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停下
    那马儿不知怎么突然疯跑起来,秦涓吓得脸色惨白,却没有办法,只能握紧了马缰。
    这不是他训练时常骑的那一匹,所以他不知道这马究竟经历过什么,但是他都骑着它这么久了,现在才开始认生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马儿应该不是排斥他
    马儿疯跑了三里路后渐渐停下,直到马儿停在某处,开始不停的哼唧
    这声音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生气,秦涓这才往前面看去。
    是一条小河,不过因为现在的气温极低,这条小河已经结冰了。
    你竟然知道这里有小河。秦涓惊叹道摸摸马儿的脸。
    但现在他也可以确定这他应该是一直往东在跑,四年前他们至东行军千万里路至撒马尔干,这马若记得路也该是记得东来的路。
    看来他是抵达了一个马儿熟悉的地方,或者马儿曾在这里饮水。
    看着结冰的河水秦涓突然笑了,有水喝不了这就很纳闷,甚至水袋里的水也结冰了,他坐下扯过一些干枯的野草取出带在身上的木炭,燃了一把火。
    将饼子掰成了几瓣丢在火上烤,又将冰弄化了
    在被蒙人抓进签兵奴隶营前他甚至还睡过俘虏坑所以在听到俘虏坑三个字的时候他并不害怕。
    他只是恨极了战争。
    闭了闭眼,他搅动了一下火上的铁碗。
    冰块终于化了,秦涓喝了一口,水的口感不好,便也没再多喝,他将水端给马儿,马儿高兴的咕噜噜大喝起来。
    他吃着热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桑巴干那张粗犷的脸,他沉默了,吃饼的速度也渐渐放缓,直至眼眶开始发红
    他想起桑巴干的东西,那个布包!
    他解开胸口的袍子,将那个布包取出来,打开他不知道桑巴干为什么不交给大鹰他们反而选择要交给他,他甚至害怕他无法活着回去,从而完成不了桑巴干交给他的重任啊!
    秦涓打开布包,那是骑兵百夫长的令牌,和左安副将手书的这次任务
    马儿喝完了水,凑过来就趴在他身旁,因为秦涓这里有火堆。
    秦涓觉得这马儿好聪明,虽然看着瘦小但很好骑,如果这是桑巴干的马,以后就跟着他吧。
    他又想四年前桑巴干也才十三岁,十三岁是骑兵了,桑巴干可真厉害他还没有看桑巴干耍那个大鼓槌,就再也见不到桑巴干了。
    他看着火光,只觉得心里一口气堵着让他喘息不得他很久没这么难受了。
    取出奴奴秣赫给他的小刀将饼切成小块,他甚至在想这个时候奴奴秣赫在做什么。
    半年前奴奴秣赫被派去管伙房营出纳,这对奴奴秣赫来说是折磨,奴奴秣赫学语言可谓天才,但算术对奴奴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甚至奴奴秣赫的算术连沐雅都比不上。
    还在撒马尔干的时候奴奴秣赫整天要和那些外族商客打交道,吉哈布营要用极低的价钱从商人那里购入粮食,虽然有攻城略地之后得来的,但那些总会吃完,奴奴秣赫对银子根本没什么概念,且他以往花银子都是使劲的花,节约对他来说就是个笑话。
    秦涓想,他若能活着回去,他会答应奴奴秣赫以后帮他算账
    那么,求上天怜悯,他想让他算账算到死都可以。
    火已经熄灭了,附近的干草快被他烧光了。
    太冷了秦涓裹紧衣服,仍旧觉得冷,他忍不住了靠在了马儿身上,可是还是觉得冷
    寒冷让他睡不着,可他已经很困了。他想再这样下去他不是被困死就是被冻死
    还有很久很久天才会亮,等太阳出来这里就会逐渐暖和,可是他甚至怀疑他无法等到太阳出来。
    正月行军是沙漠草原的大忌,但为什么黑子狗一点都不怕冷?这么冷的天他们跑得很快,而且他们的马看着并不高大和他骑的这一匹差不多
    不想黑子狗了。他又想到两年内拿了两次骑射第一可讽刺的是第一次出任务他一直在逃命,甚至现在弓箭都逃没了。
    可真讽刺
    终于在碳火的余温散尽,马儿冷的马蹄子都动弹不得,沙面上结了细小的白霜,秦涓的意识彻底的被困意和寒意击碎,他昏了过去。
    秦涓不知道自己再一次与死劫擦肩而过。
    若不是在一队商旅打扮的人经过时,那马儿仰天嘶吼了几声,人们根本不会注意到秦涓。
    即便被救了,秦涓却一直昏迷着,用当地人的话叫冻坏了脑子和五脏六腑,所以醒不过来。
    缓慢行走的商队可并不是真的商队,那只是用来胡弄当地人的,这样才有人过来给他们做向导。
    秦涓不会想到,能让两位千户大人两度派出骑兵去探路,又让阿奕噶带兵一千一直往东没日没夜找了五百多里路都没找到的人让秦涓给碰上了。
    在伊文王军队被袭击后伊文王写信向庶出弟弟吉哈布营的大将军求助,并让嫡系将士将他的王世子送往吉哈布营帐。
    伊文唯一的儿子是吉哈布营大将军的同母亲兄弟的遗腹子,因为庶出哥哥英年早逝,伊文将其子过继到自己名下抚养。
    这就是后来叱咤草原与大漠的伊文王世子。
    然而这支商队有王世子也就罢了,甚至还有从大都来的丞相,耶律大人和其侄儿。
    而将秦涓抱上板车的正是商人打扮的耶律大人。
    行走在最后面的两个人一人骑着骆驼一人牵着骆驼。
    今夜那个孩子醒不过来就让人丢掉吧,我们还要想办法去和吉哈布营的人汇合。坐在骆驼上的人低声说道。
    大人不可,耶律大人随行是一定不会让我们把人丢掉的。
    人是他救上来的,三日没醒,为什么不能丢掉?带着他多麻烦?
    其实也不见得多麻烦,只是他想找耶律大人的麻烦。
    大人此事还是莫要惊动王世子和少将军,我们不妨由他去吧。而且耶律大人不可能久呆,大都正值重建之际,百废待兴,他离回大都的日子不远了
    那个大人烦闷道:那就再等等,若到了吉哈布营帐人还没死,就算那小崽种命好!
    秦涓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吉哈布营帐骑兵营了,四年了,第一次躺在温暖的床榻上,毛褥子里火烧似的暖,锅子里沸腾的羊肉香味迎面而来
    有人在不远处说话秦涓听了半天听出了是沐雅的声音。
    他这是死掉了吗?
    不然怎么会听到沐雅在一旁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呢
    可是他为何没有听到爹爹的声音,还有桑巴干的声音。
    咦,臭小子睁大了眼看啥呢沐雅杵着拐杖走过过来,说完这句话他恍然间才意识到秦涓已经醒了,我的娘啊秦涓你他妈的终于醒了!
    人生很难,但世事很奇妙,好比如摔折了腿的沐雅活着回来了,好比他此刻茫然的忍受着沐雅的喂饭。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米饭了,行军的日子里有饼子吃都是极好的。米饭的甘甜差一点就成了他记忆中的味道太好吃了。
    大、大鹰呢吃饱了,秦涓才有力气开口问沐雅。
    当他问出口,才恍然意识到他们当时疲于奔命,都是分开跑的,大鹰又怎会和沐雅在一起。
    大鹰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沐雅拍拍他的肩膀,等我们养好了伤去找他们!
    知道沐雅是在安慰他,秦涓抿着唇扯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秦涓很少笑,沐雅看得有些出神,他知道秦涓生的好看,却没有想到他笑的时候还会有一粒小虎牙,这也太他妈的好看了吧!
    沐雅立刻想到了一人:秦涓,我们营里来了个跟神仙似的人,不过在我心里你还是最好看的。
    秦涓愣了一下,淡笑道:不过是好看的皮囊而已。
    沐雅眨了眨眼睛:但也不是人人都有啊!呜呜,他咋没有好皮囊呢!同人不同命啊!
    秦涓说不过他,他突然想起身却发现他的腿麻了动弹不得,他为难的看向沐雅:沐雅,我要去见左安副将。
    沐雅一拍额头:你不说我都忘了!左安大人吩咐我你一醒就去告知他!
    秦涓想说不用左安副将过来他自己能去,可沐雅已拄着拐杖出去了。
    在左安副将来时秦涓已穿戴整齐了,他的腿依旧酸麻,他给左安行了礼。
    在他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沐雅已将古烽燧、古烽燧下的俘虏坑、还有桑巴干给他们断后的事悉数告知左安。
    虽然沐雅极力的描述当时的场景,但从沐雅这里左安没有得到更大价值的东西。
    秦涓的衣裳已被换过了,他想左安副将已拿走了桑巴干布包里的文书。
    营帐内只有左安副将和秦涓,左安看着眼前的孩子抿了抿唇道:桑巴干的东西是他给你?
    是。秦涓微皱了一下眉,显然他并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可是副将为何不问他敌情?而且压根没有想了解敌情的意思。
    甚至左安嗯了一声后转身就想走。
    秦涓更搞不懂了,他等他醒了,就是想问他一句文书是不是桑巴干教给他的?
    秦涓心头陡然升起了一股愤慨:在大人的眼里几百人命,桑巴干的命还不抵区区文书吗?
    当秦涓喊出口,他突然想,他一定是不想活了
    第12章 少年慕艾时
    直到这时,左安才正眼看向这个孩子,一个漂亮的孩子,有两种不同的美的糅合,不会美的过于纤柔,又不会过于粗犷,男人爱看,女人也爱看,或者说的更细致一点,这张脸武夫爱看,文人也爱看。
    他就像是江南遇上了漠北,交杂在了一起,又如此、恰到好处。
    左安不会想到接下来的一刻钟他会听到怎样的谈话,他更不会想到这将会直接影响到他对骑兵的看法。
    从营帐里出来,左安的脸色阴沉沉的,秦涓就跟在他身后,秦涓唯一的胸甲已经丢了,以他们现在的状况,一个骑兵若丢掉了铠甲根本不会有补给,他们军需供应的东边路线早就被突然出现的黑子狗军掐断了。
    西征军尚且还能维持以战养战,但他们这种以驻守和应援为主的大营完全无法度日,也正因如此,黑子狗成为他们要解决的迫在眉睫的问题。
    现在的吉哈布营仅剩下不到三千人,因为三日前大将军带了四千人去应援托雷王爷,留下的三千人供鲁巴千户差遣。
    几日前阿奕噶寻得丞相耶律楚材、伊文王世子及其旧部归来,却没有想到秦涓会被耶律楚材所救。
    左安请示过鲁巴大人后,他深夜点兵一千两百余人。
    吉哈布大营的骑兵几乎全军覆没,马匹是蒙人十分重要的东西,一年养一匹马的所需能养三十几个奴隶兵,十几个散兵,七八个骑兵
    骑兵全军覆没可怕,更可怕的是丢了九百多匹马,这才是让左安心在滴血的事。
    所有副将全部上马!他一声令下。
    在秦涓上马前左安将一个东西扔给秦涓,秦涓喜出望外这是桑巴干的毡帽和他的胸甲。他麻利的将胸甲套在身上戴上毡帽。
    只有一百多匹马,他们上了马后,散兵和奴隶兵只能跟在后面跑。
    让秦涓欣喜若狂的是他活着,桑巴干的马儿也还活着,他吹了吹口哨那瘦小的马就朝着他奔来,马脸蹭了蹭他的脸,表现的亲昵又温柔。秦涓摸了摸它的头,不敢再耽误了,翻身上马跟上左安。
    让士兵们都感到惊讶的是,左安副将让一个小骑兵上前带路,左安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听一个骑兵的话办事,这个骑兵还是个奴隶,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可是左安三思之后觉得这个孩子说的很对。
    那些黑子狗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厉害。
    刚才在营帐内秦涓对左安说的第一句是:黑子狗既然占到了好处,不会就此离开,所以他们会在旱比沙漠上逗留,寻找下次作战的时机。
    他的第二句话是:桑巴干曾对我说我若活着回来,请大人一定要抓住此时机进行反击。
    桑巴干没这么说,但秦涓知道桑巴干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桑巴干的话比他一个孩子的话要有力。
    他的第三句话是:我一路总结黑子狗喜欢抱团,喜欢夜间出战。
    秦涓心中本已有计谋,但他咬着牙没说,他只是一个骑兵,而且在他们看来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有些该是副将去思考的事,他若抢着说了会让人心生猜忌。
    他不想被人容不下。
    十一岁的孩子自以为算准了一切,但忘了左安也是玲珑心窍的人物,这一切也逃不过左安精明的双目。
    一千二百余人踏上旱比沙漠。
    左安吩咐:所有步兵听令披上沙黄色麻布袋,你们由其他五个副将带领,给你们两个白天的时间率先抵达秦涓所说的第五古烽燧!
    这些人里面有阿奕噶。
    阿奕噶看了一眼秦涓,他下马将自己的马匹交给秦涓。
    甚至他们都没有好好说话就分别了。
    阿奕噶身上套好了沙黄色的麻袋,他和另外几个副将要带着步兵们跑七十五里的路率先抵达第五古烽燧
    且不被敌人发现!
    秦涓似乎是猜到了左安的用意。
    那么他们这一支全部骑马的看似精良的骑兵,就是吸引黑子狗军上钩的诱饵了?
    他没有想到左安副将会拿自己做诱饵!
    他在赌,赌其他五个副将率领的由散兵和奴隶组成的一千人步兵能率先跑到第五古烽燧!
    秦涓依然骑着桑巴干的老马,他把阿奕噶的马的马缰系在他的一只马镫上,这样阿奕噶的马会温顺的跟着他的老马跑。
    大约在路上行了一日,秦涓想黑子狗的眺望镜已经发现他们了吧。
    他们这一晚没有歇息而是继续赶路,他们这么做完全只是在以诱饵的方式掩护那一千步兵。
    秦涓听到左安在安抚其他大人。
    左安说黑子狗军不敢这么早对他们下手,要下手也一定是第五个烽燧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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