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人。
    自从灵核损毁以后,这个词蔚凌听了太多次,他本来从未放在心上,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可是此时此刻从夏洲嘴里听见,却让他头皮发麻,浑身寒战。
    雨声被无限放大,像是在费尽心思填堵屋内的静寂。
    夏洲抬起蔚凌的脸,看着他红了眼眶,那模样又可怜又无助,眼中像是失去焦距,映不出任何光彩。
    你趁乱杀苍麟,夺取苍麟鳞片,勾结东境人为恶人所用。蔚凌气息浑浊,声音放得很轻:然后在我身边博取我的信任,吞噬诅咒,废我法力,囚禁我供你玩乐梼杌,是我眼瞎信任了你,我活该众叛亲离,你让我死吧,当年我自命清高与你为敌,是我错了。
    夏洲愣了一下,脸色越发难看。
    他也不知道蔚凌到底是哪句话哪个字戳到了他的逆麟上,脑海里像是压着一把又长又钝的刀,往他理智上一遍一遍地磨。
    蔚凌看他的眼神,让他难过。
    却又在他如此难过的时候,一字一顿地问他:你要折辱我到什么时候才肯满意?
    夏洲的瞳孔猛缩,手指突然用力,掐得蔚凌下颌生痛不堪。
    他怒道:你想死?我拦着你了?你剑法了得,想死多简单。
    说罢,他把夺来的忘川剑扔到蔚凌面前。
    蔚凌仿佛着了魔,听夏洲这么说了,他真去把剑捡了起来,夏洲见状更是火上心头,又去抢蔚凌手中的剑,但这一次蔚凌却不放手,夏洲用力一拽,只拽到那剑柄上摇晃的挂坠,勒着手上伤口带过,硬是被蛮力给拽断了。
    夏洲手中握着那枚玉佩,黑烟在掌心泛滥,紫色的流苏与白玉在他手心里唐突地化成了灰。
    要我满意?蔚凌,早得很,等你死了,你的徒弟,琉璃山那些苟延残喘的废物,我会一个一个找他们讨回来。
    蔚凌浑身一震,几欲愤恨:你敢动他们。
    夏洲松了指尖,玉佩化成灰落到地上:我怎么不敢。
    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你不要搞错一件事,你是我的,你以为那百万亡魂是献给我的祭品?哈哈垃圾再多依然是垃圾,我看也懒得多看一眼。你那么聪明,怎么到现在还没发现,当年被当成祭品献给我的他眼里像是滲了血,染上鲜艳的红色:是你。
    蔚凌愕然呆滞,只剩寒冷攀上全身,他无法思考,泪水在眸间打转,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可是胸口实在是太难受了,就像要把他撕碎了一样,他只能低下头去,把狼狈的样子掩在阴影之中。
    我收下作为祭品的你,就没有再还回去的说法,你要是恨我,我从你面前消失就是。夏洲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蔚凌摇头:无话可说。
    夏洲皱着眉,心想自己都说要消失了,蔚凌怎么还不留他。明知他向来说话不算话,怎么这时候还不服软。
    行。
    他可是堂堂凶兽,是妖域称霸一方的王。
    怎能每次都他先低头。
    夏洲侧过脸,视线的余光最后落在已经化成灰的玉佩挂坠上。
    我不会再来见你,你也别想从这里出去。
    他狠狠咬牙,身影卷入黑暗之中,就在消散的一瞬间,他看见蔚凌抬起脸望向他,他觉得自己又要后悔了,那张漂亮的脸他贪恋过太多次,他绝不想就此再也不见
    可那又怎样,蔚凌还是属于他,大不了偷偷来看他便是也可以化身成别的模样,再慢慢地哄,慢慢地骗,只要人还在他手里,多的是机会。
    夏洲一边想着,一边湮灭了身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10章 心向
    夏洲心情不好,整个妖域都知道。
    说他一气之下炸了半座山,这可不是闹着玩,梼杌的领地本就是蛮荒之野,山是他心情好时从烛龙的老家搬来的,说要在荒野里建一座城,辛辛苦苦折腾了近千年才有此绝景。
    结果呢?也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两座巍峨耸立的山峰,眨眼间就只剩一座了,吓得城里小妖怪全都卷铺盖走人,生怕哪天又不对劲,城也没了。
    不仅如此,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闷闷不乐在大殿闭门不出。头顶的山缺了,没关系,另一座还在,山上关着他心心念念的凡人,他舍不得炸,就这般又气又无奈地盯着山顶发呆。
    这会儿谁靠近他都是死路一条,守在附近的妖侍连大气都不敢出。但是,有一只男狐妖进出自由,在夏洲眼前晃来晃去,也不见夏洲动怒。
    这只男狐妖是夏洲安置给蔚凌的两只狐妖中另外一只。
    他怎样了,饭和药都吃了吗?狐妖刚走进来,夏洲就抓着他问话。
    没人的时候,狐妖会渐渐退去伪装,化作本来的面目。
    他是人,是妖术师。
    夏洲从人间带回来两个跟班,一个是沈非欢,另一个就是他慕容尘灏。
    不怎么吃。慕容尘灏顺着夏洲的目光往山上看了一眼,道:阁主要是担心,不如亲自去看看他,以阁主的妖力,他应当察觉不了。
    夏洲不答,又坐回了自己的黄金妖座上:那只臭狐狸呢?
    杀了。慕容尘灏道:不过是只妄图一步登天的小妖怪,蔚公子兴许只是利用他,并没有太多来往。
    夏洲沉默点头,胳膊搁在扶手上,懒散地拖着下巴,慕容尘灏看他不打算说话了,识趣地低下身退去。
    尘灏。
    还没来得及溜走,又被夏洲给叫住,慕容尘灏这几天已经深刻体会到为情所困又不愿低头的妖王到底多麻烦,听见自己名字被叫,忍不住暗叹口气。
    夏洲:你觉得,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
    慕容尘灏用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回敬他: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夏洲轻眯起眼睛:你尽管说,我不杀你。
    慕容尘灏道:你错。
    夏洲猛一拍扶手,眼里又起红光,慕容尘灏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可还没跑掉,夏洲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和他讲得够清楚,他被人骗被人哄,当成祭品送给我,我早该吃了他,陪他玩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何况那些凡人居心叵测,我差点赔上自己才救下他的命,难道我还对他不够好?夏洲眼神狰狞,吓得慕容尘灏连连后退,可他毫不自知,越逼越近。
    慕容尘灏退得没路可退了,只能学着知心哥哥模样好好劝解:他曾是四大上仙,如今沦为凡胎,你要是想不明白,可以站在他的角度想想。
    夏洲不赞同,或者说毫不在意,他道:那点修为算什么,废了就废了,有我在以后谁还敢欺负他?
    慕容尘灏:
    大多数人毕生都达不到蔚凌的修为,只是,妖与人的悲欢注定无法相通,解释再多,到了夏洲耳朵里无非是凡人没用四个字概括罢。
    夏洲感受到来自慕容尘灏的嫌弃,他端正态度,摆出一副宽宏大度的样子:他脑子有问题,固执、死板、没人性。就因为我是妖,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但我是为他好,这颗心天地可鉴啊!
    你要觉得你是为他好,不如就坦然告诉他?慕容尘灏从夏洲身边绕过去,再一次拉开距离,生怕被误伤:既然你选择隐瞒他,便是你知道他不会因此买账,你一意孤行不知悔改,恕我直言,无解。
    一开始夏洲可没料到自己会陷得那么深,慕容尘灏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想反驳,却又觉得纠结来纠结去没什么用。
    夏洲恼道:他心里就念着那点旧情,被别人欺负到脸上,最后都是我的错,既然如此,我不如痛痛快快全杀光,省时省力,省得他老说我骗他。
    慕容尘灏不说话,打心底觉得夏洲没救了。也许他根本不是想听建议,只是想找一个人来发泄愤怒。
    以夏洲的角度,就算把事情详细讲给蔚凌听,蔚凌也不见得能接受,以妖与人之间的契约,只要接受了祭品,就意味着契约成立,受招之妖必须得完成契约者的要求,否则无论多强的妖怪都会受到契约的反噬。
    锦川时,夏洲的契约者虽然已被杀害,但那个人只是一个中间人,是承担契约代价的替代品,就像用百万亡魂打开契约的途径,最终送到夏洲面前的却是蔚凌一样。对方精通妖道,设下如此大局,拉了这么多替死鬼,最后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要毁了蔚凌,再让顾萧去死。
    为什么那个人一定要是蔚凌。
    夏洲回想起那日与岳尔珍对话时的场面。
    仅仅只是因为,顾萧对蔚凌过于偏执的执念吗?
    他越想越烦躁,视线余光瞥着慕容尘灏又打算悄悄溜走,赶紧出声把人叫住。
    最近送来的祭品都是谁在负责管?夏洲转移话题。
    慕容尘灏听他换了话题,稍微松了口气,道:沈非欢擅自离岗后,都是银狐亲自在管。
    让她把祭品全叫来,我就不信找不出比蔚凌更好的。
    她已在殿外候了多时,是有要紧事要说。
    夏洲早就把银狐忘到九霄云外,这会儿慕容尘灏提起,他才恍然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于是不耐烦地又坐回妖座上:叫她进来,你回去继续盯着蔚凌,他要不好好吃饭喝药,给我灌。
    是。
    慕容尘灏鞋底抹油,丢下这句赶紧跑路,顺便把银狐传进来,继续替夏洲排忧解愁。
    银狐是只办实事的妖怪,她从昨天夜里就候在了大殿外,隔着墙壁感受到里面杀气腾腾,为了保命,她半步也不敢进,慕容尘灏换回了狐妖模样传她进去时,她直勾勾的眼睛把这只胆大包天的狐狸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以她的警觉,早就察觉这只狐妖身份特殊,可对方机灵得很,好几次套话都把她敷衍过去,这次她也把握机会,询问慕容尘灏夏洲的情况以此来窥探他与夏洲之间的关系程度。
    慕容尘灏只是眨了下眼,风骚地丢了句:妖妃,你可得加把劲把阁主伺候好,他都寂寞得往祭品里挑人了,怪谁呢。
    银狐一愣,再看那男狐狸精早跑得没了影,心中五味杂陈,顿时憋红了脸。
    结果如慕容尘灏说的那样,夏洲根本没心思理会银狐想说的正事,见面就叫她把祭品全拖了去,偌大的殿里大堆凡人哭哭啼啼,银狐脸都黑了一半。
    阁主,这些祭品大多是乱七八糟的愚民送来的,收下前最好确认一下契约内容为好,我看有的人送来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契约内容却是想灭一座城
    夏洲嫌烦摆摆手:天下事对我而言都和捏死蚊子一样简单。
    银狐撇撇嘴,心里嘀咕:我看你分明快被一个契约搞废了。
    妖域有妖域的习惯,尤其是大妖怪,时常会遇到凡人以活祭召唤,一旦接受了祭品,便会以契约为束缚降临人间,作为交易替召唤之人完成所愿之事。
    所以面对这样的召唤,大部分妖怪谨慎了再谨慎,尤其是梼杌这种凶兽,杀人吃人都是家常便饭,大部分祭品看也懒得看一眼就分发给了手下其他妖怪。
    想来当初能把梼杌招去人间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在银狐自顾自陷入沉思这会儿,夏洲已经耐着性子把所有祭品看了一遍,可他都走马观花,根本没有用心看。
    哪儿送来的还哪儿去。最终,他得出结论。
    银狐没听懂,愣了一下,反映了好半天:还、还回人间?
    对。
    要知道,虽然梼杌不屑于凡人送来的祭品,普通妖怪却不一样,大妖怪通常会照顾投靠自己的小妖怪,把祭品给分摊出去,就算是没人接的祭品,最后也会烂在妖域无人问津。
    现在夏洲说要还回去,这可把银狐给郁闷坏了。
    但是,此时此刻郁闷的不只是银狐,夏洲也郁闷,甚至失望。他铁了心想找个能代替蔚凌的人,以后惯着宠着慢慢把蔚凌给忘掉,可看了一圈,别说代替蔚凌,搁在他心里,连代替蔚凌的一根头发都有难度。
    说正事吧。夏洲也不想坐自己的妖座了,就在大殿旁边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舒展双腿,思考猫生。
    银狐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关于祭天大典的事,通往水月阁的妖阵已经完成,妖术师以自己的血肉为祭品,目前已经召唤了不少妖怪去人间。
    夏洲点点头。
    银狐凑近了些:我还听说是东境人似乎打算在煜都做招妖阵,招来傲因。
    夏洲又点点头,根本没有认真听。
    银狐叹了口气:蔚凌的灵核与苍麟有关,夏阁主真是在意,为何不把苍麟鳞片炼成的灵丹给他?以他天资,只要能修复灵核,恢复从前的可能性很大。
    夏洲也累了,这几日他情绪波动极大,说起话也有气无力:他落得这般境地,不就是他那身仙法惹的祸?还是废了好。
    银狐眨巴着眼睛看他,没说话,细长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自己手腕的那根红绳套着的装饰物,翻来覆去地捏玩着。
    微寒的风吹着庭院灵树摇晃,蓝色的生灵起起伏伏,像飘不进尘里的碎雪。
    过了一会儿,银狐站起身,朝着夏洲低低行了一礼,退身离开。
    第111章 猫念
    【水月阁 主殿】
    其实这些天,夏洲一直在反思,他觉得自己对蔚凌挺狠的,至少决裂的时候自己说的那些话,是故意往为蔚凌的伤口上踹。
    为什么这么说?
    他跟了蔚凌这么多年,蔚凌有些什么心思,他自认为自己早已心知肚明,比如蔚凌虽然嗜酒成性,但其他饮食上却清淡得令人震惊,放着不管,他能天天吃豆腐煮白菜,也不觉得腻。又比如蔚凌其实特别粘人,尤其是晚上同床共枕时,虽然每次都是夏洲强行把他拉进怀里,但睡到夜深就反了过来,是蔚凌贴着夏洲不放。
    夏洲知道,蔚凌是个怕寂寞的人,在锦川那些日子,每当蔚凌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找夏洲,夏洲不在,他就一个人可怜巴巴在榻上睡,睡眠浅,夜里还做噩梦。夏洲在,他就欲情故纵,嘴上说着不要,实际却比一个人的时候睡得更香。
    所以,那天夏洲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又在临走前见到了蔚凌失落的眼神,他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甚至害怕蔚凌真想不通拿剑自刭,于是天天催着慕容尘灏去盯着蔚凌。
    正如夏洲所料,蔚凌消极了好几天,整日在屋子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夏洲心软了,他想,只要蔚凌问起一次关于他的事,他就找个借口去见蔚凌,于是等啊等啊等啊,等了好些天,慕容尘灏却说:嗯?我没听他提起过您。
    夏洲觉得,慕容尘灏用的那个您字挑衅味儿十足。
    他问:阿凌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慕容尘灏道:一日三餐正常吃,偶尔会在院子里练剑,练书法,前天用石子打下来天上飞过的雁,请我吃了烤大雁,昨天砍了一棵树做了鱼竿,在湖里钓了几条鱼,最长的有六尺,请我吃了清汤鱼。
    夏洲啪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吓得旁边服侍他的小狐妖砰然变成了狐狸模样一溜烟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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