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父走过来,帮着劝:你俩这么哭不知道的以为咋的了,妈这怎么回事儿还不知道呢,别哭了。
    苗嘉颜听不了她们哭,心里乱得很,被她们哭得头快炸了。
    哭丧似的哭法好像把苗嘉颜挤在了医院走廊的角落,让他动不了,把他灵魂给困在了这儿。
    像是提前给很多事情都定了不好的结果。
    然而幸运的是,最坏的结果并没有真的发生。
    这应该是命运对苗嘉颜的眷顾。
    在来医院的路上,救护车里的护士说就怕是出血,这是最危险的。
    奶奶的血栓急性发作,堵了三条血管,影响了功能,导致现在不能动也说不出话,但好在没有出血点。
    这次奶奶得长期住院了,苗嘉颜再护着她也不能把她带回家。
    药已经用上了,其他的得等明早会诊定方案,是保守治疗还是手术做支架也得等着看。
    手机在口袋里响,苗嘉颜给挂断了。
    两个姑姑还在哭,苗嘉颜哭不出来,一天下来他现在松了口气的情绪更多。人的情绪也是有弹性的,早上那会儿已经压到底了,所以后面稍微给点转机都觉得好。
    医院夜里只能留一个人,肯定是苗嘉颜留。其他人睡在医院附近的宾馆,这样有事也能很快过来。
    爷爷一天打了很多次电话过来,苗嘉颜的顾不上接,他就给苗建打,苗嘉颜答应了明天早上让把爷爷送来。
    苗嘉颜身上穿的还是早上那套睡衣,外套放在病房里了,苗嘉颜去打水给奶奶擦脸。
    奶奶有一条胳膊已经能动了,只是另外半边还是完全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渴不渴?苗嘉颜坐在床边,一边给奶奶擦手,一边问她。
    苗奶奶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苗嘉颜给奶奶擦着脸,说,不敢给你乱吃东西,明天我好好问问大夫都能吃什么。
    苗奶奶喉咙里出了个声,模模糊糊的。
    苗奶奶很累了,能动的这只手抬起来,搭在苗嘉颜胳膊上,慢慢地一下下安抚地顺着摸。
    苗嘉颜一天都没哭,这会儿才沉默着红了眼睛。
    你害怕吗,奶奶?苗嘉颜低着头问。
    苗奶奶又是发出了个模糊的音,眼神里不见慌乱,看起来是从容安宁的。
    苗嘉颜手拄在床上,手指挨着奶奶的袖子,他看着奶奶,声音很轻:我有点害怕。
    奶奶还是轻轻慢慢地搓他的胳膊。
    这几天里苗嘉颜谁的电话都没接,他实在没情绪说话。
    包括陈潮的。
    对陈潮却不是因为没情绪,而是相反的。
    陈潮就像最后一道门,苗嘉颜得让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关在里头。
    第93章
    陈潮整两天没联系上苗嘉颜, 如果再算上前面时差那半天,那就是将近三天。
    只在第二天苗嘉颜回了他一条:有事,潮哥。
    之后他们就再没对过话, 陈潮发的消息都没收到回复,打的电话苗嘉颜也没接。
    苗奶奶的血管条件不行,已经不能做支架了,大夫也不建议搭桥,七十多岁的老人医生通常不建议手术,怕术后恢复不好, 感染的几率也更高, 不过家属如果要求搭桥的话也不是不能做。
    苗奶奶左半边身子渐渐恢复了,能拿东西,也能翻身。另半边胳膊有时能动动, 有时不能。
    苗嘉颜每天都给她做按摩,奶奶偶尔能突然说出短句子来, 但不是一直会说,什么都变成了间歇性的。
    有一天苗嘉颜突然发现奶奶不认人了。
    苗彦淇来看奶奶,站在奶奶病床边, 有一点儿怯怯的。
    奶奶能动的那只手抬起来,摸着他的小手。苗彦淇像是有点儿害怕,肩膀下意识往后端了下,但还是没把手抽走, 站在那儿让奶奶摸他的手。
    奶奶翻身冲着他,端详他的脸。苗彦淇不太敢跟奶奶对视,他低着头, 站在奶奶面前。
    奶奶问了句什么, 话音像是含在嗓子边, 呜呜啦啦的听不清。
    嗯?苗彦淇眨眨眼睛,抬眼看看奶奶的脸,轻声问,奶奶,你说什么呀?
    苗奶奶攥着他的手使了使劲儿,声音稍微大了些,又问了一遍:爸爸打你了?
    没有呀苗彦淇不太懂,回头看了看爸爸和妈妈。
    苗奶奶又说了什么,这次苗彦淇趴下去听,听了好几次也没听清,手抬起来去摸苗彦淇头顶,呜呜地说着。
    一屋子人都听不清,苗嘉颜从外面进来,看了他们一会儿,站在床脚说:奶奶说头发。
    苗彦淇不明白,大人是明白的。
    认错了是不?小姑在里面椅子上坐着,轻声说。
    苗嘉颜走过去,蹲在床边,拉过奶奶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头发在呢,没剪。苗嘉颜对她说。
    奶奶手慢慢在他头上抓了几下,不再说话了。
    她现在很嗜睡,手搭着苗嘉颜的头,没一会儿就又睡了。
    小王收拾了些苗嘉颜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送过来,姜寻也经常来,他们来都不提前打电话,都是到了直接上楼,反正打了也不会接。
    苗嘉颜现在话很少,除了跟爷爷奶奶和医生以外都不怎么说话。他总是安静地陪着奶奶,有时会躺在她旁边,浅浅地睡一会儿。
    奶奶醒了,侧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之后用左手扯着被子,吃力地往他身上盖。
    她一动苗嘉颜就醒了,却也没动,盖着奶奶扯过来的一点被子。下午四五点钟,外面天将黑未黑,不开灯看不清,开灯还早。
    这个时间段总是让人觉得冷和荒凉。
    苗嘉颜在被子底下轻轻地抱住奶奶,闷闷地说: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奶奶就笑了,脸上晕出一道道苍老却柔和的纹路,不太清楚地说:怎么不认识
    我是谁啊?苗嘉颜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奶奶眼里的笑意还没散去,安静地拍拍他。这是又不会说话了,她说不出来话的时候经常笑。
    有时奶奶睡觉了,苗嘉颜夜里睡不着,会翻和陈潮的聊天记录看。从底下一直往上翻,像是在无意识地翻看。陈潮和他说话时真的和平时很不一样,那是其他人都没见过的陈潮。
    苗嘉颜从奶奶这次住院到现在,一直不敢听陈潮的声音,也不敢和他说话。
    潮哥能让人踏实,让人觉得安全。
    苗嘉颜知道他现在一定生气了,可现在却不敢通话哄他。
    只发了个难过的表情包过去。
    打了字删了又写,过了好久才发出一条:潮哥,我奶奶病了。奶奶状态不好,医生说不好治了。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我不能听你声音。最近我需要一点独立的空间,去面对这些。
    陈潮几乎是瞬间回了他一条消息。
    好。
    陈广达之前一直在外地,飞机一落地就先来医院了。
    苗嘉颜见了他,打了声招呼叫陈叔。
    陈广达哎了声,走过去时反手拍拍他后背,说:没事儿。
    苗建也在,陈广达和他说了几句话,又弯腰问苗奶奶:认识我不?
    苗奶奶笑着点点头。
    这是不认识了,陈广达笑着说,认识就叫我名儿了。
    不认识了,苗建说,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的。
    正常,这病好多都这样。陈广达说,看着精神挺好的,没啥事儿。
    陪护床是放开的,没收起来,反正单人病房,不会影响到别人。
    陈广达和苗嘉颜一起坐在小床上,和他说着话。陈广达问一句苗嘉颜答一句,陈广达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没事儿。这是这几天来的所有人里,表现得最放松的一个。
    这一刻苗嘉颜突然觉得很踏实。
    陈广达大衣还没脱,里面西装笔挺的。他语气和动作都很自然,没有刻意地安慰,就是很平常地说着话,跟这样的人说话会被他身上的淡定和从容感染。
    这几天里苗嘉颜最放松的一刻就是现在,陈叔坐在他旁边,苗嘉颜莫名地有了主心骨一样。
    不知道是因为陈叔本来就靠得住,是可以信任的叔叔,还是因为他们之间那层比旁人要更近一些的关系。
    吓坏了吧?陈广达又拍拍苗嘉颜后背,说,奶奶突然这样了,不能动也不能说的。
    苗嘉颜点了点头。
    肯定的,你才多大,没经历过。陈广达想想,感叹说,你们还没挨过生老病死这些。
    苗建下楼去给苗奶奶买小米粥去了,房间里现在就只有奶奶和他们俩。
    陈广达笑了下,又问他:吓得电话都不敢接了?
    苗嘉颜抬头看看他,没吭声。
    陈潮都找我这儿来了,陈广达无奈地说,天天给我打,我开会呢也给我打,跟客户吃饭也打。
    苗嘉颜意外地看向陈叔,看起来愣愣的。
    问我什么时候回来,陈广达笑骂了句,把我烦的。
    从陈叔嘴里听见陈潮,苗嘉颜突然有种恍惚感。
    平时苗嘉颜都不敢经常想到他,今天可能是因为陈广达来了,陈叔带来的踏实感让苗嘉颜觉得没那么怕了。
    当那股绷足了劲儿去顶着的恐惧感退了一些,苗嘉颜在这一瞬间突然特别特别想陈潮。
    陈广达在医院待到天黑才走,中间管床大夫过来了一次,陈广达和他聊了半天。
    苗嘉颜低头给陈潮发消息,发了条:潮哥。
    现在陈潮那边是睡觉的时间,苗嘉颜一条消息发过去没收到回复,就没再吵他,只又发了一条:今天陈叔来了,他可真好。
    陈广达在一定程度上把这个病房的气氛给拉上来了一些。
    大姑小姑每次来了都哭,苗建虽然不哭可也不怎么乐观,他们在病房里几乎不说话,气氛总是憋闷愁苦的。
    陈广达来过之后至少在苗嘉颜这儿没这么压抑了,陈广达走前和他说:回家多准备点被罩吧,一般在床上这么躺着,躺几天烦了一闹脾气该撕被了。
    苗嘉颜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陈广达又说:我可没跟你闹着玩儿。我二姨夫,陈潮他姨父爷,在床上躺三年,家里得撕碎百来套被罩,天天呲儿呲儿地撕稀碎,故意气人呢。
    苗嘉颜笑了下,陈广达又说:后来我表姐气得不给他套被罩了,他反正也好了,不用天天躺着了。现在还活着呢,十来年了,天天我表姐领着出去遛弯儿。
    真好。苗嘉颜说。
    所以我跟你说了这不算啥事儿,陈广达说,好好治好好养,别害怕。
    苗嘉颜就像一个瘪了的轮胎,被陈叔给打进了一管气儿,稍微鼓溜了点儿。
    可这点气儿没多长时间又被两个姑姑给哭没了。
    奶奶一早起来糊涂了,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话,和她说话她也不听。
    这不完了吗?小姑眼泪来得很快,一下下抹着眼睛,这都啥也不知道了啊。
    苗嘉颜给奶奶擦完脸,端着盆子去洗手间。
    这天是个周末,苗彦淇被他爸妈带了过来,苗彦淇从门口进来,正好撞上从洗手间出来的苗嘉颜,几乎是本能反应地抱了他一下,仰头喊了声哥哥。
    苗嘉颜手上有水,抬着胳膊答应了声。
    苗彦淇越大越表现出对苗嘉颜的亲近,他真的很喜欢哥哥。抱着苗嘉颜的时候手还下意识抓苗嘉颜的头发,在发尾一抓一抓的。
    苗彦淇对他的亲近,对他身上的香味和他的长头发的喜欢,看在他妈妈眼里实在惊慌。
    彦淇,过来。他妈妈冷着脸叫他。
    苗彦淇这才反应过来妈妈是在的,忙放开了苗嘉颜。
    奶奶还在糊里糊涂地念叨着,苗建在和奶奶说话,问她自己说什么呢。
    你能不能离你弟远点?他妈妈没看苗嘉颜,但是下巴是朝着这边的。
    苗嘉颜顿了下,回头看她。
    或者你看见他的时候,能不散着头发吗?他妈妈像是很难忍受,皱着眉说。
    行了,苗建在里面出声打断,别说了。
    苗嘉颜还是看着她,看着他妈妈。
    她长得还是很漂亮,即便是现在没当初那么年轻了,可依然看着很有气质,很知性。
    听说她是个很好的老师,对学生很温柔。
    苗嘉颜开口,慢慢说:那你不如别带他来。
    我带他来看奶奶的,她好像连这样跟苗嘉颜说话都难受,后退了两步靠在墙边说,没想让他看你。
    苗嘉颜说:我就在这儿,你要不想让他看我,你们就别来。或者你别来,眼不见心不烦。
    你应该自觉。
    苗建叫了声她的名字,却没能拦住她说话。
    他叫你哥,你这么披散着头发让他抱你,你觉得像话吗?
    哎!
    小姑的一声低呼,伴着小铁盆落地的叮铃桄榔声一起响起来。
    苗奶奶不知是碰巧还是故意,胳膊肘一甩,把她小饭桌上装着小米粥的铁盆给甩到地上去了,米粥稀稀拉拉洒了一床一地。
    他叫你妈才最不像话。
    门外一道声音几乎是和铁盆落地声一起响的。
    苗嘉颜先是扭头朝奶奶那边看,紧接着又猛地回头看向门口。
    陈潮戴着顶棒球帽,身上背着背包,一身寒气地走进来。
    苗嘉颜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陈潮手抬起来直接在他后背上抓了把头发,问:这不是你给留的吗?
    你不是喜欢女儿吗?陈潮直直地看着她,放下头发把苗嘉颜往自己身前一带,又问,这不是你姑娘吗?你怎么不爱啊?
    第94章
    陈潮的突然出现, 这一屋子人都蒙了。
    他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气裹着苗嘉颜,搭在苗嘉颜肩膀上的手也凉得很。苗嘉颜顾不上别的, 只回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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