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订的酒店距离医院不远,乘车不过十来分钟便能到达。
    方云晚认得,这是颂文集团旗下的酒店。他们踏进酒店大堂,就有一名西装革履的酒店管理人员递上两张房卡。集团领导入住,他似乎本想亲自指引江修和方云晚上楼,但江修显然不想有人打扰,在他按开电梯后便将他打发走。
    电梯里没有别人,江修把一张房卡递给方云晚。
    方云晚没接,挑眉道:不是说要处理一份紧急材料?江总这是要潜规则我?
    江修失笑:开两个房间怎么潜规则你?
    方云晚被他噎得无言以对,只沉默地瞪着他。看着方云晚气鼓鼓的模样,江修恍惚觉得他还是五年前那个不禁捉弄的少年,心下一片柔软,把房卡塞进方云晚手里,声音低缓:你看起来很累,去睡一觉。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达楼层。江修按住开门键,示意方云晚先出电梯。方云晚却捏着房卡,按兵不动:如果没有什么材料需要处理的话,我现在就下楼退房。我爸还在医院,我没心情跟你在这里纠缠不清。
    盯着方云晚眼下淡淡的一层黑眼圈,江修无奈:这是离中心医院最近的五星级酒店,司机会一直在楼下等着,你休息完后,他可以马上把你送回医院。你放心,到了晚上七点如果你还没有退房,酒店前台会提供叫醒服务,不会影响你回去照顾叔叔。
    所以确实没有什么急需处理的材料,对吗?
    他的云晚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明。江修平静地看着方云晚,点头:对。
    方云晚盯着江修,半晌没说出话来,沉默了片刻,把手里的房卡丢到江修身上,轻吼出声:江修,你是不是有病!把我一路骗到这里来,就为了要盯着我睡一觉?
    这里离医院近,能让你多休息一会。江修斟酌着补充道,刚刚看叔叔的状态挺好的,许路遥有个师兄在宁远中心医院消化科,你不放心的话,等晚点他到了,我们跟他一起去医院找他师兄问问。总之,你先休息一下。
    许路遥,又是许路遥!
    说不上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后,方云晚心里的一团火腾地迅速升起。他冷笑道: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包括那次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让阿姨接走安安,我是不是也应该感谢你?江修,你以为你还是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安排我的生活!
    一个干脆利落地向前看,已经拥有了新生活的人,凭什么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
    盯着江修的脸寸寸苍白下去,方云晚心中翻涌着报复的快感。
    江修倚靠在电梯厢内的角落里,按住电梯开门键的手有些颤抖。电梯里的光白花花地落在金属的墙壁上,一片亮堂堂的,衬得他的面孔异常雪白。
    瞒着我接走安安,趁着我爸生病把我从医院骗走,江修,你到底有没有心?
    方云晚神色平静,说出的字字句句却像是一把把小锥子,狠狠扎在江修心上,一戳就是一个鲜血淋漓的洞:又或者,是因为你太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亲情淡薄,根本没怎么见过人为人父母,也根本不知道如何为人子女?
    江修订的房间在酒店顶层,这一层主要用来招待贵宾。出于保护客人隐私的考虑,没有特殊要求,甚至连服务员都避免出现在过道里。
    四下无人,酒店过道铺着吸音的地毯,方云晚的话音落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方云晚知道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可说出口的话,就像是离弦而去的箭,再收不回来。他对江修一再干涉自己生活的不满还没有消气,不想道歉,也不敢再跟他闹,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沉默半晌,江修伸出一只手扣着心口,空洞地咳嗽几声。咳嗽声稍止,被迫长时间开门的电梯发出超时警报声。江修缓缓弯腰,捡起被方云晚丢在地上的房卡,直起身子时,身子晃了晃,他堪堪扶住了墙面,才勉强站稳。
    把房卡重新递给方云晚,仿佛没有听见他刚刚的话,江修依然神色平静:你想把房退了,就退掉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电梯。
    看着江修清瘦寂寥的背影,方云晚心里莫名的有点难受,可转念一想,许路遥马上就要来陪他了,自己在这里难受个什么劲儿?
    于是,方云晚还是飞快按下关闭电梯的按键。
    终于如愿以偿地摆脱江修,他的心情却并不轻松。江修走出电梯时,清瘦孤独的背影反复在他眼前闪现,他甚至清楚地记得江修踩上过道的地毯时,不知是不是脚下被绊了一下,微微踉跄,扶着墙才站稳了身子,没摔下去。
    在前台排队等着退房时,方云晚接到了许路遥的电话。
    他没有给过许路遥他的手机号码,但是他知道许路遥可以有很多办法取得他的联系方式。他犹豫着接通那个陌生的隅城号码,许路遥的声音像是暴雨般,乒乒乓乓地砸了过来:云晚吗?我是许路遥,江修偷偷跑去宁远了,你现在和他在一起吗?你们现在在哪里?
    原来江修是背着许路遥,偷偷跑来宁远的。
    方云晚觉得瞒着许路遥对他不公平,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跟许路遥开口,江修确实和他在一起,而且还把他从医院拐到了酒店来。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间里,心急如焚的许路遥把他的沉默当做否认,心急火燎地说下去:你们没在一起吗?他去医院看完你爸爸后,就自己走了吗?走了多久了?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
    听许路遥这样说,方云晚灵敏地觉察到,似乎并不符合常见的捉奸桥段。
    他犹豫着问:怎么了?
    许路遥斟酌了一下,老实交代:江修前几天开始断断续续地发烧,但他工作太多没法休息,单单昨天,就在公司昏过去了两回。本来今天答应了我去医院的,结果这货趁着我去帮他拿检查报告,就偷偷从医院跑了出去,打他手机他也不接,简直是想气死我!他倒是聪明,知道我会从徐章那里打听到他的去向,刚刚还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到了宁远,先去中心医院看看你爸爸。
    许路遥似乎帮开车的人调整了导航,停了片刻,又接着跟方云晚说:那之后我一直在尝试打他的手机,一直没人接。他把自己折腾得只剩半条命,我担心出事,就找徐章要了你的手机号来联系你。
    没人知道这是许路遥第几次诅咒江修出事,但方云晚的心随着这句话猛然一沉。
    他想起刚刚江修的模样,脸色苍白如鬼魅,离开时脚步虚浮,身形不稳,明明看起来状态很糟。可他在气头上,还是硬着心肠飞快按下电梯的关门键。
    自上周南湖项目出事后,江修就四处奔波,整整一周没能回家休息。他才刚刚出院,哪里禁得起这样奔波劳碌。如果江修当真只剩半条命,他用了这半条命奔波到宁远来来跟他纠缠,目的却只是想要找个地方让他好好睡一觉?
    可是他又对江修做了什么?恶言相向,甚至挖出他的伤疤来嘲讽他。
    作者有话说:
    小方嘴太快了啊!把你男人气死了,你就高兴了吧?
    下一更大概是周日晚上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降温 ◇
    方云晚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折返回酒店顶楼,走道里空空荡荡,已经不见江修的身影。江修的手机没人接听,方云晚不知道江修的房间号,在长长的走道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晃,把江修给的那张房卡附近的房间都敲了一遍门。
    没有人回应。
    或许是没有人,或许是江修并没有回房间,也或许是江修倒在房间里无人知晓。
    想到这里,方云晚背后沁出一层冷汗来。他明明知道的,江修大病初愈,他明明知道的,江修过度劳累时容易诱发哮喘,他明明知道的,江修今天的脸色看起来甚至比病床上的方涛还要糟糕。
    可他还是跟他生气,拿话刺他,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方云晚边喊着江修的名字边敲门,急得眼眶都红了。有酒店的工作人员通过监控发现了异常,终于有两名服务员过来找到方云晚,柔声问:您好,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方云晚眼睛里泛着泪光:我要找江修,帮我把他房间的门打开。
    一般情况下,楼层里的服务员并不清楚每个房间里都住着什么人。
    但今天酒店经理特意交代过,让她们在江修的房间里为他准备好迎宾果盘,因此方云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她们竟都听明白了。
    只是,客人在房间里时,她们是没有任何理由打开房门的。别说是江修了,任何一位住在顶楼的客人都是她们得罪不起的。
    服务员耐心地提醒方云晚:您可以用电话跟江先生联系一下?
    我给他打了手机,没人接。方云晚急得睫毛上都沾了一层湿气。
    这样,我们让前台打一下江先生房里的座机,如果他在房间里,我们问问看他方不方便给您开门?
    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方云晚红着眼睛盯着服务员用对讲机和前台联系,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紧张得要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酒店的隔音效果太好,还是这层楼的客房基本上都是空着的,方云晚在过道里闹了这一场,竟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待前台回复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但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方云晚都是煎熬。
    终于,方云晚的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江修低沉的嗓音:云晚。
    两名服务员眼见帮着方晚找到的人,在江修简单地道谢后,没敢再打扰,自行快步离开,于是过道里又只剩下江修和方云晚两个人。
    几十分钟前吵嚷着要离开的人是方云晚,几十分钟后哭闹着要回来的人也是方云晚。方云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转过身去。
    江修已经脱掉了厚重臃肿的外套,此时只穿着一件灰色的羊毛衫,身形清瘦修长。他面上的倦意似乎更浓了,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方云晚,揉了揉眉心,看上去像是有些无奈的模样。
    怎么还哭了?江修伸手把方云晚拉到自己身前,冰凉的手指拨过他被泪花濡湿的睫毛,轻轻覆在他的眼睛上。
    像是一眼雪山上的清泉浇下来,方云晚觉得自己眼眶里的热意,在江修的指尖下被一点点消融。方云晚猜测,江修大概刚刚洗过手,他的指尖异常冰凉,带着一点流水的干净清冽的味道。
    进来吧。
    等到手指感觉方云晚眼中的湿气散去了,江修终于想起要把方云晚让到房间里来。他松开手,食指与拇指隔着衣服箍住方云晚的手腕,将他拉进房间里。关上门后,突然一阵眩晕,眼前升腾起一片黑雾,站立不稳地晃了晃,一头栽倒下去。
    江修!方云晚手上一沉,转头只见江修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来不及多想,向着江修的方向迈了一步,便将他稳稳接住。
    江修比方云晚要高一些,方云晚撑住他堪堪要倒下的身子,江修的头恰好轻轻落在他肩头,滚烫的气息喷在方云晚的脖颈间。方云晚想起许路遥的话,忙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江修的额头,果然是触手滚烫。
    他拍拍江修:你在发烧,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江修在方云晚肩上摇头,皮肤擦过衣物的沙沙声,听起来温柔得像是在撒娇。纵使有方云晚抱扶着,高烧下虚软无力的人也无法太久地站立,稍稍一动,江修的身子便往下滑了几寸。
    方云晚半扶半抱地把人拖到里间卧室。床上的被子是掀开的,想来刚刚他在外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能惊动江修,是因为他一回房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扶着江修在床上躺好,看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连发烧都没能在他脸上激起一点血色,方云晚心里隐隐闷痛,明明最疲惫最需要休息的人是他。
    江修畏寒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熬过一阵眩晕,强打起精神睁开眼:路遥一会就到,你去睡一会。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他们之前的争执,又补充了一句:或者先回医院照顾叔叔。
    方云晚无奈:你是背着许路遥跑出来的,根本没告诉他你在这个酒店。
    江修半阖着眼安慰方云晚:没事,你去吧,他能找到。
    这句话太过笃定,令方云晚偷偷嫉妒起来。即使是他和江修最亲密的时候,他自问他们之间也没有过这样的笃信与默契。
    遇见江修的时候,他涉世未深,大多时候都是江修哄孩子一样地宠着他纵容着他。
    他不仅从来没能成为江修的依靠,甚至有时还要让江修加倍劳心劳力地照顾他。
    其实曾经也有一回,江修在等着方云晚去找他。那回江修应酬到深夜,徐章要先替他送合作伙伴回下榻的酒店,再回去接他。江修那天状态不好,喝了酒后,胃疼得厉害,徐章不放心,离开前给方云晚打了电话,让他带上胃药赶去照顾江修。
    方云晚不记得那天江修招待的是什么客人了,地点竟然选在了隅城一个服务内容多种多样的会所。他一个模样清秀的大学生闯进去,就像是兔子进了狼窝,还没找到江修,就被一群醉汉堵在走道里进退两难。
    那时他刚刚跟江修在一起没多久,想着江修正不舒服,害怕给他添麻烦,江修打电话过来问,也没敢给他说明自己的处境。还是江修跟他通话时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从包厢里找出来,才把那群借酒撒风的人赶走。
    方云晚给江修带的药起效时令人犯困,江修又疼又累,难受得几乎坐不住,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安抚他的情绪,撑到徐章办完事折返回来,才敢放任自己昏睡过去。
    方云晚承认,与许路遥相比,他是应该自惭形秽。
    我过会再走。方云晚用冷水沾湿了毛巾敷在江修头上,倒了半杯温水,扶他起来喂他喝下去,你不愿意去医院的话,就先睡一会。我等许路遥来了再走。
    大概是烧得昏沉无力,江修没有再跟方云晚多纠结这些,合眼前只交代了一句:你要是累了,就自己找个地方休息许是累极了,一句话话音没落尽,他的头就软软地偏向一侧,昏睡了过去。
    等到江修睡沉了,方云晚掩上卧室的门走到外间给许路遥打电话,简单说明了江修现在的情况。许路遥早就料到江修不愿意去医院,只让方云晚先守着,时不时喂他喝点水,替他擦擦身子物理降温,等他到了,再给江修用药。
    方云晚无法外出买酒精,只好在酒店点了一瓶高度数的白酒充数。撩起江修的衣袖和裤管,苍白消瘦的身体无遮无挡地显露出来,方云晚他深深吸了口,拿毛巾沾了白酒缓缓擦拭江修的四肢,希望酒精能带走些微温度。
    用掉半瓶白酒,感觉江修的体温略略降了一些,方云晚才轻轻吁了口气,走出卧室去烧水。待他拎着热水壶再次走进卧室,却见江修不知什么时候在被子里蜷成了一团。
    放下水壶,方云晚伸手探了探江修的额头,刚刚降了一点的温度,又升了回去。
    他叹口气,兑了一杯温水,轻轻摇醒江修,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慢慢喂他喝了半杯温水后,皱着眉头问:现在觉得怎么样?
    江修睡得迷糊,往方云晚身边凑了凑,低声喃喃:冷。
    冷?方云晚忙拉高被子裹住江修,扶他躺下后,仔仔细细地把被角掖好,回过头再看江修,竟见他裹在被子里冷得微微发抖。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又让服务员又送了一床被子来盖上去,方云晚蹲在床边问江修:还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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