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如果他早一点反应过来,就会想到利用熄灯前的那段时间与其他乘客交流,知晓有关这个世界的更多信息;就会与列车员多聊几句,套出有关庄无梅的事情。
    在出租车上,如果他回应司机的闲话,多询问两句旅店的事,也不必等到和苏九先生见过面才知道旅店有问题,说不定还能了解旅店里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则与调查任务息息相关的细节。
    甚至,他还可以直接询问苏九先生关于庄无梅私宅的事。
    这不是解谜游戏,不需要按照设计者的思路走出环环相扣的线索进而解谜,他完全可以跳过一部分直接能够推导出的环节,而不必跟着剧情人物给出的信息走。
    更何况,剧情人物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他们又不是被设定好的NPC,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必然有自己的考量和难处,也会自己的算计,而这些因素,将会在无形之中影响他的判断与认知。
    系统没有限制他,他却用自己的先入为主画地为牢,错过了很多关键点。
    想到此节,琴酒脸色阴沉,为自己居然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而心生懊悔。
    先生,你是做什么的呀?是外地人吗?
    气恼间,裴宇突然说话了,语气欢快又明媚,带着并不让人感到冒犯的好奇。
    琴酒猛然从负面情绪中惊醒,皱了皱眉,压下不稳的心绪随口回答道:我来工作,但不太顺利,还在找解决的办法。
    万事开头难,只要不是大到不能解决的错误就没关系,及时改正就行。裴宇用力蹬着车轮,说出的话仍带有少年心性,你的工作很辛苦吗?我刚才看你眉头紧皱,似乎一刻也放松不下来。
    不辛苦,是我庸人自扰。琴酒眉宇舒展,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眯着眼欣赏面前的景色,暂时将任务放到一边,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快了,穿过这片田地,顺着河边拐个弯就是。裴宇嘿嘿笑了两声,外衣下摆鼓风翻飞,载满稻香,张珂家旁边风景很好,先生若是工作不顺心情不好,可以自己划船到芦苇丛深处钓会儿鱼,转换转换心情。
    嗯,我会考虑的。
    琴酒摆正心态,不再拿面前的青年当NPC看待,也不再绞尽脑汁地思索所谓的关键问题,只当闲聊似的问:你是本地人吗?
    我不是,我是从双星镇来打工的,不过在这儿也待了好多年了。裴宇本就是健谈的人,现在被问到最熟悉的话题,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先生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我,天行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知道!
    哦,那我随便问问。
    换作之前,琴酒不觉得裴宇是局中人,绝不会与他多话,就如同之前也不会跟列车员和司机多说一样。但转变心绪后,他发觉裴宇对天行镇的了解于他有莫大的价值,至少以他现在的身份,假借熟悉环境之名询问任何事都不突兀,对他往后的调查也大有裨益。
    事实上,苏九先生的事、镇上两所旅店的情况,包括庄无梅的私宅,他都可以问裴宇,只要稍作包装
    我刚从新旅店那边出来,因为实在负担不起房价。后来去了旧旅店,对那里的环境不太满意,所以才想到要租房。
    琴酒先给自己的问题打好铺垫,然后故作困惑地问:我就奇怪,那新旅店也不是顶好的去处,怎么住一晚要那么多钱?
    新旅店房价高是司机给出的信息,他用得很顺手,把疑惑的戏码也演得到位。
    裴宇果然不疑有他,不屑地轻嗤道:别提那两间旅店了,新的旧的都不行,先生你是外地人,不知道这里的事儿,难怪会被骗。
    哦?那两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事吗?琴酒暗觉有戏,马上追问。
    那新旅店啊是苏家六先生开的,听说花了不少钱置办了很多新鲜玩意儿,所以房价贵得很,说是要跟双星镇的鸿门旅馆打擂台。然而擂台还没立起,店里就出事了。
    裴宇的语气有些怪异:前年九月,旅店刚开张半个月,我去应聘旅店的厨师。才进去干了几天活儿,就听说苏六先生与长嫂在贵宾房通咳咳,那什么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名声一落千丈。又过了一天,这两人被发现双双死在贵宾房里我发现的。
    他说着说着,打了个寒颤,不禁拢了一下衣领。
    可是你说奇不奇怪,那天过后镇上再没人提起苏六先生和他长嫂,就好像这两人不存在似的,那件事也没人议论。我寻思着镇子就这么大,那么刺激一件事,街头巷口那些碎嘴子却像不知道一样,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半句,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以为那事儿不存在呢!
    琴酒隐隐感到不对,却不好附和:苏家是这里的名门大户,大家不要议论他们的闲事也不奇怪。
    不是,你看苏九先生的事就满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大户人家也抵不住大家说闲话呀。裴宇反驳道。
    最奇怪的地方就是苏家对外宣称没有苏六先生这个,说苏老爷的第六个孩子是个女儿,早就远嫁了。至于长子夫妇,几年前就已经离婚,没有什么长嫂和苏六先生的通.奸.故事。我有点纳闷,为了遮家丑,至于做到这份上吗?
    嗯,是不至于。琴酒开始觉得熟悉,类似的故事他好像前不久才听完一个,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对,我跟新旅店里的人说了他们也不相信我,反而相信苏家的借口,用他们的话来堵我的嘴,骂我异想天开,还把我开除了。
    裴宇撇撇嘴:打那以后,新旅店的房价就更贵了,好像故意掩盖什么似的,用高昂的房价拒绝外乡的客人,生意越来越差。
    琴酒顿了顿:你不会觉得,是你的记忆出了错吗?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的,绝不会有错!我当时亲眼看着几个伙计把人抬出去,结果后来问他们,他们却都说不知道,说我白日做梦谎话还编不圆!
    裴宇想起这事儿就气得牙根痒痒。
    琴酒微微勾起嘴角,荒唐到想笑。
    苏九先生说过,他的脑子必须有病,否则病得就将是这个世界。琴酒本来对他的话还半信半疑,现在可好,第二个病人自己跳出来了。
    但他没有立刻下判断:那老的旅店又出过什么事?
    这个啊,那是张珂经历的事,等到了你再自己问他吧,事情比较复杂,我说不明白。
    裴宇一边说,一边减速下坡,绕过前边栽着几棵梅树的路口,路旁现出一条静水流深的河道,河畔便有三两户人家。
    自行车停在最靠近河岸的那一户门口,裴宇推开篱笆门将琴酒迎进去,同时不忘朝屋里大喊:张珂!你新租客到了!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穿着深绿长袍的少年从中走出,怀里抱着一盆修剪过的三角梅,满身书卷气。
    你好。他放下三角梅,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向琴酒笑着打招呼,你的房间我已整理出来了,要上去看看吗?
    琴酒还未回答,裴宇便热情地拉着他往里走:看啊,当然得看,看的时候你顺便跟他说说老旅店的事,他差点就去那儿住了!
    嗯?张珂诧异回头,先生去了老旅店?
    琴酒点点头,撒谎撒得面不红心不跳:去看了一眼,觉得环境不好就离开了。
    那真是万幸。
    张珂松了口气,反倒把琴酒整好奇了:那家店有什么古怪吗?
    不能算古怪,就是一入夜就吵得很,那里毗邻庄家旧宅,很多时候吵闹的不只是人。
    进了屋,张珂给琴酒倒了杯茶。
    不只是人是什么意思?琴酒端着茶杯问。
    系统说过这个世界不存在非科学因素。
    庄家旧宅是天行镇的灵异故事里一个有名的鬼宅,大家都以为是杜撰的,但张珂说它真的存在,就是老旅店旁边的那栋老房子。裴宇自己找了杯子倒茶喝,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都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在那栋宅子里住过几年,还认识宅子的主人,也带你去看过,你怎么还不信我?
    张珂不赞同地摇头,又看向琴酒:先生听我的,不要去住老旅店,在那儿住过的人都说晚上特别吵闹,可起来一看街上又特别冷清,声音是从那栋老宅子里传出来的。在那儿住过的人离开后无一不是生了场大病,那不是什么好去处,还不如新旅店。
    诶,新旅店最好也别住!裴宇连忙强调。
    琴酒看着面前这言之凿凿的两人,要不是表情认真得不似在说谎,他都要怀疑他们是故意做套招揽租客呢。
    想了想,琴酒并未急着探究他们话里的真假,而是问:张先生,你说你认识庄家旧宅的主人?
    张珂点头道:是啊,他和苏九夫人同名,也叫庄无梅,不过他是个男人,而且五年前就失踪了。
    五年前失踪?裴宇的尾音惊讶地高扬,可是大家都说那间老宅子十几年没人住过了!
    你信我还是信他们?张珂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过去。
    信你,信你。裴宇讪笑着说。
    琴酒没理会这两人的拌嘴,他想起了苏九先生说自己有一位叫庄无梅的男性情人,而他与现任妻子结婚的时间,正好就在五年前。
    两个庄无梅,两个五年前,三段甚至可能更多的与旁人认知不符的经历。
    这案子太有趣了。
    第19章 解谜世界(五)
    夜里,琴酒来到了张珂口中的庄家旧宅。
    一弯冷月悬天,凄清的微光照进幽深寂静的宅邸,在一片荒草枯木中折映出诡谲多变的阴影,远远望去,张牙舞爪得渗人。
    瞥了眼上锁的正门,琴酒见四周无人,于是绕到旁边的围墙处翻墙跳入庭院,双脚轻巧落地,发出的动静不比深夜出来觅食的猫重多少。
    他的脚陷进草地里,因无人打理而疯长的野草已经快漫过膝盖。
    草丛中时不时响起虫蚁爬行过的轻响,深夜听来总觉诡异,好在他出门前换了衣服,还特意穿了贴合腿部的长靴,即使草叶上有蝇虫也咬不到他。
    院子很大,周围立起四四方方的围墙,从天上俯瞰就像一口方井。野草长得最密集处有一口几乎被遮掩得看不清的古井,琴酒路过时朝里面看了一眼,水面漆黑如夜,正映着弯弯的月亮。
    出了草地,前方就是正厅,后方错落分布着几间不大的宅院,都荒废着。虽然早已久无人居住,可好几间房屋都上了锁,像是故意在提防什么人。
    琴酒正要走向正厅,鬓边的金丝忽然被夜风吹得晃动,而偌大的宅院内陡然响起扑簌簌的声响,那声音在空旷的地界听来十分明显,如果不细听,就像集市之类的热闹地方人声鼎沸的嘈杂声,令人毛骨悚然。
    在那儿住过的人都说晚上特别吵闹,可起来一看街上又特别冷清,声音是从那栋老宅子里传出来的。
    想到张珂的话,琴酒又环顾四周,发现这阵声响是由风吹过草地、掠出井口、在四面墙上激起的回音等等声音混合而成,由于附近人烟稀少,太过安静,所以显得格外嘈杂,再加上人心作祟,自然更为可怖。
    不过,这也就是他亲自到这里发现了端倪才能这么冷静,不然住在老旅店里,晚上冷不丁听到这声音,也能惊疑一晚上。
    琴酒收起思绪,在可以进入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借着月光勉强记住内里的布局,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意料之中的事。
    从最后一间没有上锁的房间出来,他想了想,直奔离自己最近的那间上了锁的房间,锁是锁着,打开却不难。
    铜制的锁出奇的干净,表面一层暗黄色光泽随月色光华流转,沉沉扣住门扉。
    琴酒直接上手抓住那把锁,不是用撬的,而是抓住上方扣进锁孔的较细的铜条,硬生生将其拽得扭曲变形,然后咔嚓一声被扯断。
    他的掌心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这样做固然会留下痕迹,但琴酒的到来本就不是秘密,肯定早已引起有心人的关注,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查,看摆在明面上的线索有多少。
    从探查庄家旧宅这一步起,他的调查路线就和之前所有的私家侦探都不一样,即使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也可能另辟蹊径,发现不同的切入口。
    琴酒这样想着,大步走进房中,从怀里拿出找裴宇借的手电筒,借手电筒的光四处探寻。
    他刚走出没两步就不小心踩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几本掉在地上的书。相比灰尘厚得能清晰印出鞋子形状,这几本书更像是不久前掉的,边沿还有两个指印,像是有人抱着它们离开时不慎掉落。
    琴酒捡起书抖了抖,顺手翻了几页,看到的都是些民间怪谈故事,但最后一页夹着两张泛黄的信纸,他抖开看了两眼,脸色霎时从凝重变成怪异。
    这是一封情书,里面掺杂了许多土味句子。
    比如我掐指一算,你五行缺我。
    再比如我是迷人的男人,你是迷人。
    琴酒看得人都傻了,这封信跟当下的情境简直格格不入,就像恐怖片里拆家的不是吱哇乱叫的主角,而是一群嘴角上扬的哈士奇。
    更奇妙的是,情书的落款是苏斐,对,就是他那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委托人。
    当时交谈的时候没觉得他脑子坏这么大啊!?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琴酒忍着诧异之后接踵而来的笑意,把情书收好,转身又去看了其他几间房。
    在那些房间,他同样没有太多收获,好像都被人提前搜刮空了。
    不过他从一间卧房的床的前边发现了个暗格,是他踩上去时踩断了木板露出来的,里面有一沓照片,半边被剪去,剩下的半边里赫然是苏斐的身影。
    又是一条没头没尾的线索。
    琴酒收起照片,正打算离开卧房的时候,外面的走廊上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他瞬间警惕拉满,一个箭步躲到门后,屏住呼吸等声音靠近。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即将走到门前时却倏然一顿,好像察觉不对,连忙转身向反方向跑。
    都到这个距离里了,琴酒当然不可能让他跑掉,当即冲出房门,锁定走廊中急速奔跑的人影,稍微压低重心猛然前冲,几乎是在冲刺后的下一秒就把人按到了墙上。
    用梦里按住某人的姿势。
    侧脸狠狠压着冰冷的墙面,那人喉头溢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还想挣扎。
    琴酒却不给他挣脱的机会,将他的双臂反剪在背后,一脚用力踹在他腿弯迫使他跪了下来,同时另一只手扣着他后颈,将他禁锢在墙面与自己之间。
    你是谁?到这里干什么?琴酒沉声问道。
    嗬嗬
    那人吃力地张大嘴,却只是发出沙哑的不成句的单音。
    说!
    琴酒见状,按着他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他仰着头呼吸困难,就差翻白眼了。
    你我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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