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煞尚未完全成型,蠕动扭曲的形体被他拆得七零八落,却只稍片刻便又重新融合成了一体,人面口中发出的惨叫愈发凄然急促。方才还避秦念久如蛇蝎的黑雾像是听见了大煞的呼唤,自四面八方而来,仿佛江流入海般涌入大煞的身体,它便顿时像是来了气力,猛地以血肉残肢化出了一只贴着人面的巨掌,气势如虹地冲二人猛袭而去。
    张张表情可怖的人面就贴在眼前,秦念久却像是脑中没有退这个概念似的,攻势半点不减,迎面直击呼啸而来的巨掌,谈风月则防在后方,替他逼退绕后偷袭的股股黑雾。
    闪展腾挪间,只能看见黑影与银光纠缠在一起,两人配合默契无隙,半点没落下风,却因那大煞可以无限次地重塑形体而陷入了僵持。
    又一次斩裂了数道伸来的黑雾,谈风月沉声道:斩不死,驱!
    秦念久略去了点头的工夫,持伞的左手在胸前一横,挡住了大煞的又一击,同时飞快地咬破了右手拇指,将符箓以涌出的怨煞之气与鲜血凌空一笔画就,又翻手一挥,将那凝在空中的黑红灵符拍进了大煞体内,口中喝道:裂雷君临,天火雷爆!
    大煞狂舞不已的肢体猛然一滞,本就庞大的身躯急速鼓胀了起来,无数道炫目的电光自它体内迸射而出,映得原本昏暗的石室亮堂如白昼,又随着一记震耳巨响,大煞撕声惨叫着由内自外地爆裂开来,碎成了满室四散的黑色齑粉。
    惨叫声瞬时沉寂,没了黑雾作支撑,百余张人面散落满地,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谈风月及时后撤一步,略带嫌恶地挥散了飘在他身侧的几团黑雾,不是叫你用驱的?
    到底这大煞还未完全成型,不似想象中那般难对付。秦念久先没说话,静静等了片刻,见那四散的齑粉再没要聚合的意思,才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向谈风月,不是这么驱的吗?
    也不是不能这么驱,只是这阴魂出手怎么就这么谈风月复杂地看着他,终还是放弃了跟他说道的想法,转而去查看一旁地上那半死不活的黄衣道士。
    适才他们打起来时半点没收手藏私,虽然石室十足宽敞,这人躺得也还算远,却难免还是被秦念久那柄六亲不认的黑伞隔空抽中了几鞭,身上的黄衣早就成了红衣,端的是皮开肉绽,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陈家人的事多有蹊跷,可不能让这唯一知情的活口就这么撒手没了。谈风月刚准备画个灵符给他吊住口气,好方便问话,就见后来一步的秦念久一伞尖扎在了这道士的脑门上,不管不顾地将怨煞之气汩汩灌入他体内,冷声道:醒魂!
    怨煞之气沁入活人经脉,好比被生灌岩浆,寻常凡人哪受得住这等磋磨。那道士鲜血流了满脸,如同砧板上的游鱼般猛地一弹,痛得满地打滚,嘶哑难听地哀哀叫唤了起来。
    见他醒了过来,秦念久便收了手,又不耐烦地一踹他腰窝,得了得了,有这么疼吗。
    被体内一来一去的剧痛这么一激,那道士居然还真的醒过了神来,回光返照一般迷瞪瞪地睁开了双眼。
    只是他眼睛虽睁开了,意识却还混沌,在满眼暗黄的火光中模模糊糊地瞧见了持黑伞戴黑纱的秦念久,又看见了他身侧气质冷凝的谈风月,当下便惊慌地挣扎了起来,口中胡乱地嚷道:别抓我!!别抓我!!!啊
    敢情这是把他们俩当黑白无常了?谈风月一挑眉,秦念久已然不客气地一脚踩在了他肩上,制住了他挣扎的动作,又弯下腰去,用伞柄一撩自己脸上的面纱,要笑不笑地看着那道士,看看清楚,我是谁?
    墙上点点烛火应景地跳了一跳,映清了他那张属于陈温瑜的脸。
    道士一愣,身体轻轻抖了两抖,随即挣扎得更剧烈了,叫喊的声音也拔得愈高,不要过来!!我错了!我错了!!
    这只会乱喊乱叫的,连句清楚话都说不出来秦念久面上仍挂着那抹笑,像是端着十二万分的耐心,踩在他肩上的脚却越加用力,几乎要把他给碾进了石地里去,错了?怎么错了,错哪儿了?
    道士满心惊厥,意识几次都差点滑入了混沌,又被肩上的痛感给生生拽了回来,只能涕泗横流地囫囵道:我、我弄虚作假招、招摇撞骗我、我我不该夸、夸大说、说能补上被天雷击毁的大阵,却、却
    秦念久先前也是这般推测的,因此并没露异色,闲在一边旁听的谈风月却眉头一皱,抬眼看向了石室的暗角。
    即使有那几盏烛火照明,整间石室也还是偏暗,刚刚又被那身躯庞然的大煞挡着,因而看得不甚分明,待眼下仔细看了,才发现这石室里处处都留有残阵的痕迹,被方才的打斗劈得零零碎碎。
    他缓缓地拿视线追着那残阵的走势,在脑中将整个阵法重新拼组了起来。
    就这?秦念久仍没放过那道士的打算,眼中的杀意十分露骨,那洛青雨,又怎么说?
    遇上这么个煞神,道士的肩膀都快被他给踩碎了,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不答他的话,眼神畏惧却茫然无比地道:洛、洛青雨?
    见他眼中茫然不似作伪,秦念久心中杀意更甚,一字一顿道: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三言两语,数张破符,几碗血药,半生清白,一条人命而这作恶的人,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秦念久怒极反笑,浓黑的瞳仁都泛起了些暗红。附着在黑伞上的煞气像是嗅见了主人的杀心,一波/波欢腾地滚沸起来,无声地叫嚣着要见血、要嗜血
    只是还未等他动作,就被突然上前的谈风月一把拉住了手腕,洛青雨的账稍后再算。
    被贴在腕上的温热手掌一霎拽回了神智,秦念久尾指一烫,微微皱了皱眉,抬手按住了眼眶,只觉得哪哪都有些不舒服。
    洛青雨的账等等再算,谈风月少见地肃起了脸,重复了一遍,这风水阵有问题。
    秦念久被他拉着,依言挪开了踩在道士肩上的脚,顺着他的话看向了地上的残阵。
    同样拿视线游过一遍,在脑中将残阵补完,秦念久微微有些不解,这哪有问题?
    这大阵设有八个阵心,八处阵心丝毫不差地准压着八个方位,阵身请了四方地灵护法,阵首迎着北斗,阵尾对着江流,取八方聚气,源源不竭,能驱煞,能辟邪,能祛灾,能保人长寿就是个正儿八经的风水大阵没错啊?
    谈风月轻轻皱眉:太大了。
    秦念久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没错,这阵布在陈家后山上,藏在陈家祖坟里,合该是给陈家人布来庇荫子孙的,可这阵却太大了。按这排布方法来看,不仅是这座山,整座红岭城,甚至包括溪贝村都被涵盖在了这阵中,成了这大阵的一部分,也受这大阵所庇佑。且这阵设的,至少能保这一方天地百年繁盛不说,就连途径的过路人,都能一身霉运地进来,吉星高照地出去。
    怪不得这片地方的土壤那么肥沃,种出来的水梨也好吃
    他摆摆手,挥散了脑中不相干的感慨,也没什么奇怪的。许是陈家先人心善,愿借出陈家宝地,保众人安宁呢。
    就是这阵布得也太精妙了,没点百年道行撑不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出自何方高人之手。
    谈风月仍皱着眉未展,这阴魂的话也不是说不通,可他就是直觉地觉得这大阵十分不对劲
    他们全神贯注地打量着眼前的残阵,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四处飘散的粉状黑雾正一点点地相融,悄无声息地相聚。
    烛火左右摇曳,在二人身后拖出两片长长的暗影。在那暗影之中,散落在地的百余张人脸一同睁开了眼。他们面上重新露出了悲苦,痛、愁、惨、凄唯有其中一张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咧开了嘴角,僵僵地笑了起来。
    第二十章
    由点成絮,由絮成团,团团黑雾蛰伏在地上,悄然无声地拾起张张人面,重组出了形体。那唯一带笑的人面嘴角扬得愈高,又一瞬收了笑,换上了一副愁容,任黑雾缓缓将它包覆其中。
    跃动的火光穿透了逐渐成型的大煞,没投下半点阴影。它似是学乖了般,虽然身上的人面依旧大张着嘴,表情依旧狰狞,却没再发出嚎哭,只沉默地伏在地上,蠕动着略过了倒在地上的道士,慢慢靠近站在角落处的谈久二人。
    你看嘛,井、鬼、柳、星阵眼正压星日马,镇凶星
    石室中过重的煞气挥之不去,掩盖住了大煞的声息。秦念久仍一无所觉地瞧着那残阵,一个阵心一个阵心地推算过去,原本是个镇恶克凶的吉阵,结果阵一破,可不就凶多吉少有横灾,家门灾祸起重重了么。
    他瞧着阵眼处一个明显的空洞,阴恻恻地啧了一声,可真能耐。人家请他来补阵,他倒好,把阵眼都给挖出来了。
    谈风月听他说着,也没置可否,只将银扇一展,一一点过他所念到的阵心,在脑中又反推了一遍以作验证。
    两人视线不及之处,大煞身上数百双目眦欲裂的眼齐刷刷地盯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猛地支起了高大的身躯
    余光捕见黑影倏而一晃,抬起的银扇上乍然映出了张张鬼脸,谈风月呼吸一滞,电光石火间左侧过身,反手横过银扇,结结实实地挡下了大煞的全力一击。
    执扇的手虎口顿时剧痛,竟是被震得裂了。
    怎么会!
    方才明明已经将它打散了!秦念久难以置信地看着死灰复燃的大煞,动作却丝毫没拖沓,瞬时跟上,以伞尖作笔,在空中割出一道五尺见方的镇邪解煞符。
    那符泛着荧荧蓝光,被他拿劲风一送,印到了谈风月身侧的大煞身上。只听哧的一声,像是通红的烙铁落在了冰水中,大煞嘶嚎一声,怒急一般将黑雾幻化成了根根利刺,朝秦念久俯冲而去。
    秦念久拿伞尖将自己向旁一撑,险险避开了几根直刺要害的黑雾,却被随后而来的数道尖刺穿透了手臂。
    穿入手臂的尖刺顷刻间化回了黑雾,泥牛入海般地融进了他体内的煞气之中,蚀骨之痛顿生,鲜血自裂开的伤口处淅沥涌出,染得身上锦衣一片艳红,他却不觉痛地似一甩手,有样学样地将自身的煞气化作了百柄长剑,全无死角地向大煞挥去,谈风月则抓住空隙,一沾虎口处淌出来的鲜血,连点四个方位,着手布起了驱邪法阵。
    可不知怎地,刚才行动还稍显迟缓的大煞像突然开了灵智,竟自行分解成了无数团黑雾,借此躲过了秦念久的柄柄长剑、污了谈风月刚以血设成的两处阵脚,又毫发无损地一瞬聚合回了一体。似是顿了一顿,原将注意力放在秦念久身上的大煞突然调转了目标,直直袭向正布阵的谈风月。
    这大煞怎会成长得如此之快?!
    谈风月面上稍露讶然,大煞却丝毫没留给他细想的空隙,遍身人面一齐桀桀笑了起来,散射出的每一寸黑雾都淬着杀机,暴雨般泼头向他淋去。
    手上布出的法阵本该能聚起灵气以撑作屏障,可招聚而来的蓝光不知为何,几次三番地块块碎裂,流沙般散去,根本无法成型
    千钧一发之际,秦念久一个撤步回身,撑起黑伞闪到了他跟前,勉力替他将大部分黑雾挡了回去。
    谈风月向来单打独斗惯的,头一回被人这么护在身后,还没等心里觉出点奇异的滋味来,就身前阴魂站不稳似的微微颤了一下,忙伸手抓住了他,你
    伞面能遮挡的范围到底有限,秦念久半边身子都被那黑雾给划开了,浸饱了血的衣裳湿涅地贴在身上,血珠滴滴顺着衣角往下淌,点点渗进了石缝中。
    痛,虽然并不钻心,但他难免还是倒抽了几口冷气,面色也白了三分。
    这可不是念几句素心诀就能治好的伤。谈风月脸色冰得比那大煞还瘆人,一把将秦念久扯到了身后,劈手夺过了他手上的黑伞,冷声道:歇着。
    哎
    倒也不必把他唯一的武器也给卸了吧!秦念久刚想叫住他,就见他将黑伞一束,换进了原本执着银扇的右手,再出手时便是剑光蔽天。
    那原本平平无奇的黑伞先是被煞气灌注了一遍,如今又附上了一层灵气,蓝与黑两缕流光相绕相缠,好似一柄被开了光的灵剑般握在他手中,点、刺、劈、撩,每一击都带着千钧之势,之快、之准、之利,竟叫人分不出是剑随心动,还是心随剑动。
    伞上墨黑的煞气以毒攻毒地将大煞的肢体拆得七零八落,荧蓝的灵气又主驱与镇,将被斩碎的黑雾烧成了缕缕蓝烟,瞬时消散无形。
    被斩落一块便少了一块,大煞无法再重聚黑雾,只能以不断分裂来躲避谈风月狂乱袭来的剑意,却终究快不过他扫来的剑风,不出半刻,原本庞大的身躯就被削没了大半。
    密集的剑气凌空织出张张密网,封住了黑雾游散的动向,给秦念久留出了一个安全的角落。他捂着伤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空中乍现乍灭的蓝黑两色,心道自己方才也不知是哪根筋抽了,要在神仙面前逞英雄。
    可还不等他生出点懈怠的心思,就见原本已落入颓势的大煞蓦地像回光返照了一般,弥散在四围的黑雾齐齐一缩,又迅速膨大了起来,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竟就恢复成了原来的大小,甚至大有还要继续生长下去的架势。
    !
    这又不是打不过,而是根本打不完啊!
    眼见着那寸寸黑雾在飞沙走石中又一次汇聚成了一体,秦念久狠狠骂了句脏的,正欲飞身上前去帮忙,又突然止住了动作,皱眉看向地上的风水残阵。
    只见从他身上滴落的鲜血在地面上积起了一小块血洼,正沿着残阵断续扭曲的线条缓缓流动,而被血液浸润过的地方,竟像有感应般,隐隐闪起了几不可见的红光,又因大阵已废,聚合不到一块去,只闪烁了几下,便不甘地沉寂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
    按说这类吉阵主的是镇恶克凶,合该是以灵气调动的才对,怎么会对鲜血起了反应
    秦念久盯着那被血染成了暗红的残阵,蓦地明白了过来,这是祭阵!
    怪不得方才那死人脸一直坚持说这阵不对劲寻常的风水大阵中,作阵眼的无非是些灵草灵石,以其中蕴含的灵气作引,而祭阵却不同,轻则用的是人身上的血肉,重则镇的是些童男童女,虽然属实阴损了点,但会使得大阵更加稳固,效力也更强一些,若是布阵人法子用得精妙,保这大阵运转上个千年也不成问题。
    祭阵祭阵
    祭阵、反噬、眼翳病他紧盯着大煞身上或聚或散、形容狰狞的百余张人面,不过一个闪念便将一切都联系了起来,扭头冲谈风月喊道:眼睛!是眼睛!
    那被镇在大阵中的,阵破后以致反噬村人的,怕是一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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