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王府局面失控其实威胁不到太子殿下,大不了带兵直接铲除安若王余孽。但这样的结果,不符合时倾甘冒奇险,返回王府,希望能够挽回王府命运的初衷。
    危急之时,不假思索的表现和情绪,是最真实的。元恺见时倾还关心自己父亲,至少说明了两点,其一,时倾并没有对父亲下毒手;其二,时倾对王府没有敌意。想清楚这两点,元恺心头才觉得微微好受了些。
    元恺重新抱起楚英睿,把他靠在自己怀里。时倾爬过去跪坐在楚英睿身边,也帮着擦拭血水,给楚英睿打气,叫他挺住,大夫很快便会来了。
    自从时倾来到王府请求秘谈之后,他们筹谋多时的计划,便渐渐失去了控制,毫无疑问,是柴时倾在其中搞了鬼。
    明明眼前的局面,都是柴时倾造成了,柴时倾这会儿还假惺惺地替他父亲着急,元恺越看越来气,猛地把时倾推开,冷喝道:我爹这样,还把我们王府搅合得一塌糊涂,不都是你害的?滚开!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
    在时倾的错愕中,元恺叫道:来人,把柴时倾关牢里去!
    府兵得了吩咐,立即扑上来,反剪了时倾双臂,拖着便走。时倾仍旧手酸脚软虚弱着,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只得叫道:你不能关我
    元恺冷嗤道:你也怕死吗?他不会杀他,只想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对这个不知好歹,还惹事生非的东西,他早该禁锢起来了!
    我与太子约定,时倾奋力挣扎着,不让拖走,继续说道:如果我不跟你们一起出去迎接他,就代表我的计划失败了,他绝对不会踏入王府半步,他会按他的计划行事。
    等等!元恺急问道:什么你的计划?他的计划?跟我说清楚!时倾的话里透露出一些太子方面的行事细节。
    你先放开我。
    正在这时,大夫被两个府兵轮流着背了过来,元恺关心父亲安危。
    虽然听出时倾话里透露出一些细节,一时顾不得细问,便吩咐道:找个房间关起来,把人守好,要是跑了死了,拿你们是问!
    王府的客卿大夫,医术自然不会差,三言两语了解了发病情况后,叫把世子爷搬去客院卧房,施用金针控制医情恶化,不再咯血。
    这么一闹,王府的人便都知道了,纷纷涌到客院来打听消息。安若王刚走,世子爷便吐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太子殿下又正带着八万禁军赶赴和岐州,虎视眈眈
    王府内忧外患,齐聚眼前,大家忍不住要为自己盘算盘算,该如何在变局中生存下来?该如何变中求利?
    大夫说世子爷的身体本来就因操劳庶务,虚耗过甚,一直用药滋补着。此次是因内里虚弱,外加急怒攻心,迫血逆行,两面夹击,才会呕血,这一下,伤了身体腑脏,想要康复,需得放下心事,敞开胸襟,好生静养,千万不可再劳心费神,思虑筹谋。
    可是,当此之时,王府巨变,迫在眉睫,楚英睿做为世子爷,哪里能够卧床静养?府里的一切事宜,都等着他决断处理呢,哪件事不需要他劳心费神,思虑筹谋?
    等大夫和闲杂人等退下之后,客院卧房里,只剩下了四位爷,还有两位有地位的客卿,以及元恺和卓夫人。
    除了卓夫人在轻轻抽泣,其他人都默然无声,大概都在万分焦急地等着楚英睿做出决断。
    只是要一个刚刚止了吐血,萎靡不振,急需静养的病人继续为王府劳心费神,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么?这催促的话不免有些说不出口来。
    王府闹出这许多事,天光已然大亮了,想必东宫太子正在带着八万禁军,开启了逼向安若王府的最后一段行程。
    王府内部变生不测,他们精心策划的既定方案已经行不通了,该何去何从,必须要尽快拿出一个应变方案,每拖延一刻时间,都是把王府拖向更危急的境地。
    其实,楚英睿从头到尾都没有失去过意识,他脑子里纷纷扰扰,各种念头,各种情绪起起彼伏,哪里静得下心来?
    这么多人挤在他的病榻前,既不出声,又不离开的原因,楚英睿更是心知肚明,他是世子,他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要他承认自己努力一生的目标,因为一个不是自己失误的原因而失败,他是一千一万个不甘心!
    只是,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不管是带领王府继续起事,还是转身向太子低头臣服,都力不从心。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以前只因目标可期,令他鼓勇奋进,如今,自己的所有筹谋忽然落空,王府一夜之间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他感受到空前的疲惫,一股颓废的情绪笼罩着他,令他心生退意。
    这个时候急怒吐血,长久积压的病势,一朝暴发,以至一病不起。这一病倒病得及时,至少是他急流勇退的最好借口。
    楚英睿在卓夫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说道:父王已薨,我为世子,如今这个王府,由我说了算,你们可有不服?
    楚英睿是经过朝廷敕封的世子,安若王死了,当然该由他当家掌权。
    而且他也一直掌握着王府实权,没什么可争的。四位爷以及两位客卿,均表示了服从之意。
    楚英睿道:阿恺,你过来。
    元恺走过去,半跪在楚英睿床头。
    楚英睿执着儿子的手,向众人道:刚才,大夫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我纵想硬扛,恐怕我这身子也不中用了。我只得一个嫡子,幸已成年,如今,我力不从心,便暂且把府里所有事务,一应交予阿恺负责。
    在众人惊疑之中,楚英睿又转向元恺道:阿恺,你先谢过各位叔伯对你的鼎力支持。
    听了父亲的话,元恺只觉得心头酸涩得厉害,他父亲一向要强,这一下吐血,不知病得有多重,才会主动向他放权。
    不过,这时候并不是矫情的时候,元恺转身便朝几位爷和客卿跪拜了下去:元恺在此先谢过各位伯伯叔叔还有先生们的支持和照顾,元恺日后处理事务,若有错失,还请各位叔伯先生多多指教。
    众人一惊:楚英睿在这个关头,要把王府的权力下放给楚元恺?不!看这架式,不是下放,竟是要直接把权力交给楚元恺?!
    楚英睿等元恺磕头站起之后,目光在房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说道:既然你们都无异议,那嘛,从此刻起,阿恺便是王府的当家人,一应事务,皆由阿恺决断。又加重了语气说道:若有人胆敢违抗他的号令,便如违抗我一般,定不轻饶!
    还真要把权力直接交给楚元恺!
    客卿处于比较主动的位置,合则留,不合可走,谁当家作主无所谓,率先表示愿意听从小世子号令。
    三爷楚英豪是个暴燥性子,一看便叫起来:二哥,你叫我们听个小孩子的号令?!四爷跟着附合。大爷的生母地位低,在兄弟之间说不上话,便默不作声。
    楚英睿咳了一下,说道:不让阿恺顶替我,凡事还得我来亲力亲为?老三,你是想逼死我,然后你来袭爵当家?语气越说越冷凛,意思也越来越尖锐。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管三爷楚英豪心里怎么想,嘴上绝不能承认,只得赶紧申明自己绝无夺权抢爵的想法。
    四爷道:二哥,就算要让小十七来当家,咱王府何去何从,还得你来拿个大主意。
    楚英睿身体一歪,倒回床上,说道:我说过了,王府大大小小一应事务,均由阿恺决断,都听他的。
    逼着他拿大主意,不是逼着他亲口承认自己的失败吗?哪他又何必交权给儿子?
    唉,承认失败,俯首称臣的事,还是让儿子去做吧,这样,他再不甘心,也会好受些。
    说他胆怯也好,说他逃避也好,在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放下已经背负了二十多年的王府复兴之梦。
    连王府是继续起事,还是俯首臣服这么重大的事件,都交给元恺一个后生晚辈去决断,不说几位爷不放心,连两位客卿都不放心,还待再劝,楚英睿说道:我意已决,多说无益。你们换个地方议事吧,给我点清静。
    看见楚英睿摆出一副甩手不管的样子,几位爷和客卿犹不死心,还想再劝,楚英睿拍着床弦怒道:还不出去,让我好生静一静,你们非要逼得我累死了才罢休?!
    老王爷在世时,楚英睿便掌管了王府,他行事一向说一不二,不容抗拒。积威之下,众人终是有些怵他,说了些让他安心休养的门面话,便赶紧退了出去。
    见父亲并没有要留下自己的意思,元恺便跟着众人一起退出,楚英睿说道:阿恺,在大夫没来之前,柴时倾跟你说的话,十分要紧,你在做出决断之前,最好先跟他谈一谈。
    元恺停下退出的脚步,回身应诺了一声: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第35章
    密旨失密
    一副千斤重担, 忽然间毫无征兆地压下来,目前的王府局面处于混乱崩溃的边缘,他能不能抓得住缰?镇不镇得住局面?是继续起事, 还是低头臣服, 该如何决断?他心头完全没有底,只觉千头万绪, 竟无从下手,希冀父亲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见儿子恭候着自己的指点, 楚英睿轻轻说道:去吧, 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一切, 你自己拿主意, 三思而后行, 不要后悔才好。语气里满是沧桑和落寞。
    说了放手,便是真的放手,儿子的任何决定,他都接受。卸下重担, 虽有失落, 心头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见到柴时倾, 元恺不由得有些好笑:因府兵怕他逃跑,把他密密麻麻地捆在卧榻上, 几乎要跟卧榻合二为一了, 看着,着实有些搞笑。
    可惜,元恺心情沉重得紧, 笑不出来, 只吩咐府兵把人解开, 等人退下去了,他直接问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东宫的计划又是什么?
    时倾道:这话,我要跟世子爷说
    我父亲被你气到吐血,你也看见了,满意了?元恺忍不住刺了两句,又道:他需要静养,现在王府的当家人是我,你有什么话,跟我说,我可以决定王府里的任何事。
    真的?
    现在有多少大事小事等着我处理决断,若不是父亲建议我先来跟你谈一谈,你以为我还像以前,闲得没事,就喜欢跟你腻歪扯淡?
    时倾看着辰光不早了,不敢担误时间,道:王爷不幸薨逝,你们已经没有「拿回」皇位的借口了,再加太子大兵压境,此时若冒然起事,无弃以卵击石,以我之见,不如暂且向太子臣服,等过了这一关,然后做鸟兽散
    我祖父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下的毒手?元恺忽然发难,扭身揪住时倾的衣襟,把他从卧榻上拽扯起来,然后又猛力一推,想把时倾推摔出去。
    先前时倾是被楚英睿掐住颈子,憋气脱了力,才显得虚弱,才被元恺提溜着衣襟拽来拽去,这会儿缓过劲来,被一推,只是退了几步,便稳住了身形:王爷的事不急,可以以后再说,现在重要的是
    急不急,我说了算!说,我祖父到底怎么死的?你跟他说了什么?
    小世子,你现在是当家人,照规矩,太子会于午时临门宣旨,你就准备以这么一副乱糟糟,毫无防备,没有对策的局面,迎接太子殿下的八万禁军?!
    呵呵!元恺嗤笑道:是不是要我摆出个迎接仪仗来,全体葡蔔谒见,你主子才高兴?你愿意做走狗,是你的事,我王府不做任何人的奴才!他冷声道:只要我不主动发难,太子能奈我何?我家有神光密旨和丹书铁券!
    时倾道:你以为你不主动发难,太子便不会主动发难?!
    什么!元恺一惊:他怎么敢挑衅神光先帝的密旨?虽然神光帝的密旨不知内容,但神光帝授予安若王密旨之时,靖宁帝就在一边看着,神光帝说「危急之时,可用」。因此,所有人都猜测,那是一道特别针对靖宁帝一脉的保命密旨,用以防范兄弟阋墙。
    你以为太子殿下劳师动众带着八万禁军跑过来,真是为了演练给老王爷看?博王爷一笑?
    他敢违背神光密旨,杀戮宗族,如此不孝不义,就不怕被天下人质问怒骂,他有什么脸再居东宫之位?
    时倾觉得安若王当初争位失败,真是输得不冤,他的后人,对帝王的无情和冷血还是没有充分的认识,天真地认为,一份保命密旨,一块丹书铁券就能打消皇帝要铲除他们的决心?!就认为他们具有了率先发难的主动权?
    靖宁帝和乐章帝一直容忍着,没有对安若王府下手,是对安若王有所顾忌,一直在等一个时机。这个时机,便是安若王之死。
    只可惜,安若王既命硬又命长,熬死了靖宁帝,眼瞅着,又要熬死乐章帝了。
    时倾道:小世子,你我一起读过史书,丹书铁券不是本朝才有,前朝那些得到过丹书铁券的臣子,有几个用丹书铁券保住过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你们难道不知,丹书铁券上还有一句话,叫「除谋逆不宥」!
    甭管王府自己怎么个说辞,在朝廷眼里,在天下人眼里,王府干的事,就是谋逆,是不能用丹书铁券赦免了!
    在元恺的惊讶中,时倾继续说道:那保命密旨,是单给王爷一个人的,说王爷不管做了什么事,均须饶赦,不可治罪。如今,王爷薨逝,那密旨已形同废旨,你们休想指望着,靠丹书和密旨保住整个王府。
    元恺大吃一惊:你怎么会知道密旨里的内容?
    那道密旨颁发到安若王手中时,便密封于一个玉匣之中。后来被供奉于正堂上,日夜有人看守,就连王爷和世子等人都不敢启封观看,只知是一道保命密旨。
    如果密旨真是时倾所说的内容,那他们可真是错失了夺位良机!
    你们想「拿回」皇位,拿的是谁的皇位?太子殿下会坐视不理?会束手待毙?你们处心积虑想对付他,就没想过,太子殿下也在处心积虑,要除掉所有对他构成威胁的人?殿下既然把你们视为威胁,为了知彼知己,用了些手段,终于知晓了那道密旨的文稿内容。
    怎么可能?泄露密旨文稿,是死罪!
    死的,又不是太子。想知道密旨内容的,说不定正是今上。泄密之事,自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靖宁帝和乐章帝明明忌惮安若王,恨不能除而后快,却迟迟不敢下手,所顾忌的,也是神光密旨。
    坏消息接二连三,直接把元恺打击懵了,枉他们一家三辈人,苦心筹谋二十年,以为有密旨丹书,便进可攻,退可守,到头来,才发现,他们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不过是白白妄想了一场!辛苦忙碌二十年,依旧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安若王一脉的后代子弟,出路在哪里?
    元恺咬着牙,准备去问问三位叔伯和客卿的意见:是要鱼死网破,奋起一搏?还是做一辈子的富贵囚徒?他没功夫在这里跟时倾闲磕牙。
    时倾拦住转身要走的元恺:你刚听到的,是太子殿下的计划,不想听听我和老师的计划?
    太子的计划说穿了,非常简单,就是领兵直接剿灭了安若王府,再扣上个谋逆的罪名,就可以平息天下人的非议。
    其实,连谋逆这个罪名都不算构陷,王府里能搜查到很多谋逆的实证,这些实证足够掀起一波血腥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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