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该瞎逗的。
    于是她默默把手机递过去,看着步西岸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用左手加上她的微信。
    加完郁温伸手去拿手机,同意以后说:你把杨奇微信推给我。
    步西岸说:你自己加。
    郁温没明白什么意思,下一秒就看到步西岸拉她进了一个群。
    群名就叫一个群。
    她跟里面的人都不是好友,所以只显示了各位的昵称。
    先说话的是一个昵称叫向前看芹的人,她发了一个表情包:一只头顶问号的蓝衣服光头人。
    紧跟其后的是昵称叫姜还是杨的辣,她发的也是表情包:一个正在抽烟的熊猫人,下面四个字:冷静分析。
    这些昵称都太明显了,郁温几乎立刻就猜出了这是什么群。
    她愣了愣,半天都没有反应,任由群里丢过来一个又一个表情包。
    直到杨姜问:这人谁啊,不会是步总女朋友吧哈哈哈哈。
    然后步西岸回了一个字:嗯。
    向芹:?
    杨姜:?
    接着页面弹出两条几秒语音,分别是两个人发的。
    一个头像是一条柴犬狗,拍的角度很迷,昵称叫闻鸡起武鸣鸣惊人,他那边很吵,像在吃饭,还有人在劝酒,他一边说好了好了,方科,方科,方科饶命,一边对着手机说:什么?谁女朋友?步总女朋友?步总脱单了?真的假的?
    另一个头像就比较常规了,蓝天白云,五星红旗,昵称也很正常,单字一个高,他那边似乎在翻书,纸张哗啦声很明显,伴随着这些声音,他说:啊?郁温吗?
    郁温刚把高卞的语音听完,群里忽然弹出大片的问号,最后是向芹先忍不住发起视频通话。
    这情况郁温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她扭头看步西岸,步西岸没什么太大反应,他用他自己的手机接通视频电话以后,郁温看到手机页面切割平均的小格子一块一块地出现人。
    向芹上来就喊:人呢?我看看长什么样。
    杨姜难得理智,啊这,不好吧,万一吓到人家怎么办?以为我们多没素质呢。
    周武鸣:我拒绝了我们科长的酒出来的,如果不是郁温步总你收拾收拾把你们公司副总位置腾出来给我。
    高卞没出现,但是在群内发了消息,说:我不方便接,有人方便转播吗?
    至此,群里还有一个人没出现。
    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叶全不在吗?
    这时,步西岸挪了手机角度,摄像头带过他们俩在桌子上相握的手,然后带到郁温的脸。
    郁温的脸出现在视频里的一瞬间,原本吵吵闹闹的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其实这些年,说句没良心的,郁温很少想起他们,因为没时间,也没心思,只有偶尔看到新同学结伴而行时,她才会想起来,她也是有很多好朋友的。
    她不仅没有和步西岸好好告别,也没有和她的好朋友们好好告别。
    她时常安慰自己,高中同学而已,大家毕业了也会分别,各有各的路要走,也许某个时刻,就有人匆匆下了车。
    但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割裂得太突然,戛然而止一般,所以总觉得遗憾。
    也总是幻想,如果重逢,该是怎样的场景。
    会热烈拥抱吗?
    还是会尴尬寒暄两句,然后匆匆告别,从此再也不相怀念。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没有热烈,也没有尴尬,就是很自然地冲镜头喊一句:嗨。
    是我,郁温。她说。
    镜头对面的人集体沉默,还是向芹先开的口,她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几秒以后,瞪着眼睛说了一句:我操/你妈,郁温。
    然后把视频挂了。
    郁温笑意褪去。
    杨姜反应过来,喊了一句我操,周武鸣茫然地问:我是喝多了吗?出现幻觉了吗?
    高卞还在问:有人转播吗?hello?
    这时,角落里另一个暗着的镜头忽然亮起来,一个戴着眼镜的面孔出现。
    是叶全,他一进来就和郁温对上了,几秒后,他喃喃出声:郁温?
    郁温应一声:哎。
    叶全结巴:你你你你你回来了?
    郁温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哎了一声。
    这时旁边步西岸忽然说:我再拉一个人。
    说完又说:我们今晚有点事,详情明天聊。
    说完把视频挂了,然后又拉了一个人进群里。
    这个人的头像是白底黑字,四个字:爷回来了!
    昵称一个字母Y。
    他刚进来,杨姜就骂了一句:杨奇我操/你妈。
    因为这一句话,群里又是满屏问号。
    郁温不明所以,询问步西岸:什么意思?
    步西岸说:他因为职业的问题,一直和大家处于断联状态。
    郁温一想也理解,随口问:断联多久?
    步西岸说了句:六七年。
    郁温:杨姜也不知道?
    步西岸嗯一声。
    郁温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忽然,眼前有人影闪过,郁温和步西岸抬头,只见杨奇已经走到他们跟前,满脸怨气,他瞪着步西岸,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操/你妈。
    步西岸也不生气,回:你学点好的。
    我真服了,有你这么转移怒火的吗?杨奇说着一屁股坐下,然后看到步西岸和郁温光明正大相牵的手,挑了挑眉,看向郁温,来一句,恭喜啊。
    郁温不解。
    杨奇又说:真行啊。
    郁温还是不解。
    步西岸却打断说:说正事。
    下午步西岸简单跟杨奇说过一些郁温的事情,他大概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便立刻换上严肃表情说:李兆这回没跑了,我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人举报他,都没来得及把痕迹证据转移到徐广身上。
    程旭是什么情况?郁温问。
    杨奇说:程旭有个外甥儿,搭进去了,警方顺藤摸瓜抓到的程旭,现在分开审的,太具体的我不方便跟你们说,但是这俩人现在属于互相怀疑的状态。
    郁温皱眉,应该不是他们。
    杨奇一笑,当然不是,这明显有外人啊,而且检察院那边也掺和进来了,我刚出来的时候正传唤言宥旻呢,这事,我看有的扒。
    郁温沉默下来。
    她忽然有点开始手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身体比意识先察觉到了什么。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李兆只是因为洗/钱的事情被彻查,那过去那些批准文件的事情是不是会算了?
    她有些着急,脱口问:李兆知道我爸什么吗?
    杨奇安抚道:还在查,这才第一天,他行贿受贿这事基本板上钉钉了,而且涉嫌很多不法行为,这些攒一起都要慢慢查,后续情况我会视情况跟你说。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郁温忍不住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然后听到他说:你爸爸那个事没办法,你知道吧?那个字,是他自己签的。我知道你怀疑言宥旻,但是这个事情得他亲自承认,不然就很难你懂吧。
    懂。
    所以她这些年从来没想过要亲自去找言宥旻,她一直想的都是隔山打牛。
    和杨奇分开后,手机群里消息还是不断,他们各自都发来了添加好友申请,郁温却一个都没有同意。
    她实在没什么心思叙旧。
    车子没有开往公寓小区,郁温看出这是回旧城区的路线,旁边步西岸解释说:兰兰回来了。
    郁温很轻地嗯一声,头靠在窗户上,闭眼假寐。
    耳边各种声音,郁温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她一会儿在想到底是谁给警方寄的李兆的罪证,一会儿在想这些罪证能判李兆几年,一会儿又在想,李兆和程旭以这样的方式进去,他们还会愿意把言宥旻供出来吗?
    可是供出来又怎样。
    郁学舟案子的结果依然是这样,于外界而言,他依然是一个畏罪跳楼自杀的孬种。
    她为此奔波了十二年的事情,就这样仓促收尾了吗?
    那周芊怎么办。
    郁温感到胸闷,想要打开车窗。刚巧到家,于是直接逃离车厢。
    入夏了,抚青的晚上渐渐开始热起来,郁温下了车径直往前走,直到手忽然被人攥住,她才疑似回神地反应过来。
    她扭头看步西岸,步西岸目视前方,淡淡说句:别忘了我。
    郁温没说话,只默默把手指插进步西岸的指缝里,与他五指相扣。
    她走着走着,忽然问一句:会是言宥旻举报的吗?
    他们三个人,如今一下子倒了两个,得益者除了言宥旻,她实在想不出别的。
    为了给方宇霓报仇是吗?并非没有可能,但是为什么要现在举报?十二年前,他可以一起处理掉。步西岸说。
    是了。
    如果单纯是为了让李兆罪有应得,他当年大可以把郁学舟和李兆一起处理掉,难道他看出李兆会把事情推给属下,所以才蛰伏那么多年搜集李兆的罪证?
    那为什么是现在呢?
    为什么偏巧,是现在呢?
    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假装保护李兆了。
    郁温猛地停下脚步,因为他和虞茉分手了,他接触检察院并不是为了帮李兆销毁什么,而是为了搜集什么,只不过他跟李兆说他是为了保护李兆。
    步西岸沉默。
    郁温迟疑了,不确定地问:是吗?
    步西岸转身,面对她,他抬手轻轻拨开她眼前的碎发,声音很轻:别着急,警方会给我们一个答案的。
    郁温有些急,如果他们
    步西岸轻轻打断她,现在有检察院,还有杨奇,给他们一点时间,好吗?
    郁温抿唇,没有说话。
    耳边有什么东西挠门的声音,郁温和步西岸齐齐扭头看去,门打开,两只猫一前一后探头看这边看。
    随后兰兰出来,看到他们眼睛一亮:你们回来啦?
    郁温这才轻眨眼睛,把情绪敛下,弯唇应:嗯。
    兰兰见到郁温就笑,小碎步过来把步西岸推走,然后挽着郁温的胳膊,嘿嘿,周姨做了很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
    郁温笑,怎么现在回来了?
    兰兰说:周末啊,以前周末我都在社团忙,这不是知道你回来了吗,我就回来了呗。
    说着三人进屋,两只猫翘着尾巴跟在后面,爷爷和周姨都在端菜,看到他们说一句:快洗手。
    吃饭的时候,兰兰不停地将各种话,爷爷听着觉得新奇,时不时问一句真的啊?,兰兰便会更起劲地讲更多。
    饭后周姨要去刷碗,兰兰都不让,非要把话讲完了才放人走。
    周姨离开后,时间也晚了,爷爷今天有点累,便去睡了,兰兰舍不得郁温,就拉着郁温不让她回家。
    郁温想了下兰兰那间小屋,虽然她没进去过,但只从外面看也知道很小,估计只能放下一张床。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们两个人的体积了啊。郁温无奈说。
    什么意思?兰兰说,体积怎么了?我的床两米二的!还不够我们俩滚的?
    郁温一怔,两米二?
    兰兰说:是啊!
    郁温疑惑,那间小屋不才一点儿大吗?
    兰兰猛地扭头看向步西岸。
    步西岸面不改色捋猫背上的毛。
    郁温大概意识到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询问:怎么了?
    兰兰恨恨,我哥是不是骗你了?我爷爷今天还跟我说呢,说你上次睡我哥房间了!他故意的吧!我们家那么多房间!
    郁温彻底不懂了,那么多?
    兰兰拉着郁温就往院子里走,然后一指后面一幢二层楼说:这套也是我们家的!就从这就可以进去了!
    兰兰说着又拉着郁温往旁边走,走向了郁温以为是兰兰卧室的那间,门一打开,郁温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小屋,而是被打通成了一截类似胡同的地方,穿过去就是后面那幢楼。
    郁温看了步西岸一眼。
    步西岸说得很坦然,你没问过。
    郁温:
    兰兰替她说,无耻!
    步西岸看兰兰一眼,兰兰还是怕步西岸,缩了下脖子,拽着郁温进去了。
    这一幢跟爷爷那处格局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个二楼,一楼没有什么花花草草,装修比较现代,一楼堂屋和偏屋被改成客厅和书房,二楼两卧两卫。
    兰兰拉着郁温上二楼,迫不及待带她参观两米二的大床。
    郁温大致看了兰兰的房间,屋里花里胡哨,有飘窗,有懒人沙发,还有一个室内摇篮,真的是五脏俱全。
    步西岸站在门口没进来,兰兰冲他说:干嘛进我们闺房。
    步西岸垂眸扫了眼自己的脚,意为:没进。
    兰兰催他:你去洗澡吧,我跟嫂子聊一会儿。
    步西岸被这声称谓取悦到,大方把人暂借,转身走了。
    兰兰一见步西岸走,就嘿嘿地笑,拉着郁温说:今晚咱们俩一起睡。
    郁温说好。
    说聊天,真趴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说的,兰兰玩手机,时不时拉着郁温分享,分享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猛地盘腿坐起来。
    对了,有个大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她表情太严肃,郁温也认了真,怎么?
    兰兰立刻翻出手机聊天记录,就我有个学长是学金融的,之前一直说理财什么的,今天下午我们聚一起玩,他拿我做实验查了下我名下财产,结果发现我名下好多钱!
    郁温觉得可能是自己平时踩线踩多了,听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是圈套,她严肃问:查清楚了吗?
    下午让我学长查了,刚刚你们回来前告诉我了,好像是我哥转的,兰兰说,当着爷爷的面,我没敢问我哥,他们做生意的,弯弯绕绕太多,我也不懂,生怕问出什么雷,但我确实有点害怕来着。
    一听是步西岸转的,郁温就觉得没什么事了,她安抚说:应该没事,可能是你哥有什么用途,大概什么时候转的?
    兰兰精准地报出了一个日期。
    郁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翻看手机日历的时候忽然一顿。
    这一天,是步西岸从暹罗回国的日子。
    是他跟楚颂表明了态度以后,她仍然没给任何回复的第二天。
    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迫于情势不得不回国,同一天,郁温托卷毛他们给步西岸传送自己离开暹罗的消息,而他得到这些消息以后,回国第一件事,是处理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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