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却突然嗤笑出声:那便是尚未礼成。
    他懒洋洋地收回了一切表情,抬步绕过承德的阻拦,继续往那清池居的方向而去。
    承德仙君,非是时某狂妄,若你心中果真如此自信,现下便不会跑来同我示威。
    虽未亲眼所见,但以阿浮的性子,想必实际从未对仙君动心吧?
    这所谓婚约,怕是就连你自己都未必信服。
    时崤头也不回,高高束在脑后的马尾垂至腰身,随着走动微微晃荡。
    一字一句却有如利箭,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承德心头,溅出温热的血。
    承德无言以对。
    他想反驳,却找不出半句能够反驳的话语,脚步钉在原地,脸上,则是被戳破了心思之后无地自容的狼狈。
    这一战,他败得彻底。
    【作者有话说】:
    顺利上位的小三,在原配面前就像一只下蛋的大公鸡!昂首挺胸!咯咯咯!
    (要让我的好大儿时崤在情敌面前把持住Bking的人设。
    第四十六章
    【你的仙魂中,如今可是带着本座的契印。】
    天殿,一应仙侍都被挥退到殿外守候,天帝在座上闭目思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君恭敬站在下首,一时无言。
    半晌,才听天帝发问:此卦可当真确?
    诸位老君互相看看,各自都从彼此的眼神看读得几分犹豫。
    又是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还是星宿仙君认命上前,躬身作揖:天道运作,终究不可先知,不敢说是千真万确。只是此乃我等几位仙君联合预测,卦象所指皆为一致,当有八成把握是真。
    看来天道果真喜怒无常。高座之上传来感叹。珠帘微晃,从缝隙中偶能窥见天帝慈悲的脸,其上神情半是怜悯,半是哀戚:只叫无辜众生平白受尽坎坷。
    兹事重大,所幸并非无法破解。仙事仙君接过话,挥挥拂,也迈步上到前来,顺应天道所指,只需陛下一言,则灾可破,三界得安生。
    话语落下,仙君中传来几声附和,但更多的,是静默。
    唯有命格仙君无声叹气,摇摇头:就是委屈那几个孩子了。
    庇护三界乃我等本职,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仙事仙君闻言转过头来,面上是惯来的冷硬。
    毕竟是关系到三界安危的大事。
    命格仙君一顿,习惯性地捋了捋垂到胸口的白须,却也不再反驳,就这么熄了话头。
    另几位仙君又轮流解了解自己职责内的卦象,所言大同小异,只表达了惋惜,话里话外,却不敢再带有任何反对之意。
    罢了,便如此安排罢。
    待到众仙话毕,高座之上才缓缓做出决断。天帝对仙事仙君点点头,抬手,送下一本仙光朦胧的金册:仙职变动并非小事,这几日有劳老君操持。
    仙事仙君忙拱手接旨。
    末了,见以命格仙居为首的另几位仙君脸上尚有不忍之意,天帝复又出声开解:承德自小在仙界长大,浮泽又是祖神后裔,朕也偏爱他们。但天意如此
    而今无论顺逆而行,结果都是未知,焉知此路并非他们的正缘。
    类比于人类的命格归仙界管持,为仙之者也有其命定仙途,冥冥之中自有天道指引。
    昔日承德拉着浮泽到天殿来求得婚旨时,姻缘仙君便曾避开众仙到天帝面前算过一卦,结果所示,此二者的姻缘线走途并不完全重合,算不得是一桩好姻缘。
    只是彼时的天帝并未多加在意,只道既是两厢情愿,便算不得强拉红线。如今再想,自那日点头首肯这桩婚约之后,种种意外果真接踵而至,对其二者横加阻挠,难说不是违背天道所招致来的效应。
    那么,或许今日天道所暗示的方向,才是他们最本该走上的仙途呢?天帝所说天意如此四个字,除却无奈下的聊以自慰外,也是对未来寄以的沉重期望。
    诸位老君都是仙界的顶梁柱,自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纷纷卸下气,便也不再多加质疑。
    而此时,天殿另一个方向,年轻的仙君尚还对此一无所知。
    时崤与承德一前一后抵达清池居时,浮泽正才从清池中起身,淡淡金光拂过,一身湿透的仙衣顷刻便恢复了干燥整洁。
    时崤本欲上前去拉他,却被十足抗拒地躲过。
    浮泽垂着眼,半分眼神也不肯给时崤,也不说话,避开对方的阻拦,急匆匆地就要离开自己的仙居。
    承德来得稍晚,便恰恰目睹了这个场景。
    浮泽。
    撑腰似的,他站到浮泽身侧,低声安抚了一句。
    浮泽转头,目光触极承德的脸时先是微愣,而后僵硬的身躯明显松了下来,这才开口唤他:承德仙君。眼神中带着无声的感激,却连客套的笑都勾不出来。
    只一眼,便叫承德心中再度涌起莫大的酸涩,后悔与愧疚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对他施以凌迟。
    他眼神暗了暗,头一次回避了浮泽的视线。转头,却端起表情对时崤出言讽刺:鬼王倒是不客气,不请自来便罢,倒连见礼都自行免去。
    理论上鬼王的身份与仙君平级,但作为叨扰之客,没有主动上门而对主人无礼的道理。
    不同于浮泽性子里的软,承德虽常以儒雅形象示人,却是强硬得起来的,这一通话分明是有意刁难,但细究起来,也不算师出无门。
    承德本以为鬼王会拆招。
    却未想对方竟直接认下,对着浮泽报以歉意一笑:时某粗莽,一见仙君,便欢喜得如此失礼。
    说罢,在承德震惊的目光中,时崤坦然退后半步,对着浮泽单膝跪地,行了一个顶格的大礼。
    见过浮泽仙君。
    池面上的浮桥很窄,三个身躯一同挤在桥面上,显得格外簇拥。
    时崤屈膝跪下时又占去了更多空间,浮泽为了避让,紧急退后一小步,后腰退无可退地抵上栏杆,一系列动作之下,便意外地将承德挤到了一边去。
    像个参与不进去的局外人。
    至始至终,时崤搭话的对象只有浮泽,见礼也只独独对着浮泽。高低使然,只需一眼,他便已经从层层叠叠的袖摆中准确找到浮泽的手,并抬手将之握入掌中。
    仙君,我可以起身了吗?时崤期待地抬眼,手里却不安分,指腹悄悄地抵着浮泽的虎口摩挲。
    浮泽低头,目光再如何闪躲,最终还是逃不过鬼王的捕猎。想抽手,又被更加用力握住,对方用了巧劲,倒不疼,但动作下所显露的占有欲却是来势凶猛。
    他又开始害怕了,仓皇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却是承德先回过神来,面色一僵,猛地向前一步:清池居不欢迎鬼王,还请鬼王莫要再来打扰。
    时崤宛若未闻,也不放手,仍旧定定地仰着头。
    半晌,才听见浮泽开口:鬼王殿下,请回吧。我与承德仙君还有要事相商,不方便被打扰。
    何事?
    鬼王不走的话,只好我们走了。浮泽难得一见的坚持赶客,甚至有些生硬。只是到底性子软,说得太过小声,半点没有端出东道主该有的气势。
    像是烟花炸开般,有一瞬间的雀跃出现在承德的眼,照亮灰暗无光的心绪。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顺势牵起浮泽另一只手,小指虚虚钩住对方小指:浮泽,近日仙园多有珍植开花,倒是难得清净的好去处。
    承德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是紧张,还是对鬼王的警惕。离得近了,他甚至闻见浮泽身上清爽的淡香,是天池自带的独特水香。
    我带你去散散心,可好?他鼓起勇气邀请。
    却没有等来回答。
    话语堪堪落下的那一刹那,便突有一阵凌厉的风迎着他的面扑撞上来,承德眼前黑色一闪,手中便消失了去。再一定睛,不知何时起身的鬼王已经将浮泽牢牢圈进怀中,退后几步,冷冰冰与他拉开了距离。
    仙君自重。撕下最后一层可怜的体面,时崤再不伪装,本座与阿浮之间,尚还轮不到仙君插手。
    他的脸上,所有表情已然敛起,眼眸里黑压压地酝酿着冷意,周身气场全开,鬼气雾蒙蒙地发散开去,即便身处仙界,也没有被削弱许多。
    这是他自抵达仙界以来,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展现出自己本性中的霸气与张狂,黑色在白与金构成的仙界中显得格格不入,像极了从深渊地底爬出来的恶魔,狂暴、嗜血。
    承德一时间定在原地,浮泽更是没了挣脱的先机,失措间,已经被时崤拘禁在怀里。
    清池居的浮桥之上,陷入了一触即发的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浮泽颤抖的声音闷闷传来:我与承德仙君才是
    是婚约在身的仙侣。时崤截断了未说完的话语。他低下头,当着承德的面在浮泽眉尾落下一吻,嘴角带着无奈与包容。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格外冰冷无情,可惜阿浮可从未对他动情,不是吗?
    你们就连结契都未完成。
    就像是大人在面对孩童天真想法时的好笑与爱怜。
    但是阿浮。
    你的仙魂中,如今可是带着本座的契印。
    一滴水滴入池面,荡起圈圈涟漪,无声,却不平静。
    浮泽瞪大眼睛,承德则瞬间苍白了脸。
    约莫是为了验证,时崤周身黑雾突然爆炸般地沸腾起来,鬼气妖异攒动着,从他的体内托出一颗颜色灰霾的小珠,透过半透明的珠壁,可以瞧见当中封印着一丝墨色,似活物般,在其间不断飘动流转。
    饶是仙鬼不同宗,承德也能感觉到那小珠里头蕴含了多么浓厚而古老的力量,甚至已经修炼出独立的灵智除了鬼府之主世代相传的混沌丹,没有第二个答案。
    可是,这么一颗相当于鬼王命门的珠子,却在空中盘绕两圈之后,骤然停在浮泽的面前。
    黑雾聚拢成线,将金与红两道力量旖旎缠绵在一起,有莫名的气息在仙躯中崩腾,蠢蠢欲动地想要破体而出。
    停下停下!浮泽恐惧地试图抬手去阻止。
    可惜双手还没来得及到位,他便眼睁睁地瞧见混沌丹动了动,然后,没有任何排斥地,缓缓没入了自己的心口。
    那个纹了江字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人力资源管理hr
    仙力资源管理??仙事仙君
    +++++++++++
    对可怜承德,该有表情包相配:就蒜挤进去了,也是橘外人
    第四十七章
    〔危!本章卡肉!〕
    【你已经是我鬼府名正言顺的王妻。】
    正如鬼王的体温,混沌丹没入体内的时候,也是微冷。
    但那种冷并不带有攻击性,非要说的话,更像是一滴清凉的露珠沁入心口,带着某种浓厚的力量,润物无声地压下经脉里的躁动,融入到仙力运转之中。
    强势,却温柔。
    在这股凉意中,身体也变得有些飘飘然,眼前的景色化做重影,清晰渐渐消散开去,浮泽昏昏沉沉闭上眼睛。
    恍惚间,熙熙攘攘的杂乱人声从模糊到清晰,他似乎又回到了那片宽广无垠的土地上,回归到属于他的江道中。
    与世间所有新生的生命一样,那时的他无畏无惧,也还不知忧愁滋味。汩汩水声不绝于耳,是他轻灵的笑声,他亲吻石缝中开出的小花、结识扎根在周遭的灌木,偷偷观察着来去匆匆的人类。日出的金光洒在江面上,带来柔和至极的暖,他便腼腆地朝着朝阳翻出腼腆的浪花。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长到已经数不清多少垂髫变成黄发。再后来,他从水面之下托起了一个受伤的男孩,轻轻送到河岸上。
    待到天边放亮,男孩拖着伤腿转醒,头一件事,便是俯身回赠他一个感激的吻。
    那吻轻轻的,停留了很久,却不知为何,比他的江水还要冰冷。
    再转眼,暖阳已经悄悄消失在了光怪陆离的梦里,原本哗哗不停的水声也回归了一片沉寂。什么都看不见,唯有身下柔软的触感没有离去。
    浮泽缓缓睁开眼睛,毫无防备地,就对上一双黑沉沉、丝毫没有眼白的眸。
    正拥抱着他的,不是土地、日月与参差建筑,而是鬼府的王。
    那真的是一张顶好看的脸,好看到仿佛不是属于三界的生灵,艳丽与霸气共同雕刻出夺目的五官,唯有眉尾附近一颗浅淡的小痣,能与梦境中的男孩交叠重合。
    鬼王见浮泽清醒,也没动,只稍稍侧头,挪开落在对方嘴边的吻,轻声笑道:终于完成了。
    他席地坐在桥面上,后背虚虚靠着栏杆,怀中极为宝贝地圈着他的仙君,没叫其半个衣角落在地面,不知已经如此维持了多久。
    什么?浮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阿浮的体内,已经融入了混沌丹。衣袖之下,时崤的五指缓缓插进了他的指缝之中,亲密异常地十指相扣,仙体有些特殊,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之久,方才你若不醒,本座便要将你虏回鬼府了。
    鬼府的混沌丹,融入他的仙体?
    你身上的字,其实是用本座之血刺纹的契印,混沌丹认得它。
    浮泽愣楞地听着。
    对于鬼王所说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昏迷前的记忆却是先一步回归脑海。
    他转过头,在空空荡荡发浮桥之上扫视一周,未能寻见某个熟悉的身影,这才迟钝地想起什么,抬头询问鬼王:承德呢?
    已经走了半个时辰。时崤淡淡回答。
    他便下意识追问:去哪?
    承德怎么可能自行离开?浮泽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却未瞧见自己话一出口,对方眸色瞬间变得暗沉。
    管他去哪,总归是给我们腾出地方。时崤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抱着浮泽稍微坐直了些,似乎想让这仙君更加清醒一点,阿浮,你该不会以为,混沌丹是随便哪个宿主都会认归的吧?
    认主
    时崤直接打断:你已经是我鬼府名正言顺的王妻。
    约莫是在回应,在靠近左胸口的地方,融入浮泽身体里的混沌丹雀跃地跳动了数下,像极了心跳。
    浮泽低头,难以置信地将手心覆上那里。
    怎么会
    所以,别再在本座面前挂念其他情郎,嗯?对主权的宣告清脆落地。
    吱呀
    清池居的大门,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缓缓合上。
    不知是不是鬼气充盈的原因,仙界无处不在的光明偏偏在此时忽略了这个地方,室内蒙上了一层不详的昏暗,让时崤眼底淡淡红光变得更加显眼。
    那是他动情的征兆。
    同一瞬间,终于彻底反应过来的浮泽突然挣动起来,拼尽全力将他推开,扭身想要从对方怀中逃离。
    双腿蜷缩太久,力道一时没有跟上,他往前扑去,手肘便重重砸在了桥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没有来得及用仙力护住,很疼。
    只是稍稍顿住的时间,却已经失去了逃跑的先机,时崤俯身,胸膛覆上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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