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你来说不是,可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漼时宜听他说完,周生辰的话虽只有寥寥数语,但她却听到了一个痴情女子的半生,心下恻然,多年以为幽居深宫不见天日,所思所想之人却未曾有过半分情意幸好,离宫之后遇到了平秦王。
    周生辰的心,听到最后一句话终是落回了原处,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当说的他已经说完,发感慨这种事留给她就好了。
    少年时的周生辰,是不是比现在还好看?幸好你不是生在南萧,不然从小到大怕是都不能出门了,不然走到哪里都要被女子围住赠花。漼时宜不由得想起白日里那场面,当真是惊人得很。
    周生辰扶额,今日这酒,不知怎的突然上了头。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直也不见有停歇之意,天色已深,小童来引二人回房间歇息。
    对不住了贵客,今晚雨来得早一直未停,院中的伞都被学子们借光了,只余两把伞,委屈二位共撑一把了。小童客客气气地道歉。
    周生辰觉得这院里的孩子也都被桓愈给带坏了。
    无妨的。漼时宜倒是没想那么多。
    小童笑笑,当先带路了。
    周生辰撑着伞,大半撑在漼时宜的头上,自己一侧衣裳很快就浇湿了,幸好院子不算远,很快就到了。
    照旧是相邻的两间房,小童打开其中一间,这间是漼姑娘的。
    周生辰将漼时宜送到房门口,道了声早些歇息,便自己推开了另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烛火是早就燃着的,周生辰身上的衣裳湿透了,便顺手脱下来搭在屏风上。
    突然有人敲门,漼时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周生辰,我能进来吗?
    外面正下着雨,周生辰来不及细想,立刻前去开了门,将漼时宜让到里面来。
    漼时宜进了门,可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一幕,当即狠狠一闭眼,将身子转了回去,我我不知道你已经睡下了
    虽是闭着眼睛,可刚刚看到的还是清楚地印在了脑袋里,他上半身没穿衣服。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周生辰的身体,在中州时他说身上有伤,她还曾亲手解开他的衣服看过,但那时他身上缠着绷带,可没有今日这么一览无遗。
    还未睡下,只是衣衫湿了,还没来得及换上。周生辰的声音听起来倒没有什么起伏,漼时宜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布料发出的微微响动,他应该是在穿衣服。
    直至有一方帕子开始在她背后轻轻地擦拭她淋了雨的头发,她才敢转过身来。周生辰已经穿好了衣服,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反倒是她这个看的人比被看的人还要羞答答的。
    怎么了?周生辰一边擦漼时宜的头发一边问。
    哦,漼时宜这才想起来自己半夜闯他房间的原因,我的屋子漏雨了。
    漏雨?周生辰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将漼时宜的头发和脸颊都擦拭干爽了,才在心里叹道,他的这位老友,可真是够操心的。
    是啊,烛台都被浇湿了,床也湿了。漼时宜站在周生辰面前乖乖地任他侍弄,她的眼前就是周生辰脖颈出露出的一小片肌肤,突然想起这衣衫下的模样漼时宜的脸上又是一红。
    脸怎么这样红?周生辰伸手探了一下漼时宜的额头,皱了皱眉,不热啊。
    漼时宜的脸更红了,扯下周生辰的手,我去找桓先生的弟子,让他给我换一间屋子吧。
    算了,你找不到人的。周生辰一边说,一边拉着漼时宜坐下,倒了杯热茶给她。你忘了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桓愈便告诉你了,晚上不要随便乱走,外面有野猴子。
    漼时宜不由得笑了起来,瞬间明白了今日不过是桓愈故技重施而已,上次是堆满了杂物,这次是屋顶漏雨。
    周生辰点点头,笑得颇为无奈。
    夜寂影深深,侧卧听雨眠。
    漼时宜躺在床上,听着地上传来的浅浅呼吸声,她微微起身,趴在床沿向下看。
    周生辰躺在地上,睡在床边,正在看她。
    漼时宜咻地一下缩了回去,嗔怪着,你怎么还没睡。
    周生辰轻笑了一声,你不也没睡。
    门口不会有人吧?漼时宜小声问道。
    不会,今晚这么大的雨,他就算再有兴致,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周生辰以为漼时宜是怕桓愈又带着徒弟来听墙角。
    话音落,只见漼时宜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被子,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黑夜里,那女子笑盈盈地侧卧在他枕边,不错眼地望着他。
    地上凉,快回去睡。周生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了些不自然的喑哑。
    不,上次我们在这里的时候,不也是一起睡在地上。漼时宜笑眯眯地,拉住周生辰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上次我就想这样,但是不敢。
    周生辰的手被漼时宜压在脸颊一侧,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将她深深地看在眼中,良久,才道,我也想。
    第23章 不见生离
    他说他也想,漼时宜的心便软得像一滩水一样,原来他早就懂得,原来他也早就有情。
    时宜周生辰出声唤她。
    嗯?漼时宜看着他,柔情似水的目光让人沉溺。
    待离开南萧回到西州,我们便成亲吧。他问。
    好。她应。
    他说得自然,她应得爽快。
    一切都如此的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周生辰在漼时宜的额头一吻,柔声道:睡吧。
    漼时宜就在周生辰温柔地目光中,闭上眼香甜地睡了。
    但是周生辰睡不着。
    昔日不论是共处一室还是同进同出,两人之间总有着层层无形的阻碍,她的婚约,他的誓言,两人的师徒关系,无论内心感情如何,举止永远不会逾礼。现在却不同了,他为她复生,为她归来,为她亲手打破她身上的枷锁,就是为了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而她想要的,就是他。
    偏偏,他也是。
    在有过不止于唇齿之间的亲昵之后,她的每一次靠近,都是撩动他更贪心的欲求。如今这一方得天独厚的天地,近在怀中的她,周生辰觉得自己的抑制力在逐渐消失
    在这寂静深夜里,似乎万物皆眠,只有周生辰体内的满腔热血在涌动叫嚣。
    周生辰轻轻地将熟睡的漼时宜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夜,男子的身影静静地站在精致雅舍的竹门外,看着山中的雨渐渐停息,看着山边的天渐渐泛白,这一幕似曾相识,又不尽相同。
    我这书院山色这么好看吗?能让你一次又一次地站在这里看一夜?桓愈远远地走过来,看到周生辰站在门口,打趣道。
    山中多美景,外面是雨,里面也是雨,都很好看。周生辰不动声色地反唇相讥。
    嘿嘿嘿,桓愈尴尬地笑笑,上次你们走时,我让弟子带话给你,说我也曾在娘子门外看了一夜的雨,你看,站一夜不能变成娘子的话,那就站两夜,总归是管用的吧。
    周生辰皱了皱眉,歪理邪说。
    怎么能是歪理邪说呢,我看好的姻缘,那是断断不会有错的。
    你什么时候捡了月老的差事?
    上次看到你们出现在书院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你对一个女子如此用心,我与娘子尝过了死别,都见不得有情人生离。
    周生辰笑了笑,没有说话。
    身后的门开了,漼时宜出现在门当中,第一眼看着周生辰,然后又向桓愈施礼。
    桓先生。
    桓愈微微颔首还礼。
    吵醒你了?周生辰看着漼时宜。
    漼时宜摇摇头。
    漼姑娘昨夜睡得可安稳?桓愈笑道。
    山中空寂适合安眠,睡得很好。漼时宜回答。
    那就好。桓愈得意地看了周生辰一眼,颇有邀功的意味。
    早膳后,龙亢书院来了几位访客,在向来安静的书院引起了一阵骚动。
    桓愈的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对他说,有人闯书院,把一个学子的胳膊给扭下来了。
    岂有此理,何人这么大胆!桓愈当即就变了脸色,起身前往,周生辰和漼时宜自然也跟着去了。
    书院的大门口聚集着一群人,看不清当中的情况。
    报官报官!把这个有辱斯文的女强盗抓走!学子们都很愤怒的样子。
    谁是强盗!亏你们还是读书人,都这么不讲理?一个女子的声音打人群里传出来,周生辰和漼时宜对视了一眼,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何事吵闹!桓愈正经时自有一番威仪,他来了,学子们纷纷让出路来左右排开。
    人群一散,果然是凤俏。
    师父!凤俏一见周生辰,喜道:我就知道你和十一肯定在此处。
    你徒弟?桓愈看了看凤俏,又看了看周生辰,我道是何人这般强悍,一来就把胳膊拧掉,原来是南辰王府的人,怪不得。
    发生了何事,此处是桓先生的书院,怎可伤人?周生辰的脸色沉了沉。
    没掉啊,没掉!只是脱臼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结实,一碰就掉了!师父,我真不是故意的!凤俏急忙大声辩驳,拉过一旁疼得龇牙咧嘴的一个学子,那人的一只胳膊垂着。
    胡闹!周生辰斥责了凤俏一句,对桓愈道:小徒无理,稍后我自会责罚她,先请大夫来正骨吧。
    不用,这还请什么大夫。凤俏说着,一只手按着那学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脱臼那只胳膊,向上一推、一提,只听那学子嗷地一声惨叫,然后动了动胳膊,好了。
    众学子都像见鬼一样地看着凤俏,不自觉地纷纷向后退,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凤俏一串动作一气呵成,然后上前一步,冲着桓愈一抱拳:桓先生,在下凤俏,今日来贵地找我师父,不想与这位小兄弟生了些误会,是在下的不是,给桓先生和众位学子赔礼,万望海涵。
    原来是凤俏寻到龙亢书院来找周生辰,但是又不确定他人到底是不是在此处,只说来找人,却不说来找谁,被人拦着不让进,凤俏一个心急与拦着她的学子推搡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用力,没想到就将人的胳膊给卸了下来。
    凤俏!
    是北陈的凤将军!
    是那个夕落夜袭朝升破城的女将军!
    学子们中间又是一阵骚动。
    原来是凤将军,久闻凤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桓愈抱拳还礼。
    南萧尚武,就连书院这种地方都设有箭场,可见文人心中都有提笔安邦,纵马定国的志向,在凤俏来之前,众人并不知院中这位贵客是小南辰王,如今不仅小南辰王近在眼前,连那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凤俏也在,学子们纷纷激动起来。
    就连那被卸了胳膊又装回去的那位,看着自己的胳膊,想着这可是被凤将军卸掉又装回去的,心中都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在书院里都是昂首挺胸的走来走去,眼睛高过每一个学子的头顶,仿佛在说:
    你们也想跟凤将军亲密接触一下吗?卸胳膊又装上的那种。
    凤俏来找周生辰是有正经事的,萧宴被老皇帝缠住脱不开身,叫凤俏过来通知自家这位殿下,明日就是幸华公主的大婚之日,他这个送嫁来的皇叔,好歹要露个面才是,不能光顾着自己逍遥快活,就把所有的事全扔给和尚一个方外之人来应付。
    我看萧宴出面就很好,南萧皇帝什么都听他的,他说一皇帝都不说个二字,不如我也跟你们在这里一直住到回西州好了。凤俏讲完自己的来意,一路走过来,这书院她喜欢得很。
    凤将军若是喜欢,自然可以小住几日。桓愈欢迎得很。
    还是尽早下山去吧,回去告诉军师,明日幸华大婚,我自当要去的,他若不想费时与皇帝斡旋,不必理会就是了,我南辰王府的军师,无需在南地虚与委蛇。周生辰说道。
    是,师父。凤俏立刻应着。
    桓愈看了看漼时宜,又看了看凤俏,慢慢地脚步落在了三个人的后面,轻摇着纸扇,笑了起来。
    师父为何发笑?小徒弟见自己师父又神经兮兮地笑,定是又发现了什么。
    你瞧瞧,这位凤将军也是他的弟子,当初他带漼姑娘来的时候,也说是弟子,可你看出这两位弟子的不同之处了吗?桓愈低声道。
    看得出啊,贵客对漼姑娘更温柔些。小徒弟道。
    非也。桓愈摇摇头。
    那是何处不同?小徒弟追问。
    不同之处就在于,当初对漼姑娘,他嘴上说是徒弟,可眼神却未当作徒弟看待,可如今你看,这凤将军在他身边,他无论言行举止,哪里都像是个师父了。
    桓愈说罢,又是一笑:我的眼光,可太准了。
    第24章 驻足回首
    幸华公主的婚典在宫中,桓愈不情不愿地跟着周生辰进了宫,百无聊赖地观赏了一场隆重又无聊的政治婚典。
    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因为家国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比肩而立,步入一段彼此提防一生的姻缘,或许未来数十年都相敬如宾,亦或者怨怼一生。
    漼时宜在幸华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高兴,从前她嫁漼风,是不愿,如今再嫁,是麻木。或许她只是为了要离开北陈,离开那个让她心如死灰的地方。
    南帝似乎一直绷着一口气,直到周生辰说婚典结束之后他们便离开江陵,才松了这口气,他真的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周生辰。
    也不是没想过就将周生辰永远地留在南萧,不论生死。可隔江相望的王军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非常确信,如果他敢让周生辰死在南萧,王军定会让他南萧江山陪葬。
    就如同此刻,二人都站在江边,南萧帝王亲自相送,想必周生辰也知道他的用意。南帝看着周生辰,男子负手而立,江风掀起衣角,自有神人之姿。
    南北已结定疆之盟,此番一别,但望不见。
    陛下守约,自当不见。周生辰看着南帝,缓缓道:还请陛下时刻记着定疆之约,否则,南萧的兵马北上一寸,我必南下一丈。
    南帝的脸色白了白,这是对自己岁前趁北陈内乱时不安分的警告,这应也是周生辰此行的主要目的。
    告辞。
    大船开拔,船舷上负手而立的男子,远了。
    半月后,远在中州的刘子贞接到了西州来的奏报,小皇帝啊的一声从龙椅上跳了下来,开心地手舞足蹈:皇叔公要大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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