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里的慌乱虽拼命掩饰,仍叫谢徽禛看进了眼中,谢徽禛兴味盎然,目光落向他因紧张而变红的耳根,伸手过去轻捏了捏:真怕孤啊?
    萧砚宁听着他说话的语气,耳朵红得更厉害,下意识瑟缩,当下就要跪下去,被谢徽禛伸手扶住了。
    别跪来跪去了,孤这里不兴这些虚礼。
    萧砚宁只得起身虚坐回去,身后内侍上前来布菜,他坐如针毡,始终低着眼,却能感觉到谢徽禛几乎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的视线。
    谢徽禛亲手给他斟酒,萧砚宁又要起身谢恩,被谢徽禛一手按坐下:吃东西一会儿跪一会儿站的累不累,坐着吧。
    一杯酒已经倒满,萧砚宁小声道:臣还要当值,不能喝酒。
    谢徽禛:今日你第一日入东宫,就当是孤为你接风,当值的事明日再说。
    萧砚宁推迟不能,不得不伸手接了。
    辛辣刺激的酒水入喉咙,萧砚宁艰难咽下,谢徽禛提醒他:慢些喝吧,孤知道你不胜酒力,不会给你多倒,就这一杯,喝不醉的。
    萧砚宁:多谢殿下体谅。
    谢徽禛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他的笑眼有些晃人,萧砚宁挪开眼。
    谢徽禛也拎起酒杯,往嘴里倒了口酒:那日你与乐平成婚,孤本该和君后一块去为乐平送亲,如此还能去公主府喝杯喜酒,可惜前一日突然染了风寒,别说喝喜酒了,便是连乐平的归宁宴都没吃上,实在不凑巧。
    萧砚宁低声劝他:殿下身子刚痊愈,还是得少喝些酒。
    谢徽禛轻声笑:你这是在关心孤?
    萧砚宁:殿下是万金之躯,自当多加保重。
    多谢世子关心,孤已经好了,这点酒而已,没什么大碍。谢徽禛不在意道。
    再又示意他:吃东西吧,喝了酒也该多吃些菜垫肚子,不然一会儿真醉了,别只顾着说话了。
    他说罢自己先拿起筷子,萧砚宁这才跟着动了。
    吃着东西,谢徽禛又问他道:你与乐平成婚也有十余日了,处得可还好?还适应吗?
    萧砚宁小心翼翼答:公主待臣很好,臣在公主府一切都好,并无不适之处。
    谢徽禛笑笑:是么?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在孤面前说这些虚话,乐平是什么个性的,孤最是了解,你这般性情的,只怕入不了她的眼。
    萧砚宁:殿下何出此言?
    谢徽禛:直觉,你这般迂腐木讷、不知情趣,乐平耐不住,必看不上你。
    萧砚宁一时语塞,公主确实说过他迂腐固执,言语间屡有嫌弃之意,且至今不肯同他圆房,想来是真的看不上他。
    说一点不失落是假的,可婚姻之事,十全十美者历来少之又少,无论公主如何看他,他都会尽好为人丈夫的本分。
    见萧砚宁一脸被自己说中的低落之色,谢徽禛继续问他:你呢,你又喜欢乐平吗?
    公主是臣的妻
    萧砚宁话刚开口便被谢徽禛打断:孤只问你喜不喜欢她这个人,不是因身份或是别的,乐平今日不在这里,你即便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孤也不会告诉她。
    萧砚宁沉默不言。
    他答不上来,他与公主自大婚那日才真正得见,相处不过短短十余日,他并非贪图色相之人,若说喜欢,喜欢又是什么,他其实并不太懂。
    成婚前父母再三叮嘱他要与公主好生相处、争取早日开枝散叶,他自己的念想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能有个贴心之人、有一两个可爱的孩子,家宅和睦,寻常人说的恩爱夫妻、天伦之乐,不就是如此?
    但他的妻子是皇家公主,他待她始终拿捏不住合适的分寸,若无敬重则于礼不合,可因着这个,公主或许觉得他们夫妻情谊太过浅薄,所以对他不假辞色。
    怎样都是错。
    谢徽禛看着他:不愿说?
    萧砚宁踌躇道:公主先前也这般问过臣,臣不敢欺瞒,所以臣回答她臣不知道,臣也不敢欺瞒殿下,臣确实不知道。
    他从前说会敬重爱惜公主,至于到底是因为公主是他的妻,还是因为公主这个人,他本以为这是一回事,但显然,无论乐平公主,还是面前这位皇太子殿下,都不这般想。
    谢徽禛闻言却又笑了:你倒是真实诚,所以世子其实是还没开窍吧?
    萧砚宁被他笑得愈发羞窘,举杯抿了一口酒,想要遮掩自己的不自在。
    没开窍倒也无妨,谢徽禛道,以后便懂了。
    这话像别有深意,萧砚宁不知听没听懂,将剩下的半杯酒都喝了。他的面上已染上了一层薄红,谢徽禛看着他上下滑动的喉咙,微眯起眼。
    这一下喝得太快太急,过于刺激的酒味冲得萧砚宁头脑晕涨,将要放下杯子时,对上谢徽禛目光,他心头一凛,手中酒杯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萧砚宁慌乱起身想要请罪,但没站稳,跌进了同样站起来扶住他的谢徽禛怀中。
    第9章 不是君子
    殿中伺候的宫人不知何时俱已退下,谢徽禛双手扶住萧砚宁,呼吸落近:世子喝醉了。
    萧砚宁下意识想要后退,被谢徽禛按住腰。
    别动。
    夜色深沉,窗外有细微的风吹卷进大殿内,宫灯随风晃荡,光影绰绰,在谢徽禛黑眸里晕开。
    萧砚宁被他盯得头皮发麻,那点醉意全消,后退开垂了首:很晚了,臣该告退了,殿下也早些歇息吧。
    谢徽禛没吭声,轻轻摩挲了一下方才搭在他腰间的手指,目光落过去,萧砚宁低着头不敢动,火光映着他一截细白修长的脖颈,像无端染上了些暧昧的色彩。
    谢徽禛盯着看了片刻,在萧砚宁鼻尖已沁出汗珠时,再次开口:世子醉了。
    萧砚宁不知他是何意,谨慎回道:臣确实有些头晕,怕在殿下跟前失了态,还请殿下准臣退下。
    谢徽禛却道:孤若是不答应呢?
    萧砚宁咽回声音,在今日之前,他确实不曾想这位皇太子殿下原是这般性情的。
    世子可知陛下为何将你调来孤这东宫当差?谢徽禛问。
    萧砚宁:臣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谢徽禛弯起唇角:是孤开口与他讨的你,是孤想要你来这里,你可知,孤为何要这么做?
    萧砚宁头垂得更低,难堪道:臣不知。
    你知道,谢徽禛说得笃定,你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孤的心思,孤想要你。
    萧砚宁骇然失色,双膝跪地匍匐下身,颤抖着声音道:殿下许是醉了,才会这般拿臣寻开心
    你没醉那便是孤醉了吧,谢徽禛并不介意承认,伸手过去,两指捏住萧砚宁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害怕了?
    萧砚宁的神情里有显而易见的慌乱,艰难咽了咽喉咙:殿下,臣是乐平公主的驸马。
    那又如何,谢徽禛不为所动,她的便是孤的,孤要你,她想必不会说不。
    萧砚宁:请殿下自重。
    自、重,谢徽禛轻声哂笑,先前不还感谢孤的垂爱吗?
    臣不是
    谢徽禛打断他:世子自幼饱读圣贤书,岂会不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你如今既是孤这东宫之人,孤便是说就要你,你要拼死不从吗?
    萧砚宁身体紧绷起,嗫嚅说不出话来。
    谢徽禛的手落下,掌心慢慢摩挲过他映上暖色烛光的脖颈,沉声道:将衣裳解开。
    殿中鸦雀无声,萧砚宁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愈发慌乱的心跳。
    僵持片刻,他慢慢闭了眼,颤颤巍巍地抬手,解开了身上腰带。
    先前是被谢徽禛一剑挑落,这一次却是他亲手解下了。
    谢徽禛垂眼一瞬不瞬地看他,这小世子分明屈辱不堪,却因为他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选择了屈从,当真解开腰带、脱下了外袍。
    目光下移,落至他膝盖处,外袍之下的那处已经渗出了血,染红了原本纯白的衣料。
    谢徽禛轻蹙起眉,低声呵道:站起来。
    萧砚宁未动,他伸手一捞,将人拦腰拉起,萧砚宁脚步不稳,再次跌进他怀中,被谢徽禛直接打横抱起。
    萧砚宁错愕之下一动不敢再动,被谢徽禛抱上榻。
    明知道地上都是打碎的酒杯碎片,还眼都不眨就跪下去,孤需要你这般表忠心?
    谢徽禛语气严厉,按住还坚持礼数想下地的萧砚宁,呵斥他:老实待着。
    再叫了人进来,不耐吩咐:去传太医,动作快点。
    他撩开衣摆也在榻边坐下,帮萧砚宁卷起裤腿,萧砚宁赶忙道:殿下不必如此
    你闭嘴。谢徽禛盯着他被割出了几道血口子的膝盖,神色难看。
    地上的瓷器碎片虽不多,但萧砚宁方才直着身子猛跪下去,膝盖下方有一处被刺出了道颇深的口子,血流得不少。
    谢徽禛拿帕子帮他按住止血,眉头未松。
    臣无事,待太医来了再处理便是。萧砚宁低下声音,想要抽出腿,被谢徽禛按着不放。
    谢徽禛低着眼,目光落在他伤处上,语气略冷:下次想要回绝孤,不必用这种方式。
    萧砚宁:臣知错了。
    谢徽禛见他自己按住了帕子,便松了手,抬眼看向面前人。
    萧砚宁被盯得不自在,低了头,就听谢徽禛道:你既进了这东宫,必要做孤的人,孤不会放过你,与其这样觉得受屈辱甚至伤到自己,不如早日想通。
    萧砚宁艰声道:臣不愿做佞幸。
    孤几时说了要你做佞幸,你便是愿意,陛下也不会答应。
    不等萧砚宁再说,谢徽禛又道:孤要你,你不愿意也得愿意,你没得选择。
    萧砚宁:臣不曾想到,殿下是这般性情的。
    谢徽禛:失望了?觉得孤仗势欺人,以权势地位逼你就范,不是君子所为?
    他哂笑了声:孤本来也不是君子,孤就是在仗势欺人,逼迫你就范。
    谢徽禛说得坦荡,甚至有些混不吝,叫萧砚宁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呐呐回道:臣是乐平公主的驸马。
    你方才已经说过了,谢徽禛提醒他,孤也说了,她的便是孤的,孤若是与她直说,她会双手将你送给孤。
    萧砚宁面色变了几变:不、不会
    谢徽禛:她会。
    萧砚宁用力收紧拳头,哑了嗓子:这些于礼不合、于伦常不合,殿下若执意如此,臣不敢不从,您是君,您的话臣也不会不从,可臣不是乐意的。
    说罢他头垂得更低,谢徽禛沉眸看着他,像在思忖什么。
    萧砚宁始终没有抬眼。
    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家?谢徽禛忽然问,既不喜欢公主,成婚之前可有想过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萧砚宁不吭声,谢徽禛帮他道: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最好能早日为你萧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是吗?
    这般女子世间何止万万,所以其实谁都可以,但唯独孤不行。
    因为孤是男子,孤是你的妻舅,孤的念想在你看来是罔顾人伦、离经叛道,所以你不乐意,更不屑。
    萧砚宁仍是沉默。
    也罢,谢徽禛不以为意道,孤本也没打算做君子,你乐不乐意又有何妨,孤说了,你没的选择,只能接受,听明白了?
    萧砚宁垂着的眼睫颤了颤:臣听明白了。
    之后太医匆匆赶来为萧砚宁诊治。
    他这割伤倒是不严重,止了血上过药这两日不要碰水,很快就能好。太医跪蹲地上,小心翼翼为萧砚宁上药包扎,谢徽禛忽然伸手过去,在他小腿上轻轻捏了一下,问太医:会留疤印吗?
    太医道:兴许会,这个说不准,待结的痂掉了,臣开些去疤印的药膏,每日涂抹两次,应该会好。
    萧砚宁尴尬不已,他是男子,且是武将,谁又会在意身上多几个疤印,偏谢徽禛在意。
    谢徽禛点头,吩咐人:你上心点。
    待太医退下,谢徽禛又伸手抚上萧砚宁的脸,萧砚宁紧绷起身体不敢动,谢徽禛的手指从他鬓边一直摩挲至下颌。
    萧砚宁闭了眼,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真这般怕孤?谢徽禛问。
    萧砚宁不答,谢徽禛轻声笑:你这样,倒像是孤怎么欺负了你似的,孤明明还什么都没做。
    萧砚宁咬紧牙根,不肯应。
    这算什么,视死如归?
    谢徽禛嘴角笑意淡去:也罢,今日你才初入东宫,孤便放过你,回去睡吧,明日若是伤口不适,便不要当差了,孤这里不缺你这一个人。
    萧砚宁立刻起身,如蒙大赦,与谢徽禛谢恩。
    再捡起扔在地上的外袍和腰带,快速穿戴好,告退下去。
    谢徽禛坐在榻上没动,冷眼目送他背影离开。
    内侍奉茶进来,小声禀报偏殿那边的情况,谢徽禛听了几句叮嘱道:叫人都仔细些,若是看出世子缺了什么、想要什么,立刻给他拿过去,世子脾气好性子软,让那些人皮都绷紧点,别背着孤欺主。
    内侍喏喏应下。
    谢徽禛挥了挥手,叫人退下,闭眼靠回榻中。
    萧砚宁浑浑噩噩回到偏殿,刚坐下便有一箱一箱的东西抬进来,谢徽禛派来的人笑着告诉他:世子爷,这些都是殿下送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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