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多,他顿时觉得自己也有那么半分菩萨心肠,蔚凌若是知道自己大恩大德,会不会感激得泪流满面?
    猫妖自我感动,又厚着脸皮缩到蔚凌怀里:若变成人,定不会给你机会这么抱着我了。
    虽然这人衣服破破烂烂、身体也不怎么温暖,但他身上有一股让猫妖喜欢的香味,在他怀里也远比在地板上舒服。
    你以前曾来过人间?蔚凌问。
    我活了上千年,哪里没呆过,我变成人,还能比你更像个人。
    蔚凌摸着他:你别去人间为非作歹,我死了也值。
    猫妖道:你还能活上一段时间,别急着交代后事,我的妖力恢复后说不定能帮你解了诅咒。
    他没有信口开河,或者说,他心中早有打算。
    蔚凌却把他说的话当了耳边风,自顾自想着别的事,过会儿他便露出了想到什么的神情,低下头来看着小猫妖:你在人间若是想找归宿,就带上忘川,去找一个叫琉璃山的地方我的灵石会指引你去处。
    琉璃山?猫妖吓了一跳:那可是仙山!你让我去那里干嘛!
    去找一位叫孟兰舟的长老,就说受我所托,他素来喜欢收养野猫,多一只正好。
    小猫妖被逗笑:你就不怕我吃人?尤其是那些修仙练法的人他们大多洁身自好,味纯汁多,正好当我晚饭,你还敢把我托付过去,你难道忘了我是大妖?
    蔚凌道:那些人不好吃。
    到底好不好吃也由不得你来定。
    猫妖翻了个身,肚子朝上,懒懒地舒展四肢,趁着蔚凌还没说话,他忽然话锋一转:这个孟兰舟,可是你在等的人?
    蔚凌:不是,他是我一位故交。
    猫妖问:那你等的人是谁?
    蔚凌无声,笑容看似无可奈何,却又浅淡难觉。
    猫妖奇怪:是你情人?
    蔚凌回神,揉揉他:不是。
    不是情人你等他作甚?
    你这小猫咪,怎么能狭隘到只容得下一个情字,七情六欲碍得修行,皆是与我无缘。
    七情六欲是天赐凡人极乐所在,视作罪孽也罢,自认无缘也罢,实属无趣得很。
    蔚凌一直在揉着猫妖,指尖触碰着温软毛皮,即便猫妖是如此温顺,那骇人的妖力依旧令蔚凌在意。
    短短数日竟然恢复到如此程度。
    只怕由不得他继续拖延了。
    算了,管他是谁,我如果能让你活下来,你就得忘了他跟我走。猫妖懒洋洋地再次开口。
    蔚凌的手停了一下,又问:去哪?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蔚凌怔了怔,良久才化冰而笑。
    好啊,我答应你。
    他说得那么温柔,声音那么的近。
    猫妖睁眼看他,又缓缓放松身子,安然休憩。
    *
    这天夜里,猫妖在蔚凌怀里睡得特别舒服,睡着睡着,他突然感受到一股恶寒,冻他打了一个哆嗦。
    蔚凌推了他一把,低声道:是封妖阵,你快躲好。一切发生得太快,猫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防备就被蔚凌整个拎起来丢到角落,他茫然睁大眼睛,看着蔚凌撑着桌子站起身,可是还没站稳,几声闷响打破寂静,箭矢从敞开的大门外射了进来,一根扎进地板上,一根染得血红刺穿了蔚凌的肩膀,小猫妖闻到一丝血腥,心里瞬间凉了一片,还未出声就又见冰冷的箭矢飞来,穿进蔚凌纤长胳膊,血溅上墙,绽开成红。
    夏洲,别出声,别过来。
    这还是蔚凌第一次呼唤这个他送给小猫妖的名字,若是妖认可,便有屈服于取名者的含义。无论多强大的妖都只能乖乖听话。
    无奈之下,小猫妖一个起身跃到屋梁上,眼睛牢牢盯着下方,不知来者何人。
    蔚凌受了伤,自然也无处可逃,偏偏他身负诅咒,法力丧失,一旦见血极大可能伤及性命,猫妖慌了神,却被蔚凌刚才那句话牢牢束缚,无法抗拒。
    你竟然苟藏在这种地方,天羽仙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门外跨进来很多人,个个凶神恶煞,走在最前面的人迎面就是一脚把蔚凌踢倒在地,毫不留情挥刀割破了蔚凌的脚腕,废他逃跑的余力。
    但蔚凌一声不发,趴在地上,他已经无力反抗,却依旧不屑地抬起眼睛看向来者。
    仙尊?白凤凰?我看你就是花言巧语滥用邪术,企图谋害天子!今天我等定将替天行道,让你血债血偿,只是这滔天罪恶,怕是凌迟也无法平息那些被你所害的冤魂凄鬼。
    他们来者不善,眼睛瞪得血红,仿佛跟蔚凌之间结了血海深仇。
    蔚凌吐了一口血,蔚某还担心是不是结界不拆诸位就不敢上山他声音沙哑,断断续续,但那露骨的轻蔑却丝毫未减:看来不幸被我言中了。
    你
    有人拔出剑,动怒了,但另一个人立马拉住他。
    别杀,皇上说必须活着带回去!
    那人乍舌:天下正道聚集于此,为的是把他就地诛灭,若是让他活着,岂非是纵容妖邪横行。
    另一个人蹲下来,一把抓住蔚凌的头发,抬起他的脸:皇上当然喜欢他,自称高高在上的仙尊,为权贵沦为以色侍君的脔宠,你们琉璃山就是这么教导人的?当初没将我收入门中,难不成是看我不和你的口味?
    另一人接着说:现在看来,琉璃山说不定就是邪道老巢,背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妖魔鬼怪,干了多少龌龊事!等杀了你,以你的法术与鲜血净身,我倒要看看琉璃山的结界还会不会拦我们话还没说完,那人便自己顿了下来,眼神渐渐疑惑,渐渐有些错愕:不对,他身上的法力一丝一毫都不剩,怎么回事。
    众人相互对视,瞬间领悟了什么,愤怒目光齐齐看向蔚凌。
    死到临头还敢戏弄我们!
    其中一人恼羞成怒,按住蔚凌的头,毫不留情地一剑戳进他的胸口。
    蔚凌痛得低吟了一声,腥甜涌入喉间,顺着嘴角滑落,他早已浑身发凉,视线也随之模糊,可对方故意在那窟窿里搅来搅去,不停发出大笑。
    猫妖早就知道蔚凌活不久了,哪怕他身中诅咒,哪怕他重来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他想过蔚凌可能会慢慢死去,就像睡着那样,某天他便醒不过来了,或者他喝了很多酒,最后摔了一跤,直接就死了。
    但蔚凌绝不该是被人所杀,他很强,就算他已经非常虚弱,也不会输给眼前的这些人。
    猫妖趴在屋梁上,不是他冷眼旁观,是他没办法下去,蔚凌用名字束缚了他,让他不能现身,不能动弹。
    赐名为约,他被蔚凌的法力束缚。
    蔚凌,只要你叫我,我便会应你,杀了他们,吃了他们,只要你乐意,我都可以做。
    猫妖的那些话语只有蔚凌能听见,但久久没能得到回应。猫妖想不明白,明明蔚凌说过,自己叫他,他便会回应,但为什么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假装没听见。
    猫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越来越急躁,他看着蔚凌被不当人的压在角落里折磨,他一直注视着那些人,利爪深深陷入屋梁,将木头抓碎。
    愤恨和不甘像一瞬间点燃的火焰,迅速串烧而上。蔚凌的气息、身体的温度零落在眸中的光和温声细语的声响。一切的一切在猫妖脑海里膨胀,被放大了成了挥之不去的烙印。
    蔚凌是他的。
    区区凡人,怎能触碰他的东西。
    他心如刀绞,却不知这痛从何而来。
    他瞳孔已是血红,思绪顿作麻木。
    终于,有人听到了猫的叫声。
    他们齐齐对望,手里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有猫?
    这寺庙靠近妖门,说不定是妖,这妖孽招来的妖!赶紧杀掉!
    那些人终究是乌合之众,胆小怕事,一听妖门二字立马乱作一团。
    他们四处寻找猫妖的踪迹,神色慌张,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法力正在消失。
    对猫妖的束缚也慢慢消散。
    为什么不杀,你们不是最喜欢冤冤相报了吗。
    猫妖冲破了约束,从屋梁上跳下来,落在地上,他睁着一双血红的妖魅瞳孔,看着蔚凌的方向。
    你想留在人间,便不得滥杀无辜,不然会像我一样,最后谁也容不下你。
    蔚凌依靠着赐名的微弱法力,将话语送到了猫妖的脑海中。
    主人濒临死亡,猫妖即将重获自由。
    猫妖周围渐渐笼上一层黑暗,越发澎湃。
    蔚凌躺在地上,头发凌乱,血流不止,他唇已苍白,眼眸无力地对上了猫妖的目光。
    明明他的生命即将消失,但眼里却始终闪耀着光泽。
    谁在滥杀,谁又是无辜,蔚凌,谁容不下你,你便也随他容不下自己?
    猫妖发出尖锐的叫声,他的身影和大雪落下的影子交融在一起,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
    在那里,快,抓住那只猫。
    等等、那、那猫是!
    有人拉弓,有人拔剑,纷纷对准了猫妖。
    猫妖竖起浑身的毛,露出獠牙,他在等,只要蔚凌开口,他定能在瞬间将这些人撕成粉碎。
    可是等了很久,等来的却是萦绕身侧的束缚彻底消失。
    妖力席卷整个寺庙,化作惊涛骇浪,将天地间卷入黑暗之中。
    杀戮正在持续。
    蔚凌眼睛染了血,看世间一片血红,他尚有最后一口气,翻过身体,趴在地上,趁着没人留意,将指尖沾血,颤抖着在地上画下图案。
    狂风翻腾,猫妖的身体宛如黑色烟尘散开,它的背脊顶破立柱,将门框压碎,在冰天雪地中发出凄凉的嘶吼。
    是梼杌!怎么会是梼杌!快逃!快逃!!!
    那些人大喊着凶兽的名字,一哄而散,但很快他们便被撕成粉碎,血肉模糊溅了一地。
    沧溟寺下了一阵夜的雪,积雪堆到了主殿台阶,却盖不住满地鲜红。
    蔚凌慢慢将那图案合并,低声念着咒语。
    地上的血缓缓开始汇聚,流淌,竟然转而变成了刻进地面的法阵。
    大雪,黑夜,死亡,绝望,梼杌的每一次动静都引得地震山摇,满目血光之灾,那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或是辱骂,痛苦,尖锐到刺耳的惨叫。
    可这些声音,蔚凌渐渐不再听见,他想要画完了法阵中最后一笔,但手指颤抖,使不出余力。
    他咬牙,在心里默念着。
    快。
    快
    那只恶妖,就快要觉醒了
    听觉像是已然丧失,只剩毫无规律、嗡嗡作响的吵杂,他呆呆看着不听使唤的手,只剩最后一笔,那个法阵就能完成,但他却动不了分毫也动不了
    这时。有人朝他走来。
    有雾霭一般浓黑的烟尘,从地面冉冉升起。
    他赤脚着脚,步伐轻盈,蔚凌看不见来者,也听不见声音,他只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将他无力的手腕捉住。
    那么冰冷,那么温柔。
    正如这些年间一直陪伴着他,永无止尽的大雪。
    你来了。
    他想问,思绪却逐渐模糊。
    你终究还是来了。
    用尽办法把我困住,现在又想抛下我一死了之。
    那人黑发垂下,盘绕在身侧的烟雾笼罩他肌肉精致的身廓,他渐渐掩去了眸间血红,化作平常人一般的淡泊:你可想得真好。
    他低声言语,将蔚凌留给他的忘川剑放在一旁。
    剑上的灵石正像融化了一般,一滴又一滴渗着血。
    他轻轻挑起蔚凌的发,指尖抚上他毫无生气的脸颊。
    那我便随了你的心意,就算你逃到地狱,我也会把你捉回来。
    手指顺着那清秀轮廓往下,最后慢慢移到地上,触碰那冰冷的血液,只是红光闪烁,强大的妖力嫌弃炙热气流,未画完的法阵被刹那破碎,顷刻间就像点燃了无声的火光,如蛛网一般绽开。
    整座寺庙,整座山,都被那鲜艳的红淹没。
    这一夜死了上百人,那殷红将山血浸透,融作一条小溪延绵流淌。
    妖门之祸,便是梼杌对人间将下灾厄。
    这之间的说法有很多种,一说是因为妖门封印被破,梼杌才会流离人间,一说是有人刻意召之,梼杌如约而至,也有说那沧溟寺上百的未寒亡骨,乃妖魔之佳肴,妖门已是形同虚设,从此人间再无安宁。
    而关于天羽仙尊蔚凌的事,却在后来的传闻中仅仅以下落不明,被一双无形的手悄然掩盖了下来。
    # 琉璃篇
    第2章 寒露
    琉璃篇
    【昭历三十六年寒露】
    琉璃山,天羽殿,红叶初染,日光明媚。
    一阵微风吹来,殿外铜铃轻晃。
    长廊上,穿着白衣道袍的小徒们正是七上八下手忙脚乱,有的端着生鱼活禽,有的捧着各式珍宝药材,他们来去匆忙,却是娴熟利落将东西整整齐齐全都放在廊外。
    这条长廊跨水而建,尽头是一座高塔,塔下砌了一扇巨门,而门口正守着一名少年,他五官端正,身子硬朗,背上还背着大弓,乍看之下不是能轻易招惹之人,却偏偏露出一副与他气质完全不同的懵然神色,欲言又止地看着跟前的东西越来越多。
    你们这是干嘛。
    这是他第五次问这个问题,先前几次都没人搭理,这次总算有一小徒趁着伸手擦汗的空,仓促回应:阁主说今日是仙尊闭关结束的日子,特意送来些东西给他补补身子。
    啊?少年更是懵然。
    修行仙法之人闭关是常事,没听说过还需要补补身子的,更不需要沾染生禽荤食。
    阁主说,你想不明白也不用多想,交给仙尊便是。
    于是少年不说话了,继续看他们手忙脚乱,忙了一阵,突然有弟子来报,说是渡海长老孟兰舟来了,少年一听此言,赶紧动身前去迎接,可这长廊上放的东西实在太多,一路走得磕磕碰碰,叮铃哐当地打翻一堆,怕挨骂,又蹲下身去扶正,等他到了长廊前,孟兰舟已是凶神恶煞等了多时。
    墨池见过渡海长老。
    孟兰舟抬抬手让他起来,略显苍老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今日天羽殿很热闹,是在做什么?
    墨池实话实说:孟长老,今日是我师尊出关之日,但水月阁阁主却不请自来送了很多东西,你看他彬彬有礼,不慌不忙地侧身让开,再亲眼目睹了孟兰舟凶神恶煞的脸转成阴云累累,胡须以一种诡异的逆风姿态都飞了起来。
    一派胡来!统统撤了!我琉璃山怎能受这般凡俗庸浮之物!
    他一生气,把拐杖往地上一杵,震得一长廊银器玉盘哐当作响,垂死挣扎的禽鸟鱼羊更是一阵鸡飞狗跳。那场面好不混乱。
    水月阁门徒从容而来,先朝孟兰舟行一大礼,后言道:阁主说,想不明白不用多想,交给仙尊便是。
    墨池差点笑出声:长老,方才我问他时他也这般应我,敢情这水月阁阁主只交代过这一句话,简而言之就是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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