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恺继续说道:若说柴门弟子都是人走茶凉的凉薄之徒,独这邹凡尘不能。当年柴老先生对他有多照顾,很多人都知道,连婚事都是柴老先生给他一手操办的,前面十几年,对你们不闻不问,也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相互之间都没有联络。如果你主动写信,请他来收你入门,他要是不来,必招人非议。那他的名声就完了,就不能成为继柴老先生之后的儒林领袖了。
    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元恺停了停,穿上干净的内衣,总结道:父亲给我分析过,收你入门,是他自己的承诺,再加上柴老先生的关系,他要是爱惜自己的名声,还想成为当世大儒,便不能不来。
    时倾从两岁多进入王府,便没有再出去过,闭门读书,对王府以外的消息,十分闭塞,他最喜欢逢年过节之时,听长辈们闲聊,从而知道一些外面的消息。
    从元恺的话里,时倾一下子明白了邹凡尘的身份:他的官位虽然低,才礼部郎中,可是,他在儒林仕子中间的地位高,隐隐然有儒林领袖的趋势,假以时日,还有可能成为继柴大儒之后的又一位当世大儒。
    从邹凡尘的身份,时倾又可以推测出:世子爷把邹凡尘诳来安若王府,不光是为了让邹凡尘收他入门,更重要的是,王府想拉拢邹凡尘。
    在「拿回」皇位的过程中,王府需要有人出面,替他们摇旗呐喊,助涨声势。王府需要得到儒林仕子们的支持,承认安若王爷才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在舆论和道德上占据高点。
    邹凡尘被安若王府选中,想让他成为替王府呐喊生势的嘴。
    邹凡尘前来王府,无外乎三条路:一条,用利益说服他支持王府的谋逆,二条,强行把他架上王府的战车,三条,即使邹凡尘顶住压力,什么都不答应,只要来拜访了安若王府,便会向外界传递一种姿态。
    时倾忍不住想:邹凡尘前来,也许是他离开王府的机会。
    拜了师,是不是该跟在老师身边学习?老师在凤景城做官,他是不是该跟去凤景城?那他不就可以正大光明离开安若王府了吗?
    在王府忍耐了这么久,忽然之间看到了一线希望。有了希望,时倾心头顿时热切起来,恨不得邹凡尘能够立即现身带他走,难得积极地道:好,我这就去写。
    慢着,我同你一起去。元恺在小厮的服侍下套上居家凉衫,一边自己系衣带,一边同时倾走去书斋,坐在旁边,看时倾写信。
    第16章
    时倾劝了一个寂寞
    对时倾来说,这封信并不难写,主要是要表明跟王府立场一致的态度。
    王府还防备着他,肯定怕他借机给邹凡尘通风报信,必定会检查内容。为了能够打动邹凡尘,说不定王府还会叫人给润色润色,他就不必费那脑劲儿了。
    这信写得敷衍,连元恺都看出来了,说:你写得这么干巴巴的,那姓邹的看了,若不高兴,恐怕不会来。
    时倾把笔一丢,歪在椅子上,作色道:我是为咱们王府才写这信,若单为了我自己,才不会写信求他。想叫我向那忘恩负义,人走茶凉之辈低声下气,万万不能!要我写,就只能写成这样了,反正世子爷会找人修改润色的,无妨。
    「咱们王府」四个,元恺听得心花怒放,这是不是代表时倾已经把安若王府当成自己的家了?所以在说话行事之时,才会以安若王府的立场和利益为出发点。
    为了王府,时倾肯忍下委屈给邹凡尘写信,这件事本身,便让元恺感动。
    高兴感动之余,元恺只觉得整个人被时倾散发出来的柔情,密密地包裹着,像浸在蜜糖里一般。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时倾的腰肢,身体便向时倾歪斜了过去。
    时倾正跟元恺卖好,还想再说点什么,便感觉到元恺正向自己歪倒过来,一转头,就见元恺正一脸深情款款地靠向自己这是想亲个嘴儿?
    时倾一直不想辜负元恺,一直都在暗自努力,希望可以回应元恺一份对等的喜欢。对于元恺的种种亲昵举动,时倾多数并不反感抗拒,一些则是愿意迁就顺从元恺。
    只是这会儿,自己正说正事呢,元恺却想跟他亲嘴,时倾一则心头烦乱,二则觉得亲嘴这个举动太过亲昵,他对他的感情还没达到能接受这种亲昵举动的地步,当下便不愿意迁就元恺。
    心头虽不愿意,时倾亦不好生硬拒绝,让元恺难堪,便低下头,以手掩嘴,猛咳起来,顺势用手肘顶开元恺的身体,不着痕迹地从元恺的拥搂中脱身出来。
    元恺虽是满怀情意,但听见时倾突然猛咳起来,便赶紧问:怎么了?大热天的,怎么还咳起来了?若是热伤风,那可不好治。他的关心和紧张都发自内心,一句普通的询问,也带着几分情意。
    没事,被口水呛着了。借着喝茶的动作,时倾坐正了身体,又道:信写好了,你不送去给世子爷过目?
    打个岔,氛围和情绪都变了,元恺也没了心思继续缠着时倾腻歪,只好坐正了身体。
    他刚擦了身上的汗渍,换了轻薄的居家凉衫,这会儿不想又换衣服出去,便叫了个小厮把信送去,他仍旧坐在小书斋里,陪时倾闲聊。
    因见时倾说起邹凡尘和柴门弟子来,颇有怨怼之气,元恺便说自己父亲提及邹凡尘和柴门弟子来,都满怀敬重。
    元恺转述父亲的话,说柴门弟子不是不想来探望柴氏母子,而是因为安若王府被皇帝忌惮,朝堂上下深自避讳,柴门弟子知道柴氏母子得到安若王府的庇护,过得平平安安。
    放心之余,并不敢触犯官场禁忌,才会表现得对柴氏母子不闻不问。柴氏母子真要出个什么事儿,这些柴门弟子断不会袖手旁观。
    到底少年人,涉世未深,时倾完全想不到柴门弟子们对他们母子表现得不闻不问,其中还有这些隐情。
    听了元恺转述的分析,时倾这才恍然大悟,少年人心胸宽阔,对邹凡尘和柴门弟子的积年怨怼顿时消散,同时他又想:他写信把邹凡尘请来安若王府这狼窝,会不会害了他?
    不等时倾想明白,元恺困了起来,听着远远的起更声,便叫来小厮,伺候两人洗漱更衣,便上床安寝了。
    每每躺到床上,跟时倾齐头并肩在一起,元恺心头便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满足,少不得要缠着时倾腻歪一番。
    等待隐忍了两个月,今儿,时倾终于看见了逃离王府的希望,还释怀了柴门弟子的冷漠,同时,又怕写信请来邹凡尘会害了他,时倾心头仿佛堵了很多话想说。
    而元恺刚才第一次尝试着想亲他,时倾暗想,元恺的这个举动,是不是代表着元恺认为,他们的「感情」已经足够深厚了?
    一直以来,时倾都想跟元恺好好地谈一谈,觉得今晚就是个时机,因道:小世子
    元恺正满怀柔情,听了「小世子」三个字,有些生气地纠正:都说好多次了,不要叫「小世子」,要叫「阿恺」,叫「阿恺」!他们都是这种关系,他的小倾怎么能还叫得这么生分呢。
    小时候,时倾是叫「阿恺」的,后来渐渐长大了,柴卓氏教导他,寄人篱下,要有自知之明,要懂得尊卑,时倾便改口叫「小世子」了。
    时倾「嗯」了一声,索性坐了起来,顺势摆脱了元恺的纠缠,正容道:阿恺,我想跟你谈一谈。
    你想说什么,说就是,搞得这么正经干什么?
    阿凯,咱们就私底下说说话儿,闲磕牙,你不要当真。时倾生怕跟元恺谈掰了,闹僵了,不好收场是一回事,更怕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让自己这两个月的隐忍白费了,便事先埋个伏笔。
    哦,说吧。
    时倾径自问道:你们家,就那么想当皇帝?
    当然!元恺也知这话题大逆不道,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你想啊,皇帝可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谁不想当皇帝呀。只别人家,想想就算了,帝位轮不到他们,可咱们家不同啊,昌朝的皇位本来该是咱家的
    阿恺,时倾打断道:你只看到帝王光鲜的一面,就没想过另一面?
    另一面?什么另一面?
    你看呀,那戏文里不都在唱嘛,当皇帝,要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朝,天黑了还在批奏章,想偷个懒,还有大臣内侍在一边劝诫,一年到头都不得休息,是不是无趣得很?
    呃,元恺想了想,反驳道:只有当了皇帝,才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小倾,如果有朝一日我当了皇帝,我一定给你封王拜相,跟你一起治理江山。
    说到动情之处,元恺指天立誓:小倾,我发誓,不管你做什么,我保证绝不猜忌你,让你权倾朝野,肆意横行。
    元恺喜欢他,是愿意为他倾尽所有的喜欢,喜欢到要跟他共享江山的地步。
    这样的喜欢,如何不叫时倾感动呢?
    只可惜,元恺许给时倾的,并不是时倾想要的,因此感动归感动,却好像听着别人的故事,被别人的故事所感动,那感动隔着一层,不真切,亦不能直达心底。
    努力了两个月,始终没法真正喜欢上元恺。时倾觉得,他与他的那些情投意合亲昵浪漫的时刻,越来越像一出大戏,演给世子爷看,演给王府里所有的人看。
    只怕,他注定是要辜负元恺的一番喜欢了。时倾不知不觉间,叹了口气。
    你又叹气了。元恺关切地坐起来,揽着时倾的肩头说道:这段时间,你老是叹气,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给你开解开解。
    他又叹气了吗?还老是叹气吗?时倾顿时警觉起来,他明明已经非常克制了,也非常用心地伪装着,还是不知不觉在元恺面前泄漏了情绪。
    尽管时倾没有喜欢过人,但从理论上分析,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应该开开心心的吗?那他现在在元恺面前唉声叹气,会不会让元恺起疑?
    见时倾不语,元恺揽了揽他的肩头: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凡事,有我给你担着。
    看来,自己真没法伪装成初涉情爱的少年,做出欢欣雀跃的样子了,时倾灵机一动,又叹道: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时倾半真半假地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道:靖宁先帝十七岁登基,四十岁便驾崩了,在位不到二十三年。当今圣上二十二岁登基,还不到四十岁,听说身体已经不行了,说句不恭敬的话,怕也就只能再活两三年了。阿恺,你看,当皇帝,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批不完的折子,结果早早把自己的身体掏空了,有哪点好?再看看你祖父,王爷已经五十八高寿了,还活得好好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若是放宽胸怀,再活个一二十年都不成问题。你说,是做个短命的皇帝好,还是做个高寿的王爷好?
    王府还没「拿回」皇位,自己也还没有当上皇帝,时倾便开始担心自己会累坏身体,短命夭寿了,元恺一方面觉得时倾杞人忧天,担心得太长久了,一方面又被时倾的「深情」所感动。
    哦,原来你担心我天寿不永呀?元恺满是宠溺地轻轻捶了时倾一拳,笑道:皇帝是天命之子,代天巡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皇帝的。靖宁先帝那一脉是被神光先帝强推上位的,废长立次,违背天命,当然会折福折寿,盛年崩殂。这更能说明,他们那一脉不是天道正统,天命在我们这一脉这里!等将来我们这一脉成为皇帝,自然能得到了天道的庇佑,绝不会像他们那样短命夭寿。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再不要为这个担心叹气了。
    是这么理解的?完全不是时倾想达到的效果。
    话已经起了头,时倾换个角度再劝:做皇帝忒拘束,随时随地都得端着,逢年过节得请大臣宫宴,回到后宫,皇后妃嫔勾心斗角,没有一处省心的,脑子里得一直绷着弦,不能有一刻松懈。你还找不到一个可以轻轻松松说话的人。
    我有你呀!元恺道:皇帝嘛,就得有个皇帝的样,就该端着绷着,跟所有人玩心机,斗心眼,看谁玩过谁。嗯,想一想,这种生活,挺刺激,挺好玩的。等我跟你私下相会时,自然就可以放松下来,咱们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聊天,张弛有度,这不是很好嘛。小倾,咱就这么说定了。
    还可以这么理解?怎么元恺切入问题的角度,总跟自己有偏差?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时倾说话,元恺转头一看,只见时倾一脸呆滞地望着自己。
    元恺忽然又福至心灵地想通了:小倾,你老跟我说做皇帝这不好,那不好,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做皇帝?是不是怕我当了皇帝,娶了妃子,就三心二意,会对你不好?
    呃时倾更加无语了,元恺这脑子是怎么想问题的?怎么把他的意思越想越远?
    小倾,你放心,这辈子,我就喜欢你。元恺很正经地许下承诺:其他女人都是用来生儿子的,摆着让外人看的,我这心里头,只装得下你一个
    他的小倾,想得太远,想得太多,这么早就开始吃那些没影子的妃嫔们的醋了!他家小倾一定是太在乎他了,爱他爱惨了!
    元恺本揽着时倾,这会儿身体不由向时倾偎了过去,笑着宽解道:小倾,莫吃醋了,我断不会喜欢那些女人的。
    才没有。他吃什么醋?元恺把话题越扯越偏。时倾又羞又恼,眼见元恺倒自己倒过来,屁股不由得往旁边一移。
    元恺偎了个空,那身子收势不住,便倒了下来,可巧倒在时倾腿上。元恺索性便枕在时倾腿上,跟时倾分析道:你知道吗?我必须要做皇帝,只有做了皇帝,我才能堂堂正正拥有你。喜欢小倾,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喜欢。
    为何?时倾不禁疑惑:喜欢他,跟当皇帝有什么牵扯?
    两个月来,元恺已经在父亲的教导下快速成长,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顾眼前喜欢的无知少年了。
    他的眼界渐渐拓展,眼光渐渐变得长远,喜欢时倾,他便计划着要给时倾一个可以期许的未来,并一步一步地去实现它。
    这才是喜欢一个人,该有的深度,广度和态度。
    而不是嘴上说着喜欢,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亦无法给喜欢的人任何保障。
    第17章
    元恺想用一个床咚立威
    元恺正容道:我只有当了皇帝,才能堵住天下人,尤其是那些柴门弟子的嘴,才能让他们不敢攻讦诋毁你,才能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给你,才能让你位极人臣,恣意张扬
    我不要这些!不要做官出仕,不要封王拜相时倾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元恺一厢情愿的美梦:我不喜欢勾心斗角,拉帮结伙,争夺利益,这些都无趣得很。元恺想给的,都不是时倾想要了。
    元恺枕在时倾腿上,仰着看着时倾,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弄来给你。就算现在不能,将来等我做了皇帝,也一准弄来给你。
    时倾低头看向元恺,缓缓道:我想让你,还有王府,不要做皇帝,不要想着「拿回」皇位,就安安分分做个王爷,好吗?
    元恺一下坐了起来,盯着时倾,急急问道:为什么?你应该也听说过当年的事,祖父要「拿回」皇位,有什么不应该?
    本来不想跟元恺争论,可既起了头,时倾便忍不住要争出个结论来:要说当年,靖宁帝得到了神光帝的亲自禅位,「不够正统」的地方只在于他是次子,不符合承嗣规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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