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信啊,还是孜孜不倦地找人调查,再重复之前的步骤。现在啊,这件事不仅成了苏九先生的日常,也成了我们天行镇上的人的日常。
    琴酒揉揉太阳穴,想了想,问道:苏九先生的夫人是谁?
    哦,她叫庄无梅,嫁过来前是双星镇首富的女儿,长得美,对苏九先生很好,就是脾气不太好,不过心地很善良,出手也阔绰。
    司机好像回忆起什么,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我以前载过她,那小费给的,可大方了。虽然下车时被她骂开车不稳,但看到她给的车钱,我就一点气都生不起来了。
    庄无梅,又是庄无梅。
    琴酒想着昨夜见到的那个女子,一股淡淡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长得美,出手阔绰,脾气不好,这三个标签可谓精准命中,符合一般解谜游戏的线索铺垫。
    可因为司机带出来的一条反转线索,让琴酒觉得这女子的身份不简单,说不定到了苏家大宅见到苏九先生,还有一波反转等着他。
    琴酒把公文包放在腿上,隔着包轻轻拍打躲在里面的猫,安抚它的情绪,顺便还想再向司机打探一些内情。
    司机却不等他开口就先转移话题,说起镇上琐碎的家长里短来。
    车站旁边新开了一家快餐店,把之前那家老餐馆顶掉了,饭菜又贵又难吃,服务员态度也很差,还是老餐馆好啊
    东面的小公园最近也拆了,说是有人买下那片地,想造个私人的园子,不知道动工了没有。这开出租车越来越挣不到钱了,得空得去搬搬砖补贴补贴家用
    客人,你应该是第一次来我们天行镇吧?我和你说,我们镇上有两处旅店,一家前年开的,很新,设施齐全,就是住宿费特别贵,我推荐你去镇子南边的老旅店,便宜实惠,除了晚上有点吵,没别的缺点
    司机开了一路车,也跟他叨叨了一路,不管他回不回话,反正就是一个劲儿地说,善谈得有些聒噪。
    琴酒却不嫌他吵闹,反而把他说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事都记了下来,以免错过有用的线索。
    半个小时后,苏家大宅到了。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琴酒下了车,支付车钱,快步走过去敲门。
    门敲三下,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老式西装的中年人,他看见琴酒,伸手扶一扶单片眼镜,不发一言地向琴酒做了个请的动作。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宅邸,却不走前方宽阔笔直的大道,而是往右手边曲折横斜的小径里钻。
    假山奇石间夹杂着花草竹丛,异香扑鼻,勾起琴酒昨夜做梦的回忆,暗暗屏住呼吸。
    片刻后,小路拐过一个弯,眼前顿时豁然开朗,红梅树枝影横斜地照着一方水塘,对面一座两层木屋倒映在涟漪里,随晨光而清波潋滟。
    苏九先生已在屋中。中年人如此说道,话甫落,便又匆匆离开。
    琴酒正疑惑间,公文包的拉链下突然伸出一只猫爪。爪子把拉链扒拉开,原本躲得好好的猫跳出来,一溜小跑蹿进了木屋。
    第17章 解谜世界(三)
    木屋里,两面开窗,正门大敞。深秋的风凉涔涔的,拂过袅袅升起的茶烟,也沾染上不属于这个季节的一丝清冽梅香。
    裹着厚实的披风的男子坐在窗边,抬头就能看到门外的红梅树,面前的火炉上悬着一只水壶,底下的茶已经泡好多时。
    诚如司机所说,他生得格外俊美,眉宇间却带着病色。搭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手修长瘦削,白瓷般的肤色衬得无名指上那只红宝石戒指分外突兀。
    从公文包里跑出去的猫钻进了男人怀里,只能从披风的缝隙处看到耳尖一撮白毛。琴酒进门时,男人正在安抚它,语气熟稔亲近,甚至对它的到来毫不意外。
    他的不意外,让琴酒有点意外。
    黑泽先生,你来了。单手环抱着猫,苏九先生抬眼看向门边,微笑着招呼琴酒过来坐下,并将一盏热茶推到他手边。
    琴酒看了看那杯茶,没动。
    苏九先生望着他笑,不说话。
    深吸一口气,琴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他才颔首道:如此,我们方建立起了初步信任,后面的事也谈得起来。
    琴酒不接茬,把包里的委托书取出放到他面前:我依照约定前来,不知道苏九先生想让我调查什么?
    苏九先生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黑泽先生快人快语,我也就不和你打哑谜了。来之前,先生应该听说了一些关于我的事吧?
    略有耳闻,不过,难辨真假。琴酒点头道。
    我不知道你听说了哪个版本,但每一个版本里都有一句话:苏九先生脑子有病。我得告诉你,这话是真的。
    苏九先生骂起自己来,语气并不比司机柔和多少,相反,他冷静得近乎恐怖,就像看惯了生死,却未生出悲悯之心的医生下诊断书时那样理智而冷漠,琴酒恍惚以为他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的脑子确实出了一点问题,因为我所拥有的记忆,与现实的、旁人的认知截然不同。举个简单的例子,我在外人眼里,是苏家的九先生,今年二十五岁,身体不好,体弱多病,二十岁时就和双星镇首富之女结婚,夫妻感情极好。
    他跟琴酒说着自己的病情,眼中却毫无困惑,仿佛早已明晰一切问题的答案。
    所以,你的记忆并非如此?琴酒知道反转要来了,不禁微微挺直了脊梁。
    是的。苏九先生揉了揉太阳穴,在我的记忆中,我没有妻子,只有一位与我两情相悦的情人,叫庄无梅。他和我夫人同名,长得也几乎一模一样,唯独性格截然相反。
    我记得我有多爱他,这份爱意让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每每想到他的名字,心口就泛起难以言说的炙热和冲动。所以我想找到他,真正的他。
    苏九先生一边说,一边按着心脏的位置,语气克制而沉郁,铿镪顿挫,不容置疑。
    琴酒一个钢筋混凝土式直男,真正的爱情绝缘体,在此刻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错觉。
    既然你们如此相爱,为什么不能是你忘了你们已经结过婚的事?他冷静地问道。
    我们不可能结婚。苏九先生长吐一口气,眼底有阴郁的云,酝酿着暴烈的风雨,他是男子。
    再次反转。
    换一个心态比较差的人坐在这里,估计都得当场裂开。
    琴酒是见过庄无梅的,确实是个美丽而暴躁的女子。虽说男人也有可能男扮女装,可那样的体态姿容,世上很难有人装得出来,脸长得一模一样也难。
    除非从小刻意培养,否则男人与女人的体格差异几乎不可能靠外力抹平。
    当然了,若是这个世界有魔法或者缩骨功之类的非科学力量,那另当别论。
    琴酒刚冒出这个念头,系统提示就适时弹了出来。
    系统提示:本世界不存在武术、魔法等一切非科学存在。
    琴酒选择端起茶盏多喝两口,压一压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也维持住脸上的镇定:没想到苏九先生的记忆与现实的冲突这么大,难怪旁人会说你脑子有病。
    我的脑子当然有病,必须有病。苏九先生笑了笑,如果我没有病,那病的就是这个世界以及镇子上的所有人了。
    琴酒托了托镜框,金丝垂坠于耳畔,晃动出诡谲的阴影。
    先生的话听上去像是认可前者,实际上并不觉得自己的记忆出错,对吗?
    事实上,所有人都这么觉得觉得自己没错。苏九先生把猫从披风里抱出来,揉揉它的脑袋,任它依恋地靠在自己臂弯间。
    这只猫是我和我的情人一起养的,它叫寻梅。但现在,它名义上的主人是我的妻子。它回来了,意味着那个冒牌货也回来了你见过她了吧?在火车上。
    是的。琴酒低头看向那只猫,这只猫好像被她吓坏了。
    先生,动物是不会骗人的,而篡改他人记忆的家伙,也不会想到要去篡改猫的记忆。苏九先生握着猫爪,声音柔和,眼里的冷光却像刀锋一般锋利。
    猫猫仰着头看他,大眼睛里除了他的身影就是担忧,还软软地喵了一声。
    同样都是主人,担忧其中一个,却对另一个没有实际伤害过自己的如此恐惧,孰真孰假不言自明。
    琴酒却仍然想确定一下。
    他戳戳猫的小脑袋,等猫看过来,才像之前在火车厕所里询问它时那样问:火车上那个人是不是你的主人?是就抖左耳朵,不是就抖右耳朵。
    猫两只耳朵同时压下,犹豫许久,轻轻抖了抖右耳朵。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任务面板上弹出一条提示:主线任务[第一环]完成度:百分之五十。
    琴酒和苏九先生同时弯起嘴角。前者是为自己找到对的方向而满意,后者是对自己所料不差的欣喜。
    苏九先生,我们现在需要做一个时间线上的复盘,找出你的妻子是何时替代了你的情人以及你的记忆与其他人的记忆产生偏差的时刻。
    琴酒提议道。
    苏九先生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从桌底下抽出一份文件夹:我找过很多位私家侦探,每个人都向我要了这份资料,所以这次我提前准备好了。
    谢谢。
    琴酒接过来,正要拆开,却听到苏九先生又补充道:那几位侦探在把结果交给我的前夜都失踪了,最后交到我手上的只有一份一模一样的,看不出破绽的结果,这份结果和他们的调查过程我都已经整理好了,也在里面。
    琴酒动作一僵:失踪?
    对。苏九先生脸色平淡,眼神却透着深秋寒风凛冽的肃杀,其中一个人告诉我他曾恍惚记得自己被人威胁过,可是我让他回想被威胁的过程,他却说那只是一个梦。现在想来,或许那不是
    不,琴酒冷冷地打断,我也做过一个被人威胁的梦,在火车上。但那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梦。
    苏九先生一怔,仿佛意识到什么,眸光静若深潭。
    你要小心。
    这是他对琴酒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后门离开苏家大宅,琴酒的公文包沉甸甸的,是苏九先生交给他的那份文件的重量。
    他当然不可能在大街上查看这么重要的东西,必须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按照刚才司机说的,镇上有两个旅店,一个新旅店,一个老旅店,司机推荐了后者,理由找得很充分。
    不过,跟苏九先生交谈完之后,琴酒认为不能轻信这镇上的人,尤其是那些给出太过明确指向性的,更要警惕,因此老旅店最好不要去。
    去新旅店吧。
    琴酒抬脚正要走,几步过后忽的一顿,又退回了原地。
    不对,不对。
    他撑着额头,仔细回想方才与苏九先生的对话。
    苏九先生说,之前几个私家侦探都是在要把结果给他的前夜失踪了,前夜,夜里,说明那些侦探已经查出结果,大概率是在落脚之地整理调查结果时失踪的。
    他们之中未必没有人想到旅店的疑点,所以肯定有人不去住老旅店,而是去了新旅店,但最后却依然失踪了。
    既然如此,那么新旅店老旅店就都不安全了。这两个地方可能留有线索,之后有必要去调查,但绝不能住。
    想通此节,琴酒决定不住旅店,而是开始考虑换个落脚点。
    除了旅店,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住?
    他一边想,一边慢慢往前踱,经过一处电线杆时,余光瞥见了上面贴的小纸条。
    琴酒刹住脚步,走到电线杆跟前查看,在一众重金求子和寻猫启事的小广告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一个。
    民宅出租广告。
    住旅店不如租房,说不定还能触发支线任务,或者有特别的收获。
    琴酒记下广告上的号码,就近找了个电话亭拨打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话筒里传出清澈柔和的少年音。
    你好。
    你好,请问你贴的招租广告现在还有效用吗?琴酒简单明了地问。
    当然有效,先生是想租房吗?温和的声音带上了喜悦,如果你有需要,我现在就把地址告诉你,或者我可以去接你若是你方便的话。
    还有这种好事?
    琴酒毫不犹豫:方便,我在苏家大宅后门东面的红色电话亭里,麻烦你了。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你稍等。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副CP:庄无梅x苏九先生。
    没有多少感情戏,解谜为主。
    第18章 解谜世界(四)
    五分钟后,一辆老式自行车哐嚓哐嚓地停在琴酒身前。
    漆黑的车身陈旧而结实,虽然看上去一副要散架的样子,主体结构却很牢固,只有下方的链条因年久生锈而摩擦着□□,发出略显刺耳的声音。
    骑车的青年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衫,袖口与裤腿扎得紧紧的,鞋底沾着未干的泥土,像是刚从田野里结束劳作出来。一顶鸭舌帽扣在头上,挡住大半的阳光,光线自侧面沿着帽檐的轮廓照亮他半边面容,映出满脸的笑意。
    你就是打电话给张珂,说要租房的那位先生吧?青年把帽子转到一边,细碎的刘海间露出一双琉璃般的眼眸,盛着热情的笑意,我也是他的租客,叫裴宇,受他所托来接你。
    琴酒不置可否,只是退出电话亭,把电线杆上小广告下方那串号码旁的名字再看一遍,确认是张珂无误,才说:他家离这里远吗?
    裴宇点点头,一脸无辜:远啊,不然我也不会找人借这辆车来接你。上来吧,我这就载你过去。
    你确实借了辆好车。
    琴酒用眼神比了下车后座的高度,坐上去时曲起双腿,脚后跟踩在□□前的螺帽上。
    动作十分熟练。
    裴宇蹬起车轮,轻轻松松下了坡,几个转弯骑进了一片田地。两边是金黄色的稻田,风吹稻浪接天,沙沙轻响和着风声,飘过漫山遍野。
    中间一条笔直的路是隆起的黄土,一路坎坎坷坷,不是碾到石头就是骑进坑里,骑车坐车比走路舒服不到哪去。
    裴宇打了几声响铃,铃声清脆,像碎玉敲击着初冬的薄冰,阳光直直晒在地上,风漫过成片成片的稻田,仿佛从他们脚下而起,崎岖的路也变得充满意趣。
    鼻尖萦绕着的稻谷清香,对于琴酒而言是陌生的味道。他放眼眺望,那金色的浪涛好像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天与地交接的地方,真实又虚幻。
    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不是解谜游戏里的地图。
    琴酒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发现自己的心态从一开始就走偏了。
    他一直将这里视作游戏世界,用玩解谜游戏的态度应付着每个人,每件事,从而只在乎主干部分,也即自己认为的能够告知自己线索的人事物,以至于错过许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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