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塑造出来的美人儿是如此生动,会眨眼,会扭腰,会噘嘴发出柔和的欢笑声,一睁开眼,却看到一头粗壮的母牛在旁边打鼾。这样的日子谁会怀念?
    他继承了她的遗产,继续挥霍,仿佛要把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挥霍殆尽。
    他接连用了不少妓.女,没有仔细计数,大概有一百多个。他十分同情那些为了生计不得不当流莺的小姑娘们。但他的同情心有限,当她们故作娇媚地把一缕暗黄色的头发勾到耳后,暗示他过夜要加钱时,他骤起的同情心就消失了。
    他是一个诗人,一个作家,一个眼光独到的文学评论家,文学作品里有太多命苦的妓.女需要他去同情,于是现实生活中就顾不上那些凄惨的女孩了。再说,那些女孩是如此奸猾,压根儿就不需要他的同情,反倒是他提起裤子时,必须紧捂着自己的钱包,不然就会被她们狡诈而轻柔地顺走。
    他在女人中堪称无往不利,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付钱,就能俘获一个可怜流莺的芳心。
    他还记得那个小流莺的穿着和办事的地点(她的面貌已经模糊),她在一家三流旅馆为男人服务,穿着深褐色的丝袜,小腿肚有点儿壮实,但是无伤大雅;她喜欢模仿电影里的场景,侧躺在发黄的床单上(上面还有之前的房客留下的烟洞),一侧的肩膀往前一扭,一只手搭在扁平的臀部上,用不太熟练的俄语问他:你想待到什么时候?
    她很喜欢读书,会因为那些矫情女诗人的蹩脚诗句而流下滚烫的热泪。他每次给她带旧杂志时,她都开心得像个小孩儿似的,大声喊道:你真好,你真好,这次不用给我钱了!
    他很可怜她,哪怕后来不需要她的服务了,也会给她寄各种各样的旧杂志。他从来没有给她寄过新杂志。一年后,当他再次访问那个肮脏的小旅馆时,听旅馆的老板说,她死于子宫癌变。他反复问了很久,确定不是死于脏病后,离开了那里。
    他玩过那么多女人,安全地用过那么多流莺,把她们写进诗里,写进小说里,刊登在杂志上,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为什么这些把戏在多莉面前就不管用了呢?
    当她毫不留情地离开他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们相识于一场舞会。她和她的爱侣(一个可爱的金发女孩)走进来时,他就注意到她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符合男性审美的女孩,娇小,纯洁,妩媚迷人,金发的色泽再浅点儿,几乎能与雪媲美,整个人有一种充满诗意、叫人心里发慌的魅力,如同安眠的奥菲莉亚。
    当她跟他透露,她和爱侣之间的交往细节时,媚眸中流露出一种寂寞的春情,他一下子就懂了她那隐秘的渴欲她那颗爱慕同性的心脏一定燃烧着渴望被征服的火焰。虽然她的神色像纯种母猫一样冷淡,但他看懂了她的眼神,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再没有比他更懂女人的男人了。他看过那么多女人,用过那么多女人,写过那么多女人,知道女人怎样扑香粉,怎样喷香水,怎样涂口红,怎样抽香烟,同样也知道她们寂寞的时候,会如何向男人求爱。
    然而,那天以后,她却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他无法接受自己被一个女人遗忘了。他这样英俊,这样彬彬有礼,谈吐风趣优雅,凡是见过他的女人都忘不了他当他离开那个喜欢杂志的小流莺时,她眨巴着红肿的眼睛,粉红色的鼻孔翕动着,一颗很大的泪珠儿挂在她的脸颊上:你真的不会再找我了吗?我可以再便宜一点儿。你是个好人儿,我喜欢你。
    他怜悯地说:不会了。你找个正当职业吧。
    她却一扁嘴,大哭起来:找不到,真的找不到。我想写诗,可是没有杂志会要我的诗。我想给贵妇人遛狗,可是她们不需要我这样的女孩去照顾小狗。我想当女佣,给有钱人打扫卫生,可是我已经脏了,脏了!
    其实,这些他都有门路。假如她写的诗过得去,他可以让主编卖他一个面子,收下她的诗,刊登在报纸的豆腐块上;但卖一次面子可以,不可能永远卖他面子。她以后的生计怎么办?而且,一个女人能写出什么好诗?
    他认识几个和气的贵妇人,她们都很喜欢他的诗,他也可以把她推荐给她们,不过是遛个狗罢了,她们肯定会同意。可就像她说的那样,她那么脏,万一碰见从前服务过的客人,被揭穿了身份,他给妓.女介绍工作的事情就会被传出去。男人不一定会说什么,可能还会称赞他心地善良,但那些贵妇人会怎么议论他,就不得而知了。帮她简单,却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他不想冒险。
    于是,伊万诺夫沉默着,沉默着离开了她的房间,直到再也听不见她压抑痛苦的抽噎声。
    他想,她哭得那么伤心,除了感慨自己的命运,一定还有舍不得他的原因吧。一旦他离开她,她就再也接触不到他这样富裕、才华横溢且充满同情心的男人了。他这么温柔,这么善良,这么了解女人所以,多莉为什么会忘记他呢?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期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写错了电话号码(多莉伸出一只小手,让他把电话写在她娇嫩的掌心上)。
    终于,在一个阴沉的午后,他接到了多莉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低低地说:辛西娅的前男友找上门了,希望你能过来帮忙。
    当时,他想,征服这个女孩的机会终于来了。
    谁能想到,那竟然是他被毁灭的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想要表达的都在这一章了如果有人能看懂我在表达什么的话,我会特别开心的!!!!不知道大家到底喜不喜欢这种文风啊,看起来会不会很累,我真的好不自信orz
    开头有一首诗删了。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瓜妹冲鸭!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紫小仙女 2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stay我本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稳 20瓶;不见愁、小咸鱼爱辣椒、易紫小仙女、凉闷烧酒 10瓶;粥粥、葛黛瓦夫人 7瓶;肥猫加菲 5瓶;六个萌、南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Chapter 10
    伊万诺夫赶到多莉的公寓时,多莉正在倒酒。
    她穿着黑色天鹅绒睡裙,一条细细的肩带顺着白皙光滑的肩膀滑落下来;她没有在意半露的香肩,歪着头,仍在神色专注地倒酒。毫无疑问,她是个酒鬼,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有的瓶子光看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同时,她还是个老烟枪,烟灰缸里塞满了沾着口红的香烟之所以不是烟蒂,是因为有的烟明显只抽了一口,就被揉皱塞了进去。
    伊万诺夫的心中不禁闪过一丝厌恶。虽然多莉的奢靡生活与他无关,也没有花他一分钱,但假如以后她成为他的情人,这些开销必然会由他来承担他哪儿来这么多钱去负担她抽烟酗酒?而且,哪有女人抽烟喝酒的?这些坏习惯一定要改掉。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妻子,她虽然面貌丑陋,身材肥胖,却非常会做女人,总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只要她在家里,屋子就永远窗明几净,绝不可能像这样邋遢混乱。
    再看多莉,和他死去的妻子相比,简直就是一个邋邋遢遢的单身汉。她冷漠,懒惰,易怒,手指间夹着老爷们儿才会抽的烈性香烟,浑身熏人的酒气;要不是长了一张妩媚可爱、讨人喜欢的面孔,哪个男人会喜欢这种粗俗堕落的女人?
    这时,多莉叼着一支烟,端着斟得满满的白葡萄酒,倚靠在沙发上,慵懒地跷起一只穿着摩洛哥羊皮拖鞋的脚。
    两簇鲜红的火焰立刻递到了她的唇边。
    一簇来自辛西娅,另一簇则来自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简单却昂贵的白西装,额发稍长,遮住了一只眼睛;不知为什么,他的额头有些肿胀,薄而向下的嘴角泛着青紫色,仿佛不久前被人狠揍了一顿;但幸好没有损害他那过于英俊的相貌,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忧郁、阴沉的男性魅力。
    伊万诺夫虽然是牛津大学的毕业生,博览群书,精通各种生僻语言,连钵罗钵语都略知一二,但在男/性/生/殖/力这事儿上,却跟普通男人一样迷信。他坚信中指长是生殖力强大的表现,供奉或佩戴象牙会增强精/子的活性,任何高耸、翘起、向上的事物都有利于树立男性的权威。不过,再无所不能的男性也有惧怕的事物。他们惧怕不/举。试想有一天,雄浑的男性力量没有如往常般冉冉抬升,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光是想想,伊万诺夫都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焦灼。
    这个陌生男人的男性气质是如此强烈下颚角瘦削而突出,鼻梁高挺(在某些不入流的学说中,高鼻梁也是生殖力强大的表现),手指修长,尤其是中指,几乎能与钢琴手媲美;他骨架宽大,身材健壮,手腕上戴着一只价值不菲的腕表。这是一个充满雄性魅力的男人。跟他站在一块儿,伊万诺夫差点被他强势的男子气概压得抬不起头。
    这种男子气概只有男人才能嗅到,它并不限于有形的外貌、身材和穿着,也包括无形的基因、学识和气质,甚至包括有过多少千娇百媚的情/妇。
    眼前的陌生男人不仅外貌比他英俊,身材比他强壮,穿着也比他有品位;这些有形的男子气概都比他优秀,更别说无形的了。
    总而言之,伊万诺夫被陌生男人的男子气概完完全全地压倒了;哪怕多莉看也没看一眼陌生男人的火,他还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屈辱他总觉得多莉淡淡的眼神是在说:我连这么优秀的男人都不屑一顾,更何况你?
    他想起了多莉随口说的笑话,一个男人为了讨好她,烧光了自家工人的薪酬;他当时听了只想哈哈大笑,现在却悲哀地发现,要是他的手上有一笔巨款的话,也会毫不犹豫地点燃,送到她红艳艳的唇边。
    钱没了可以再赚,男性尊严一旦丢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
    伊万诺夫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窒息,炽烈的妒火烧得他头脑空白,手指嘎嘎作响。他在众人的期许中长大,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行事必须冷酷果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软弱。但现在,他却必须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保持沉默,看着他对心爱的女人百般示好还有比这更叫人屈辱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陌生男人说话了。他收起打火机,低低地、卑微地、真诚地说道:辛西娅,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和多莉分开,也不会打扰你们的爱情,只想像仆人一样远远地看着你们俩幸福。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做。看在我们从前好过的份上,答应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可以吗?
    陌生男人就是乔森,辛西娅的前男友,被多莉揍进医院的花花公子。
    辛西娅厌恶地蹙起眉毛,本想直接拒绝乔森,但多莉忽然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涂着洋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头。
    辛西娅明白过来,冷冷地说:答应你可以,但你必须像你说的那样,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远远地看着我们。
    就算我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乔森苦笑着道,你的多莉一只手就能撂倒我。
    辛西娅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伊万诺夫听得一阵发急这两个女孩不知道乔森在打什么主意,他却是一清二楚,乔森想把她们赶进猎网里,一网打尽!
    多莉虽然有一身防身的本领,但她毕竟是个女孩,伊万诺夫沉声说,女孩都是柔弱的。如果你想干坏事,仍然轻而易举。我赞同你补偿她们,但必须在另一位男士的陪同下。而我,刚好有时间也有意愿当这个骑士。
    乔森皱了皱眉,显然不太乐意,他刚要开口,多莉却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得对,女孩都是柔弱的,没有勇猛的骑士保护怎么行?就按你说的办吧。说着,她转过头,用两只天真娇媚的大眼睛紧盯着乔森,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不会拒绝吧?
    乔森怎么可能拒绝她的要求?于是,古怪的四人行就这样开始了。
    多莉毫无征兆地不再拒绝他们的礼物,这让伊万诺夫的压力倍增,因为他的稿酬收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开销全靠亡妻的遗产支撑。去年,他为了在聚会上大出风头,扬言要将自己的作品改编成电影。因为这句大话,他不得不变卖了岳父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柏林近郊的一栋白色别墅,亏本卖了三十万马克;改编出来的电影则血本无归,因为情节过于晦涩,观众入场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现在,他的身上还剩下一套雕花粉珊瑚首饰,一顶镶满宝石的王冠,一座广袤的葡萄园,一片从未亏损过的农田。他不知道这些财产还能支撑多久的风流生活,能否压过乔森讨到多莉的欢心。
    他咬着牙,把那套粉珊瑚首饰从保险柜里拿了出来,装在深蓝色天鹅绒礼盒里,送到了多莉的手上。
    这套首饰是如此美丽,如此华贵,工艺精巧,雕琢着法螺、贝壳和美人鱼;头饰、耳坠和项链的粉珊瑚均镶嵌在纤细却牢固的金丝上,美人鱼妩媚的眼眸点缀着闪亮、魅惑的红宝石。
    他原本计划着,等他的风流生活和写作事业彻底吃掉亡妻留下的土地、别墅、农田和葡萄园后,就将这套粉珊瑚首饰卖掉,去做点儿稳赚不赔的买卖,继续坐吃山空;这本是他人生的底牌之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但在乔森咄咄逼人的威势之下,不得不提前打了出来,以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男性尊严。
    但多莉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就把它扔在了一边。她甚至没兴趣拆开礼盒,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最后,还是好奇的辛西娅打开了礼盒。她拿起一只粉珊瑚耳坠,诧异地看了又看:这雕工好精湛!这么小的耳坠,居然能看到美人鱼的鳞片!
    多莉温柔地问道:你喜欢?
    伊万诺夫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几乎是哀求地望向辛西娅,希望她不要毫无眼色地回答喜欢。
    如果是以前的辛西娅,出于羞涩与检点,可能会回答不喜欢;但和多莉在一起将近半个月,她早就学会了以自己的感受为先,大大方方地答道:这么好看的首饰,谁不喜欢?
    那你留着吧。多莉柔情地说,然后抬眼看向伊万诺夫,你不会介意吧?
    伊万诺夫能说什么呢,介意,还是不介意?
    他只能干涩地回答:不介意,你们开心就好。
    话是这么说,他的胸口却一阵堵得慌,一股强烈的、发胀的、发闷的郁结堵在他的心头。这种失败比投资失败血本无归还要恼人。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对多莉产生了厌恶之情她知道淡粉色的珊瑚多么珍贵吗?她知道这套粉珊瑚首饰值多少钱吗?她知道某个著名的博物馆为了这套首饰,曾上门找他多少次吗?她什么都不知道,随手就把它送给了一个姿色平平的小妞儿!
    但他不能发作,只能强颜欢笑地看着辛西娅把粉珊瑚耳坠挂在了耳垂上。
    与此同时,乔森来了。他穿着优雅的黑西装,手上换了一只更加昂贵的腕表。伊万诺夫用眼睛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约价值一座豪华的马场。他不禁越发心烦意乱,说不清是因为情敌的身价过高,还是因为多莉随手处置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隐隐察觉到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攀比乔森肯定比他有钱,这是一定的,就算他把亡妻的遗产都变卖了,也不一定压得住乔森的风头;而多莉也不会因为他多送了几件罕见的首饰,就对他另眼相看。他跟这两个人较劲,就像是在打一场无望的战争。但他没办法逃跑,逃跑等于把男性尊严丢到对手的脚下,任其践踏。他宁愿失去性命,也不想失去宝贵的男性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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