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泽抬手,摸她的脸,是与方才大相径庭的温柔:“多少要吃些,胃里没有东西,容易患病。要不要吃椰浆饭?还是肉骨茶?或者两个都吃些?”
    方清芷不言语,又听陈修泽一声叹,他抬手,触着方清芷的脸,柔柔:“那个是坏人,清芷。”
    方清芷说:“你总是将我当小孩子哄。”
    陈修泽笑了:“怎么会?我若是将你当小孩,就该告诉你,那个是瘟神,是邪魔,我在为民除害,斩妖除魔。”
    方清芷差点笑出声,睁眼看他的手,又笑不出了。
    她喃喃:“我都不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陈修泽说:“瞧你,怪我将你当孩子,你自己也把自己当孩子——大人眼里,难道就只有好人和坏人?怎么区分?但凡做过一件坏事就是坏人?那经常做恶的人偶尔做了好事,算好还是坏?”
    方清芷不说了。
    陈修泽捏了捏她脸颊:“我们都只是人,芷宝。”
    方清芷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只是不肯再下楼。她不想再住这里,陈修泽也理解,次日便订了酒店,伴她一起住在外面。
    即将返港的一日,又遇到问题,方清芷常穿的一件衬衫,有个扣子松了些。她刚穿上就瞧见,担心路上那扣子掉了出丑,又脱下。
    陈修泽刚好瞧见:“怎么?”
    方清芷递给他看:“扣子松了。”
    陈修泽翻开那粒纽扣,仔细瞧了几眼,让酒店送来针线盒,自己穿了线,拆了扣子上原本的白线,看了看其他扣子的订制方法,一根一根地缠上,订结实。
    方清芷愣住:“你还会缝衣服?”
    陈修泽用小剪刀剪掉固定好的线头,放下针线剪刀,将衬衣展开:“穷人家的孩子会的东西总要多一些。”
    方清芷抚摸着衬衫纽扣,喃喃:“可是我不会订这么好。”
    不是谬赞。
    陈修泽甚至不用简单地打绳结,而是在里面穿插几针,便固定得结结实实。方清芷不会这些,她家中穷,也无人教她这样订纽扣。
    陈修泽笑:“所以,你才需要我这般照顾你。”
    方清芷慢吞吞穿上衬衫,她忽然说:“如果我小时候有你这样的兄长便好了。”
    陈修泽微笑渐收。
    他说:“别说胡话。”
    方清芷低头,一粒粒系纽扣,她想,陈修泽现在怎么如此正经。
    明明前几日要她手握时,还一直唤她bb猪,要她认契爷。
    作者有话说:
    备注:「妾堕玄海,求岸不得。」「郎君义气干云,必能拔生救苦。」
    来源自蒲松龄《聊斋志异》原文
    第20章 烟花
    方清芷自认是无心无肺的人, 她幼年依恋父母,然父母皆早早撒手人寰。后来寄居于舅舅舅妈手下,莫说依恋了, 舅舅舅妈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更何况她一个“外人”。
    她自小便知求人不若求己, 也很少求助他人。
    掐指算算,当初选择向陈修泽求助,已经是她罕见地、能拉下自尊的时刻了。
    然后就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勿论夜间如何,白日里的陈修泽还是文质彬彬的, 不会再逗着她要她叫那些称呼,登机时, 也拉着她的手,让她走在前面, 像忧心她跌足。
    方清芷又回了香港。
    起初还常常做噩梦,梦见陈修泽一身血地鞭打他人,沾了水有刺刺毛边的牛皮绳鞭子,面无表情地一下挥过一下,皮开肉绽;后来忽然梦到被鞭打的人成了自己, 眼里全是看不透的黑。
    此等噩梦困扰了她两日,但陈修泽待她温柔如旧, 又请人熬了安神药熬给她喝,几天喝下去,渐渐地, 她不再做梦了。
    不多时, 又到了返校日, 老师病体渐渐痊愈, 仍旧精神奕奕地同他们讲课, 方清芷的笔记本记了好几页,直到放假,都没有见到学长。
    她这些天听到老师唉声叹气,说梁其颂几天不来上课,说有人在澳门那边赌场见过他。赌这字是碰不得了,轻则斩指斩手重则一家人灭散……谁也想不通他竟也去赌场这种地方,他父母也急得上火,饼店里差人看着,夫妻俩齐齐去澳门捉儿子。
    方清芷心思沉沉。
    那时候梁其颂说要日日来堵她,恰好陈修泽要去吉隆坡,方清芷便跟他一同离开。归来后,方清芷庆幸他没有再坚持上门,此刻听闻对方竟沾了赌,那点庆幸也化为了沉重。
    为何要说她是自甘堕落。
    在方清芷眼中,赌博何尝不是自甘堕落。
    方清芷什么都做不了,真要说能帮对方什么……
    大约只能替他多上柱香,祈求他早日清醒,重返校园。
    她心中有杆秤,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能规劝他回来。她如今同样泥菩萨过江难保自身,怎能再挽救他人。
    方清芷也不理解,梁其颂那样聪明的人——
    他本该有大好前程,实在不该为情所困、走上这条不归路。
    就连她都能看开,梁其颂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如此想着,面对老师的凝重眼神,方清芷也只能如实回答:“我没办法劝他。”
    也不能劝他。
    老师说:“我知道其颂心中有你,你说的话,他一定能听进去。”
    已经放课了,老师让方清芷留下,是想让她劝劝自己的得意门生。他惜才爱才,实在不忍往日努力上进、单纯正直的学生犯下如此错误。
    方清芷说:“我同他吵过架,如今不相往来。”
    老师皱眉:“那就更应该你去说,他或许只是一时激愤上头,是同你怄气。”
    “不是,”方清芷说,“是我交了男友,学长他认定我是为了——”
    她停下,若无其事继续往下:“总之,我不能去劝他,老师。”
    老师终于意识到一些东西,凝望她:“你的男友对你好么?”
    “很好。”
    “那你爱他么?”
    “……”
    方清芷沉默了。
    她一定是不爱的。
    说不出和陈修泽是怎样的相处关系,她同情他曾经的遭遇,又畏惧他如今的权势;既佩服他白手起家的本领,又无法全部理解他亦黑亦白的做法;因他的温柔而愉悦,亦为他的狠心而忧心。
    她感激他危难时的帮助,又排斥他借此要求她放弃她原本的人生。
    自然谈不上恨,但也没有爱。
    老师换了话题,不再劝她,温柔:“马上就要放假了,我也快到了退休的年龄,等下一年,我大约就会从学校离开,专心在家中休息。”
    方清芷叫:“老师。”
    老师是位优雅的女学者,她拍了拍方清芷的肩膀:“明天晚上,我邀请了一些朋友来家中吃饭,你也来,好吗?”
    方清芷说好。
    在遇到陈修泽之前,方清芷一直将这位老师视作人生榜样。
    学校中的女教授不多,而这位女教授年龄最长,她生于上海,后因动荡移居香港,自己做工攒钱、申请金去英国读书。
    之前她也曾劝过方清芷,要她继续深造,而不是留港,在格子间里碌碌一生。
    女孩子该多看看更广阔的天地,才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方清芷想,自己的确要多看看。
    不要囿于一方天地。
    香港太小了,她需要去更大的地方。
    关于方清芷去女教授家吃饭这件事,陈修泽并未阻拦,只说要准备一份厚礼,尽一尽师生之谊。
    方清芷说:“我老师不爱那些奢侈品。”
    “那就送些燕窝之类的补品,”陈修泽说,“上次我们不是从吉隆坡带了一些血燕窝么?留一些给你喝,剩下的全送给老师。等下个月,再买来新的给你。”
    马来西亚和印尼都是燕窝的主要产地,而血燕又属马来西亚的最好,金丝燕筑巢于洞岩中,便成了珍贵的天然血燕。
    这个提议很妥帖,珍贵,也有用,不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老师上了年纪,的确需要好好养身体。
    方清芷说:“谢谢。”
    她低头吃粥,又听陈修泽问:“老师还邀请了其他学生吗?”
    方清芷下意识:“没有。”
    陈修泽微笑:“明天我有事要谈,不得闲,让阿贤送你过去,好吗?”
    方清芷点头:“好。”
    如今他二人还是规规矩矩分居而睡,不过大约是心中有事情,方清芷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心思躁郁,为了排遣,自己抚,慰一阵,只是不得窍门,好不容易才结束,她起身去冲凉,有了几份倦意,终于可以休息了。
    而隔壁的陈修泽敏锐听到热水器的声音。
    是方清芷又洗了澡。
    除了她的“特殊游戏”外,方清芷不会在睡前洗两次。
    他稍作思忖,笑了。
    方清芷浑然不知,她只快快倒在床上,抱着枕头,蒙头便睡。一觉睡到日光照堂堂,才去吃饭,读书,等待着约定的时间到。
    下午四点钟,她到了老师家中。
    老师惊诧于她带来的礼物,却也收下。老师家屋并不大,但处处装扮雅致清闲,干净自在。老师也只邀请了两个同事,剩下的全是自己的学生。
    梁其颂便在其中。
    他没胖没瘦,仍旧穿着白衬衫,安安静静的,不像是去赌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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