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离太子府结界后,他冒着血雨踏风飞向帝都城楼,果不其然见到那人。
    纯钧盘坐在飞檐上,膝上置着一柄泛出寒光的银剑,以衣袖来回擦拭着滴在剑身上的血雨。
    可擦去一时,眨眼间摄人的剑刃又被鲜血浸染,无论如何也拭不净那腥臭的脏污。
    你还是来了。
    纯钧头也不回冷声道。
    不见了往日的禁欲僧袍,他整个人都散发着肃杀的寒气,与他手中宝器极近相似,果真是同心同源。
    虞扶尘漫不经心的挖着耳朵,语调也是如出一辙的不着调。
    我以为成了聋子以后听不得天籁之音,便也听不得恶灵之声,看来是我天真了。
    你既已做出决断,又为何前来寻求恶灵相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世上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说到底你和龙雀是同一类人,既然有心救我,又何必拐弯抹角?
    别把我和龙雀相提并论,他身为帝尊剑侍却有了剑灵不应有的人性,这是他堕落的开端,更是他自毁的预兆。我不会像他一样愚蠢的走向无绝天棺的熔炉。
    那你又为何甘愿冒着被帝尊视为叛逆的风险在此等我?
    纯钧哑口无言,同时也在心中不住自问,究竟是为何
    许久,他才开口,话音几不可闻。
    或许是愧悔当初险些害你丧命的无知之举吧。
    你是指在苦狱中重伤师尊,让被关押已久的魔灵恶鬼有机可乘,侵占我的元神,害我被心魔控制七年之久?
    纯钧终于抬眼,直视神色并无波动的虞扶尘,点点头。
    我不后悔重伤风长欢,甚至多年来一直设法弥补龙雀失手造成的恶果,直到你夜袭佛宗那日表现出长天君的特质,我才庆幸自己没有酿成大错。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放弃追杀师尊的吗?虚无你说实话,你
    嗯?
    你他妈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第127章 念师恩,入轮回
    纯钧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依旧埋首擦着剑上血痕。
    虞扶尘自感无趣,正欲逼问他如何才能解去鬼爪咒毒, 就见远处明光闪过, 一只灵力拈成的雀鸟翩然而至。
    他抬手接住远方来的信使,撕开密封的信笺, 一行清秀字迹倏然跃于纸上。
    【巫山渡与道虚连成一气, 不日将攻往雪霭城,万望有所防备。】
    末尾的署名竟是
    萧琛?
    念在面前这位除去应神剑灵的身份外,在修界还担负着佛宗掌事之职,虞扶尘不好泄露太多, 压下心底疑惑,骤不及防夺过纯钧手中利刃, 转而架在后者颈上作为威胁。
    我再问你一次, 怎样才能救明斯年?
    你以为剑会杀掉剑灵?可笑。
    但我可以毁了纯钧。
    他说着便一弹剑身, 空灵之音甚是悦耳,果真是把好剑!
    对方叹着气,起身将鬼爪拢入袖中,平静与他对视。
    只有纯阳灵胎能解鬼爪之毒。
    我??
    你早在百年前就不是灵胎了, 别不要脸, 说的是你那尚未成形的崽子。如果说救他的代价是要牺牲你与法华君的骨肉, 你还会不顾一切去换明微之的性命吗?
    两条命,我都要。
    是与当初的风长欢只字不差的回答。
    虞扶尘回身便走,竟是纯钧先开口留人。
    且慢,你还不知该如何救人。
    见他驻足, 虽是无奈,纯钧却没有保留。
    将灵胎精血融于清露,敷在伤口三天便可拔除余毒,到时他自会醒来。
    多谢。
    走出几步,虞扶尘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握着纯钧,将名剑递给对方后,又道:至此你我恩怨已清,不必再为当初一念之差愧悔,也不必再手下留情,处处为难了。
    长天君
    忘记那个让我深恶痛绝的名字吧,从今往后的我与九重天再无瓜葛,非要理清关系,只会是仇敌。
    决然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实则今日决断早在当年就已注定因果,没什么惋惜,更没什么庆幸。
    得知救人之法的虞扶尘没有急于回到太子府,而是绕道去往宫城。
    劫后的雪霭一片死寂,只听得血雨坠地的微末之声,满城废墟,无人问津。
    算来岁末也该是年节的大喜之日,昔日定是张灯结彩,欢度佳节,如今染红整座死城的,只有腥臭不堪的血污。
    万幸皇宫内仍有明光闪烁,照亮漆黑无望的夜。
    虞扶尘循着那星点光亮追去,见一只蛊妖被灵链捆缚,受烈火焚烧奋力挣扎,时不时发出震耳哀嚎,终归难敌炽热,在痛苦中化为一摊灰烬。
    而站在庭前漠视全程的人正是当日祈来大雨,浇熄雪霭大火的岁尘月。
    大监,这是
    九阳烈火,可燃尽世间恶业。若非无计可施,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话甫落,未被风吹散的灰烬竟扭动着聚起人形,不消片刻又恢复成凶相毕露的蛊妖,张着血盆大口咬向岁尘月。
    如此往复已有数十次,近几日我都在此钻研彻底毁灭蛊妖的方法,奈何就算动用九阳烈火依旧杀不死这些害人的畜生!
    见虞扶尘一脸茫然,岁尘月才想起他耳聋一事,叹着气指向通天塔高层,自己则留在原处与蛊妖对峙。
    循着他指的方向,虞扶尘见到楼台上俯视帝都惨状的北冥天子长明氏,他不老不变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感,好似满城风雨与他并无干系。
    反倒是守在他身后的顾轻舟见稀客登门,上前为他斟满三杯清酒,一一摆在空无一物的桌上。
    这时长明氏才不紧不慢起身,将目光缓缓移向虞扶尘,上下打量一番。
    能够看出这个年轻人近来很是落魄,重伤不愈又休息不足,眼底染了层乌青,颊上也少了血色,唯有对人的戒备一成不变。
    长明氏端着礼节性的微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三杯清可见底的佳酿。
    他开口说了什么,由顾轻舟代笔转达。
    许久不见,三盏清酒,聊表心意。
    虞扶尘有理由怀疑这个老狐狸在酒里下毒,若不是此刻腹背受敌形势不利,或许自己还没能踏进这个门,就要成了他刀下亡魂。
    对此,虞扶尘倒也坦然,没有废话半字,拿起酒盏一饮而尽,末了一舔嘴角,眉头蹙的欲紧,心道这老狐狸又在搞什么把戏?
    长明氏笑而不语,又指了指第二杯,虞扶尘心里泛着嘀咕,还是豪饮一通。
    可惜两杯饮尽,心中疑惑不减反增。
    到了第三杯,他凑在鼻息前并没有闻出诱人贪杯的香气,轻舐一滴含在舌尖,闭目摇头,搁下了尚余大半的杯盏。
    天子,你在戏弄我不成?
    哦?此话怎讲。
    三杯佳酿无一不是清水,这便是皇室的待客之道?
    长明氏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没有显出一丝愕然。
    浓酒入口自有灼热燃喉,你品不出滋味,可不代表酒便真的如你所言,无滋无味。
    虞扶尘停顿片刻,果然口中回甘带着火辣的触感,危机感正悄然在心底滋生。
    莫非
    近日雪霭城杂事繁多,让你暂将忘情蛊一事抛之脑后,现在的你耳不能闻,甚至嗅觉味觉也丧失了去,再过些时日,或许双目将眇,口不能言,连最后一丝温情也感受不得,被蛛丝蒙蔽内心,拔除所有善念,只余嫉妒、忧愁、不甘、痛苦。到那时,你又将如何面对?
    要我此刻丢下被天罗觊觎的师尊和外忧内患的雪霭城,我做不到。
    有得必有失,人要为自己的抉择付出代价,既然这是你选的路,寡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我想天子一定想到了回寰之法,你的三杯酒绝不仅仅是为让我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
    见他表现与上次相见已是大不相同,长明氏笑中透着无奈。
    你可曾注意到这三杯酒盏有何不同?
    他拿起虞扶尘方才最先选择的酒盏,指腹在杯沿上轻轻打转。
    第一杯酒,名为念师恩。此盏并无过多装饰,由润玉打磨而成,仙露盛于其中,增添了温润口感,又保留了甘醇韵味,是乃人间罕见的名品,故此得名琼觞。
    念师恩?
    不错,谢师宴上的酒,永远淡雅宜人而不醉人,即使贪杯多饮,也不至于颠倒黑白,胡作非为。
    听出这话明里暗里是在讽刺他对自家师尊做了这般那般的事,虞扶尘心里颇为不爽,冷声追问:第二杯呢?
    第二杯名为别慈父,酒液由苦艾酿制而成,涩苦醉人,常是凡民祭奠亡亲时于灵前供饮,可暂消心头悲痛。酒樽由纯银铸成,是药三分毒,毒入银器则显乌,这半黑不白的成色,恰是人心将变未变时的模样,因此又名亡樽。
    竟有这层寓意,天子果真有心了,我猜这第三杯一定是叫来生见。
    长明氏笑看他许久,把虞扶尘盯得有些发毛,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挤眉弄眼拗出个难看的笑。
    胡说八道的,我没读过什么书,让天子见笑了。
    长明氏接过顾轻舟手中的毛笔,亲自写下他的回答。
    第三杯,名为入轮回。点滴忘忧物,入喉心作痛。你只是轻舐一口,就被后劲回味的辛辣燃痛心肠,可见轮回之苦,往生之痛。这酌由真火烧制的七色琉璃打造,暗喻众生百态,人间七苦,唯有千帆过尽,才得柳暗花明,故名,绝爵。
    虞扶尘哑然。
    他望着长明氏怅然走向高楼阙阁,独守他孤零零的皇权,面对的却是再无生机的死城。
    他紧握栏杆,手背青筋暴起,忍痛一字一顿:是寡人错了
    顾轻舟执笔的手一顿,再写下的字迹随轻颤而模糊。
    我欲建起九重城阙,妖邪难催,我欲化身长风万里,独求不溃终究未能如愿。覆巢之下无完卵,长明氏,孤风氏,乃至天乡羽民,怎可能独善其身?
    天子,你现在后悔还不算晚。
    长明氏抬眼,望向虞扶尘的目光饱含悲切,与从前那个冷漠的天子相比,多了些许人间真情的暖意。
    其实明宫商很了解你,他没有放弃初心,坚信你终有大彻大悟的一天,为此努力多年,从不曾放下他忧国忧民的仁慈。当然,我并不是贬低你缺少明君应有的素质,至少现在看来还有回寰的余地,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定当竭力相助。
    你无非是求风长欢周全,寡人与你身处同一立场,自当竭尽全力。
    虞扶尘笑笑,戳了戳长明氏那张永远面无表情的脸。
    我的心思简直一览无遗啊,既然确定战线,我不妨为天子指条明路。你的好儿子,凡界的好太子明宫商处心积虑建立了一支玄甲精锐,它将会成为雪霭城与修界斡旋的助力,在我归来前,如何善用这颗棋子,就看天子你的斟酌了。
    看来,你还是要暂离雪霭城?
    自然,天子都为我指出入轮回的明路了,不赌上一赌,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心意?
    长明氏无奈摇头,又忍不住与他相视一笑。
    希望未来寡人与你,都不会后悔今日的抉择。
    第128章 愿为你落入尘网
    太子府已是一团乱, 伤重的流民因伤势处理不及时而延误抢救时机,已有数人丧命。
    虞扶尘赶回时恰遇风长欢抱着死婴黯然垂泪的一幕, 而痛失骨肉的母亲就在他面前歇斯底里的哀嚎, 像是要将他生吞了去。
    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还我儿来, 还我儿来
    女子披头散发扑在风长欢身前, 尖长的指甲在他腿上划下道道血痕,虞扶尘立即隔在二人之间拦住疯癫的女子,连声劝慰。
    夫人,冷静一点!不是他害死你的孩子, 是作恶压迫众生的九重天啊!
    我不管!那日他若是乖乖投降,我儿又岂会这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有理讲不清, 虞扶尘不愿再费口舌, 她若不肯冷静就算安慰再多也是白搭,索性一道沉睡咒语点在她额头,将人交由太子府侍从安置。
    再看那人,怀中抱着死婴, 双臂都在颤抖。
    他明明无力抱起这个孩子, 却没有放手, 被额发遮住的神情看的并不真切,滑至下巴的泪痕却是格外惹眼。
    此刻的他,与当初从天虞山抱走早夭死胎的他心境并无不同。
    师尊
    风长欢偏过头去,咬牙不肯让他看到眼中悲切, 良久,才颤着声音开口。
    她说的没错,这个孩子,是我害死的
    这不怪你,师尊一片善心,不必承受这不白之冤,等下我便安葬了他,可好?
    生怕他见了婴儿的模样心生难过,虞扶尘从他怀中接过死婴,用薄被裹紧了将人推回风月别院,玄难见状唉声叹气。
    做母亲的受了惊吓,一直产不出母乳,小僧也曾试着喂些米汤,可惜无济于事,还是饿死了那孩子。唉,罪过罪过
    玄难,我要暂离些时日,微之与这些难民就交给你了。
    哦?你没把风知难托付给小僧,是打算带他一起走了?
    是,我要前往九幽花海,你可知酆都在何处?
    玄难前后打量虞扶尘一番,探手摸摸他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你也没发烧,怎说出这种鬼话,不要命了?酆都死城唯有元神出体才能进入,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这你不必担心,倒是我放不下微之伤势,不在的日子就请你费心照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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