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眼睛生来就有些忧郁,不过旋即对时钧粲然一笑:你还好吗?冷不冷?饿不饿?
    时钧冻得红一块紫一块的双脚恢复知觉。
    男孩笑着说:我叫了警察,马上就会来找你了,送你回家,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的脸庞也被雨水打湿了,像是春日里化雪的枝,开出一朵莹莹楚楚的花苞。他的一串笑声,像是两只绽放雪光的白鸽,轻轻地踩在了时钧的心房上。
    神明一样的光芒撒向时钧,他的人间霎时间被点亮了。
    然后是锵然有声的首饰声音。
    男孩的母亲是一个沉默而高贵的女人。她穿着宝蓝色的长裙,美得不可名状,一举一止都代表着纽约上东区的荣华。
    Bradley.女人催促男孩。
    男孩离去的时候,他的影子都像是火炬一样光明灿烂。
    Bradley,这个名字响彻了时钧的往后余生,操纵了他的心灵。
    Bradley
    教室里,学生伸出手在时钧面前晃晃:怎么了?你认识我们Bradley教授么?
    梦像雾一般地散去,时钧的声音在颤抖:他真的叫Bradley?他中文名叫什么?
    学生摸摸后脑勺,也很茫然:不知道啊,Bradley教授刚从美国回来。听说在那里有竞业协议,所以一时半会不方便透露真名呢。你怎么是这个表情,你是以前认识他吗?
    上课铃响了。
    讲台上的教授是不可思议的年轻,身上好像围绕着一圈端庄的寒光,气质让人想起白雪和冷霜,冰与剑。
    他单刀直入地就开始上课了:二百三十七页。
    心动过速,tachycardia,指每分钟心率超过100次。心动过速分生理性、病理性两种。如果心跳过快以至于不能维持有效的血液循环时,可以出现心悸、胸痛、头昏、眩晕、昏迷或半昏迷等症状。
    时钧像是一个大理石塑像,彻彻底底地呆住了,闪电的礼花惊碎了夜空。
    教授
    时钧匆匆找到他。
    教授在走廊上停住脚步,薄薄的镜片下泛着一泓冷光。
    他的中文还不是很好,英语又卷又圆,没有十年以上的海外生活,锻炼不出这么纯正的美音。只是发元音的时候,他的嘴唇永远不会张得过大,保留了许多东方的内蕴。
    什么事?教授问。
    时钧呼吸困难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袋里全是波动的混乱诗行和奇彩光圈,好半天才说:教授的小提琴,真的很好听。
    教授没给他什么特别反应,只是微微地扬了眉,像是冰川上有了一道极不起眼的擦痕。
    教授,我能不能知道您的名字?
    时钧心一阵收缩,像是石子沉入水底。在得到回答的一瞬间,又像是气球升向蓝空。
    教授并不觉得他唐突,微笑了说:阮雪榆。嵇阮的阮,冰雪的雪,榆木的榆。
    十分钟之后,时钧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阮雪榆和Bradley,时间、地点、人物全都对的上号。
    冷雾散尽,天色大亮,所有的思绪迎着曙光飞向碧空,时钧想他终于找到了这散失的珍宝、沧海的珍珠、朝思暮想的绿洲。
    唯一的他没有想到的是
    大雨中那位海蓝宝石一样阴郁而沈默的女人,在那之后的第二天,亲手射杀了自己的丈夫,庭审之前,饮弹而亡。
    第9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
    时钧是个不缺钱,不缺时间,不缺爱三不缺的男人,他的强大自信来源于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就只分唾手可得和探囊可取这两种。
    可是遇到了阮雪榆,他笨拙、唐突、不知所措,跌跌撞撞的样子像个情场上刚学步的三岁小孩。
    就如令狐冲对着任盈盈时也是轻怜密爱,乖唇蜜舌,总把人哄得娇笑连连,而面对岳灵珊时却不利索了,只像个口吃的呆子。
    时钧猛然明白了:原来一个人在真爱面前,一句精心设计的得体言语也说不出,只会颤颤发抖,两手捧着一颗心举过头顶,祈求他多看一眼。
    可是对那时的阮雪榆来说,时钧不过是个混迹在大课中的插班生,连正经学籍都没有。他的那副英俊的容貌,也不能在阮雪榆心中加一丁点分数。
    时钧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悲哀的事实。
    时钧多么想大声地告诉阮雪榆:那个雨夜的你是米里哀主教,我是冉阿让,你是救赎过我的圣子,是我长途跋涉后的命中注定。
    他很想用辉煌的银烛照亮自己的心,让阮雪榆看一看那琥珀色的思念中,自己偷不告人的一往情深。
    他间断间续的绮梦里,每一场都有阮雪榆。
    可是阮雪榆父母的死亡日期,和他们的相逢相隔不超过十二个小时。
    时钧选择隐瞒他们的过往,他不想再勾起阮雪榆任何痛苦回忆了,哪怕是一丝丝、一点点也不想。
    冥冥之中,时钧觉得阮雪榆的性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十多年前,雨中的他润红色花瓣的脸上,虽然有淡蓝色的忧郁,但是像春流一样温柔笑着,若是天气再晴朗些,阮雪榆甚至可以像是一枚甜甜的红色太阳。
    而现在的阮雪榆呢?
    冷冷冰冰,拒人千里,好一大团疏离感,如云如雾,还伴着风雷之声奔来,让人只觉会自触霉头,恐惧,危险,当然现在的阮雪榆更容易烧着一个男人一身的征服欲。
    阮雪榆自以为和时钧没有任何瓜葛,所以第二次时钧结结巴巴地留住他的时候,阮雪榆露出了一点疑惑。
    时钧紧张得无话可说。阮雪榆等了他一会,然后自然而然转身走了。
    时钧觉得自己就像是阮雪榆的一团过眼云烟,他的每个毛孔都被没由来的情绪充释了,直冒黑烟,就变成了天上一团胖胖滚滚的黑云。
    于是他觉得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接下来制定了详实的作战计划。
    时钧动了点手段,找了这所学校的学生,直接太子换了狸猫。
    学生卡在手,他就正大光明地去上阮雪榆的课。
    常驻校园的第一天晚上,时钧就霸榜了表白墙。以往任何校园男神和他相比,全是歪瓜裂枣。表白墙像是他的个人展示页,充满了从各个角度偷拍他的照片,直接护送他顺风顺水地出道。
    一个月之内,他的后援团粉丝数量呈指数增长。
    微博上多了好几个账户,每天的内容就是发问:DayXX,时钧今天出道了吗?
    他是这样花枝招展、火力全开的雄孔雀,可是阮雪榆有目如盲。
    阮雪榆的生活三点一线,平淡无波,永远像一汪死海。
    而且阮雪榆不缺任何身外之物,送礼只会把距离拉得更远。
    Plan A:cos一个求学好问的好孩子!
    时钧回回下课必定来找阮雪榆,捧着故意做旧的、缺张少页的教材,细节到能背诵出阮雪榆全部文献的methodology。
    阮雪榆是个客观到刻板的人,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的研究沾沾自喜,反而觉得不足之处数不胜数,所以对时钧的谄媚行为视而不见。
    时钧得到解答,就露出雨过天晴般的笑容:最近来叨扰老师太多次了,我室友都说我肯定烦着阮老师了,让我多摇两下尾巴,别阮老师生气。那天看阮老师走得太匆忙,我还担心是不是我问题太多,哪里惹阮老师不高兴,打扰到您的私人空间了?
    开一个不恰当的玩笑,故意表现出对社交关系亲疏的认知错误,让拘谨的对方产生恰当好处的窘迫,继而抛出一个开放性话题
    他在这戏精一样花样百出,奈何阮雪榆就只是回复:没有。
    没有。
    不给他任何对话机会,没有歉意,没有解释,没有后续话题。
    就是没有。
    时钧眼皮一跳,没讲话。试图制造出尴尬的气氛,让对方说出下文,主动打破尴尬。
    但阮雪榆好像不介意尴尬,转身走了。
    Plan B:创造偶遇!
    阮雪榆很偶尔地会去食堂吃早饭。
    阮雪榆是四大名补风云人物,他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人皆侧目视之。
    时钧把包放在旁边的座位,落魄地像个上学期补考又没过的孩子。他刚刚想合宜地问候阮雪榆一句,邱老师就春风满面地走过来了,笑着说:哟!小阮老师,还这么早呢!第一节 有课?
    时钧本来一条腿就卡在两座中间,这时顺势欺近,一下子就坐到了阮雪榆对面,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邱老师看见时钧,陡然停了,然后笑得合不拢嘴:哟,这位是小阮老师,你新聘了个助教?哇,长得跟英伦王子华尔街精英好莱坞明星似得,哪国来的?女同学们不得疯了,你可得好好看咯,小心引起踩踏事故!
    阮雪榆默默地回答:不是的,他是我的学生。
    时钧因为简简单单的我的两个字,心花怒放了一整天。
    但是他很快明白,这并不象征着任何进展。
    我的学生的我的两个字,对阮雪榆来说,其意义等同于我的电脑、我的水杯。
    阮雪榆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他接听电话并不起身回避,实际上是因为食堂学生太多,他避无可避。
    时钧低头吃饭,却耳听八方,没想到第一句就是:哥。
    阮微的声音听不清,阮雪榆说话却听得一清二楚,姑且可以猜到他们说了什么。
    好像在拉家常,而且又好像是阮微在那边絮絮叨叨,而阮雪榆好久才答一句话,还都是短句。
    还可以。
    习惯,不困。
    有,都有,不必。
    还有一些有趣的事,比如阮雪榆说:它不吃素力高,换希尔斯。
    猫粮?什么?阮雪榆还养猫了?
    时钧觉得有趣极了,笑容快溢出蜜来,天上的云彩也变得像糖果一样甜。
    阮雪榆和他果然是两个极端,从打电话上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时钧打电话的时候多半拿肩膀夹着,手上却还打打字,喝喝咖啡,摆弄摆弄相机,而阮雪榆却是停下了手上一切动作,一心一意。
    他觉得阮雪榆真是每一帧都可以入画。
    静如止水的一个人,就算是电影拉片,也可以很好看。
    阮雪榆的气质就像是隆冬时候,天地一清,一条冰溪上覆了一层厚的、但轻盈又松软的雪袄,不想让人踩踏一步,打扰半分。这让时钧这个肆意妄为的渡河者,也在很多时候心生怜爱,举步不前,不忍这样去损害这宁定美好。
    阮雪榆可能是讲电话讲累了,曲起肘部撑在桌上,手臂一抬,便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可能是最近瘦了,他的腕表顺势滑落了一些。
    阮雪榆面对阮微的时候,并没有特别亲昵,只是无忌又自然地表现出了他的疲惫。
    然后阮雪榆抬起左手揉了揉眼,讲话声带点很轻很轻的鼻音:我都说了不困
    时钧太过入神,以至于阮雪榆向他浅浅地道别的时候,他还是呆呆的。
    时钧见到了阮雪榆,莫名其妙就生出许多极端浪漫主义,打定了主意要和这个人共度一生,至死不渝,那就要从心里敬他、爱他、重他。
    所以前两个月里,时钧保持着绅士的态度,即使自己心里猫爪挠肺,他也要给阮雪榆足够的个人隐私、考虑空间,让阮雪榆觉得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自己是他长长久久的、可以依赖的人。
    他不知道阮雪榆有没有接触过Gay,会不会吓到他呢?
    可是第二个学期来了,阮雪榆没有排课。
    时钧直接混进了阮雪榆的实验室,以销售代表的身份。
    会议室的门没关紧,阮雪榆正在视频通话中。
    对面的坐了一桌的研发科学家,大部分是外国人。
    阮雪榆敲了敲报告,没什么情绪地说:This is just so much nonsense.
    时钧听了这个胡扯的评价,差点笑了出来。
    大洋彼岸的科学家们脸都绿了,但他们喊阮雪榆Chief,是首席科学家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终于不服:阮博士,生命科学是经验学科,你不能还没有做过可信的实验,就对我们的提案进行这样不合理的否决,请注意你的科学素质。
    阮雪榆直接给他们投了屏,把板上钉钉的数据甩到了他们脸上:建模结果告诉我:这两条通路没有任何协同作用。卢卡斯博士,请警惕你为了创新而创新的工作思路。
    卢卡斯博士红了脸还要反驳,阮雪榆将报告放回了桌上,直视着他说:Talk is cheap. Show me the data.
    对面一片安静如鸡。
    阮雪榆握着钢笔的手,骨节分明,洁白修长,但自然是冰冷严寒的,若是不然,早该被时钧灼热的目光点燃了。
    时钧等了他一会,阮雪榆浑身上下包得像个白色木乃伊似得,戴着五层口罩,滤光片护目镜,衣服是防辐射间里最里面的那一套,可以外穿出来。
    阮雪榆的实验服称不上雪白,但已经是十分干净整洁了。该脏的地方脏得十分均匀,不像有些人习惯性东倒西歪地靠在实验台边,实验服下摆就会生锈一样黄旧难看。这一件实验服,就证明了阮雪榆永远行坐挺拔,端庄雅重。
    阮雪榆走来轻描淡写地查看了一下超净台的仪器记录本,然后将目光一瞥,就看到了时钧放在桌上的名片:Amford地区销售代表。
    阮雪榆可能的确是有些惊讶了,掀眼多看他一眼:这个昨天还在听课的学生,怎么会变成自家公司的销售人员?
    但他从来不把精力分给无关紧要的事,就没有细想,一个疑惑的眼神也没再多给了。
    阮雪榆拒绝了使用自家产品,直截了当地表明不喜欢这条管线,没有给多余理由。
    时钧连日挫败,仿佛东西南北都是死路一条。
    追求阮雪榆这件事,他看不见一点进度条,甚至感觉倒退了。
    时钧就像一条被烦躁咬断了尾巴的小狗,失去了平衡,只剩下愤怒、恐惧和不安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立刻滑倒在成长为阮雪榆合格爱人的康庄大道上,也许从第一步开始,便一败涂地了。
    平生之中的第一次,时钧产生了自我厌恶情绪,并且无法从中脱困。
    也是第一次知道颓丧这两个字怎么写。
    时钧没有了办法,喝酒不知道是为了消愁还是壮胆,拨通了阮雪榆的办公室电话。
    阮老师他醉醺醺地问。
    阮雪榆沉默了一下,可能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办公电话,在挂与不挂徘徊。
    时钧在爱情的旋涡里太痛苦了,开门见山说:我想问问阮老师在不在谈恋爱有没有恋人?
    阮雪榆又是一个巨大的沉默。
    阮雪榆的一颦一笑都可以牵动他的呼吸,时钧害怕极了,马上说:那我
    我有。
    那个静得可怕的夜晚,时钧像是被棍子打到了。
    第10章 得此年年醉不知
    阮雪榆刚挂电话,阮微就带着一个团队进来了。
    按摩师、设计师、造型师、心理医生,还有一排为阮雪榆精挑细选的新助理。
    阮雪榆忙到根本没空梳理自己的生活,阮微时不时得过来操一下老妈子的心。
    阮微刚从公司过来,坐下来揉着太阳穴,养了一会神,漫不经心地问:刚才和谁讲电话呢?什么就你有了,有什么?
    阮微本来也没太在意,但见阮雪榆没回答,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哈哈笑说:你又拿这种烂借口堵人!人家会信吗?小榆,你真是太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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