀”秦溶一声呻吟,趴在床上大口喘息,他腿上的伤口扯得生痛,反令楚耀南有些愧疚。

    “逞能!看你都什么样子了?我不想你被他蒋涛耍在股掌间当傻子!蒋涛他现在后悔了吗?怕他是不想自己东山再起后,有个下贱得猪狗不如的妹子在世上令人耻笑他!”楚耀南再去抹把脸,鼻血不停地流着,溅在雪白的床单上。

    “你胡说!”秦溶的拳头再次挥向楚耀南,被楚耀南拿鹅绒枕头挡住,冷冷道:“我不同疯子讲话,你恢复理智我们再谈。去打个电话招呼蒋涛来秦公馆走一趟。怕他喝了蜜蜂屎似的赶来呢。”楚耀南奚落,抽出手巾擦着鼻血。秦溶却怒视他骂:“当天下人都是你呢,喝了蜜蜂屎似的贴在这里,被老头子打得落水狗一样也不走。”说罢目光狠狠地在楚耀南不停揉着的腿上挖了两眼。

    楚耀南也不搭理他,喊着外面的仆人来打水洗脸,听着那脚步声沙沙沙沙地远去。

    花姐惊愕地望着远去的秦溶问一脸血污的楚耀南:“南少,这是怎么了?”

    “你看到的,二少不听劝阻发疯似的一定要出门,还把我打伤了。哎呦,哎呦,疼。”楚耀南揉着腰缓缓坐在床边吩咐:“还不去请大夫来!”

    秦溶不顾一切地奔去寻大哥蒋涛,自大哥走后,他根本不相信楚耀南的鬼话,楚耀南平日就促狭好去作弄人,再说薛五哥同他关系不好,青道堂散伙时对大哥颇有怨言,怕有意诋毁大哥的声名。可是,雪玉到底去了哪里?

    他驱车来到关北路友仁实业公司,看着那风光的招牌和巍峨的小楼,门口还有开业典礼时各界送的花篮,飘着红色的贺联,他大步进去,见大堂十分宽敞。

    他忽然想,该不是五哥妒忌大哥今日的成功,有意放这些话羞辱大哥让大哥难过吧。

    早有伙计认得是秦溶的,忙过来笑脸相迎,请了秦溶上楼喝茶,一边说:“蒋经理一早去看那批东洋绸的货品,去了江边的仓库,这就回来。”

    秦溶问:“你们不是民族产业的缫丝织布实业,怎么还卖东洋绸缎?”

    “生意不好做,东洋绸缎又薄又亮还结实不易断,销路也好。”伙计倒上杯茶解释说。

    “我看,你们的生意还挺兴隆的?”秦溶指着楼下停泊的高档轿车问。

    伙计笑答:“蒋老板说,薄利多销。前来订货的人是不少的。”

    正在说着,看到四五个肥头大耳的日本浪人头系着白汗巾环着臂从洋行大门走出,伙计追在后面鞠躬相送,极为恭敬。

    “有日本浪人来买绸布吗?”秦溶又问。

    正说着,听到身后清朗的声音:“六弟来啦?”

    秦溶猛回头,露出笑脸喊声:“大哥!”

    蒋涛大步进来,将帽子递给伙计问秦溶:“你这伤没好,怎么就下地?”

    “哦,恰巧耀南有朋友在重庆,我惦记雪玉的事儿,特地来问问大哥。”秦溶说。

    他打量蒋涛的目光,心里在想该如何问出口。若是单刀直入地问,冤枉了大哥可是不好。

    可他平日在青道堂就是快言快语,对大哥从无隐瞒。

    大哥似看出他的心思,就问:“有话呀?”

    秦溶抿抿唇问:“楚耀南气我,他说听青道堂兄弟说,雪玉是被大哥……”

    他看眼大哥,大哥的脸色渐渐冷下来,他宁愿大哥勃然大怒,如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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