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思盯着那个黑衣服的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好像突然无法挪开目光一般。
    黑衣夫人个子很高,身材瘦削颀长,头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发髻,长裙领子一直拉到她的下巴,裙摆垂到脚踝。当她行走的时候,容易让人联想到鹤一类飘逸的鸟类,但当她站定了,又像是一尊雕塑。
    您好,那位是校长,希尔达斯坦,您称呼她希尔达或者斯坦夫人都行。艾斯比解释道。
    小说里写道,希尔达原先就是一个舞者,因此对学校里的舞蹈系也付出了很多心血,甚至经常亲自教学。所以,学院里舞蹈系的学生相对都刻苦一些,至于器乐演奏系,只分成了管乐、弦乐、钢琴三个粗糙的大块,学生基本都是放羊状态。
    希尔达在练舞室中转了一圈,就退到房间的角落里。好像是感受到了陶乐思的目光,她突然转过身,与陶乐思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对视。
    希尔达夫人显然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她的脸庞上刻下了明显的痕迹,却并不曾减损她的美丽。她脖颈修长,面容骨骼明晰,沉静、超脱,没有喜怒,也没有感情。
    当她深色的眼睛看向陶乐思的时候,似乎能够将陶乐思完全看穿。陶乐思匆忙移开目光,转过头快步穿过走廊。
    她并不害怕希尔达斯坦,她甚至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更浓厚的兴趣,比她在看书的时候感觉还要强烈得多。
    琴房在二楼。陶乐思推门进去的时候,钢琴教师尤迪特先生正站在琴房窗前,一边举着烟斗吸烟一边等她。他是个有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和蔼。
    你迟到了,桃乐丝。安娜还是没有消息吗?
    我不太清楚,先生,她已经两天没回来了,陶乐思说,我想她是跟她的男朋友跑了。
    就是那个卷烟厂的小伙子?尤迪特先生说,收起了烟斗,好吧,这件事我会和校长说的。我们先来上课,现在只剩下你一个学生了。你上回弹得还不够好,这回我要求你把每一个音符都弹正确,然后加速。我们就从车尔尼第31首开始,好吗?
    陶乐思开始弹琴。她发现自己弹奏起来也没有十分困难,看来原主桃乐丝的钢琴水平应当尚可。
    起初,尤迪特先生还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打着节拍。打着打着就没声了,陶乐思弹完一曲回头,琴房里空空如也,尤迪特先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看来少了一个学生,教师也就无心教学了。
    陶乐思从钢琴凳上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凝视着。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学院外面的道路。道路对面是一座大厦,彻底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她隐隐能够听到楼下舞蹈练功房传来的音乐声和打着拍子的声音。小说的主人公实际上是索莎娜,因此小说里对练舞房和舞蹈系的描写比较多。按照小说里的设定,练舞一般是用磁带和录音机伴奏的,学校也聘请了一位伴奏老师,伴奏一般一个星期只来一两回。现在从楼下隐隐传来录音机音乐的声音。
    就陶乐思听到的来说,她觉得这首音乐特别现代,不像是芭蕾舞之类的配乐。舞蹈系该不会是教学街舞或者现代舞的吧不过看年代设定,街舞应该不太可能
    陶乐思站在窗前,看着街景出神。
    学校临着一条马路,路上空空荡荡的,一大早天色就阴沉得可怕,街上很萧条,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地走过去。
    陶乐思从玻璃窗的反光中看到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她以为是尤迪特先生回来了,一转身,却惊讶地看到穿着黑裙的希尔达斯坦站在门口。
    我让尤迪特先生先离开一会儿,因为我想跟你谈谈。希尔达说着走进来,在钢琴凳上坐下,面对着陶乐思。
    陶乐思倚着窗台,没有说话。
    我想跟你谈谈安娜塔西亚的事情,希尔达说,她已经失踪两天了。
    我认为她是跟她新交的男朋友私奔了。陶乐思说。
    希尔达摇了摇头:我想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回来了。钢琴系现在只剩下你一个学生了,我希望你能留在学校里。
    陶乐思没有说话。
    希尔达的气质比她所想象得更加强势一些,尽管她的语气很温和,就好像是在随意聊天,但陶乐思觉得能够不被对方无声震慑住,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你在害怕?希尔达问。
    不,我没有害怕。陶乐思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陶乐思忽然问道:夫人,如果可能的话,安娜也许能活着?
    希尔达微微挑了挑眉毛,显出惊讶地神情。她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支香烟,放在唇边点燃,吹出一口烟。
    这帮人怎么都这么喜欢抽烟
    但是希尔达吸烟的样子十分优雅,她举起烟的动作幅度很小,轻轻将烟雾吹出来时,就像是戴了一层烟雾的面纱,她隔着烟雾打量着陶乐思,又若有所思。
    亲爱的,我也希望安娜能一切都好。男人并不是随时都能靠得住,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烟卷,我希望她能把钢琴学好,当然,你也一样。当你学会一门技术的时候,你会发现,依靠自己比依靠男人容易得多。
    陶乐思点点头。
    希尔达站起身,向琴房外走去,但是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我最近在排练一支舞蹈。音乐是全新的,没有录音。我需要一个可靠的钢伴,梅耶先生不能每天都来,尤迪特先生的演奏又不能达到我的要求。我本来希望安娜来为我伴奏,但她却跑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试试。
    我认为尤迪特先生无法胜任的话,可能我也不能达到您的要求。陶乐思说。
    希尔达摊了摊手:尤迪特先生没有我需要的感觉,因为他是男性,他弹起琴就像是木匠在做体力活。我认为你应当有所不同。今天晚饭后,在楼下的练舞室,占用一点点你的时间。
    她拉开琴房的门出去了,几乎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陶乐思站在窗前,有点反应不上来。
    她刚才说的意思,就是我理解的意思吧?她问艾斯比。
    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艾斯比说,放学后小卖铺见。
    第3章 她是安娜塔西亚,但不完全是
    按照小说设定,舞蹈系学生的练习日程相对辛苦一点,进程也很紧,器乐系简直就是休闲模式。希尔达走后,尤迪特先生一直是神隐状态,于是陶乐思一边摸鱼,一边想要理清楚目前的千头万绪。
    理清楚的方式,就是不停地烦艾斯比。
    原著中没有希尔达要求桃乐丝给舞蹈伴奏的情节,可不可以理解为,因为我的出现,所以故事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您不要太高估自己的作用好吗?原著中没有描写不等于情节就不存在啊。艾斯比说。
    但是,莫名的,陶乐思却对校长放学后小卖铺见的邀请感到有一点期待。
    她真的对希尔达很感兴趣。
    回到宿舍房间后,陶乐思开始仔细地翻找起桃乐丝的衣物行李。
    因为学生稀少,所以宿舍资源相对比较充裕,一般是一到两个学生住一间房子。屋子面积不大,摆着两张单人床,有点像是宾馆的标准间,只是屋子显得很旧,墙上斑驳剥落的地方被学生用海报遮挡了起来。
    桃乐丝和安娜塔西亚住在一间宿舍。安娜塔西亚的床只剩下光秃秃的床垫,地上散落着几张废纸,床头柜上扔着几个用完的化妆品瓶子,看起来已经是收拾细软跑路了。陶乐思翻了翻桃乐丝的行李箱,她发现,桃乐丝真的是很简朴。
    衣服大多都是旧衣服,连一条稍微样式时髦点的裙子都找不出来,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化妆品。
    陶乐思找到了桃乐丝的钱包,一张一张数着里面的钱币。虽然还不太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水平,但看样子,桃乐丝也不算非常穷,毕竟是学艺术的。
    周末一定要去给自己置办行头。
    不过希尔达夫人看起来也总是穿着朴素,如果桃乐丝穿得跟朵花儿一样,站在希尔达身边,就会显得有点奇怪。
    那个艾斯比的声音头一次显得犹豫,那个,您,该不会是,想要攻略希尔达斯坦吧?
    攻略?陶乐思感到有点奇怪,可以攻略吗?难道我不能攻略她?
    可以倒是可以,反正您只要能在赫卡忒降临还能活就行,艾斯比说,就是,哎,您的口味好像有点怪,我以为您会试着攻略索莎娜或者汉娜之类的。
    就你话多。陶乐思很不高兴。
    安娜塔西亚走的时候很匆忙,还有一些杂物没有来得及处理,秉持不管住什么地方都要把这里弄干净的原则,陶乐思将房间打扫了一下。
    在安娜的床下,陶乐思扫出来了一个已经拆开的信封,里面有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她展开纸,看到几行潦草的字迹:
    亲爱的安娜:
    卷烟厂派我去法兰克福出差,为期大概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希望你一切都好,如果你还是神经紧张,睡不好觉,总认为你的老师同学都是女巫,你可以来卷烟厂找玛利亚,她也许可以在职工宿舍给你找一张床位。
    爱你的,亨利
    落款日期是三天之前。
    陶乐思看完信,小心地将信纸原样塞回信封,放到安娜床头柜的抽屉里。
    安娜的男朋友去外地出差,安娜也是知情的。所以,安娜应该不是和亨利私奔。她跑哪去了?
    她跑哪去了?陶乐思问艾斯比。
    我怎么知道?艾斯比对陶乐思的问题很不耐烦。
    晚饭后,天色马上就黑了,空气中弥漫着又闷又湿的气味,可能快要下雨了。
    陶乐思早早就来到了练舞室。希尔达还没有来,房间里灯亮着,空空荡荡的。
    小说里多次描述过这个练舞室,地面上铺设着已经褪色的木地板,一面墙上镶满了巨大的镜子,镜前立着压腿的横杆。不过现在这些镜子都被深红色的天鹅绒帘子遮挡着。大厅上空悬挂着白炽灯,角落里放着一架看起来很旧的立式钢琴。
    陶乐思走到钢琴前,推开了琴盖。
    她低头看着黑白的琴键,突然想要弹点什么。可能是即将与希尔达单独相处,令她感到有点紧张。
    她演奏起巴达捷夫斯卡的钢琴小品《少女的祈祷》前八小节。钢琴虽然旧了,但音准还行。第八小节结束时,陶乐思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停止了演奏,空气中只剩下优美的乐曲轻柔的余韵。
    她回过头,希尔达已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后,手中拿着几张纸。她还穿着白天那件活像法袍的黑色长裙,但头发散开了,柔顺地披在肩头。
    晚上好,夫人。陶乐思说。
    晚上好,亲爱的。希尔达走过来,将那几张纸铺开摆在谱架上。
    你的琴声太生硬了,这是你一贯的缺点,希尔达说,听起来不像少女的祈祷,像少女的控诉。不过,我正需要这样的感觉。
    陶乐思翻看着谱架上的谱子,她很懵逼。
    谱面非常、非常简单。右手主旋律和左手的伴奏部分全是单音,没有一个和弦。再仔细看,旋律似乎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旋律,左手的伴奏也完全和右手形成不和谐音程,感觉演奏下来和脸滚键盘制造的噪音没什么区别,脸滚键盘起码还能滚出和弦和琶音。
    这份谱子除了谱号和调号,再没有标记,没有任何强弱和踏板记号,感觉就是一个人在五线谱上胡涂了一番,再画上小节线。总之感觉,非常的极简,且先锋。
    我不明白。陶乐思看着曲谱。
    太简单了?希尔达问。
    不,是不够和谐。
    希尔达摊开手,解释道:我想要的是不和谐。我的舞蹈不是芭蕾,而是痛苦,还有挣扎。舞蹈本身是骨骼和血肉,而伴奏是灵魂。我喜欢你琴声中的冷硬的感觉,这让我感觉,你,桃乐丝,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桃乐丝了。
    陶乐思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希尔达。
    她发现了?陶乐思悄悄在内心问艾斯比。
    应该没有,不过希尔达作为这些女巫的头领,肯定比一般人要敏锐。您最好悠着点。艾斯比说。
    陶乐思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看着眼前的谱子,决定开始自我发挥。
    谱子很简单,视奏完全没有问题。她起先决定弹得快速、轻柔,营造出一种巴洛克的氛围。但很快她发现,噪音就是噪音,巴洛克风格的噪音也一样。大概是这些音符的排列太过随机,整首曲子听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不,不,速度太快了,慢一点。希尔达叫停。她将一只手搭在陶乐思右侧的肩膀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陶乐思马上就觉得右手变得沉重了起来。
    陶乐思降低速度,将曲子又弹了一遍。她能够准确弹出来每一个音符,她还能再加大一些难度,比如用八度演奏右手,把左手伴奏全部改成和弦,也能即兴来一段华彩,但这些都不是希尔达所需要的。
    陶乐思弹了一遍又一遍,不时调整着速度和强弱。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希尔达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但是,听她的意思,好像还不十分满意,陶乐思似乎并没有完全表现出她想要的感觉。
    搞毛线啊。
    陶乐思从楼里出来的时候,天全黑了,雨下得很大,哗哗往下落着。对面宿舍楼的窗口大多亮着灯,但是这座教学楼的窗口已经都暗了下来。陶乐思回头看了看,练舞室的灯已经关了,整个一层黑洞洞的,希尔达夫人已不知所踪。
    她低下头,冒雨向着宿舍楼跑了过去。
    穿书的头一天,陶乐思觉得很累,身心俱疲。
    她回到宿舍,顾不上和索莎娜串门或者和艾斯比聊天,洗洗就睡了。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窗外的雨还在下,除了雨水敲打窗台和玻璃的声音,她的背后还有动静,好像是有人在房间中翻找什么。
    谁会半夜潜入她的房间?是小偷吗?这破学校安保也太差了吧。
    陶乐思翻了个身,借着窗外路灯的光亮,她看到一个满头鬈发、身材苗条的女孩,穿着一件白睡衣,睡衣上缀着大片深色的图案,赤着脚,正背对她在安娜的床铺那里翻来翻去,像在找东西。
    这是安娜塔西亚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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