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术?谈风月一挑眉,你不说你生前是个大奸大恶的邪道么,既是邪修,便总该有些与禁术沾边的,再试着认认还是说天尊生前学艺不精?
    无关正邪,但凡是修道之人便最憎听见学艺不精这四个字,秦念久略感憋屈地横了他一眼,替自己辩解道:这写得没头没尾的,连个句子都组不成顺序!
    他恍然开悟,立马低头将手中稿纸由旧至更旧的顺序重新排列了一番,再将纸页首尾相连的语句组合起来看,果然通顺清晰了不少。
    我看看啊他重头读过一遍,发觉上面的字句大多还是陌生艰涩,只能勉强推出几句来,啊,这句确实是作招魂用的,搞那么复杂做什么这个是铸魂?
    满纸狗爬字愈写到后面愈发潦草,实在是再辨不出了。他略有些丧气地将稿纸还予谈风月,百般不情愿地准备承认自己确实学艺不精,却见谈风月正蹙眉沉思,显然是有了推想。
    招魂、铸魂会自行避过有关自己已死的话题
    身侧火光跃动,映出地上人影成双,谈风月兀自喃喃,莫非这宫不妄,是被人以禁术铸成的无觉?
    第四十一章
    亡魂鬼怪不似活人般懒散怠惰,说是卯时上工,就是卯时上工。晨钟方才响了一声,便已纷纷就位,开炉、放水、备泥有条不紊。
    三九是新来的,年纪又小,手脚没什么力气,分不到什么要紧活儿,只由那缺眼亡魂领着,寻了个角落坐着誊拓图纸。
    谈风月倚在门外懒懒摇扇,斜看着正扒着窗沿往里探望的秦念久,冷冷嘲他,说了它们没有七情,断不会为难他的,你非不信。
    见三九已经垂头上手研起了墨,秦念久稍放下心来,回身瞪了眼谈风月,是是是,老祖高见!
    听着最后一声晨钟敲响,他一卷衣袖,迅速进入了状态,天眼大开,摩拳擦掌地抬头四望了望围罩在青远之上的结阵,还不忘招呼谈风月,开工了老祖!这结阵复杂,全检查完可不知要拖到几时呢。
    什么?
    谈风月微愣。不是,他原先主动提说要维护结阵以抵工时,不过为了试探那设阵人的修为,是半点没作数的,怎么看这阴魂的意思,却是当真要尽心工作了?
    秦念久满不解地看他愣神,怎么了?
    无事。发觉这阴魂实在是很爱往自己身上揽差事,谈风月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走吧。
    远不似秦念久般尽职尽责,说是一同巡查,谈风月却是连天眼都没开,只抱臂站在一旁躲清闲,看那撑着黑伞的阴魂神情专注地细细查过每寸咒痕,每间隔一阵还会不咸不淡地讽上两句,天尊可真是,一片忠骨热肠。
    他先还以为秦念久是打算借着巡查结阵的由头,好好探查一番异处,找些新线索,可越看越发现他竟真的是在检查结阵,似是持着种既有职责在身,便要将其做得尽善尽美的使命感一般。
    明明是老祖你开的尊口,老祖你领下来的差事秦念久忙中抽空地白了他一眼,不忿道:却净闲在旁边不来帮忙是个什么意思?我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我浇园?
    谈风月一挑眉,接了他的戏文,怎么,天尊还想与我比翼双飞在人间?
    秦念久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又听那偷懒的老祖理所当然道:天尊莫不是忘了,我连这阵是个结阵都看不出来,谈何帮手巡查?
    哦,倒是忘了这茬。左右都是这老祖有理,秦念久欲言又止了半晌,终是歇了争辩的心思,认命地继续检查起了结阵。
    日光渐亮,将苍穹由青色调和成了湛蓝,他沿着城墙缓步慢走,寸寸检视过每句咒痕,谈风月隔了点距离在旁逐步跟着,闲得久了,便难得生出了点热心,拿银扇远远送了凉风过去给那阴魂,可那阴魂却一无所觉,只专心致志地审视着眼前的结阵。
    两人无话,清风徐徐,一时间唯能听见远处制坊中火炉闷烧的轰鸣之声。
    蓦地,秦念久咦了一声,不确定地回头望了望方才巡过的地方,又转回头来看着眼前的咒痕,思索了半晌才道:这几句咒痕,似乎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啊这里,还有这里,都像是后来添补上去的
    昨夜不是说了么,那宫不妄许是被人以禁术铸成的无觉,查阵帮不上忙,帮着推理几句还是可以的,谈风月轻轻摇着扇子,若是由那人先布上的阵,再由宫不妄日后添补完善便也不出奇了。你说那层层结界中有招魂、聚魂、显形等等效用,或许本就是为复活宫不妄所设的呢?
    那宫不妄本是青远城人,死后自当魂归故里,从青远再入阴司,若想招回其魂重铸无觉,在青远设阵最好不过。
    侧面印证了昨夜的猜想,秦念久点点头,又忖道:可那人究竟是谁呢会禁术,便该是个邪道了?又懂结阵,修为也该是不低为何重铸完宫不妄又抛下她走了,现又去了哪里?
    他正喃喃,抬眼就见谈风月眼神怪异地看着自己,不禁疑惑,怎么?
    会禁术、懂结阵、修为不低的邪道谈风月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狐疑之态,神情莫测地看着他,这不就是你吗?
    秦念久闻言一愣。
    流风倏止,杂声远退。秦念久傻了半晌,仿佛就地石化了一般,足足过了半刻钟才反应过来,一捶掌心,不是不是!不是!差点被你绕进去了!就不说那禁术记算了厚厚一沓,我只勉强看得懂其中两句了我光是在交界地中就待了六十七载,其间从未踏出过交界地半步,哪来的近六十年前去重铸宫不妄啊?
    光是被宗门人围杀至死、又成了怨煞之身就已足够凄惨了,那宫不妄来路蹊跷,他可不想再发现自己生前与什么人结下了仇怨!
    他惊魂未定,愤愤拿伞一抽那胡乱猜测的风月老祖,又尤嫌不够,张牙舞爪地扳过谈风月,作势要拿膝盖撞他,怎么不猜是老祖你自己呢!?
    确是自己猜错了,谈风月便也静站着没躲,任由得他胡闹似的泄愤,我既不通禁术,亦不懂结阵,怎么可能会是我。
    怎么不可能是你?你们两个所拿的都是页银灵器,一个拆心,一个无绝,连锻造的技艺看起来都大体相似、只有些许不同试问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秦念久振振有词,本来只是单纯想呛他一句,可越说竟越像那么回事,语速也渐放缓了下来,也没说她所等的和铸她魂的就一定是同一个人啊,万一是老祖你命人来铸的她,她所等的又是你呢?
    先还能说层层结阵是用以招魂、聚魂、显形的,她所等的该不是个活人,以此来否定这个猜测,眼下却发现这结阵原本是为宫不妄自身所用的谈风月总觉得不是这样,可又找不到能够反驳的点,一时失语。
    见他沉默,秦念久正拽他泄愤的动作顿了顿,松开了他,又莫名烦躁地拿手背磕了磕前额,心里骂娘,碎碎念道:留影幻阵又用不了,不然就能直接弄明白了
    昨儿夜里他们有了些许推测,当即就想故技重施,拿留影幻阵一观近六十年前的青远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却跟在那被灭了门的陈府中时一样,召集而起的灵气转眼即散,根本聚不到一块儿去那陈府还能猜是因为祭阵被破,以致临近祭阵的陈府灵气紊乱这青远又是为了什么?莫非也有个祭阵吗?!
    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在其中阻挠一般!秦念久愈发烦躁,撇过了头去,闷声抱怨,早知就不答应回来敛骨了,留在交界地多好,至少清净!如今敛骨的事半点眉目都不见,怪事倒是一桩连一桩
    留影幻阵不可用,宫不妄不记事,还有什么方法能够一窥往事前尘谈风月没理会聒噪的秦念久,自顾在旁沉思,又突然眉头一挑,伸手扳过了秦念久的脸,定睛审视起了他那双浮着层暖光的瞳仁。
    还阳已久,秦念久不但逐渐脱离了陈温瑜的长相,身量也变化不少,近乎赶上了谈风月,因此这被扳着脸近距离注视的感受不可谓不尴尬。他全身紧绷,连连后仰,不是,老祖你做什么
    别动。先前在红岭时他不也这么扳过自己么,权当一报还一报了。谈风月紧摁着秦念久的下巴没放,眼中同样逐渐浮上了一层暖光,以天眼直直看穿了这阴魂的内里。
    吸纳了那眼珠子后,这阴魂的本相变得好看不少虽然还是被团浓厚黑雾罩着,至少眼眶中的血泪少了许多,一双浸在血泪之中的瞳仁正静静地回视着他,眼神似有些哀戚。
    他看得仔细,被看的秦念久却是浑身不自在,都快有些恼了,恨恨一磨牙,谈、风、月!
    嗯,果然。谈风月见好就收,终于撒开了他,那眼珠子虽是化作黑雾融进你神魂内的,却在你眼眶中重组出了形状,仍还是个执没错。
    秦念久闻言一僵,表情略有些碎裂,你是说它、它它不是被我给吸收了,而是寄生在我的神魂里?!
    谈风月及时按住了他几欲自戳双目的手,宽慰道:什么寄生共生,共生。你这不好好的么,阴阳眼也有了,天眼也有了,有什么好抱怨的?
    不是,那多少还是个魇怪啊!秦念久面色难看地瞪着这哄骗自己收了那眼珠子的老祖,心下权衡几番,终还是认了,确实。
    又听谈风月道:我在想,你现与它共生一体,它的能力皆可为你所用,是不是便也能借它探出青远往事
    啊?秦念久疑惑地打断了他,这眼珠子又不能回溯前尘,怎么探?
    这阴魂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谈风月看傻子似的皱眉看他,忧心起了他的脑子,谆谆提醒道:执是一类魇怪,可造梦魇人,造、梦。
    当初不是他先想到了这点,才得以击败破道的么。那宫不妄是个无觉,言行举止一切皆与常人无异,当然也会做梦。若他们能想办法进到她的梦中,自然能窥得些她的记忆,说不定能从中寻见新的线索来。
    秦念久恍然大悟,随即眼中精光一闪。
    谈风月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与前两回一样,秦念久无不感慨地一拱手,拿腔拿调地道:唉,不愧是谈仙君,高风亮节,竟甘愿以身试法!
    谈风月:
    这不,这法子行不行得通尚还不知,总得先找人试过方才稳妥,最好还是个跟宫不妄境况相似,同样记忆有损、又有道行在身上的放眼青远,也就你我二人了吧?秦念久故作无奈地一摊手,似笑非笑地轻叹了一声,唉,奈何眼珠子在我体内,又得由我来试着操控,所以
    谈风月:哦,合着不是个傻的,只是聪明劲儿净拿来诌酸话诓他了。
    秦念久语气恳切无比,微微一笑,晚上见哈,谈仙君。
    第四十二章
    是夜。遍街檐下灯笼盏盏,暖色烛火轻轻摇曳。
    戌时晚钟声声敲响,众鬼放工归家。不多时,烟囱升起炊烟袅袅,琉璃窗透出光华璀璨,好一副静和光景如画。
    谈风月闲坐在桌旁,银扇搁在手边,有晚风自敞开的窗丝丝吹送进来,将杯中茶水拂得渐凉。热茶变作凉茶,重新添上,如此反复几遍,又足过了小半个时辰,紧闭的木门才乍然自外被猛力推开嘭!
    一百二比一百零八,今日的比试是我赢了!秦念久面上泛着抹兴奋的微红,边收伞边跨入了房内,仍沉浸在方才那场酣畅淋漓的比试之中,虽然有几招实属险胜咳,但总归赢了不是?等明日再比过,我一定赢她十招!
    谈风月在房里干坐了快一个时辰,等得索然,凉凉看他,冷淡道:怎么不干脆比上整夜算了?
    我倒是想!确实打得不够尽兴,秦念久全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讽,略带几分可惜地道:奈何她一过戌时便说要歇了,今日还算破例才与我多过了几招,真是
    谈风月听他碎念,面色愈冷,没搭他的话,正准备喝口茶消消火,杯子刚举起来,又被那不长眼的阴魂夺了过去。
    刚狠动了番筋骨,秦念久身上冒着丝丝热气,想也不想地抢过了谈风月手中的茶杯,大喇喇地仰头一饮而尽,茶一入喉,又连呸了几声,奇怪道:这茶怎么都凉透了好涩
    像是才反应过来,他猛地转头看向脸色冰寒的谈风月,有些讷讷,呃,老祖你该不会等了很久吧?
    谈风月冷呵一声,怎么会。
    整城结阵才检查过三分之一,便已到了酉时。秦念久有约要赶着赴,匆匆离去,他谈风月自然不会劳心费神地继续巡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悠然甩袖回了房,静坐了片刻,又小憩了一阵,还闲来画了几张新符练手就再无事可做了。
    三九做工未返,秦念久又正陪练,耳边没了叽喳的拌嘴逗趣之声,静得连风声都嫌刺耳。明明五十二年都是一路自在清净过来的,眼下他独自一人待在小院中,竟然生出了些许无所适从来。
    于是便百无聊赖地坐着闲等,待再回神时
    我这不是立马就赶回来了嘛!自己白日里不过随口诌了一句要这老祖试梦,这老祖居然真就干坐着这么等他秦念久难掩心虚,忙跑去一旁重煮了壶热茶回来,斟满给谈风月,谈仙君消气、消气
    若真跟他计较这个,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谈风月稍一垂眼,接了茶杯,撤去了那副冰冷面容,问他正事:造梦一事,你预备怎么个试法?
    啊?哦!秦念久扯了张凳子过来,贴着他身旁坐下,撑着头打量他,我想应该跟开天眼差不多吧?不过一个起心动念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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