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的低低惊呼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有些远,声音略微失真,听不清是出自谁口。
    天兵齐刷刷地转头。
    便听一道微哑的声音扬起:就来。两位稍等片刻。
    此后,便再无动静。
    又等上将将一个时辰,两位身负重任的天兵心中异样感越发浓重,期间小心喊了两次门,也未得到答复。在眼神交流过不下十次之后,他们终于彼此确认了想法,拿出天帝特发的仙权牌,直接解开清池居的锁禁。
    咔哒轻响,贴墙裂为两扇,缓缓朝两头打开。
    二位天兵抱拳告罪:得罪仙君、得罪鬼王,实乃天帝有令,属下不得不
    警惕地朝里头张望,余下的话语却越来越低,直至消失在震惊之中。
    清池居内,目光越过大面积的池子投向最高座,本应坐着仙君的仙台上空空如也,
    而那座下的空地上,却有两个身影不甚体面地交缠相拥。
    地板光滑,若隐若现地映照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黑的是鬼王,白的是浮泽仙君。对比强烈的两种颜色混乱交叠在一起,似为冲撞,又透着诡异的和谐。
    鬼王闻声抬起头来,脸上竟是见所未见的淡淡柔色,朝着天兵做了个示意噤声的手势。视线再往下,浮泽仙君正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中,手臂自然垂于身旁,一动不动,唯有发丝略显凌乱,挡住了侧脸。
    亲密而逾矩,暧昧却背德。
    天兵有好一阵的僵硬,唯有大门依旧按着原有的轨迹滑动打开,直至碰到墙面,撞出一声脆响。
    浮泽仙君若有所感,手指缓缓地动了动。
    很快,动作的幅度就变大了起来,似乎想从鬼王怀中坐起,只是师出未捷,便复又被鬼王用臂膀压回胸前,毫不费力地制衡。
    后者低下头,小小声地说了什么,便见白色布料下的身躯一顿,在黑色衣物的包裹中不甘地抽动了几下之后,彻底没了生息。
    天兵赶忙垂下眼睛。
    早知这浮泽仙君与鬼王这般的关系匪浅,他们也不会贸然闯入,撞见这般场景,也不知日后会被怎么敲打。
    余光却忍不住还是悄悄往上瞄。
    毕竟仙与鬼两界毕竟差异甚远,关系本就疏远至极,自上古以来更没有通婚的先例。他们两位属实够得上是惊世骇俗,颠覆伦理之举。
    池水反射屋外光线,映出粼粼金光,给本就不磊落的视野更添阻碍。天兵只能模糊瞧见黑色的身影从地面站起,转身朝主座上走去,那背影挺拔高大,牢牢挡住了怀中所护,唯有肩膀上,隐约露出一小抹雪白。
    浮泽仙君,被鬼王万般轻柔地放回了主座上,黑底红纹的外袍沦为被褥,将白衣包裹其中。
    天兵心中震惊只多不少。
    再一回神,鬼王已经站在他们的面前,没了外套,单一层里衣盖不住底下的肌肉线条,气势好生威武骇人。
    他脸上的暖色全然褪去,只留淡淡的客气:让仙君好生休息罢。该回去了,劳烦天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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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此誓,永生有效。】
    胆子这么小,日后一个人在人间,可该如何是好?
    眼睛都要哭肿了,可叫本座怎么舍得离开阿浮身边呐
    好了,阿浮不怕。本座保证,三界之内,只要我未魂飞魄散,定然不叫鬼魂伤你半分。
    此誓,永生有效。
    混沌丹为证,待阿浮阳寿耗尽,便到本座这儿取,嗯?
    半梦半醒中,浮泽又回到了那间昏暗逼仄的破草屋里。床幔垂下,把牢笼圈定在床榻之上,鬼王密不透风地将他拥入强势的怀,灰白与黑色在眼前交错晃动,腌臜混乱、模糊不清。
    对方亲密无间地贴着他的耳廓,一句接一句地说着什么。语气不是情事中那种惯有的轻佻浪荡,反而带了些郑重与认真,大抵是想说得更加清晰些,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往外蹦。
    哪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宴江蜷缩在他的怀中,完全都没将这一通述白听进耳里。自顾自地颤抖着,半耷拉下眼皮,瞳孔中早已没有了正常的光彩,唯有泪还在无声地流。
    时崤看了半晌,无奈地叹出一口气,睡吧。
    他动了动,让宴江在自己怀里靠得更加舒适些,大手半搭在人类眼前,遮挡外头微弱的光亮。
    听不见也罢,到那时候,本座亲自交由你手上便是。
    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上,仿佛是在亲吻世间最为珍贵的宝物,凉凉的,很轻,很柔。带有某种不难察觉的鬼力,拖着拽着,将意识带入黑暗的深渊
    浮泽猛地惊醒,盯着清池居屋顶的房梁久久失神。
    他想起来了。梦里所见,并不是单纯的梦,那是还在人间时,真真实实发生在他与鬼王之间的场景。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个日子,只知道彼时自己脆弱的凡身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折磨,在被鬼群包围的惊惶中,精神一度崩溃时常。他会在交合之后,哭着缩进加害者的怀中寻求庇护,几乎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鬼王之语听进耳里,却进不到脑子里,只被潜意识揉成一团,囫囵塞进记忆的某个角落,等待日后重启。
    浮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归心绪,慢慢将体内乱窜的仙气平复下去。
    既已回归仙位,本该与凡身所历彻底别过,理所当然地忘掉人间种种记忆。却未想,鬼王会突然出现在仙界,把一切本该都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甚至于,初次交锋,便叫他被迫回忆起这一段连自己都没有印象的场景。
    缓了好一会儿,浮泽才恍惚回神,慢慢从主座上坐起。
    身上的薄被随着动作掉落,他低头,便见属于鬼王的外袍堆在自己腿上,在白色的衬托下,红得妖冶、黑得刺眼。
    那上头,尚还带着鬼王的冷香,却又染上了他的温度。
    顿了好几炷香时间,浮泽最终还是没有驱动仙力将之销毁。只是用白布包起,远远地搁置到清池居某个角落,不令那颜色出现在眼前,平白惹人心慌。
    鬼王毕竟是仙界的贵客,是押运战犯圭风的重要使者
    虽然性格还是胆小软弱,但作为仙君的浮泽,所能看到、想到的,还是远比人类的宴江要多上许多。
    有些事情,不是他害怕,就能埋头逃避得了的。
    比如时崤的爱意。
    浮泽将自己合衣浸入清池当中,感受带了淡淡仙力的天池之水环绕在身体四周缓缓流动,就好像自己还是那条初生的大江,无形、无识,无忧也无虑。
    抛去种种主观因素,他并不怀疑时崤对自己的渴望与情意。
    那些藏在强势之下的怜惜,那些步步退让的包容,以及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温柔与沉迷,都千真万确作不了假。
    傲气如时崤,也不屑于作假。
    浮泽只是恐慌。
    彼时的时崤,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才敢对着一个半疯半傻的无用人类,许下那般郑重的誓言,甚至不惜以鬼府之王的重要命门为证。
    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孤身从鬼府来到仙界,对着身份逆转后的他屈膝下跪,低头称臣。
    浮泽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怕什么,分明时崤从未对他施加实质性的伤害,分明归位的自己手握足以抗衡的仙力。
    他的恐惧大部分继承于凡身,却又好像在哪里有稍微不同。
    大抵是曾经的无助与不安太过刻骨,才至于烙进了魂体里吧。
    水流拂过浮泽的眼皮,他的睫毛颤了颤,在水底下,蜷缩着抱住了自己。
    天牢,承德仙君眼神发愣,不知已经在此地呆站了多久。
    鬼使神差地,自审判结束,他几乎每天都会来看看被暂时押禁在此的战犯。
    隔着道道淡金色栏杆,里头圭风的身影无处遁形,蓬头垢面、身形枯槁,仅剩的一点鬼气被仙界金光压制得不敢冒头,看不出一丝昔日搅乱人间秩序的疯狂。
    若知是如此下场,一开始,他还敢在鬼府制造内乱,又一手指挥夺位之争蔓延到人间吗?
    承德制止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去想。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那些事端,浮泽就不会下界,那么,他与浮泽之间,是不是,尚还能维持几分亲密?
    时光回溯,救得了人类,却救不了他,也救不了浮泽。
    承德无法仇恨,只能将怨气对准这个罪大恶极之战犯、三界所不容的魔头。只有在这天牢门前站着,看看圭风神志不清的模样,他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往清池居跑的冲动。
    可是看着看着,仍会无法控制地失神,去想那人温和、淡然的模样。
    不知就这么站了多久,忽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慢悠悠的,不加掩饰。
    承德骤然回神,脸上悲伤还未完全收敛,转身,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便与鬼王时崤正正对上。
    情敌见情敌,本该分外眼红,对方却是何等的悠然自得,意气风发。承德心中更是苦上一分,好在面上迅速调整,微微点头,对时崤行了一个平级礼,巧遇鬼王。
    礼貌中,带着疏离与生硬。
    承德仙君。时崤浑不在意,反而勾起一抹微笑,也回了一个简单的礼,算来数次见面,还从未有机会能与仙君单独交谈,未想今日会在此相遇。
    他说得意味深长。
    倒不可不谓之天意注定了。
    【作者有话说】:
    嗨呀嗨呀,有的鬼表面上Bking,背地里居然开始和情敌争风吃醋了,是谁,我不说。
    第四十五章
    【浮泽与我尚有婚约在身,鬼王如此贸然前去,怕是多有不便。】
    闻言,承德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但再看去,那鬼王脸上的笑却又挑不出任何的不对劲,就连威压都收敛得一干二净,一副人畜无害的平和。
    他暗中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不知鬼王仍在仙界,本该上门拜访,是小仙失礼。
    客套中,悄无声息地藏下几分若有所指。
    却偏生,对方竟是厚着脸皮受了他的客套,点点头,做出大度的模样:无妨。
    时崤顺势而下,笑得开怀:原是我叨扰。
    承德的话外之意,他这堂堂鬼主又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不过是暗指他赖在仙界不走,于理不合罢了。可惜的是,时崤这些天留在仙界,除了私心之外,并非没有其他正当磊落的理由。
    他需得在仙界暂居半月,待到一切就绪之后,与仙界使者一同上路,押送战犯前往蛮荒之境。
    按理说,这本该是仙界的职责。
    只是,圭风作为凭一己之力差点覆灭人间的重要战犯,兼之前任鬼王亲生之子,其鬼力之深厚、血脉之纯粹,绝非普通小鬼所能比拟,虽已经关押下狱,却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而仙鬼二者到底同源不同宗,天上诸仙并不完全清楚鬼术特点,天帝未免在这最后关头出现任何意外,只得在那日庭审过后,亲开尊口邀得鬼王相助。
    说来,时崤也当得上是仙界的一位贵客。
    时崤愿在浮泽面前做小伏低,却不代表对着什么仙君都要卑躬屈膝,袖一甩,便不动声色地反击:倒是承德仙君好雅兴,怎的今日到天牢来赏景?圭风是鬼府之责,若是仙君被他伤到本座可担当不起。
    他的语气并不阴阳怪气,只是尾句稍微拖长了腔调,叫人怎么听都觉得格外刺耳。
    承德终究单纯,瞬间就变了脸色:天牢坚固,鬼王无需担忧。
    仙君说得是,三界之中,还没有比天牢更加坚固的地方。一旁值守的天兵不知其中暗流涌动,也走上前来,笑着附和一句。
    无意之举,却是适时破了这场你来我往的局。
    如此。时崤随口应答,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重新勾起淡笑。
    转头看了看牢房内的圭风,见一切如常,又侧头对值守天兵道:他身上怨气颇重,即便鬼力所剩无几,也不是没有走火入魔的可能,还需时刻小心。
    天兵脸色一凛,连忙称是。
    有劳各位。时崤递去一个通讯宝器:若有异动,记得头一个通知本座。
    又客客气气地交代了几个细节,得到天兵的逐一答应之后,便点点头,直接转身离去。
    毫不留恋,就连眼神都未再分给承德半点。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一个极具魅力的雄性。不同于承德的儒雅,那是一种更带攻击性的吸引力,面容俊朗、身形挺拔,哪怕是不同于活人的瞳孔与肤色,也没有让这副皮囊减分,反而为他平添某种妖冶霸气。仅仅只是一个背影,都似会发光,惹人不由自主地看去。
    承德盯得有些发愣,直至那背影走出十几步远才回过神,觉出巨大的懊恼。
    他咬咬牙,抬步追了上去,在背后喊住了鬼王:仙界甚广,鬼王身边无人招待,可需小仙带路?
    时崤这回倒是真的有些意外,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多谢承德仙君好意。
    反应过来后,似觉有趣,他的一双眼都含满了笑,却怎么看都像夹带了些不明的意味,不过天帝已经亲派了两位天兵跟着本座,方才一时走散,这会儿估计快找来了,不需劳烦仙君。
    是吗。那不若便在这儿等,也叫天兵好找些。
    本座慢些走就是。
    此处偏远,怕会轻易迷了方向。
    本座已经走过两回,识得路途。
    一来一回,时崤半点不接,叫承德脸上的表情越发生硬。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想:这个方向,鬼王这是要去哪儿?
    时崤嘴角的笑容瞬间便扩得更加灿烂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承德的错觉,那笑隐约有些不合鬼王身份的得意,像极了儿童间最为直白、幼稚的耀武扬威。
    他极为坦然,且坚定地,给出了简约的回答。
    清池居。
    三个音节,咬得格外清楚,重重砸到承德眼前,砸得他头昏眼花,眼前冒出一股战败的眩晕感。时崤的笑看在他的眼里,果真变成了某种武器,将他打地皮开肉绽、无处遁形。
    清池居,浮泽的居所,也是他连日来日思夜想、却又不敢涉足的地方。他的纠结、哀伤、胆怯,不仅半点没有体现在鬼王身上,对方反而是那么理所当然。
    承德胸膛急速地起伏了两下,才堪堪没让自己太过失态。
    难堪中,却又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不甘,不甘认输,也不甘让浮泽落入这等阴险狡诈的鬼王之手。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与鬼王直直对上,浮泽与我尚有婚约在身,鬼王如此贸然前去,怕是多有不便。
    与浮泽之间已经疏远,毕竟还是无人知道的秘密,而这婚约是受过天帝认可,又在整个仙界广而告之过的。
    他想要说出十足的底气。
    却还是在尾音收束时,漏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虚。
    大抵也是这个原因,话语落下,他并未能如愿地看见鬼王脸上的淡定出现裂痕。
    对方只是平静地反问:婚约?
    承德咬牙点头:我与浮泽相识千年,若非人间出了意外,早该结契礼成。
    时崤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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