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觉得摆出一副嫌弃厌恶的样儿就能真把他和你的关系割开了?陈潮没去看苗嘉颜,忽略他的眼神,只问对面苗嘉颜他妈,你把自己摆那么正,是怕别人怪到你头上啊?说他有今天,这么不正常,都是让他妈坑了。
    苗嘉颜爸妈和小姑都认识陈潮, 隔壁陈家出了国的孙子当然都知道, 可无论是他突然来这儿, 还是现在说的这番话,都让人反应不过来。
    别那么虚伪, 叶老师。他小时候你给他穿裙子梳小辫儿,大了板不过来了又说他恶心。陈潮冷冷地扫她一眼,谁恶心啊?
    他这一字一句的,全戳在人的痛点上, 是人最想遮掩和不想面对的那些。
    苗嘉颜他妈手都在抖,过了好半天才尽力稳着声线说:你真没教养。
    教养?陈潮平静地说,我妈好歹教了养了。
    说完这句陈潮就没再理她,摘了背包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子上去看奶奶, 也没跟苗建和小姑打招呼。
    他把地上的小铁盆捡起来放在床头柜子上,苗嘉颜过来把被子给抱走,小姑站起来去接。被子是他们从家带来的,没盖医院的, 小姑沉默着把被罩摘下来换。苗彦淇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角, 有点儿害怕, 刚才那些都是因为他抱了哥哥。
    苗建拉着苗嘉颜他妈出去了,没说话。陈广达之前才来过,两家关系在这儿,哪怕看着陈广达的面子,不管陈潮说什么,他们都不能跟个孩子较劲。
    奶奶?陈潮站在床边,微俯着身,温声问,还记得我吗?
    苗奶奶嘴唇开开合合的,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什么,眼神浑浊茫然。
    今天应该不记得你苗嘉颜一边拿着抽纸收拾着地面的米粥,一边小声和陈潮说,今天不认人的。
    陈潮看向他,俩人对视上,苗嘉颜眼睛倏然红了。
    潮哥苗嘉颜喃喃地叫了他一声。
    陈潮眼睛里都是红丝,看起来也憔悴极了。他看着苗嘉颜,嗯了声。
    陈潮的回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苗嘉颜。
    他之前完全没提过,陈叔来医院的时候也没说他要回来。陈潮那么忙,他怎么可能有时间回来。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的时候,两个人就只是挨在一起坐着,膝盖挨着膝盖。他们聊了会儿奶奶的情况,陈潮问得很细,苗嘉颜一一答了。之后就再没说话,小姑全天都在,后来大姑和大姐也来了,满屋子都是人。
    苗嘉颜想让陈潮去睡会儿,和他说:你回去睡一觉吧,潮哥。
    不用,没事儿。陈潮说。
    苗嘉颜问:陈叔知道你回来吗?
    知道。陈潮答,我和他说了。
    苗嘉颜点点头,啊了声。
    倒时差挺难受的,但对这次的陈潮来说还行。他缺觉缺得太狠了,飞到首尔转机前那十几个小时陈潮一直在睡觉,扣着眼罩睡得昏天暗地,只在中间醒了两次吃饭。
    所以陈潮现在尽管看着憔悴,实际上并不困,飞机上补得差不多了。
    苗嘉颜想让他去休息,提了两次陈潮都没走。他就一直坐在陪护床靠墙的那边,稳稳当当地一直在那儿。奶奶需要什么了苗嘉颜会起身过去,之后再回来,挨着陈潮坐。
    中间大夫让推奶奶去做个检查,大姑去护士站推了轮椅来,苗嘉颜把奶奶扶起来,陈潮说:我来。
    他过来俯身把苗奶奶抱到轮椅上,苗嘉颜给奶奶盖上毯子。
    我们去就行了。苗嘉颜跟姑姑说。
    做检查要去负一层,出了电梯还要走挺远的,要穿过一楼长长的通道,穿过胸痛中心和急诊中心,穿过腹部彩超和心电心彩,再从那边的电梯下楼。
    一楼不像住院部那么暖和,苗嘉颜把毯子给奶奶掖好,陈潮推着轮椅,苗嘉颜走在他旁边。
    要转个弯,陈潮不知道还继续往前走,苗嘉颜抬起手搭了下他的胳膊:潮哥,这边。
    陈潮嗯了声,推着奶奶又换了个方向。
    苗嘉颜的手就顺势往下滑了滑,勾着陈潮的手腕。
    他手指有点凉,下楼没穿外套,只穿了件薄的T恤毛衣,不抗风。陈潮身上穿的厚帽衫牛仔裤,刚才在病房里有点热,现在倒是不冷。陈潮手动了动,攥着苗嘉颜的手一起搭在轮椅把手上。
    一年多没见面的一对恋人,现在仅仅是牵牵手,都让人心头那处抽两下。
    以后下楼多穿点儿。陈潮说。
    苗嘉颜答应着,说了声好。
    到了检查室,只能有一个家属陪进去,陈潮把苗奶奶抱进去放在仪器床上,穿着防辐射服在旁边等。苗奶奶中午睡了会儿觉,现在挺精神的。她躺在仪器床上,侧头看着陈潮。
    里面医生让把头摆正,陈潮过去替她扶正。
    苗奶奶看着他,模糊地说了声陈。
    对,陈潮,奶奶。陈潮笑了笑,说,做检查了,头别动。
    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孩儿,虽然瘦却很结实,来回抱苗奶奶毫不吃力,不用费什么劲儿。
    出来之后苗奶奶重新坐回椅子上,苗嘉颜给她戴上毛线帽,盖好毯子。
    不冷。奶奶说。
    有风呢,苗嘉颜用手背碰碰她的脸,别吹着风。
    奶奶点点头,柔柔地笑着。
    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下午明显比上午明白多了。
    回了病房还问陈潮:凤琴呢?
    在家等你呢啊,凤琴是陈奶奶的名字,陈潮说,说等你蒸馒头呢。
    苗奶奶又笑了。
    哟,还知道陈婶儿叫凤琴呢,还知道这是陈婶儿孙子。大姑高兴地搓搓苗奶奶的脸,小老太太这会儿是真明白啊。
    苗奶奶好用的那只胳膊推开大姑搓她脸的手,大姑笑着说:嫌我烦人呢。
    陈广达晚上从公司出来直接来医院了,说要一块儿吃个饭。
    别人都吃过了,只剩他们仨还没吃。也没走远,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差不多的餐厅。
    晚上你俩怎么的?陈广达问,是跟我回家啊,还是怎么安排?
    苗嘉颜看着陈潮,犹豫了下说:我不能走
    不跟你回。陈潮说。
    你回去休苗嘉颜话不等说完,就被陈潮看过来的一眼给截了回去。
    那你在哪儿住?对面宾馆开个房间?陈广达问陈潮。
    再说吧。陈潮吃饭吃得挺专心,没抬头说。
    出去快三年了,陈潮挑食的毛病现在全没了,现在但凡给个中国菜吃都行。
    苗嘉颜吃不了多少,后来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时不时给添点汤。
    能待几天?陈广达问。
    不知道,看情况,陈潮吃了口白米饭,没订票。
    陈潮小时候吃饭细嚼慢咽,一个有气质的城里小男孩儿。后来上大学到处跑现场,出国以后天天挤时间随便吃东西,早没当年那斯文气质了。
    苗嘉颜抬手替他正了正衣服上的帽子,把折进去的一块儿给整理好。
    那你就在这儿多陪陪,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搭把手。陈广达喝着茶,和他说。
    陈潮嗯了声。
    苗嘉颜在他们俩面前,没再开口说不用。他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种归属感,这么多天他好像都是一个独立的人,即便是每天跟苗建和两个姑姑一起在病房里待着,但苗嘉颜从来没有过此刻这种觉得有人是自己人。
    陈广达吃完饭直接走了,剩苗嘉颜和陈潮走着回去。
    小路里陈潮双手插着兜,和苗嘉颜并排走,没走几步,苗嘉颜伸手去搭陈潮的胳膊。陈潮让他搭了会儿,苗嘉颜手又动动,往他兜里伸。
    陈潮于是把手拿出来,牵上了苗嘉颜。
    陈潮看他一眼,苗嘉颜握着他的手,和他贴着掌心,也回看他一下。
    潮哥,苗嘉颜清了清喉咙,问,你回来那边能行吗?
    能,没事儿。陈潮说。
    他们在并不暗的小路里牵手走着路,医院附近就不会有人少的地方,行人来来往往,然而在医院这地方,没人会多看旁人一眼。
    他们很久没见过面了,彼此和上一次见面时并没太大变化,除了两人都憔悴了不少。
    一路牵着手回去,到出电梯前才放开。
    回到病房时大姑正在给苗奶奶擦身,天天这么躺着最好每天都擦洗,勤翻身。
    陈潮在走廊站了会儿,直到大姑收拾完拎着包走了他才进去。
    苗嘉颜正在给奶奶按摩,奶奶配合地动着胳膊。
    疼不疼?苗嘉颜问奶奶。
    苗奶奶说疼。
    苗嘉颜笑了:你疼什么疼,骗人。
    苗奶奶其实都不明白问的是什么,问什么都说是。苗嘉颜边按摩边和她说话,奶奶稀里糊涂地回应着他。
    陈潮出去打了半小时电话,再回来时奶奶已经睡着了,苗嘉颜把陪护床也铺好了。
    陪护床窄窄一条,睡不下两个人。苗嘉颜放上了枕头,小声和陈潮说:你睡这儿,我睡奶奶旁边。
    病房正常只让留一个家属,不过单人病房影响不着别人,护士也不管,只要早上查房之前收拾起来就行。
    陈潮没说行不行,沉默着去洗手间洗漱,这儿没条件洗澡,苗嘉颜都是隔一两天去对面宾馆洗头洗澡。苗嘉颜坐在小床边,给陈潮拿了件自己的T恤,他穿的厚卫衣太热了,睡觉也不舒服。
    陈潮出来换上了,躺了下去。
    苗嘉颜洗漱出来,也换了件薄T恤。他先站在病床边看了看奶奶,奶奶睡得很熟。陈潮正枕着胳膊看手机,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看了苗嘉颜一眼。
    苗嘉颜抿了抿嘴唇,走过来,搭着个边儿坐下了。
    陈潮又发了几条消息,之后把手机插上充电。做完这些之后他换成侧躺的姿势。
    苗嘉颜沉默着,看了陈潮一会儿,突然慢慢靠了过去。
    陈潮敞开胳膊,苗嘉颜躺下去,把脸贴在陈潮锁骨边。
    陪护床那么窄,两人都侧躺着,没说话。
    陈潮的气息是温热的,这个位置对苗嘉颜来说非常熟悉。那是最安全的,包容的一处空间。
    苗嘉颜一只手环着陈潮,眼睛抵着陈潮的锁骨,手指慢慢收紧,攥住了陈潮后背的衣服。
    陈潮下巴挨着他头顶,手在他后背上安抚地顺着摸摸。
    第95章
    艰难地睡了半宿, 苗嘉颜经常得有半边身子是压在陈潮身上的。
    他睡觉老实,也不怎么占地方,给点儿地方就够了。夜里苗嘉颜起来几次去看奶奶, 搀着她慢慢往洗手间挪。等奶奶重新睡了他再躺回陈潮怀里, 让陈潮抱着。
    陈潮身上热乎乎的,每次苗嘉颜重新贴上去,都会被那股干燥的暖意给裹着,他很喜欢把脸贴在陈潮身上, 那样会有种把世事隔离在外的安全感。
    陈潮会在并不清醒的时间里, 手会下意识地伸进衣服里去摸他的后背。这是他们在一起睡觉时陈潮的习惯, 手喜欢搭在苗嘉颜身上, 时不时搓搓揉揉的,不喜欢隔着衣服。
    半梦半醒间苗嘉颜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的陈潮。
    那会儿他挑得很, 不愿意和别人在一张床上睡觉, 嫌挤,哪怕是陈叔也一样。
    现在他们两个人挤在这么一张陪护床上, 苗嘉颜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他, 陈潮表情平静安然, 不见一点儿不情愿。苗嘉颜看了会儿,慢慢地抬起脸,在陈潮下巴上亲了一下。嘴唇软软地贴着他,陈潮薄薄的一层胡茬儿有种粗糙的冷感, 有点儿扎嘴。
    奶奶醒得很早,苗嘉颜早早就起来了,推着奶奶去洗手间收拾。
    等他们俩出来陈潮已经起来了, 陪护床也收了起来。
    醒啦?苗嘉颜问他, 你是不是没睡好啊, 潮哥?
    陈潮说:没有,睡挺好的。
    这倒也不是假话,陈潮因为之前太累了,加上一点时差的影响,虽然醒了很多次,可这一觉依然睡得很踏实,也很舒服。
    我怕挤着你,苗嘉颜笑笑说,但后来我看你睡得还挺熟的。
    陈潮说:还行,不挤。
    苗奶奶今天精神挺好的,一早上从眼神都能看出清醒。
    苗嘉颜甚至还扶着她在走廊里把着栏杆走了会儿路,这是这些天里奶奶第一天自己走着出病房,不听使唤的右腿今天也能小小地迈步,只是很僵硬,不能回弯儿,还是得靠左腿带着走。
    别着急,慢点儿走。苗嘉颜和奶奶说。
    奶奶笑着点头。
    走了挺久,其实也就只走了半条走廊,从病房出去走到头就返回来了。苗奶奶有些累了,医生们过来查房,主任问她话,奶奶还答了几句。虽然说不明白,可也能听懂在说什么。
    苗建今天带了爷爷来的,苗爷爷一直在市里,但不是天天都能来。医院待着不舒服,空气也没那么好,家里人都不愿意让他过来。
    苗爷爷一进来,苗奶奶看见他就直笑。
    就会傻乐。苗爷爷说她。
    苗奶奶自从这次发病之后常笑,这会儿拉着苗爷爷的胳膊,让他坐在自己床边,稀罕地看着苗爷爷。
    跟个孩子似的。苗爷爷顺着她的意思坐下,是不住院住得闷了?
    苗奶奶点头,说:闷。
    那你就再好点儿,好能回家。苗爷爷说。
    苗奶奶还是点头,眼睛一直看着苗爷爷。
    苗嘉颜得洗头洗澡了,陈潮也得洗澡,这会儿医院这边已经有了人,他们俩就拿了要换的衣服出去了。
    医院对面的快捷宾馆里有一间苗嘉颜开的房间,有时家里谁不想回家了会在这边住,苗嘉颜也要过来洗澡。
    这次陈潮回来,苗嘉颜和以前很大的不同就是变得坦然了很多,他会主动在外面和陈潮牵手,不吝于展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从前他总是要落后陈潮半步,很不愿意在人群里表现出他们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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