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些天,多莉带她四处游玩,不时就会侧头观察她的神情,是为了看什么才能逗她开心。不得不说,跟多莉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她的确忘了乔森,忘了他带给她的欢乐与痛苦;自从乔森总是说她的嘴巴像蟾蜍以后,她就很少在人前露齿大笑,多莉却十分欣赏她的笑容。
    你应该多笑笑。那天,她们一起去看音乐剧时,多莉忽然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笑起来特别迷人,笑声也特别好听,每次听到你的笑声,就感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她忘了当时听见这句话的反应,只记得那场音乐剧,她笑得特别高兴,很久没有那么高兴了;而多莉似乎也真的非常喜欢她的笑容,她每次侧头时,都能看到多莉在微笑着看她。
    想着想着,辛西娅冷不丁感到一阵悲伤,强烈的悲伤要是让多莉知道,她是乔森的前女友,最开始接近她是因为嫉妒,她会怎么看她呢?而且,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该怎么处理和乔森的关系。母亲告诉她,女人应该从一而终,忠贞不渝;但她和多莉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乔森压根儿不值一提。
    她和他在一起根本不快乐,他总是贬低她,辱骂她,甚至殴打她,不允许她做这儿做那儿。
    多莉的行事风格则与乔森完全相反,她总是不留余力地赞美她,夸奖她,轻吻她的脸庞和头发,教她化妆和面部按摩。随着她们之间的关系越发亲密,她们开始睡在同一张床上。
    睡前,多莉将冰凉的玫瑰水敷在她的脸上,用温暖的手掌轻轻按摩。在她轻柔地摩挲下,辛西娅的肌肤变得如被春露滋润过的花瓣般细滑。
    被多莉这样温柔地对待,辛西娅不禁越发伤感,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不配与多莉交朋友。
    如果是乔森,他永远不会注意到她的多愁善感;但多莉不是乔森,她洗完澡出来,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辛西娅的难过。
    怎么了?她问。
    辛西娅抬起头,嘴唇却不小心擦到了多莉垂下来的一绺湿润的鬈发。
    我刚洗的头发。多莉用手指勾起那缕鬈发,轻轻地摩挲上面的口红痕迹。
    这并不是指责的语气,辛西娅却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她不想哭,一点儿也不想,因为乔森总说她的哭声令人烦躁,她不想多莉对她感到厌烦。但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大声,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多莉却始终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至始至终都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柔!
    辛西娅愧疚极了,哭着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多莉,包括一开始是如何讨厌她,嫉妒她,想劝她离开乔森。
    我不喜欢他了,我不喜欢他了他一点儿也比不上你,你是最好的,你比他更让我快乐她一抽一噎地说,简直哭花了脸,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从不在乎我的感受他说我是个丑八怪,是个没人要的母蟾蜍,只有他才会要我,我信了他的鬼话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我现在知道了他是个什么货色,他就是个流氓、恶棍、只会打骂女人的懦夫。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好不好?她红着眼,扁着嘴,几乎是呜咽着恳求说,他会害了你的,真的。
    多莉却不带任何感情地审视着她:你说这番话,是真的担心他会害了我,还是担心我会抢走你的心爱之人?
    辛西娅被她这样质问,委屈得差点把下嘴唇咬出血:现在你才是我的心爱之人!
    从这句话开始,卧室里的气氛就变了。
    多莉站起来,淡淡地说: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辛西娅有些茫然,正要问为什么,却看见多莉解开了浴巾,露出苍白秀美的胴体。她顿时呆住了。多莉的身体是如此美丽,如此迷人,她似乎从不剃毛,身上那撮褐色的阴影就像阿梅代奥莫迪里阿尼画作里的女体一样完整。辛西娅看得嘴巴微微张大,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液,随即为自己的反应羞耻不已同性之间赤身露体再正常不过,她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怪异?
    然而,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多莉半跪在床上,像优雅的山猫,爬到了她的身边。
    给我一个机会,她说,我让你体会真正的快乐。
    辛西娅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卧室里只有一支粉红色的蜡烛在燃烧,光线斑驳而阴暗。多莉缓缓搂住了她的腰,用一根手指轻抚她的下唇。她们越靠越近,如同两条汲取彼此体温的雌蛇。这是一种乔森从未给予她的感觉。也许女人根本不是男人的肋骨创造的,也不需要男人的呵护与关怀。女人就是独立的女人。
    她们之间的游戏没有时间限制,累了就停下来歇息一会儿,然后继续。多莉出了一点儿汗,显得肌肤更为润泽。她靠在床头,慵懒地点了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懒散地扣紧她的五指。最后,多莉熄灭了手上的烟,朝她浅浅一笑,跪倒在她的面前。狡狯的雌蛇潜入了花丛。她的睡裙被弄皱了。长发凌乱地蒙在她的脸颊上,她看到了天花板上颤动不止的月光。
    这的确是真正的快乐不,她达到了无法言喻的极乐之境。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缺乏热水炉、空调等现代设备的公寓。
    二合一!六千字!想要夸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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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Chapter 7
    在那之后,她们游玩了很多地方马戏团、图书馆、电影院、城郊冷清的悬铃木树林。她们最常去的是电影院,在那里看了不少或高雅或低俗的彩色电影: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手持左轮手.枪,冷酷地击杀了哀声求救的女子;一个丰腴、健美、光彩照人的女郎在浴室里洗澡,一个瘦高的精神病患者毫无征兆地闯了进去,用斧头把她砍得支离破碎;一个英俊、富有、满口谎言的花花公子四处猎爱,逼疯了一个又一个可怜的女孩,他看那些女孩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不值钱的牲畜。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影片中的受害者几乎都是女性。她们总是穿着轻薄的连衣裙,一脸恐惧地站在暴雨里,狼狈地被雨水勾勒出迷人的曲线。还是冬天,影厅里却十分闷热,似乎充满了观众急促的呼吸。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上美丽、脆弱、不堪一击的女主角,像在鉴赏一座精美的雕塑,一个漂亮的玩具,一个虚无缥缈、可供幻想的倩影;总而言之,他们不是在看女人,而是在看一件可以把玩的物品。
    辛西娅被这样的氛围弄得坐立不安,但又说不出不安的源头在哪儿。
    也许是因为最后一部电影的剧情让她想到了自己,又也许是因为这些电影的情节过于惊悚猩红刺眼的血浆、震耳欲聋的枪声、满是血窟窿的女体,她无法不感到不安。
    最后一部电影落幕,辛西娅扯了扯多莉的袖子,小声说:我们走吧,我有点儿累了。
    多莉侧头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让你感到难受了,抱歉。下次我们看点儿别的。
    我只是觉得,这些电影的情节让我感到不快?厌恶?反感?辛西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半晌才说了一个词:恐惧。
    说完,她不禁有些窘迫,因为想到了多莉的爱好射击。她看过多莉打靶的样子,神色冷漠,动作像男人一样干净利落,一枪打穿了两个移动的靶子,整个靶场都是倾慕的掌声。
    她想,多莉带她来看这些电影,或许是因为她体内的男性特质在作祟也许多莉就是一个男人,只是生错了性别,不然她作为一个女孩,为什么会对同为女孩的她产生欲望呢?
    想到这里,辛西娅不由为自己的话语感到羞耻她恐惧这些电影,多莉一定会觉得,她不配进入她的世界,也不配与她交流电影艺术。
    然而,多莉却说:我也恐惧。
    辛西娅诧异地望向她。
    多莉垂下眼睫,掏出一只蕾丝镶边的白手套戴上,缓慢而有力地扣上纽扣:这些电影提醒我,不管我的狩猎多么成功,精神与力量多么强大,在一些男性眼中,我始终是猎物。
    辛西娅听得似懂非懂。她想,多莉果然是具有一些男性特质的,不然为什么想去跟男人较量力量?在她的世界里,女人一般只关心脂粉、香水和新衣,聚会的话题也多为彼此的美丑胖瘦;只有男性才会在乎自己的精神与力量是否强大。
    很快,辛西娅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错得多么离谱。
    那是一个阴霾的雨天,天空是沙尘色,仿佛在酝酿一场异常愤怒的风暴;天气如此沉重,霓虹灯却在潮湿的柏油路上轻盈、奇妙、温柔地闪烁。即使是雨天,高楼大厦也在不停地播放广告,五光十色的广告,女明星在广告牌上大放异彩,朱唇半启,充满诱惑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整个世界都是女性。女性厚重的假睫毛,女性轻薄的短裙,女性优雅的高跟鞋。女性简直无处不在,连微风都裹挟着女性甜美的香水味。辛西娅却有些窘迫,因为广告牌上那位推销香烟的女明星,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男士衬衫,领口敞开,丰盈的圆润清晰可见。她神色寂寞地倚靠在深红色的沙发上,一只男人的手自上而下地递给她一支名牌香烟。路过的男人都对她发出轻蔑的调笑声。
    为什么整个世界都是女性,她却仍然感到压抑和窘迫呢?
    辛西娅心事重重地来到了多莉的公寓。
    公寓的大门没有上锁,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客厅昏昏暗暗,丝绒幔子紧闭着,像有人在里面睡觉似的。她的爱人,她心爱的多莉正倚靠在沙发上,像广告牌上的女明星一般神色倦怠。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正在向她求爱。他脸庞瘦削,轮廓分明,鼻梁很高,充满冷淡优雅的贵族气质,此刻却像狗一样匍匐在多莉的脚边,卑微地吻着她拖鞋上的绒球,一下接一下,把男性尊严完全抛到了脑后。
    多莉很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儿?
    男人低声问道:那你会喜欢正常的我吗?
    不会。
    那你要怎样才能喜欢我?男人低喃着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见过上千亩的庄园吗?我爸爸马上要死了,我很快就能继承一大笔遗产,金银珠宝,庄园牧场,我都能给你。我妈妈有一条两指宽的钻石项链,杜伊勒里宫流落出来的宝藏你想要的话,我也能带出来给你。说着,他脸庞上浮现出痛苦、羞耻、难堪的表情,那是欲念不断膨胀却得不到释放的表情,我只想要你亲亲我,摸摸我,哪怕打我一下也可以。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多莉听见他这番卑劣的表白,毫不留情地讥笑道:你可真是个孝子。
    男人却像没有听见多莉的嘲讽般,继续疯狂地示爱。多莉面无表情地听着,打开银质烟盒,用两片红唇衔出一支烟。
    男人连忙掏出打火机,要为她点烟。多莉却毫无征兆地发火了,一脚狠狠地蹬在了他的脸上。她的力气很大,如同蛮牛冲撞,他差点被她踢得跌坐在地上。可他跟疯了似的,只顾着回味她雪白细腻的脚掌贴在脸上的感觉,一点儿也不气恼,仍想为她点烟。他似乎被多莉彻底支配了,几乎是心醉神迷地望着她,比最忠贞的女人还要忠贞。
    他连续试了好几种点火工具打火机、长柄火柴、香柏木片;都被多莉冷酷地拒绝了。挨了好几脚后,他终于想到了一种完美的工具美钞。
    他立刻打开钱包,拿出一张大额美钞,用打火机点燃。鲜红的火焰顿时蹿了出来。多莉的神情终于柔和了一些,但仍然不许他靠近。
    男人咬咬牙,干脆拿出一沓大额美钞,均是一千面值。那是他父亲交给他的公款,一整个工厂的工人的薪酬,他装在钱包里,本是为了摆阔,从来没有想过要花出去,可为了博多莉一笑,他竟毫不犹豫地掏出来点燃。几十张印着格罗弗克利夫兰总统肖像的钞票烈烈燃烧了起来,劈啪作响。
    男人小心地挡着火,递到多莉的面前,终于如愿以偿地点着了她口中的香烟。她朝他淡淡一笑,吐出一团烟雾,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让他亲吻。他立即把燃烧的美钞丢进了玻璃烟灰缸里,垂下头,着迷地亲吻她的手背。这一刻,他简直像一条被驯化的狗,近乎愚忠地爱慕着多莉。
    辛西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按理说,她应该感到嫉妒,但多莉并没有不忠的行为,她只是慵懒而冷酷地戏耍着眼前的男人,旁观他因为不断膨胀的欲望而痛苦不堪,做出种种禽兽都不一定做得出来的滑稽举动。
    这些天,她和多莉看了不少电影,映入眼帘的都是女性被男性驯服、虐待和杀害的画面,就连走在大街上,都能看到男人在轻蔑地鉴赏女人。现在,她看到多莉戏耍男人的画面,只觉得新奇痛快,毫无吃醋的想法。
    辛西娅站在大门外,像偷窥父母享乐的小女孩一样窥视着多莉的一举一动。男人似乎完全臣服在多莉镶着白蕾丝的裙摆之下,为了讨好她,甚至不惜发出小狗似的呜呜声;但他的钞票燃烧殆尽以后,多莉就恢复了冷淡的神色,不再看他一眼。男人不知怎么办,只好旧事重提,提前把活着的父亲的遗产许诺给了她。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多莉就一阵反胃。
    怎么会有你这么废物的男人,她厌恶地说,一脚重重地踹在他的胸口上,我一点也不稀罕你那不幸的父亲的遗产,你自己留着吧。还有,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你让我恶心。
    男人一脸迷茫无措,不知道事态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和多莉相识于一场舞会,那时他还是一个英俊、体面、受欢迎的花花公子,对女人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只要招招手就能唤过来的玩意儿;但自从遇见多莉起,一切就变了。
    她是如此美丽,如此天真,拥有一张纯洁柔媚的处子容颜,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斜戴着镶网纱的宽檐帽,手套由一颗一颗浑圆的珍珠编织而成。他阅女无数,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小处女。
    然后,他就被这个小处女紧紧地攫住了,不到三天,就花光了身上的钞票。
    多莉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姑娘,从不收他的鲜花与珠宝,但看他亲手毁掉那些昂贵的玩意儿,她又会露出一个被取悦的、朦胧迷人的微笑。
    就这样,一捧捧粲然绽放的鲜花,被他践踏成花泥;一条条精美闪耀的钻石项链,被他用钳子剪断;一件件剪裁讲究的连衣裙,被他亲手撕烂。整个过程中,多莉始终比最清高的处女还要纯洁,没有花过他一分钱,也没有收过他一件礼品;他的钱财却神秘莫测地消失了。
    随着个人积蓄越来越少,他意识到应该收手。但他自诩猎人,那么多女孩都在他的金钱攻势下屈服了,多莉却至始至终都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尤其是今天,他烧了一沓大额美钞,才换来亲吻她手背的资格,可是转眼间,他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家境优越,习惯把女人当成资源用金钱去获取;在他的眼里,女人就像银幕上的女体、广场上充满暗示的广告、暗巷里搔首弄姿的流莺,是可以用金钱买到的;而女人整天装扮自己,贴假睫毛,涂红嘴唇,在腋窝和手腕上喷香水,也是为了能把自己卖出一个好价钱。他当久了猎人,对多莉也没有付出多少真心,只想用金钱把她征服;可随着他花出去的钱越来越多,才蓦然惊觉,自己竟然被多莉这只猎物反噬了。
    他想起被自己践踏的鲜花,想起被自己剪断的项链,想起被自己撕烂的衣裙,想起空荡荡的钱包,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烟灰缸上,那是一整个工厂的工人的血汗钱,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化为了无用的灰烬。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多莉耍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一个子儿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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