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经百战,对讨伐这庞大妖物胸有成竹,这一枪对准梼杌的胸膛,以诛妖之力贯穿,定能将他降服。
    只是他没想到,在出□□去的同时,蔚凌整个人像无声闪现的烟雾,随着轮廓渐渐清晰,再轰然挡下那仿佛能贯穿一切的枪,白烈先是惊讶,锋利的枪尖顶着忘川剑刃,他及时停住了武器,并未撞上,可周围已是尘埃飞扬,剑气沸腾,他脚下的地面因为刚才那一击而破裂成痕,触目惊心。
    蔚仙尊白烈抬起头,冷冷地道:你若执意袒护妖怪,恕我不再手下留情。
    蔚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抬手念诀,毫无先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顾煊承,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对着蔚凌大喊一声:师尊,别
    可转眼间苍白的结界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展开,白烈虽是功力生猛,但到底不会仙法,何况他本以为蔚凌至少会与他交流哪怕一句可等来的眼前无限白光,天空仿佛变得非常明亮,银白的云笼罩周围,把世界缩小成一片摇晃的光斑。
    蔚凌与梼杌的身影消失了,连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留下。
    眼前只剩下光秃秃的残迹,蔓延到丛林的尽头。
    蔚仙尊的结界能阻断时间他一定是趁机逃跑了,以我看,他法力受损,诅咒反噬,这种状态下还硬撑结界,简直自讨苦吃。袁椿纵身落到白烈旁边:白将军,妖惑人间必有大乱,我们太历院一定全力协助。
    顾煊承愣在原地没动,双眼直直看着前方。
    白烈转过身来看他,此时雪狼军其他战士也围了上来,火把将丛林间照亮,满地血迹与污秽映入眼中。
    锦川已经封城,他又能逃去哪儿呢?袁椿歪着脑袋打量一圈,表情有些无奈。
    追。白烈眼里虽是残有顾虑,但声音却坚韧不觉。
    他对着雪狼军众人下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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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天命
    ***
    天空染上了一些晨光,有雨在下。
    森林与森林重峦叠嶂,道路没有尽头,浑浊的光从云端跌落,洒在如梦初醒的长夜里。空气的每一寸都透着骇人的寂静,梼杌在奔跑,发出一阵一阵庞大的脚步声。
    蔚凌趴在他背上,被淡薄的黑烟笼罩着,他觉得冷,指尖揪着一小束软毛,使不上力,就这么微弱地握在手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已经逃出了森林,凶兽渐渐褪去了身形,化作人的姿态,是夏洲,在他跌落的时候将他抱住,紧紧搂在怀里,他觉得自己够惨了,可夏洲却莫名在笑,笑声很低,很疲惫,然后对他说:阿凌,我可真是大开眼界,那种状态下你还开什么结界,不留点儿法力保命脑子有问题吧。
    蔚凌累得很,还要听夏洲没心没肺的嘲笑,他把脸蹭着那温热的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乐意。
    夏洲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现在怎么办?
    蔚凌望向他:逃出去。
    往哪儿逃。
    哪儿都行。
    夏洲愣了愣,又道:你还走得动?
    走不动,你背我。蔚凌指尖微微用力,却只捉了夏洲的衣角。
    他脸色惨白,浑身冷汗,诅咒的印记顺着血脉不断延伸,像泛滥的藤蔓一样缠绕缠绕在他皙白的肌肤上。可他浑然不顾,只是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凝视着夏洲。
    他眼里映着他。
    此时此刻,他的全世界都是他。
    好,我背你。夏洲捞住他的腰,往怀里搂得更紧。
    他没有温度,很冷,那柔软的皮肤像是浸在冰雪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背你走,但去哪儿得听我的。
    夏洲把人扶到背上,他也很累,只剩下一点儿力气,不知道能走多远。
    蔚凌搂住他的脖子,双臂颤得很厉害。
    现在只剩我们了,苍麟死了,大哥也死了
    我死不了,你放心。
    那可真好。
    你也别想了,想得越多,怨就越多,瞧你没剩几口气,难道不怕变成怨鬼?
    夏洲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蔚凌听。
    有你在我怕什么。蔚凌的声音越来越轻:要是我撑不住,你还能吃掉我。
    夏洲愣了一下,笑道:你看,你辛辛苦苦坚持了那么久,抑制诅咒,封印我,最后功亏一篑,还不是得当我盘中餐
    是不是很好笑?
    好笑,特别好笑。夏洲呼了口气,有些不甘,又道:可是阿凌啊,你想清楚些,我要是吃了你,就会变成凶兽作恶人间,我会杀很多人,搞得人间乌烟瘴气,除了你,这世上可没人能阻止我,到时候你再来后悔就没机会了。
    蔚凌闭着眼:你是好猫猫,恢复了妖力,你就乖乖回家。
    夏洲道:家?哪里是家?
    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夏洲笑了笑,这话听着像在赶他走。只可惜他也惭愧,刚听到家这个字,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沧溟寺。
    漫长的夜,无尽的雪。
    无路可退的人,无处可去的妖。
    兴许从头到尾也只有他还在挂念那个地方。
    妖域也行,你跟我回去,然后随我成家。我在妖域有一座山,山里有湖,上次给你的酒就是那湖水酿的阿凌,你一定没见过淡红色的湖,湖里结了冰,我们就把酒埋进去,要一百年冰才会化夏洲慢慢地说。
    那还真是奢侈的酒。
    哈哈,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我带你尝尝里边儿有我一千年前埋下的,舍不得喝,都给你了。
    夏洲一步一步往前走,双眼静静看着前方。蔚凌不算重,背在背上也没什么负担,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忐忑挥之不去。
    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就答应过我要随我走,那时我下定决心,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过你肯定忘得一干二净,我也不生你气,你赶紧好起来,从今天起,把自己说过的话好好记住。
    他自言自语,脑子无法正常思考,他等着蔚凌回答,但等了很久,都是沉默。
    环在脖子上的手臂滑到他胸前,从手腕到手指,沿着血管染上深黑的斑纹。
    阿凌。
    夏洲唤他。
    没有回应。
    阿凌?
    他又唤了声,脚步慢下来。
    别停夏洲。
    蔚凌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追兵来了
    而这也是蔚凌最后一次回应夏洲的话,血涌上他的喉咙,一滴一滴落在夏洲的肩膀上,诅咒攀上他纤细的颈,像是撕裂了皮肤,成了血淋淋的伤痕。
    马蹄声碾过大地,世间都是令人厌烦的法术。
    追兵在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
    城墙就在不远处,横跨山脉,掩进阴雨,墙壁是那么的高,刻在上面的结界织成天罗地网,仿佛要顶破厚重的云海,化作密不透风的牢。
    锦川已是死城一座。
    没人逃得出去。
    夏洲紧着牙,咽着空气里不断浓郁的甘甜,属于蔚凌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只剩充满了绝望的诅咒随着血腥慢慢扩散。
    他把自己的唇咬出了血,他在无法抑制的欲|望中深刻地理会到了自己生而为妖的本性。
    嗜血,残酷,对诅咒与死亡有着本能的恋羡。
    浑身的冲动都刺激着他,于他而言,蔚凌就像是绝境沙漠中的一缕清泉,或是冰天雪地里的一盏暖香。
    他想活,那是本能。
    只要把蔚凌吃掉,他可以恢复妖性,他可以杀了所有人,这是他一直想干的事,也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结果。
    这人皮他早就该穿腻了。
    他要让这人间,血流成河。
    我要是失言,你可别怨我。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他身上有伤,痛得他有些头晕,可那城墙离得那么远,好像永远也走不过去,他走不动了,跪在雨水淋湿的泥里,他把蔚凌放在残缺的岩石后,摸着湿透的发,沾了一手的血,他发了会儿呆,再把那鲜血舔干净。
    蔚凌的情况恶化得很快,那些诅咒在他身体里就像是沸腾到极致的水,一旦寻得裂缝,就会不可收拾地倾泄而出。
    他要吃了蔚凌,寻回属于自己全部的妖力,然后降灾这个人间。
    又或者
    夏洲碰着蔚凌的脸,额头贴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
    他的小美人奄奄一息,微颤的睫毛碰着他的脸,却没能睁开眼睛。
    我的阿凌那么厉害,这一劫,难不住你。
    蔚凌挨了吻,很轻地碰着了他的唇。
    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依相偎。
    是死寂冷清的万念殿里残留余温的宝珠,还是漫天大雪的沧溟寺常伴身侧的小猫,是黑夜漫长时拥他入怀的臂膀,还是梦魇降临时安抚旧伤的狂妄。
    他念着,多一些,再多一些。
    可是,吻他的人却离开了他。
    温暖消失了,只剩寒意涌来,他开始害怕,用了全部的力气,拽着那个衣角不放。
    他说。
    你要去哪,夏洲。
    可那个人没有听见,衣角被轻轻抽走,只剩细雨溅在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把残留的温度冲刷得一点也不剩。
    ***
    蔚凌怕了孤独。
    周围的寂静是一件让他非常恐惧的事。
    许多年前,他总是跟在赫玉身边,然后,赫玉走了,他便与程英桀生活在一起,收了两个徒弟,墨池与顾煊承。
    后来,顾煊承走了,蔚凌为了救他而离开琉璃山,从此跌落人间。
    我总是在想,茫茫苍天当真有眼,那他就是个王八蛋。
    他的眼不看人间幸福美满,也不看万事顺风顺水,他既已于生灵许下天命,便能将躯壳玩弄于鼓掌,可是你看,人间无数躯壳,个个都长着一颗想要违抗天命的心。可这颗心却是剧毒之物,不见伤口不见血,却是人人揪着它,痛不欲生。
    言语时,少年悲悯地垂目,大雨淋湿了他的发,粘在他的脸上,蔚凌与他咫尺之近,却看那温和眼眸中,映不下半点光泽。
    那是十年前,蔚凌最后一次见到顾煊承。
    年轻的太子亲赴战场,天真地想要阻止战火进一步燎原。
    但映入他眼中的,只剩下东境沦亡的惨状。
    他本该在那个时候死去,和那些彷徨无助的亡魂一样,埋进血水里,没人在意他是谁,成为无数尸体中的一个,再被付之一炬,连尘埃也不会留下。
    可是蔚凌却在那个时候出现了。
    顾萧曾说过,蔚凌如果留下,顾煊承就可以离去。这不是交易,更不是谈判,正如顾萧所说的那样,蔚凌会为他所有,这是天命。
    这句话顾煊承听了太多次,好像天命真是如此。他曾想过以此来讨好顾萧,给东境换来一线希望,却又在沉溺之时忘却了自我,急于弥补,不辞而别。
    他怎会猜到,那个高高在上,总是待人淡泊的天羽仙尊,竟然真的会为了他而背弃琉璃山,来到这人间地狱的战场。
    这是天命。
    他嘲笑着自己的愚蠢。
    那一日,顾煊承踉跄地跟在蔚凌身后。在瓢泼大雨中,发散一身,泪流不止。
    他说:我怨恨这血脉,怨恨这条命,是我太贪心,犯下了这么大的过错
    他去不到蔚凌身边,被两侧士兵斜枪挡去了路。
    雨声如此嘈杂,却像万籁俱静让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他本该不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算千疮百孔,也不怕那丑恶模样映入别人的眼瞳。
    雨水拍打着地面,尘沙已然化为泥,泥中的水反泛着涟漪,映着昏暗的天空污浊不清。
    他哑声喊道:我命已至此,生死由天,师尊,我已经背弃了琉璃山,你为何还要来,为何还要来
    那个平日里温柔敦厚的少年郎,此时却双目悲恸,浑身颤抖。
    煊承,当初你拜我为师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蔚凌停下来,在雨中微微侧过头。
    顾煊承抬起头,哑言相望。
    也许是忘了,也许是他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命是不见苍天,可我不甘如此。
    记忆中,少年屈身在前,低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样的话。
    那个身影与现在的顾煊承重合在一起。
    成为了蔚凌眼中薄色的光。
    别放弃了自己的心,煊承,为师还在,任何人都伤不了你。
    这颗心却是剧毒之物。
    不见伤口不见血。
    却是人人揪着它,痛不欲生。
    师尊,你看,它烙在了我的心底,怎么也抹不去了。
    我何尝不是如此,想从这深渊地狱里爬出来。
    许多年前,许多年后,同一个问题,却像梦魇一般反反复复纠缠不清。
    这一日也同十年前一样,天空阴霾,雨落不停。
    远处的城墙是封锁了自由的监牢,追兵的铁蹄溅起泥泞,凶兽立身于城门前,妖气澎湃,要把这天和地都卷进黑暗。
    雪狼军追到了,或者说,梼杌早就等在那里了。
    他浑身笼在黑烟里,像一只巨大的老虎,露出锋利的獠牙。就算是不懂仙法的人也能清晰察觉到那来自本能的可怖妖力。
    梼杌双眼血红,诅咒渗透在风雨间,如爬满地狱的恶鬼,在绝望中无情的嘶吼。
    袁椿捂着嘴,打心底感叹:四大凶兽梼杌,好强的妖力。
    顾煊承有些愣,梼杌的妖力恢复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念头浮上脑海,他便听不得周围人的话了,平静的眼里染上恨意,他一步步往前,不顾雪狼军的阻拦。
    梼杌,你吃了他?他声音有些颤,眼里沾了血丝:你骗他,博取他的信任,你终于原形毕露你
    梼杌在黑暗中睁着血红的眼睛,眼仁细长,像是血腥里渗着的裂缝。
    你不是想杀我吗?他偏了偏头:来呀。
    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妖力已经与在林中时截然不同,顾煊承能清晰的感受到来自梼杌的变化,但轮不到他有所行动,四面八方已经展开了封妖的阵,太历院的法侍随阵型间缭绕的光线现身,形成了一个圆弧形的包围圈。
    顾煊承有些失了理智,他紧紧握着手中铜扇,在寒雨中轻轻地颤:把师尊还来。
    在我肚子里。梼杌在说话,声音不同于人形时那般低柔,而是透着泥沙般的浑浊,带着些回想在耳边彷徨。
    顾煊承痛彻心扉地重复着 :把师尊还来!!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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