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风从草的间隙里吹来,郁燃总感觉有人在暗搓搓地窥视。
    那些灯笼在白日里都熄了烛火,暗红的纸笼在失去亮光后死气沉沉地勾在檐下。
    黑洞洞的窗口也被囍字剪纸糊住大半,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郁燃脚步忽然顿了顿,深黛色的眼眸机敏地停在一断油腻的窗柩上。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那里似乎闪过了一个黑影,藏在囍字分割后黑魆魆的玻璃空隙中,惊慌失措地隐秘起来。
    到处都是眼睛。燕时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窗口、门缝、瓦隙,无处不在。
    黏糊糊的视线如影随形,让人想忽视都难。
    郁燃陷入沉思,这个村子到底在忌讳什么?
    如果说是他把燕时澈带进剧本,让冥冥中的剧情轨迹发生了改变,再结合那些村民与剧本信息不同的举动,那么多出来的男人必定是解题的关键。
    他又想起了阴媒念叨的多了一个,思绪陷入困境。
    不知道。燕时澈懒得动脑子,扬起下巴面向方才人影闪过的小屋,进去问问呗。
    先别轻举妄动。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只见男人大步跨过屋舍前的篱笆,敲响了木门。
    有人吗?
    郁燃抿嘴,冷冷道:他疯了会主动听话开门。
    咦,好像没锁门。燕时澈挑起唇角,趁屋内人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推开一条门缝。
    紧接着门后一阵巨大的阻力袭来,一张老头的脸透过门缝暴露在日光下,他嘴里发出愤愤的方言,似乎在咒骂。
    郁燃快速上前,帮燕时澈抵住门板,也不知那老头力气为何这么大,除了能看见半张脸之外,再也推不开了。
    里面有地锁。燕时澈啧了一声,好卑鄙啊。
    老头闻言脸色都青了,估计在心中咒骂,耍流氓强行入室,不知道是谁卑鄙!
    郁燃抬头正好对上对方恶狠狠的眼神。
    我就说过,我早早地提醒过他们,不能让外面的人进来。老头一边咒骂一边喃喃自语,滚开,畜生,狗种!那么多那么多,这是个死局!到了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那么多?
    郁燃看向一旁的燕时澈,到底多了一个人会发生什么才让村里人都如此人心惶惶?
    但老头除了满口不重复的脏话,其余什么线索也套不出来,郁燃只好暂且把疑问搁置,和燕时澈先回到祠堂与其他人集合。
    沈同宇和陈童先回来了,他们与郁燃的发现相同,村民似乎都不怎么待见众人,户户家门紧闭,根本不愿意同他们有接触。
    陈童好像受了些惊吓,比平常都要沉默,站在槐树底下一言不发。
    直到午间,程希佑和曲蕊才姗姗来迟。
    不过这一次他们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他们找到了冥婚新娘的家。
    我们在村头木匠铺门前看见了一大堆还没有烧完的纸钱,一大口纸糊的宝箱。程希佑扬起双手,虚虚地比了一个一米来长的方形,曲蕊姐说,她说,呃
    我有了解过,阴媒人与婚嫁双方搭上桥后,男方家里会在婚祭前给女方家送上定礼,大多是冥币纸衣,还有纸糊的首饰珠宝。曲蕊补充道,彩礼一到,就要在家门口焚化,全村只有木匠门前烧纸,我猜测那里就是新娘的家。[1]
    程希佑点头,本来想凑上去找线索,但木匠忽然就回来了,那家伙手臂比我腿还粗,凶巴巴地瞪了我们好几眼,我们怕惹麻烦,就在远处看了看,赶紧回来通风报信。
    这是个重要线索,我们可以找时间一起去看看。沈同宇点了点头,木匠现在已经有了警惕,我们暂时不去打草惊蛇。不如下午好好休息,晚间不要睡太沉,免得出事情。
    好啊,沈哥,今晚正好是你和陈童守夜,下午正好补个觉。程希佑说着忽然牙酸地哎了一声,光是想想都紧张,那阴媒说不能让香火熄灭,唉,你们说,会不会有鬼吹灯那种事情发生
    沈同宇拍了拍他的肩,别自己吓自己了。
    另一旁,郁燃注意到陈童的状态很不对劲,特别是程希佑说了那番话后,竟然忍不住抖了起来。
    也是,一个十来岁还没出过社会的小姑娘撞见了这档子遭遇,不害怕才是怪事。
    他没过多关注对方,除了他这种自愿进入的,其他人进了剧本就是倒八辈子霉的运气,旁人帮也帮不了。
    午饭仍在小厅里,村长和阴媒都没有出现,在场众人总算舒心地填饱了肚子。
    过了中午,大家都听沈同宇的建议进房休息,郁燃则又把光屏中杂七杂八的信息研究了一遍。
    可能是季节的原因,冇有村的日照很短,下午四点天色就昏黄一片。
    众人纷纷点了房中的煤油灯,毫无思绪地把小院又翻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傍晚六点一到,村庄被黑暗全部笼罩,沈同宇和陈童进了祠堂。
    郁燃看着祠堂门缓缓合上,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这种烦躁一直持续到他躺在床上,望着煤油灯投在墙上忽明忽灭的影子发呆。
    影子里出现了一只狗。
    燕时澈的指缝分开,影子里的狗也张开了嘴。
    郁燃侧眸,男人百无聊赖地玩着手影,黑发被燃烧的灯芯镀上一层暖光。
    你看起来像中邪了。燕时澈道。
    我只是很奇怪。郁燃卷曲的额发随意散落,挡住了他的眼睛,剧本上标注的死亡率超过五成,但过了一天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六个人副本,拍摄时间差不多快过了五分之一,却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本身就有些不可思议。
    郁燃天生没有乐天派的精神,认为他们能成为百分百存活率的天选之子,与沈同宇一直挂在口中的规避概率不同,郁燃更倾向于理性地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成为活下来的那50%。
    燕时澈:你希望发生点什么?
    郁燃没吭声。
    相比于他希望发生点什么,不如说他想知道死亡是如何触发的。
    东方背景的恐怖片一般分为两种,无解恐怖与有解恐怖。简而言之,无解恐怖片就是鬼杀人,人躲鬼,人鬼混战,死伤一片,没有可以规避死亡的逻辑,类似于《咒怨》。
    而有解恐怖片,则如其名,能够在片中找到规避鬼怪和死亡的方法,比如《午夜凶铃》。
    现在的状况,虽然所有人都还安全存活,实际上却并不是个好消息,他们无法感知危险并找出回避危险的规律。
    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可能会在某次探索中不小心触发了死亡红线却全然不知,在完成任务之前就团灭也说不定。
    尽管在郁燃的推测中,他们进入的顶多是个与迷信灵异结合的有解恐怖剧本,但心头总萦绕着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似乎有什么信息被他不小心忽略掉了,带来的不是不安,而是一种隐隐约约的、类似于被算计的恼怒。
    郁燃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闷地响起,睡了。
    嗯。燕时澈敷衍地哼了一声。
    灯芯很快烧到了尽头,墙上的小狗在逐渐黯淡的火光中打了个哈欠,房间被黑暗彻底吞噬。
    *
    作者有话要说:
    [1]习俗来源于冥婚资料
    明天见ヾ( ̄▽ ̄)Bye~Bye~
    005 # 配骨亲 阿姊的布娃娃
    天光沉沉,弯月挂在西边的树梢头,将降未降,恍恍惚惚晕起了一层毛边。
    无知的人尚在梦里酣睡,寂静中,一声凄厉的哀嚎骤然惊起。
    出事了。
    祠堂门洞开,郁燃靠在门廊上,眸色晦暗。
    堂正中的半空里垂着一双腿,一截红布从三米的房梁上高高落下,尽头挂着一个人。
    那人颈椎被红布紧紧地缠着,呈不自然的弯曲折断,五官舌头凸出,短发遮盖的脸上全是紫青。
    陈童吊死在了祠堂中。
    卧槽!程希佑脸色惨白,向后退了两步,差点被门槛绊倒。
    曲蕊最先到祠堂,见到这一幕顿时吓红了眼睛,口中传来嗬嗬的气声,她死死捂住嘴,避免自己发出痛苦的喊叫。
    这不仅是对同寝女孩逝去的悲伤,还有亲眼目睹死亡、极度恐惧后的情绪崩溃。
    地上还躺着一人,紧闭着眼,不知死活。
    燕时澈。郁燃唤了一声。
    燕时澈了然地走上前,伸手顺着沈同宇的鼻尖探了探,还活着。
    程希佑才从死人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看见倒在地上的男人,连忙惊呼,沈哥!沈哥没事吧!
    大概是昏迷了。燕时澈偏头唔了一声,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中邪了也说不定。
    然后他满意地看见程希佑脸色铁青,闭上了咋咋呼呼的嘴。
    郁燃环顾四周,目光在炉前那支香上瞟过,悄悄打量着众人的神色。
    曲蕊站在门口静静地流泪,指尖还在发抖。她的脸上有压痕,长发也乱糟糟的,应该是一听到叫声就从床上醒来,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程希佑一如既往被吓得脸色苍白,有些吵,但似乎也是从被窝里刚刚惊醒,眼屎都还挂在眼角没来得及擦。
    沈同宇则还在昏迷之中,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吓晕过去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把他喊醒。
    总而言之就是一团糟。
    郁燃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从低血糖的debuff中清醒过来,好好地梳理这件事。
    本来就不充足的睡眠现在彻底被破坏,他忍着火,把这家伙弄醒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燕时澈应了一句,蹲下身正在看究竟从那个地方下手。他平时擅长把人揍晕,一下子让他把晕倒的人弄醒,业务还比较生疏。
    沈同宇是个体面人,昏倒在地上还西装革履的样子,衣服褶皱都井井有条,很有绅士风度。
    燕时澈废了好大功夫让他苏醒。
    沈同宇紧紧皱着眉,坐起身的时候有些眩晕,捂着自己的隐隐作痛的脸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看见一双悬吊在空中的腿,瞳孔紧缩,转头道:这怎么回事?!
    郁燃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陈童死了,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沈同宇懵逼地看了一圈,发出了诚挚的疑问,我怎么睡着了!
    你要不要先回忆回忆?比如,你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郁燃忽然温和起来,收起了方才咄咄逼人的语气。
    他疲惫地揉了揉眼角,掩去眼里的神色,抱歉,有些低血糖,脑袋乱,情绪激动了一些。
    沈同宇迷茫地望着青年,好半天才开口,我记得我是有一段时间特别困,好像有铁块垂在眼皮上一样,我之前还跟小陈讲话,后来就记不清了。
    郁燃与燕时澈交换了眼神。
    那你真是幸运。燕时澈幽幽道,要是你也醒着,说不定挂在这里的就是两具尸体了。
    沈同宇下意识点头,晕乎乎的脑袋又觉得这似乎话里有话,半句应答卡在喉咙里。
    怎么弄下来?郁燃换了个话题,房高三米的梁,还要吊死一个挣扎中的成年女性,不是人类能够办得到的。
    他语气平淡,说出的内容却立马让在场众人有了不好的联想,一个比一个愁眉苦脸。
    程希佑缩了缩脖子,尸体直面冲击力太大,他没敢抬头去看,反而向祠堂门外退了一步。
    这一退就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男生抬头,同行的伙伴都在堂内,那他的身后是个什么东西?
    我靠啊啊啊!程希佑大喊一声,蹦到离他最近的郁燃旁边,抱住了青年。
    突如其来的大面积肢体接触让郁燃全身一僵,他挺直脊椎,面部肌肉都紧绷起来,优秀的专业素养让他堪堪维持住了之前的体面。
    还好这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他们被程希佑的叫声吸引,一齐望向祠堂外。
    阴媒带着两名大汉无声地出现在阴影中,塌软的皮肤下浑浊眼球微微转动,目光阴冷地环视祠堂,死亡现场尽收眼底。
    她的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狠狠地扫过祠堂内的众人。
    良久,阴媒招了招手,后面的大汉搬来了梯子,熟练地上梁,把尸体搬了下来。
    趁这个时候,郁燃不留痕迹地移步,从程希佑的随机抱大腿范围内撤离,并警戒自己以后离这人远一点,免得被误伤。
    壮汉把陈童抬上了准备好的木板,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两人就一前一后把尸体搬走了。
    出了一点小意外,我们会妥善安置她的。阴媒眼神剜过众人,一切都会解决的。
    她嗬嗬地冷笑,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消失在祠堂门口。
    在某个瞬间,郁燃目光忽然射向阴媒的背影。
    他听见,大汉抬起尸体时,阴媒诡异的低喃,又多了一个
    等众人平复好心情,天色也已经亮了。
    今晚轮到程希佑和曲蕊守夜,加之沈同宇撞鬼后身心俱疲,通通回屋补觉。
    为了避免再出意外,三人没再分房间,两男人挤在一张床上,另一张床留给了曲蕊。
    郁燃被吵醒后就没了睡意,和燕时澈用过早餐休息了一会儿,决定去村头的木匠铺,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有关冥婚的线索。
    幸运的是,木匠此时并不在家中,店铺门敞着,只用旧草纸贴了一张告示说上山取材,午间才回。
    木匠小屋一共两层,面向村里的土路,底层除了铺子,向后还延伸出一个小厅,里面没有灯看不清,郁燃只能够看见左侧一小条简陋的木楼梯直通二楼。
    第二层房间的窗户全部被木板封上,小得像一座鸽子屋。
    天光照不进房,燕时澈在前边探路,郁燃在后面观察周围的陈设。
    地上全是刨开的木头碎屑,外侧堆积了许多旧木,这些旧木把外头的天色挡住了大半,在屋中筑起浓黑的巢。
    一楼小厅与店铺联通,厅后靠墙是一张床,被褥叠在床头,床下有几双鞋,两双大码黑布白底鞋,一双女士绣花黑布鞋。
    厅正中放着一只桌,桌上搁着两双筷子、半盆剩粥、一碟咸菜,一股菜油的酸味飘在空气中。
    郁燃指尖碰了碰碗沿,稀薄的粥液挂在上边,还没凝固。
    木匠家中应有两口人,夫妻关系,用完早饭后才离开不久。
    老板?
    燕时澈的声音骤然响起。
    嗯?
    我找到了一副棺材。
    郁燃闻声前去查看。
    左侧楼梯下果然放着一副约莫两米的木质棺材,鬼影般直立在墙角,阴冷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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