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夫说:这是喜脉九姨娘,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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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刘大夫话一出,李老爷子和兰玉都怔住了。
    兰玉脸色发白,勉强笑了一下,说:刘大夫,您诊错了吧,我怎么可能
    那两个字,他难以启齿。
    刘大夫同样费解,他行医数十载,从未听说过男人怀孕生子,他甚至越矩地打量起兰玉来,这位九姨娘容色清俊秀丽,可无论怎么看,都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刘大夫的目光让兰玉越发难堪,他刷地站起身,心中发慌又无措,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怀孕?
    突然,李老爷子说:刘大夫,你确定这是喜脉?
    到底是年老成精的人物,见过不知多少风风雨雨,刘大夫不知道兰玉的身子,可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兰玉底下生了女人的屄,构造一应俱全,要说怀孕倒也不是不可能。
    刘大夫回过神,道:老朽行医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诊错,这就是喜脉。
    他下了论断,老朽虽不知是何原因,可九姨娘,确确实实是怀了身孕,已经两个月了。
    李老爷子直勾勾地盯着兰玉,目光缓缓下移,看向他的肚子两个月,那两个月,他和兰玉做过几回,兰玉真的怀了他的孩子?李老爷子心中升腾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他这一生,女人不少,可子嗣却算不得多,夭折的尚且不论,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对于李家这样的望族,和他这么多女人的后宅来说,实在是称得上少了。
    李老爷子突然想起李聿青的母亲白氏,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可惜白氏性子桀骜冷漠,即便是使了些法子让她生下李聿青也没有让她有一分服软。
    李聿青出生时,险些被白氏扼死在襁褓里。
    她恨极了他,连带着对李聿青也愈发憎恨,后来被丫鬟婆子拉开,白氏将将生产完,下身血迹未干,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疯疯癫癫地怒视着进来的李老爷子,说,他们李家的孽种真是恶心透了。
    她诅咒李聿青早夭,诅咒他们李家断子绝孙,别再想要一个孩子。
    声音之凄厉疯狂,丝毫不似当初誉满京华的白家二小姐。
    后来不知是不是白氏的诅咒当真灵验了,李老爷子的姨娘里,只有六姨娘生下了一个女儿,别的要么是没生,要么是生下来不及满月就夭折,直到李明安的出生。可自他之后,李家再没有添过丁了,就连女儿都没有生过一个。
    李老爷子已经将之归结为命了,兴许李家这一代,就是如此,气运就在家族兴旺上了,人丁难免单薄些。
    没想到临老了,兰玉竟然会再怀孕。
    半晌,李老爷子说: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出去。
    兰玉在所有人眼中,到底是个男人,传出去太过惊世骇俗。刘大夫深深地看了兰玉一眼,垂下眼睛,拱手应了声是。
    李老爷子挥了挥手,刘大夫就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兰玉和李老爷子二人。
    兰玉震惊难言,想到有一个孩子扎根在他的肚子里,会在他那本不该有的子宫里长大,兰玉五脏六腑都泛起强烈的恶心感,几乎就想将自己的肚子生生剖开挖出那团血肉。
    李老爷子说:兰玉,过来。
    兰玉脸色发白,掩不住的惊惧,他怔怔地看着李老爷子,在那一刹那,他想抄起身旁的椅子狠狠砸向李老爷子,砸烂这具年迈的,让人作呕的身躯。青年白着脸,浑身都控制不住发颤的模样委实很可怜,那双眼睛瞧着,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李老爷子心想,到底还年轻,做了这么多年男人,跟了他,变成了女人,又怀了孩子,无怪会怕成这个样子。
    李老爷子心中生出几分怜惜,他说:兰玉。
    他静静地看着兰玉,过了许久,兰玉才拖着发软的脚慢慢地挨近了床边,李老爷子捏了捏他的手,兰玉掌心冰凉,指尖儿仍在失控地发抖。
    李老爷子说:害怕了?
    兰玉膝盖一弯,扑通跪在了床边,他拿额头重重地磕着地,没有说话。
    李老爷子手中一空,兰玉已经跪在了他身边,他捻着指尖残留的凉意,说:你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
    兰玉没抬头,声音却带了几分恐惧,夹杂着泣音,道:老爷,兰玉是个男人他难堪地闭上眼睛,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其意不言而喻。
    兰玉不想生。
    李老爷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兰玉那截后脖颈,这个孩子要还是不要,李老爷子还没有想好,毕竟让兰玉以男人之身做他的姨娘是一回事,让他生下李家的子嗣又是另一回事兰玉到底是个男人。
    从古至今,玩男人有,让男人生孩子,却是闻所未闻。
    即便这个男人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也不是个完整的女人,可谁也不知,他生下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这些日子,他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力不从心,好像从他瘫痪伊始,就在一步一步走向衰老。人拿生老病死最没办法,昔日秦始皇为求长生遣徐福携三千童男童女出海,临了还是死在沙丘宫不得不服老,可又不甘心,李老爷子为家族经营一生,在这个动荡的乱世将李家发展到今日,他不愿意老。
    偏偏不甘是一回事,老又是另一回事,李老爷子再不甘,再想向所有人说他没有老,却也没有办法。张氏敢偷人,出了李公馆,昔日生意往来的朋友也让他宽宽心,说什么李家这几个儿子都了不得,他可以放心养老了。
    李老爷子冷冷地想,在他们眼里,自己成了一个没用的废人。
    偏偏这个时候,兰玉怀孕了,他竟让一个男人大了肚子,只消这么一想,李老爷子竟觉得有几分诡异和畸形的兴奋,扭曲的自尊心都似得到了满足。
    他还没有老。
    李老爷子开口道:起来。
    兰玉仰起头看着李老爷子,脸上都是泪,眼睛也红了,李老爷子伸手擦着他脸上的眼泪,语气出奇的温柔,兰玉,这是你和我的孩子,你不喜欢他吗?
    兰玉脸色更白。
    李老爷子摸着他失去血色的嘴唇,说:兰玉,你和这个孩子,都是上天对我的馈赠。你是天赐予我的小菩萨,这个孩子,也是我迟暮之年最珍贵的宝贝。
    兰玉浑身发凉,他喃喃道:不是他看着李老爷子,道,我是一个男人,怎会有男人生子?
    李老爷子定定地看着兰玉,笑了一下,说:别人不能,可你能。
    他说:你是我的小菩萨。
    兰玉不住地摇头,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老爷,夫人不会允许一个男人的孩子出生在李家,更何况,它即便出生,日后要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世人的非议?
    李老爷子慢慢道:一切我自有办法。
    他看着兰玉,温柔地摸了摸兰玉的脸颊,道:我喜欢你和我的孩子,我会让他堂堂正正地在李家长大,所以,兰玉
    照顾好自己和这个孩子,明白吗?李老爷子说。
    兰玉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李老爷子院子的,脑中嗡嗡作响,倏而是刘大夫和他说他怀孕了,倏而又是李老爷子不容置喙的眼神,他只觉得冷得要命,血都像要冻住了。
    他恍惚地迈过门槛,冷不丁的脚下一软,险些栽倒,所幸银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叫了声,主子她说笑道,您怎么走路都不看脚下的?
    旋即,她就看见了兰玉惨白的脸色,她怔了怔,惊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兰玉看了银环一眼,拂开她的手,兀自朝里走去,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银环从来没有见过兰玉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又不敢说话,将灌好的汤婆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兰玉身边,轻声道:主子,您要是累了,就歇会儿。
    兰玉沉默不言。
    银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就在外头,您有事叫我。
    说完,就走了出去。
    玉团儿懒洋洋地自绒毯里直起身,踮着脚走向了兰玉,小东西张着一双鸳鸯眼,望着兰玉。兰玉垂下了眼睛,看着雪白的狮子猫,小东西挨过来,拿尾巴蹭着他的手臂。
    兰玉掐着狮子猫的尾巴尖,它软绵绵地叫了声,兰玉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玉团儿自也不会回答。
    兰玉又松开了手,他突兀地笑了声,抬手抓着床边的枕头狠狠砸了出去,砰的发出重重一声闷响,吓得玉团儿直接蹿了出去,叫声惊惧。
    第75章
    李老爷子将兰玉怀孕的事情压了下来,第二天还让刘大夫开了安胎的药,药包送到兰玉屋子里的时候,他死死地盯着那几副药,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银环听了一耳朵如何煎药的叮嘱,李老爷子身边的管事还亲自吩咐银环,照看好兰玉的身子,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等人走了之后,银环看着那几副药,说:好端端的,刘大夫给您开那么多药做什么?
    她拿起一包,闻了闻,就听见兰玉说,安胎。
    银环噢了声,说完,猛地反应过来,手中的药包都掉在了桌上,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兰玉。一宿没睡,兰玉脸色透着股子病态的苍白,愈发衬得瞳仁乌黑,他脸上神色淡漠,眼里却是尖锐的嘲讽,淬了寒冰也似,冷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兰玉看着银环,说:我怀孕了。
    银环睁大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兰玉的肚子,结结巴巴道:什么?怎么会呢,主子,您是男人男人怎么会怀孕?
    兰玉嘴角浮现一抹讥诮的笑意,说:荒唐吗?
    我也觉得荒唐。他声音轻,语气却透着股子压抑的癫狂,银环有点儿害怕,怔怔地看着兰玉。
    兰玉恍若未觉,玉团儿伏在他膝头,他伸手抚着猫的脊背,慢慢道:我也觉得荒唐,可偏偏是我,我原以为我生了那东西,已经是上天和我开的一个玩笑了。
    没想到,兰玉凉凉地笑了一声,它竟能残忍至此。
    银环喃喃地叫了声,主子。
    兰玉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小丫鬟,神情冷静得骇人,他说,你怕什么?
    去把药煎了吧,兰玉说。
    银环讷讷无言,不知说什么,也不敢说。兰玉在她面前向来温和,鲜少动怒,更不要说像今天这样冷厉尖锐,直将小姑娘吓得慌了神。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些所谓的安胎药退出屋子。关门时,银环看了眼兰玉,兰玉坐在椅子上,冬日午后的光透过窗落了兰玉满身,他只安静地抚着膝头的猫,整个人都似埋入了浓重的阴霾里,觉不出一丝暖意。
    自兰玉怀孕之后,一连几天,李老爷子都要见兰玉。二人独处时,李老爷子会伸手摸着兰玉的肚子,竟俨然有几分将为人父的欢喜。
    李老爷子说:还犯恶心吗?
    兰玉神色不咸不淡的,说:还好。
    李老爷子道:这是个乖的,他三个哥哥可最能折腾人,尤其是老三,他娘怀他的前几个月,日日吐得昏天黑地,险些以为要保不住了,偏他挺了过来。
    闻言兰玉抬起眼睛看着李老爷子,他坐在轮椅上,说这话时,目光盯着他的肚子,眉宇之间没有一丝怅然抑或愧疚。兰玉心中突然觉得疲惫厌恶,竟无力再赔笑伪装温情,他淡淡道:五姨娘为了李家吃了不少苦。
    李老爷子道:哪个女人都得走这一遭。
    兰玉扯了扯嘴角,没有再开口。
    李老爷子突然道:兰玉,我知道你为赵氏不平,他话音一落,兰玉抬起眼睛看着李老爷子,年迈的男人平静地注视着兰玉,仿佛能窥出他心中的不满和愤恨,因着这个孩子,李老爷子能包容兰玉的脾气。他摸着拇指的扳指,徐徐地转着,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有些事,你不明白。
    赵氏之所以悬梁,是因为她明白等着她的只有一条死路,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老三,李老爷子说,她不死,老三一辈子都会背负母亲不贞的污点,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
    李老爷子说:她是一个好母亲。
    就像你母亲一样,李老爷子道,即便生下一个不为世人所不容的你,她不惜净身出户,背井离乡,甚至为了活下去沦落风尘。
    兰玉听着他侃侃而谈,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来,他打断李老爷子,说:你别提我娘。
    李老爷子顿了顿,看着兰玉,有几分不虞,可见青年苍白的脸色,又忍了下来,笑了一下,道:好。
    他想起什么,说:我记得你娘是葬在扬州了吧,等开了春,我着人将你娘迁来北平吧,择个风水宝地。这样你还能常给她祭祀清扫,以尽人子孝道。
    兰玉漠然道:老爷的好意兰玉心领了,我娘安葬在扬州已有多年,突然动土,只怕要惊了她的亡灵,扰了她多年清净。
    李老爷子沉沉地盯着兰玉看了片刻,笑了,说:好,那就都由你。
    当天晚上,李聿青来寻兰玉。
    银环正煎好药,刚穿过长廊,却见李聿青转过拱门而入,愣了下,左右看了看,隆冬天黑得早,廊下已经点亮了灯火。
    二爷,银环行了一个礼。
    李聿青看着她手中飘着清苦味道的黄汤皱了皱眉,说:你家主子的药?
    银环迟疑着点了点头。
    李聿青说:给我,你下去。
    银环抓紧木托盘,二爷。
    李聿青不耐烦,伸手去拿她手中的托盘,说:出去。
    银环没法,只好提高了几分音量,说:哎,那麻烦二爷将药给我们主子送进去。
    李聿青瞥她一眼,浑不在意,拿着药就推开了门。屋子里已经点着了灯,兰玉竟在书桌前,执笔不知在写什么。烛影拉长了瘦削的身影,兰玉挽着衣袖,露出了两截白皙透着玉质冷感的手腕,很是赏心悦目。
    李聿青看了片刻,笑道:小娘好雅兴,写什么呢?
    兰玉没有抬头,转腕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才搁下了笔。李聿青将药放在桌上,站在兰玉身边,凑过去看了眼,兰玉写的是小楷,很有几分骨秀神清的韵味。李聿青没想到,兰玉还写了一手好字,只不过,大抵是静心之作,字迹中藏了几分压抑的乱。
    李聿青说:小娘这手字写得漂亮,请人教过?
    兰玉淡淡道:我娘教的。
    李聿青想,想来兰玉的母亲也是出身书香世家了。他没有再提兰玉的母亲,笑道,一来就闻着药味了,这两日刘大夫也往小娘院子里跑,小娘病了?
    兰玉净了手,才端起那碗药,勺子舀了舀,味道恶心得让人想吐。他坐定了,慢慢喝了一口,才说:你想知道?
    李聿青笑道:当然,事关小娘的身子,我自然挂怀。
    兰玉说:这是你爹让刘大夫给我开的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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