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约比阿晕清朗的音调低沉些许,黄金鸟冠遮挡了他具体的形貌,但顾途依然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不可违背的威严。
    因此,虽然他瑟瑟发抖,但到底站稳了。
    又伴随我竟然见到了东皇天帝!这样的刺激,半边心神尚迷迷瞪瞪的顾途,回想起了他在梦中不,是他生前死后经历的一切。
    书生惊慌抬头,看到了直插入天际的不周山。
    他又左顾右盼,看到那几个一同登山的同伴,或者说,看到和他一起死掉的同乡同学,看到他们像是忘记了自己,全然不顾有个人掉队,继续攀登于风雪。
    顾途这回彻底搞明白了自己所作所为和处境,他身形变得透明,能看到远处紫霄宫焕发的煌煌光辉,从他胸口穿过。
    他再次膝盖一软,若非东皇太一还托着他,怕是会失去力气,直接跪倒在雪地上。
    顾途捂着脸,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后,声音已带上哭腔。
    万分万分抱歉,小生并非有意要吸收走别人的魂灵,也不是故意从他们的魂灵中汲取力量,我只是我当时没有多想
    顾途是自己去参军的。
    他年少时也能称得上神童,在大泰考取了功名,但最后一试还是差了些许,没能中得进士。
    靠着这功名,还有他著书带来的名头,在其他成年男子会给直接抓去参军十多年里,他躲过许多次兵役。
    直到他们三十多岁的时候,慧娘诞下小泉,而天星城陈博达的名头越发响亮。
    顾途认为陈将军或许是能拯救而今战乱的新龙,一腔热血忍耐不住,同老父老母、老妻幼子道别,与当年登山的同乡结队,一起去参军。
    而等待他的,却是懒得耗费太多粮食装备的陈博达,直接将新军营里所有人,献祭给了万万兵马大元帅。
    是慧娘强行让他带上的《大荒山水图》,救下了他的魂灵。
    妻子本意,是让他哪天周转不开,将这幅可算她心血之作的楚绣长卷卖掉,换银子。
    又或者到什么必要的时候,用这长卷行贿。
    都过了而立之年,顾途也明白,世道不是黑白两色能够说清,推脱一番后,还是带上了这幅长卷。
    但他心里还是希望,回乡时能带着它回家。
    直到马上要死去时,回忆妻子笑颜的顾途,魂灵竟然被《大荒山水图》收入,逃掉了万万兵马大元帅的炼化。
    而后,或许是他进入《大荒山水图》前的最后一眼,还看到了那些和他一样,魂灵脱离身躯,要给邪神收走的同乡同学,以及更多人。在他魂灵落入画中后,更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魂灵,一起落入了画中。
    小生也不知为何,之后完全忘记自己死了的事,只当还在而多年前,我赴御京赶考后没中,就和在御京认识的,十来个同样沉醉山水中的友人,一起游遍天下啊啊,明明我只要会路过,就会回乡看望慧娘,数月后才会重新踏上旅途,或者干脆带慧娘一起游玩,闹得我父母不太愉快但这几年,我只给慧娘写信,并且一直没收到回信,却半点不曾察觉问题
    要是你还记得自己是个死人,那你魂灵根本无法支撑这么久。
    东皇太一安慰一句。
    原来如此?顾途信了解释,旋即惨淡地翘起嘴角,对了,画中魂灵本没有那么多的,只是那大元帅后来每次接受献祭,这幅画就会自动收下一些魂灵进来。想来我虽然忘记了自己是个死人,却隐约知晓自己撑不了太久,所以才拉来其他魂灵陪我一起遭罪
    唔,这些魂灵给画汲取灵力这么久,是变得非常单薄,东皇太一以阿晕缺乏常识的思维,想不明白这书生为何如此自责,但你自己不也说了,你是不忍其他魂灵落入邪神之手,才收的他们吗?也幸亏你如此做了,不然彻底给邪神炼化的魂灵,就算是大司命也救不回来了啊。
    哈哈
    顾途显然没给安慰到。
    东皇太一懒得和他废话了,一边变化身形,一边拔高声音喝道:好了!你老婆还在外面,给万万兵马大元帅的尸兵包围呢!快打开这画,让我出去吧!
    慧娘在外面?尸兵?!
    顾途一下子急了。
    书生其实根本不会操纵这咒具,但他陡然变化的情绪,一下子将东皇太一,不,是变回原形的阿晕,推出了画中。
    终于出来了!阿晕甚至不曾注意周围崩塌破碎的神域,长喙叼起挣脱封条的《大荒山水图》,振翅高飞。
    他重返阳世中,立刻感到了滚滚湘江,和极为糟糕的邪秽气息。
    而朝霜在
    阿晕只能与湘江南岸,不知为何坐在一团白云中的黑发青年对视一眼,为那双陡然亮起的鎏金眼眸欣喜的同时,本能用《大荒山水图》打向那团邪秽气息。
    灌注了春神灵力的大荒山水,迎风展开!
    花草小屋里,看不到外面的王慧若有所思抬头,抱紧了顾泉。而和她绣出的山水美景有所不同,也和此刻湘江之上的萧杀寒冷不同,展开的山水绣像,是蔓延几万里的温暖春景!
    熟悉的暖风吹来,李朝霜低低的哈了一声,接起飘落到脸上的花瓣。
    他手指拈了一片,张开嘴伸出舌头卷起,愉快地吃了下去。
    大司命和云中君则吃惊看到,画卷中的春景,似乎一寸寸正在这湘江岸边复苏。
    天神之帝的春神能做到如此一幕,其实并不值得惊讶。让人惊讶的是,便是地灾,也没能阻挡住草木复苏。
    滚烫的沼泽,诡异的人脸,迅速给绿意覆盖了上去。
    这不应该,云中君扶住自己的下巴,虽然东皇陛下是九歌之首,但九歌之间的力量并没有太大差距,如果他能让草木覆盖上地灾,那露娘你也应该能用死亡之寒将地灾冻结啊!
    你眼瞎了吗?大司命看到那只鸟,心里就不知为何就有几分不得劲,起效的不是东皇太一祝呪,而是那幅文士注入浩然气所修之书!
    嗯啊!
    云中君看向那张扬在湘江上的《大荒山水图》,片刻才反应过来。
    这幅画里,将湘江这一片的地形描绘得尤其详细,以此记载,修正了地灾刚才醒来造成的改变,是文士所修之浩然书没错!太巧了!这么会这么巧!东皇陛下手里竟然会有这等神画?但不管如何,当真是救命了啊!
    ***
    太巧了怎么会这么巧?
    陈博达军营外,一直旁观的大泰左都督卓远啧了一声,同样低声道。
    三岛十洲这次九歌连续出手,实力果然不俗。
    但九歌离开了三岛十洲的机会也难得,他刚才影响北大封,还想让地灾在这里至少带着九歌中的一位。
    要再将大封拉扯开一些吗?
    卓远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突然感到背脊一凉,寒毛竖起。
    他猛地一僵,寻这寒意望去,看到的是
    公子朝霜唇上叼着一片淡红花瓣,转过头,那双吞吐金芒的天眼,刚好望向他这个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小鸟:
    小鸟:朝霜你不可以这么看别人啦呜呜呜哭┭┮﹏┭┮
    12/7请假条:我要变回每章三千多字的十九!不再做短短十九了!请等我明天回来!
    第38章 翌日(十八)
    撕拉
    稷下学宫,某间书房。
    大泰左都督卓远,面无表情看到挂在对面墙上的画,在须臾间染上霜纹,连上面他的自画像,一起冻结成一个奇异的姿态。
    接着,他相隔一丈多远的呼吸,仿佛一把用力敲过去的锤子,将整幅画炸碎成千块万块。
    那只是柔软的宣纸而已,哪怕装裱过也没增加多少硬度,但在冻结后,坚硬与锋利与一把把钢刀无甚区别,直接将离这幅画最近还在呼吸的活物也就是作画者卓远本人割了个七零八落。
    说的很复杂,可就算这一切在卓远面前发生,他也没能反应过来。
    书房外,学生因为听闻巨大动静,战战栗栗推开门的时候,所见就是这位学宫里最为严厉的讲师,一身狰狞伤口,连脸颊上都留下了深深两道,露出白骨如此恐怖的模样。
    卓、卓先生,您,您您
    穿雪白襕衫的学生站在门口,如站在雷池边,小心翼翼地喊道,旋即因为卓远投来的一眼而噤声。
    卓远挥了挥手,鲜血连连滴落在地。
    这绝对需要医师过来诊治,但学生问都不敢问讲师是如何在稷下学宫内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卓远不提,他也不敢自己去找医师来,就这么安静乖巧地合上门,离开了。
    于是书房内又只剩下卓远一个人。
    无论是在大泰,还是在稷下学宫,都权势在握,按理说可以随心所欲的男子,这才发出了一声有力的啧。
    先看到他的是李朝霜。
    但随即施咒打来的,是李朝露。
    他察觉自己给人发现了,一瞬惊慌,可要说心剑,他并不怕那个。
    行走大荒上的大泰左都督,只是一副画影而已。
    能骗到无回剑出剑,反而是卓远赚了。
    可打来的是大司命,她的死咒不仅灭掉了画影,还遥遥传递回稷下学宫,伤及他本体。
    这依然不够消磨掉大司命的死咒,这间书房墙上,挂着他七八幅用以在外行走的自画像,现在全都有血色和冰霜在上面蔓延。
    在这些画像也炸开前,卓远拿起红木书桌上一只吸饱墨的狼毫,给画面甩上无数墨点,自己先毁掉了所有画像。
    如此就可避免大司命追踪到大陆上行走的一个个画影,至于画影周围的人看到凭空一个大活人消失会怎么想,卓远此刻已无瑕顾及。
    书房里一片狼藉,他的血也还在流,咒力没耗完前,伤口无法愈合。
    卓远回想起刚才发生的所有,又用力啧了一声,低声道:一个九歌都没能杀掉,这倒真有点麻烦了。
    分明进行得十分顺利,怎么刚好会有一副蕴含浩然气的绣卷,在东皇太一那里?
    这个疑惑升起还没几个呼吸,卓远就记起,在万万兵马大元帅那里,确实有这么一副绣卷。
    万万兵马大元帅说,那绣卷是他某次接受献祭时,意外制造出的咒具。有收人纳物之能,十分广阔,至今没有找到极限,因此也难以打破。
    因为打算用这幅绣卷困住公子朝霜,万万兵马大元帅最后离开前,还向卓远报备过来历。
    有这先入之见,便是卓远也难以猜出,说是咒具的绣卷,竟然是一副用浩然气修出来的书。
    不是巧合?卓远沉吟道,但好像还差了一点什么
    他抬起手,这间可称为书库的书房里,无数书写有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便颤抖起来。
    当卓远摊平手时,书房各处飞来的几张纸,稳稳落到他手心。
    他拿起纸张一看,眯起眼嘟囔:
    原来如此,顾长径吗?梅老的学生,这么死了倒真有点可惜。
    但死了就是死了,卓远召来更多记载有顾途顾长径这个人资料的纸张书册,抱在怀中,抬脚向外走去。
    带着一身伤,他不顾身上的血正在沁染纸张书册上的字迹,就这样出现在书房外的学生们面前。
    小小的议论声,在门推开的一瞬间就消失了。穿雪白或梨黄襕衫的学生们,瞠目结舌看着他,看着他一路在走廊上留下暗红的脚印。
    稷下学宫的建筑,表面上并不雄壮。
    不似剑阁的轻巧,也不似三岛十洲非凡。
    这里的一座座院子方正又厚重,以抵御四季不停的北风,因此显得平平无奇。
    需得穿过长廊,沿阶梯向下,才能一窥稷下学宫的真貌
    坠落几十里,依然不见底的深坑。
    沿深坑岩壁的环形阶梯,一只向下深入到十几里,论工程比起蜀道不遑多让。更别提,只要是够得着的地方,都给稷下学宫的学生绘上壁画,刻上诗词歌赋。
    他们还沿阶梯开辟楼层,数千年下来,这里已成为有近千层的大书库,堆积有离乡人初次来到大荒后所有的记叙。
    一步步走下去就太慢了,卓远走向一座机关轮梯。
    轮梯里的学生,比地面上的学生要年长些许。他们先是因为浓重的血腥味而转过头来打量,发现是卓远后,动作一致地像是察觉不到异常般回头,然后一个个离开机关轮梯。
    卓远走进轮梯时,里面没有一个人。
    咔哒一声,机关轮梯合上围栏,向下滑去。
    十多里的上下,需要漫长时间。等轮梯又咔哒一声停在底端时,卓远身上的伤口,都不大流血了。
    但依然没有愈合的迹象。
    阶梯到底了,深坑并没有到底,稷下学宫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平台。稷下学宫的山长,沉疴多年的姬天韵,就拱着背,站立在高台上。
    老人在高声朗诵着一些什么,但因为没有中气,所谓的高声朗诵,几乎嘶哑得让人听不见。
    高台之下,岩浆滚滚,红光如火焰腾升,逼退了本在这一层工作的讲师们。
    岩浆理当不会上升到这个高度。
    如果卓远不久前没有将北大封打开一丝的话。
    他扫视周围一圈,讲师们就像外面的学生一样,瞠目结舌看着这个模样的他。
    卓远没解释自己为何一身伤,走出机关轮梯后,抬步踏上高台。
    老师,您累了,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姬天韵,接下来让我来吧。
    姬天韵才过古稀之年,三十年前,他亲自上剑阁去见天眼时,也就四十多,作为文士,可称一声风华正茂。
    但离开剑阁,返回稷下学宫时,他已然老成了这般模样。
    苍白,枯瘦,佝偻,皱纹,且遍布深浅不一的老年斑。
    若鼻梁上不架上一只老花镜,连斗大的字都认不清。
    卓远那时还只是姬天韵门下学生里不起眼的一位,如果他那时就表现出了如今这么出色的能力,让姬天韵在前去剑阁前确定了继承人的话,稷下学宫现在可能不会这么乱。
    姬天韵的眼珠,几乎给耸拉的眼皮全遮住了。卓远不知道这位老人是否正透过褶子打量他,但就算打量了什么,卓远也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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