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此刻,顾煊承与蔚凌之间不过几步之遥,彼此都觉得陌生,好似那些相处的日子都是一场不着边际的梦。
    蔚凌不会再心软了,或许此刻他该多问一句,或者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他曾想过无数可能性来回避心里最不安的猜测,但最后只是一一验证,把□□裸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顾煊承笼罩在渐渐聚集的妖气中间,展着钢扇往旁边一划,带起一抹寒光,铺展在地上的地狱之门翻腾而起,拥着周围成了墙,往中间掩盖而来。
    结界撑不住,四周化作渗人的恶寒,正慢慢地朝他聚拢。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是有人在不停的呼唤着自己,从脑海到每一根神经都想去回应那个声音。蔚凌很快意识到,那是来自诅咒的声音,是亡魂在哀嚎,那一声声呼唤不是对他,而是对着隐藏在身体里无处可逃的诅咒。
    顾煊承想要唤醒他的诅咒。
    不行不行不行,太子你、你别乱来袁椿反应最为激烈,她捂着头,身子一个劲往后退。
    夏洲也察觉不妙,眼神越来越锋利。
    诡异的气息四散开来,好像所有的黑暗都在往顾煊承周围流淌,地面不受控制往外起伏翻腾,如大雨淋湿的湖泊,变得零碎不堪。
    蔚凌微微倾身,指尖按着剑柄,身影朝顾煊承而去,拔剑的瞬间粉碎了迎面而来的黑暗。
    忘川剑亮起刻印,剑气将迅速凝聚的法力肆意溅起。
    他向顾煊承而去,没有丝毫停顿。
    顾煊承猛然睁开了他的眼睛,瞳孔染着纯白的光,透不出半点神韵,裂缝一样的痕迹爬满他的身体,瞬间在大地绽放。
    周围如沼泽般扩散的黑泥迅速聚拢,像是被强光逼退的影子,转眼已经收缩到蔚凌周围。
    够了!煊承!阿凌!
    程英桀突然穿透在两人中间,一边用金刚锤横在顾煊承面前,一边徒手挡住蔚凌的剑。
    蔚凌在咫尺之处停手,剑没有碰到程英桀的手。
    你们俩怎么回事,就不能好好说话?程英桀顺着剑锋往下,握住蔚凌的手。
    他的力气总是很大,蔚凌倔不过他,只能任他这么抓着自己。
    煊承。
    剑拔弩张的气息被强行化解,程英桀稍微松了口气,换做知心哥哥的样子与顾煊承说话。
    当初我就和你说过,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先把你的真实想法都告诉阿凌,把误会化解掉你师尊绝不是不讲理的人。
    顾煊承没吭声,他目光好似看着远处,又好似全无神志。
    程英桀叹气,又回头去看蔚凌:阿凌,你看,你这徒弟确实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给他一次机会,好好听他
    话音戛然而止。
    程英桀的目光停住,细小的光线在他瞳孔里凝落,像是星辰映着漆黑的大海。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蔚凌的脸色在突然间变得如此难看。
    地面穿出的苍白手臂从程英桀的胸膛刺穿,鲜血淋漓的五指合拢,形成一很锋利的刺,伸到了蔚凌面前。
    那只手中间握着一颗黑乎乎的妖丹,像在鉴赏着战利品一般高高举在半空。
    就在蔚凌停手的短短瞬间,周围的妖气已经聚集成了浓稠雾,诡异的邪阵在脚下布开了鲜血的海洋,无数发着光的白色手臂从里面钻出来,彼此交错缠绕,撑破地面的薄膜钻出。
    程英桀被其中一只手破开了胸膛,他的盔甲和坚固的身体好似脆弱不堪。
    蔚凌有些懵,他下意识想去抢那颗妖丹,指尖还没碰到,妖丹就被那只白色的手捏碎,细碎的沙,燃起淡薄的妖火。
    阿凌。程英桀咬牙,鲜血往嘴里涌出:煊承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煊承浑身震了一下,眼里微微在颤,好似要回归神韵却又无功而返,沦作更加翻涌的混沌。
    景色与记忆重叠,是苍麟在无数苍白手臂中挣扎的模样。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地狱门?难道是那群破坏琉璃山的人追来了这儿?
    墨池的声音在发抖,他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转头去看身旁的夏洲。可是夏洲一言不发,一直盯着蔚凌的方向,墨池看他神色淡漠,不禁吞了吞口水,越发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
    地狱门的气息太过强烈,那些隐在暗处的东西全都被藏了起来。
    蔚凌脑中乱成一团,他要动手中的剑去斩碎那些令他恶心的手臂,可程英桀还抓着他,踩进漫过地面的血水,把他往邪阵外面推。
    程英桀道:阿凌,你可相信命由天定?就算我们百般阻拦最后也改不了自己的命。
    蔚凌不敢乱动,他眼里像是起着雾霭,看不清了。
    就好像煊承他生在东境的血脉之下他注定无法违抗自己的天命他苦苦涩地笑,曾经朝气磅礴的脸变得苍白憔悴。
    这都是命啊。
    他喃喃自语,使不上力,小腿被白色的手臂抓住,挪不动了。
    快走吧,阿凌,躲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他就这么看着蔚凌,然后缓缓松了他的手,移到他额头轻轻碰了一下。
    但这是他最后的动作。
    因为,第三只手臂从后方深处,顶破他的脊椎,在胸口正中间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溅在蔚凌脸上,成了这无间地狱中唯一的温热。
    大哥,大哥
    蔚凌怔怔地唤着,仰起头去看程英桀的脸。
    地狱门中翻腾伸出的手臂原本没有触碰蔚凌,但突然之间就像受到了某种牵引般扭转方向,统统朝两边分开。
    那些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不知是何时出现,他们栖于不远处,两三个环绕站开,手中已经起了法阵,让地狱门中凌乱的手臂争先恐后,如巨石落入湖泊时激起的浪涛,沿着地狱门的边缘绽开。
    中间的一切终于被周围人看了清,映入眼里的,却是程英桀失去了支撑,倒在了蔚凌的怀里。
    大哥?大哥!!
    蔚凌茫然接住,血染了他一身。程英桀的身体比平时轻了很多,可蔚凌的手颤得厉害,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抱不住怀中的人。
    你们怎么可以杀他,你们怎么可以!
    打破一切静寂的是薛青青,她悲痛地大喊着,挣开墨池劝阻的手踩进泛用鲜血的邪阵,那些白色的手臂迅速蠕动过来抓住她的小腿,轻轻一捏便是骨骼碎裂,她惨叫一声跌在沼泽般泛浮的秽物中,被那些宛如厉鬼的指尖勒进皮肉。
    她恨死了这些魑魅魍魉,恨死了漫长又无尽的黑暗。
    顾煊承!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他好心待你,你却要他死!
    薛青青的呼声并非毫无作用,顾煊承像突然回过神一样,涣散的视线被渐渐寻回,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从呆滞变得苍白。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请你理解。一个黑衣人落在他身边,低声对他说:娘娘还说,只要活捉蔚凌,梼杌可以留给太历院。
    顾煊承转过头,他的侧脸,脖子,刻印消散后留下无数道伤口,血淋淋地翻开来暴露在起伏不定的黑暗中。
    他静了片刻,轻声道:动手吧。
    静候在周围的黑衣人相互递了颜色,迅速动起身来。
    地狱门剧烈震动,血池像决堤一般往四周浪涛喷涌,整个地面都在轰然震动,大块大块手臂涌在一起,相互纠缠,密不透风地贴合,然后越来越高,越来越密,往四面八方组成了高大的墙。蔚凌被那恶心的光线晃得头晕,他胸口一紧,血腥味从喉咙里涌入唇边。
    墨池拉着薛青青的胳膊往外拖,他眼睛不敢往程英桀那边看,只能咬紧牙关,不想,不说,眼泪止不住,一直在往下掉。
    在视线的余光里,他看见夏洲悄然落进地狱门之中,他朝蔚凌去,将那些趁机袭击蔚凌的黑衣人全部杀死。
    紧接着,一只银狐从天而降,出现墨池和薛青青面前。
    恩人,我带你走!
    她说了这一句,又像幻影一般变得模糊,转瞬间,周围仿佛被包裹在白色的泡沫中,墨池心中一惊,连忙道:我不能走,银狐,我师尊还
    他的话语最终没能说完,身影与薛青青一同被卷入银狐的光芒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与此同时,手臂形成的墙壁密封了整个空间,成为一个发光的球,把蔚凌、夏洲,还有那些涌入其中的东境人全部包裹起来。
    顾煊承瞥见了墨池消失的身影,他发了一会儿呆,又看向面前闭合的地狱门。
    就像是落在了人间的月亮。
    这、这是封印了?
    袁椿走到顾煊承身边,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正向地狱门注入妖力的黑衣人。顾煊承却是失魂落魄,面色苍白,他极力在保持镇静,只是紧抿的唇不停在颤。
    黑衣人中有人说道:梼杌进去了,封印得花些时间。
    袁椿道:没时间了,雪狼军马上就来了!
    那白色手臂合拢的球体在独自震动。
    不行,撑不住。另一个黑衣人身影在颤:地狱门根本无法封印梼杌!
    他语音刚落,光球里就发出了呲呲呲的声音,像煮沸液体落在烙红的铁面,刺眼的红光化作裂痕,迅速爬满表面,转之四分五裂。
    而那一瞬间来临,却把天地都卷入了混乱。
    耳边传来呼啸嘶鸣,伴着光球碎裂的片刻,激起狂风乱坠。
    那已经不是普通能承受的声音,像无数尖锐的力气从耳膜上划破,丛林翻腾,草木皆成灰烟。回过神时,是一层白色的保护阵环在周围,风吹在身上是撕裂的痛觉,可保护阵的范围内,至少没有受损,那保护阵外的层层山林,已经在刚才那个瞬间,被碾成了平地。
    那浑浊不清的影子,是一只巨大的兽。
    他双眼血红,藐视一切。
    顷刻间,巨兽起身跃起,随着白色的保护阵消失殆尽,它庞大的身影跃去空中,趁着月色血红,化作滚滚杀意。
    夏洲是凶恶的兽。
    他高傲,狂妄,凶残,可怖,他嗜血成性,屠杀为乐,他不屑于人间爱恨,只将欲望当作为他的全部。
    降临人世时,他尚未看清一切,便遭到了强大法力的封印。
    而后,他一直在关外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周围偶尔有声音,有令他心率狂奔的气息,可他不明白,封邀之力如此强大,他浑浑噩噩,留在心里扎了根的情感,是恨。
    他恨那个将他的封印的人。
    再后来,束缚在他周围的法力越来越微弱。
    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嗅到了那个人的味道,他默默将这一切记下。
    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个人付出代价。
    蔚凌,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就我该死,其他人都该活?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问出这句话真是莫名其妙。他堂堂凶兽,本就不把凡人放在眼里,又有什么意义。
    他要杀死蔚凌,易如反掌,不过是一时兴起陪他玩玩罢,何需从他口中却寻得认可。
    梼杌,地狱门里的诅咒可合你的意?
    当地狱门的洪流席卷之时,铺天盖地的黑暗漫过了夏洲的视线。
    那个陌生的影子就立于诅咒沸腾的漩涡中心。
    她声音低柔,成熟又婉转。
    她不惧黑暗,也不惧绝望,她的身影涣散成末,却叫人记得一清二楚。
    夏洲曾在许久以前听过她的声音,那时他还是妖域的凶兽,而她,是昭阳的皇后。
    她以血为阵,企图来凶兽的聆听。
    她说。
    昭阳的皇帝藏了一个宝贝,是世间最纯的白,就算没于黑暗之中,也不会污染半分。
    我想让那恶毒的皇帝在绝望和悔恨中死去,你若能降临人世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将那宝贝送祭于你。
    夏洲怎会忘记。
    那是真正将他从深渊中唤醒的声音。
    岳尔珍,岳尔珍,区区一介妖徒,竟敢将四大凶兽玩弄于鼓掌之中。
    你居心叵测,冷血无情,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布成你复仇之局中的一枚棋子。
    夏洲在黑暗中化成了兽,双眼血红,嘶吼声震天动地。
    他撕碎了地狱门的结界,将诅咒和血肉尽数吞没。
    周围的空气像凝固了,没有风在流淌,没有声音徘徊,他的身影融于黑暗中,唯有那双血红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凶恶。
    那些黑衣人见着梼杌,纷纷跪下身来。袁椿不知所措,半晌也跟着跪下。
    只有顾煊承,目光空洞,满是恨意地看着巨大的凶兽。
    梼杌并未离开太远,而是跃上了旁边的高石,妖气汹涌,烧尽一切,他张开血盆大口突然转身,朝着顾煊承而去。
    夏洲。
    蔚凌唤着他,可他听不清,还想再开口,却是有血渗在淡泊的唇间,他看着夏洲,一说话就咳嗽。
    程英桀从蔚凌怀里滚落到地上,刚刚还有的血肉之躯,如今已爬满了来自地狱门的诅咒,他的皮肤变得漆黑,血已经干涸,衣服干瘪地落在血水里,掩盖那一地焦稠的灰烬。
    蔚凌捂着嘴,血从他指缝间溢出,他咳了几声,胸口痛到麻木。
    梼杌浑身散发出诅咒的血性,正源源不断冲击到蔚凌的体内。
    师尊顾煊承出声叫他。
    蔚凌重新抓起忘川剑,模糊的双眼失散了光泽,他不看顾煊承,不看程英桀,剑在手中,他要将这天地间所有孤魂野鬼,统统斩杀。
    完了完了完了,梼杌怎么觉醒了袁椿吓得快哭了:喂、你们这群东境人快想点办法!怎么才能把梼杌封印回去!
    黑衣人正与梼杌恶战,天地间聚起的封妖之阵,一次又一次被震碎。
    梼杌从天而降,光是那狂风大就已经翻起了骇人的妖力。
    殿下!袁椿只能向顾煊承求助。
    耳边吵杂的都是澎湃的风声,如利器割着金属,尖锐地回响。
    梼杌被无数封妖阵层层缠绕,那些黑衣人以血肉为祭,随强大的妖力殉葬,他们的身影与琉璃山劫时一样,随着妖气挣扎,然后化作黑泥一般诡异的污物。没人去细想他们究竟在做什么,那妖力越来越强,梼杌越来越狂暴,身影搅在黑暗里迟迟没有消散。
    而就在这个瞬间。
    更加难以把控的人,正极速往这边冲来。
    是雪狼军。袁椿大喊一声,赶紧让出路。
    随之而来,是银枪带着金色火光,如同逆向而来的惊雷,疾驰而过。
    雪狼军指挥使白烈,身为昭国第一的猛将,光是能察觉到他的气息已经是极限。
    只见他舞着银枪踏上梼杌巨大的臂膀,银光融于月色,转眼荡漾成漪,金色的咒文涣散成灼眼的光线,朝着梼杌额头直击而下。
    银枪穿透凶兽的头颅,在下一个瞬间腾起血红的妖光,白烈推枪而出,在他的面前,像是一个巨大的窟窿,寒风不停地往里面涌入,把他朝无止境的深渊里推。但他毫无畏惧,在落地之时跨步稳住,枪缝沿着地面磨开一道半月形的火光,再次转朝梼杌,在嘶吼声中迎面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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