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凌没作声,只是轻轻握住了手里的封妖珠。
    顾鸢也盯着那颗珠子,甚至屈身向前,朝蔚凌伸出手:来,小凌,珠子给我,这里面的妖力可不是你现在的身体可以承受的。
    火光在闪,燃得很高,甚有些微微战栗。
    蔚凌被那光闪得有些出神,如羽柔软的睫毛把双眸里映了影。
    这倒是实话。慕容尘灏沉吟:梼杌在那日之后回了妖域,一年的时间足以恢复他全部妖力,再次相见他便是真真正正的凶兽,而非是受你影响、被人性所困的半妖。
    蔚凌默了好长时间,淡淡地道:是啊,如今我也没有制住他的法子。
    原来散尽的不只是他的修为,还有他与夏洲之间所有的羁绊。
    现在想来,那短暂的时间就像一场梦,他付出了一切,终究是在贪图这长梦永不醒来。
    对、对,你现在去找他就是送死。顾鸢十分执着那颗珠子,甚至从椅子上挪到了榻旁,伸出手去碰:珠子先交我吧,你要不信我,交尘灏也行。
    蔚凌不看顾鸢,却看向尘灏:可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封妖珠送到我手里?
    顾鸢点头:我也觉得,尘灏,你看你,多此一举。
    慕容尘灏不以为然地笑:世上总有些傻子,不见棺材不掉泪,到底是余生安然,此事为憾,还是亲身一试,余心了然。说来与我无关,选择权自然不该在我手上。
    一席话没叫蔚凌有多少反应,倒是让顾鸢收了手,他面露忧虑,却又对慕容尘灏刮目相看。
    这是在把蔚凌往前推。
    或者说,从一开始,蔚凌就没打算要放开那颗封妖珠。
    第93章 情同
    此处没有别人,在场三位都不是笨蛋,很多事不需要说明,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想找夏洲该怎么办?蔚凌问,毫无迟疑。
    此妖力为梼杌所有,同类相近则会相互呼应也就是说,附近如果有梼杌的妖气,这颗珠子就会起反应。慕容尘灏道:只是,梼杌如今不在人间,在妖域。
    顾鸢迅速收起刚才反对者的模样,变脸如变天,连浑身气派都变了,摆出双手双脚支持的得意劲来:巧得很,要去妖域,最近可是机会难得。
    蔚凌总算注意到顾鸢:此话怎讲?
    顾鸢清了清嗓子,道:沧溟寺你很熟吧,那里有通往妖域的大门。
    蔚凌道:那扇大门有先祖了留下的强大结界,一般来讲,人进不去,妖也出不来。
    妖门结界百年为一轮回,如今正是最脆弱的时期,再加一年前夏洲在锦川释放妖力强行打开了连通妖域的门,远在沧溟寺真正的大门也受此影响开始波动,硬生生把先祖留下的结界给碎了一条口子。
    蔚凌有点意外,但他回想起夏洲早在以前就强行突破过妖域之门的结界冲出来,就算被封作小猫,放在妖的级别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可怕。
    沧溟寺现在由太历院接管,每过三日重塑一次结界以此来阻止妖物侵入人间。慕容尘灏道: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从裂缝混入妖域。
    顾鸢连忙道:我们可别包括我。
    慕容尘灏道:没人让你去,去了也碍事。
    顾鸢:
    蔚凌想了一下,道:得绕开白烈才行。
    他今日刚恢复,太多事情接踵而至,倘若能先和慕容尘灏谈论此事,他一定会极力回避与白烈相见。
    白烈能用。慕容尘灏道:我没见过他那么好骗的人,再说他本意也想诛杀梼杌,不如利用他杀入妖域,找个机会除掉便是。
    不不不不,绝、绝不行,白烈不能死。
    顾鸢反应极大,恨不得跳起来捂住慕容尘灏的嘴,让他别再出骚主意。
    蔚凌忍不住苦笑:白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除掉的,以他身手,适得其反的可能性比较大。
    行了,这个提议跳过。顾鸢也苦恼:我找白烈来也不单单是为了拖他下水,他和风月天师辰枭有一腿,小凌如今灵核受损,能不能恢复又尚不清楚,我想以此机会顺水推舟让白烈引荐风月天师来帮帮忙,如果白烈有什么闪失,辰枭不会放过我,绝不会放过我,我惜命得很,白烈万万死不得。
    今天他在白烈面前三番五次提到不能让蔚凌以废人的状态去见顾萧,便是在为牵扯风月天师埋下了伏笔,可慕容尘灏把他计划打成一团乱,眼下已然没了意义,说出来也是无妨了。
    慕容尘灏奇怪:可我听说辰枭与白烈已经决裂。
    你懂个屁。顾鸢受惊拍着胸口,恶狠狠地道:他俩一个不爱问,一个不爱说,凡是全靠自己猜,只要把他俩凑一块儿把话讲清楚,什么都好了。
    慕容尘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多问,直接道:酉王有何高见?
    我哪有什么高见,矮见倒有一堆。顾鸢被迫开动自己的小脑瓜子,若有所思了半天,才道:白烈是我找来的,我想点法子牵制他,但我建议你们过完年再走,小凌还需要恢复,现在走了,追着你们去的可不止白烈。
    蔚凌懂他的意思,不仅是白烈,玉兰仙子沉花也在这里,自己身体一天还未回复,玉兰仙子便一天对他放心不下。
    不过
    过完年?蔚凌默念着这个词,似在陌生,又似恍然。
    今年过年早,正好又是小白的生辰,大白那会儿一定腾不开空盯着你,相信我。顾鸢言之凿凿:那天一定会是最好的机会。
    *
    蔚凌曾经最讨厌过年,在他的印象里,过年他总是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琉璃山除夕时会召集上仙资质的人去苍麟庙里静坐,赫玉从来不去,就让蔚凌替他去,蔚凌继承了赫玉的优良传统,第一年,他静坐到夜深就偷偷溜回去,第二年就被苍麟盯上,被迫呆到天亮,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一直到赫玉的离开让苍麟对大失所望,蔚凌才总算逃脱了他的眼睛。
    而那以后,天羽殿多了墨池与顾煊承,四个人在一起总算有了些过年的气氛,但也全靠顾煊承一个人安排,偷偷吃点大鱼大肉,配点酒,那样的日子也算快乐。
    再后来,蔚凌去了人间,才知道过年对于人间而言是如此盛大的节日,边境的战士们会在那一天饮酒狂歌,围着温暖的篝火彻夜欢腾,而城里又是另一番繁华盛景,有灯火,有歌舞,宫中亦有宴,宴后则家人团聚,共度这难得的时光。
    但是,他因边境之战身负诅咒,被顾萧囚禁在冰冷的万念殿中,年年岁岁,夜空渗进的光火,尘世烟火如此绚烂,却是与他无关。
    与他一样孤独的人还有顾萧,因为每年除夕夜,顾萧都会来万念殿陪他。
    在蔚凌心里,顾萧分明拥有一切,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他会带来酒,带来一些冷掉的小食,就这么一句话不说,把酒一杯一杯地喝。
    有一年,顾煊承托人偷偷给蔚凌送来了酒和信,顾萧天性敏锐,就算蔚凌藏了起来也依然被他发现,那封信顾萧没看,丢去烛火前烧了烬,随后他拿起酒,当着蔚凌的面全倒在地上。
    他笑着对蔚凌说:你倒是越来越像个人了,仙尊。
    蔚凌知道顾萧又要开始发神经,于是尽可能地不去招惹他,但他越是这样,顾萧越是发怒,那只冰冷的手捏着蔚凌的下巴,想要拧断他的骨头一般逼着他抬起头来。
    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只可惜,朕要做厉鬼,你只能陪着朕。
    那时顾萧的眼中渗着猩红,真如厉鬼有几分相似,蔚凌知他喜怒无常,知他发疯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他永远不知这一切是为何至此,也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触怒了顾萧。
    后来他想,正因为他无法理解顾萧,才会将这本不该存在的孽缘一而再再而三地引入死穴。
    顾萧曾问他。
    伸手救了朕的人是你,为何现在却要拒绝朕?
    蔚凌曾回答他。
    你只不过是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我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你要的我给不了。
    这是顾萧给予蔚凌唯一的机会。
    唯一一次选择顺从的机会。
    顾萧得来了否定的答案,他也从未期待蔚凌能肯定,对此,不过一笑置之,用那轻薄到有些残忍的话语回应道。
    这天下终有一日是朕的囊中物,你不愿归朕所用,江河再大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
    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就像是下给蔚凌的毒咒,他尝试着挣扎,想要脱离囚禁了他的牢笼,可最后的结果却在不断地耗尽他的一切。
    琉璃山劫难,苍麟惨死,程英桀的归凡,顾煊承的偏执。
    正如顾萧所说,这世间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可后来,又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对他说: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
    他跌进漫长又寒冷的孤独,是那只妖怪强迫他重获温暖,他试着去接受,去认可,眼看着快要心意相通,又被无情地夺取。
    他想试着去相信那只妖。
    他想见夏洲。
    *
    每逢临近新春,煜都城中都有庙会,大红灯笼挂满街,与飘扬不尽的大雪相映生辉,红衬着白,喧嚣衬着寒冷,满眼都是热闹景致。
    煜都的东面有一座集市,再往东延伸,是祭天神坛,神坛旁边依着山,山中有寺院,是太历院之所在。蔚凌对那隐于万林之间的寺庙记忆犹新,因为万念殿也建在不远处,那座山春时万物逢生,夏来碧茂从林,秋后红叶漫山,冬至白雪无垠。这样的景色他看了很多年,如今再见,心中难免残有感慨。
    除夕当日的清晨,雪停了,空气里弥漫的雾到中午时散去,天空蔚蓝,阳光明媚,除旧迎新时,又是好时光。
    蔚凌喝了药,本想再休息一会儿,可别院外噼里啪啦的火竹声不停,吵得人没法休息,等他收拾好去了院子里,见着是有客人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白烈的夫人柳莺和儿子白璃。
    不用说,人自然是顾鸢请来的,火竹也是顾鸢点的,可白璃不怎么领请,一个劲抱着自己爹欢喜得很。
    蔚凌想着自己应当是回避为妙,可还没走,顾鸢就把他叫住,还大大方方给他取了新名字介绍了出去。
    本王的门客,小凌,他身子不好,体弱多病,还请夫人多担待才是。
    光用说,名字不用写,单凭小凌二字,自然不会与蔚凌扯上关系,柳莺听后盈盈一笑,见蔚凌生得好看,不忍多看了两眼。
    对于白烈的夫人,顾鸢前几日曾详说一二,柳莺是城中礼官,余挽风的同门师妹,其父乃当朝司天监,掌天文历数风云气象。
    昭阳皇帝信天,太历院与司天台地位极高,柳莺与白烈成亲后本不应继续担任礼官,却因命脉近天地之由留于宫中。
    她与白烈相处的时间虽然少之又少,但二人至幼相识,情投意合,受顾萧赐婚后自然而然地成了家,一切都理所当然,风平浪静。
    内人柳莺。白烈拍了拍身旁的白璃,又道:犬子白璃,今日多有叨扰,还请包涵。
    白璃那张脸,鼻子和眼睛像爸爸,精致得很,尤其是眼睛,眼尾上挑,角度刚刚好,柔和又不失俊朗,甚至有些许妖媚。嘴唇与脸型像妈妈,秀气温润,却又不失少年的朝气,越看越叫人心里感叹,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小凌哥哥早上好,哥哥是爹爹的朋友吗?
    蔚凌还没问候,白璃就先出声了,他眼神十分专注,不像是随意说来。
    顾鸢可喜欢白璃了,笑容满面地插嘴道:是朋友,是朋友,我们都是你爹爹的朋友,来,给哥哥抱抱。
    但白烈挡了一下,不给他抱。
    白璃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说:爹爹朋友少,很可怜,连辰哥哥都抛弃爹爹了,你们不要抛弃爹爹好不好。
    白烈愣住,连忙拍了拍白璃的小脑袋:说什么呢。
    柳莺在旁边掩着嘴笑。
    不会不会。顾鸢趁白烈不注意,捏了把白璃的脸:我与你爹爹情同手足,你尽管放心!
    小朋友没什么心眼,顾鸢这么一说,他立马就笑了。
    蔚凌心想,他们本是打算除夕之夜想办法忽悠白烈金蝉脱壳,更别提最早还提议偷偷干掉白烈。顾鸢厚着脸皮把自己和白烈说得好似挚友挚交,成年人的话,果然不能信。
    哎呀,这孩子,也太可爱了。
    沉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不寒暄,更不自我介绍,满脸温和地蹲下身,就像往白璃身上摸。
    白璃也乖,不躲不闪,瞧着沉花好一会儿,然后笑着叫她姐姐。
    白烈立刻道:阿璃,不得无礼,辈分上来讲,玉兰仙子该是奶奶才对。
    顾鸢瞥了白烈一眼,朽木不可雕也。
    沉花讪笑道:没事,叫姐姐挺好。
    柳莺上前来,礼道:久仰玉兰仙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般貌美如花。
    沉花眨眨眼,好奇道:传闻?怎样的传闻?
    柳莺道:以前听袁椿提起过。
    白烈看了过来,神色有异,却未多言分毫。
    沉花微微一怔,半晌才动着嘴角,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意:哎呀她还记得我呢。
    柳莺莫名间感受到了来自蔚凌、白烈甚至是顾鸢的三方注目,顿时不知该如何把话说下去。
    娘亲,娘亲。最终,不明所以的小白璃打断了尴尬,他拉着柳莺衣袖道:比武大会要开始了,我想去看。
    哎呀,我差点儿忘了。柳莺恍然道:现在回城还来得及那就
    顾鸢道:比武大会我们也打算去,夫人若不介意,可与我们同行?
    他这话,白烈与蔚凌都是初次耳闻,两人对视一眼,再看顾鸢,顾鸢笑嘻嘻地冲他们直抛媚眼:大过年,不如微服私行去挑点年货,走罢走罢,小凌都多久没出门了,再呆着得发霉了。
    第94章 逢年
    比武大会是煜都中每年都会举办的民间活动,江湖人喜欢,什么花哨的打法都能瞧见。
    宫中将士虽然看不起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但拨钱办奖的人是煜都里有名有份的大商贾,在天子脚下,却也从未引过天子怨言,至此比武大赛便成了煜都必不可少的活动之一。
    马车上,慕容尘灏把蔚凌打整了一番,戴好帷帽,披好大氅,搂好手炉,虽然他没怎么说话,却从眼神里透出些操碎了心的神色。
    这是传送符已经开过阵,不需要仙法,割点血就能用。最后,他扳开蔚凌的手,把符纸规规矩矩搁在手心:遇到危险就跑。
    蔚凌看他行事细心谨慎,忍不住道:难怪夏洲能在人间过得如此顺心,慕容公子出了不少力吧。
    慕容尘灏摇头:你说笑了,夏阁主素来听不懂人话,我再出力也没用。
    他今日也是一身女扮,可那扮相非是妖术,而是妆染。慕容尘灏身材偏细,不如成年男子那般阳刚,五官柔美,妆好更甚美人颜。可他也不能打扮得太娇艳,衣物朴素了些,发上也只有一根不怎么起眼的木簪子,垂首时玉珠耳饰摇摇晃晃,很难察觉他是男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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