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萧穆给谢坚指的路, 便是既然已经投靠了一位重用贤臣、宽仁爱民的明主,便当全心全力地做一个忠君爱民的贤将。
    “皇上伐梁,正是缺军饷粮草的时候, 只要你能在齐恒抵荆之前上缴那些不义之财, 我定会如实禀报皇上, 皇上也定会继续用你为荆州守将。”
    “文固, 早先你与皇上同朝为将, 他的为人你比我更清楚, 我这条路是明路还是坑, 你回去好好斟酌吧。”
    谢坚返回东南大营的路上, 都在翻来覆去地斟酌老爷子的那些话。
    他是个带兵的将军, 生逢乱世, 平时躲在军营操练将士,所得俸禄与赏赐足够他与族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了, 真的不需要几十万亩的田地与底下官员们从民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窦国舅是奸臣,他背叛奸臣无损英名, 韩宗平却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他再背叛, 算什么?
    老爷子说的对, 秦思柱已经死了, 他是仅存的水师名将,只要他真心投诚,韩宗平没道理不收!
    再见到身边的几位副将时, 谢坚已经心如止水。
    进了大帐,谢坚命人取来一坛酒, 亲自给副将们斟满。
    众将疑惑地看着他。
    谢坚放下酒坛,站在中间, 环视众人道:“诸位都是与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胜过亲生手足,今日我得萧老点化,决定从此死心塌地地效忠皇上,皇上要各地贪官交出不义之财,我谢坚便将于五日之内完成谢氏一族这部分钱地的上缴。”
    “兄弟们若信我,便与我一起做个无愧于君民的将领,诸位若舍不得那些俗物,我也不会勉强你们,只是从此我与诸位便只是同僚,不再是兄弟挚友。当然,如果你们想投降陵国,我也会为你们安排船只送你们过江,然后再割袍断义。”
    众将急了,问起缘由来。
    谢坚简单解释了一番:“我自幼学的便是忠君报国,奈何世道不允许我忠义两全,如今得遇明主,我不想再糊涂下去,也不想为那些俗物背负叛将贼子的一世污名。”
    “将军就不怕钱交了,将来皇上依然要清算旧账?”
    谢坚:“交钱怕族人骂我恨我,不交怕朝廷兴兵来伐,投靠陵国怕陵国不敌大裕,不投又要怕两边不是人。诸位,我已经怕了太久,实在受够这种患得患失的日子了,从今以后,我便只是大裕的将军,誓死为大裕守住荆州,皇上信我我感恩戴德,皇上不信,至少我无愧于心!”
    “废话少说,愿意继续追随我的只管喝酒,不愿意的,喝完摔碗就是。”
    言罢,谢坚端起酒碗,一口气喝了精光。
    有的副将直接端起酒碗就干,有的互相看看,最后长叹一声,也端碗干了。
    酒尽,无一人摔碗。
    翌日,荆州各地的百姓都开始看起了谢氏一族的热闹,总结下来就是,谢坚要族人交出不义之财,族人不愿意,谢坚直接派出兵马,族人们有的老实了,有的抱着金银珠宝的箱子或是跑到田间地头撒泼耍赖。
    可惜,在手握兵权的谢坚面前,这些疯招除了丢人现眼,没有任何作用。
    不光谢氏亲友、家奴的,包括荆州一带的大小贪官与世族那里,谢坚等将领都亲自登门去喝茶了,五日之后,谢坚交给萧穆田地近两百万亩,金银珠宝等约合一百八十万两白银,以及几大箱子的账册。
    那两百万亩的田地都还长着庄稼,今年的夏粮也还没收,既然田地充公了,除了之前答应要给佃户的三四成,收上来的六七成夏粮也将归于朝廷。
    佟穗统计账目的时候,既惊怒于那些贪官世家光交出来的田地就占了荆州总耕地的近四成,又替朝廷高兴,因为光这部分地收上来的夏粮,就足够支撑二十万大军吃半年有余了。
    萧穆:“收完夏粮,这两百万亩地会分给各地的贫农,到秋收时按照二十取一收税,朝廷只能得到十万石左右的秋粮了。可北地有多少个荆州?如果各地贪官世家都肯放出这么多的田地给百姓,那么朝廷每年从这部分田地里就能收千万石的粮税,又何愁百姓不富国家不强?”
    佟穗:“晋州、冀州之前被咱们分的差不多了,凉州、辽州、青州可能只处理了一半的贪官,南地有荆州、合州带头,应该能震慑其他地方的贪官世家。”
    萧穆:“关键还在于皇上伐梁,成功了,那些贪官肯定就老实了。”
    .
    萧穆将荆州的情况报给了兴平帝,兴平帝的回信与齐恒的七万大军前后脚到了荆州。
    兴平帝先把老爷子狠狠夸了一番,封老爷子为征西大将军统领十万兵马伐梁,封谢坚为世袭罔替的临江侯,继续驻守荆州。至于齐恒父子,兴平帝让齐凌带两万兵马追随萧穆伐梁,齐恒率剩下的五万兵马返回洛城,跟鲁恭一起镇守都城。
    兴平帝用人不疑,既然敢把荆州交给谢坚,自然无需再让齐恒带兵在此提防。
    谢坚跪下接旨时,滚落两行热泪,他身边的几个副将对这样的兴平帝也是心服口服。
    齐恒是最憋屈的那个:“我带兵从洛城出发时,想的是要好好收拾秦思柱,到了地方才发现秦思柱已经死了。等我从合州往这边来的时候,想着我这几万兵终于要派上用场了,没想到又来迟一步,谢将军都被皇上封侯了!”
    萧穆笑道:“皇上圣明天下归心,这是好事,你该高兴才对。”
    齐恒:“这一大圈绕的,算上回京城,我相当于白跑了三千多里路,我可高兴不出来,不如我跟皇上请旨,让他派我跟您老一起去打梁国吧。”
    萧穆:“不可,现在京营只有四万兵马,青州威胁太重,我自离京后心就一直悬着,需得你这五万精兵回去,我与皇上伐梁时才能后顾无忧。”
    齐凌:“萧老说的在理,父亲休整两日就赶紧回去吧。”
    齐恒:“行吧行吧,我就当自己是来参观荆州水师的。”
    谢坚笑道:“若水师有不足之处,还请齐侯赐教。”
    .
    齐恒启程返京时,萧穆大军也要动身了,药材粮草充足,还聘了五位熟悉川蜀之地的商旅向导。
    出发之前,佟穗将四封信交给了驿兵,两封是她寄去洛城的,两封是她跟老爷子分别写给萧缜的。
    萧缜收到信时,已经是六月初,他正在招待辽州总兵陈望。
    陈望这人,带着七万骑兵跟着冯籍、萧缜一起来伐乌,可是没多久就称病了,冯籍使唤不动他,只好调动萧缜的五万骑兵。萧缜呢,因为收了陈望的贿赂,每到快要打胜仗的时候,他都会提前知会陈望,陈望再假装病好了,带兵过来分些战功。
    为此,陈望看萧缜特别顺眼,特意送来自己收缴的半数战利品。
    萧缜:“将军之前送我的已经够多了,真的不必如此客气。”
    陈望:“这怎么是客气呢?你帮我一次,我就送你一次,礼尚往来,下次你才会继续帮我,对不对?”
    萧缜笑笑,算是默认了大家互惠互利的关系。
    陈望喝口酒,忽然叹气,放下酒碗对萧缜道:“自打知道秦思柱死了,我就没睡过一日好觉,唇亡齿寒啊。”
    萧缜虽与陈望交好,说话却不是一味奉承他的:“将军此言差矣,秦思柱叛国通敌才会招致杀身之祸,将军既有拥护皇上立国之功,此时又为皇上伐乌屡立战功,皇上只会嘉奖将军,将军又何必拿秦思柱自比。”
    陈望摆摆手:“我有多大功劳你还不清楚?我这般投机取巧,冯籍肯定会如实禀报皇上,再加上我不肯交出私产,皇上迟早还会来收我的军权。”
    萧缜:“皇上派我来督军,我只看到将军屡立战功,看到了将军对皇上的赤胆忠心,冯籍若诬告将军投机取巧,就等于诬告我与将军同流合污,为了我自己的清白,我也会在皇上面前为将军据理力争,而不是由冯籍信口开河。”
    他凤目狭长,云淡风轻的姿态俨然一个道貌岸然的奸臣,甚至让陈望想到了窦国舅。
    像窦国舅好啊,收了银子就给办事,非常公平!
    “贤侄这性子真是对我脾气,来,咱们再干一碗!”
    萧缜笑着端起酒碗。
    陈望走后,萧缜才有时间看那两封家书。
    他先拆的老爷子的那封,老爷子说了三件事,一是荆州局势变化,二是他要带兵去伐梁了,三是嘱咐孙子谨慎行事,莫要因为牵挂他们而焦躁。
    萧缜闭上眼睛,脑海里是史书上所讲的发生在川蜀之地的大小战事,有雄主在川蜀发家,亦有无数名将战败葬身于川蜀险地。
    手指收拢,两张信纸缩成一团。
    在信纸破裂之前,萧缜睁开眼睛,打开佟穗那封。
    老爷子波澜不惊,佟穗的情绪变化全都跃然纸上。
    萧缜仿佛能看见她参观战船时的兴奋与专注,看见她旁听老爷子劝服谢坚的屏气凝神,看见她核算田地夏粮的满足与欣喜,以及她在灯下抽空写信的恬静与认真。
    “你收到信时,我们应该已经入川了吧。”
    “川蜀虽险,但我相信祖父,有他在,再难的仗我们都能打赢。”
    “我会照顾好祖父的,也会照顾好我自己,你安心伐乌,不用牵挂这边。”
    “小心别扎了手,洛城见。”
    萧缜微微挑眉,捡起放在桌子上的信封撑开,发现里面还藏着一截麦穗。
    别扎手吗?
    萧缜故意用那一根根刺须般的麦芒扎向手心,没觉得疼,只觉得痒。
    第223章
    早在前朝企图镇压南方两个伪帝的那几年, 乌国就一直在寻找机会入侵中原,全靠边关几员大将率兵抵抗才没能让乌国铁骑如愿。
    当兴平帝离开蓟州而他的龙椅还没坐稳时,乌国可汗觉得机会又来了, 于是重新发兵侵扰蓟州。
    乌国抢了边关百姓的粮食屠杀了十几个村镇, 这是国仇, 老将军冯端因这场战事而死, 于冯籍而言便是家恨, 国仇家恨加在一起, 又有兴平帝用武力打怕乌国好让乌国不敢再滋扰边关的国策, 此次伐乌, 冯籍将他的领兵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对内, 冯籍命赵良臣带兵五万戍卫大同塞外, 防止乌国从这边趁虚而入,再让赵良臣的长子赵琢领另外三万兵马密切关注凉州吕胜的动静, 一旦吕胜有偷袭长安的迹象,赵琢便出兵吕胜后方。至于辽州的陈望, 有萧缜、乔长顺里外配合, 冯籍非常放心。
    对外, 冯籍一边贿赂招抚乌国的另一支部落, 分化乌国可汗的势力, 一边遵守国策对乌国的大小部落施以铁血打击,杀光乌国子民,减少乌国可用之兵, 抢走乌国的骏马杀死乌国的牛羊,减少乌国的口粮与财路。
    只有乌国在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内无兵可用、无钱养兵, 他才会真正地怕了中原,才不会也不敢发兵来犯。
    乌国的百姓是无辜的, 但冯籍同情了他们,将来乌国就会带着这些百姓养出来的青壮来屠杀中原的百姓,中原那些世代种地的老实百姓,又凭什么要献出头颅给乌国砍杀,凭什么被乌国抢走粮食财产甚至妻子女儿?
    大局面前,中原同胞们尚且自相残杀,对外敌就更不会心慈手软。
    到八月中旬,经过五个月的包围与追杀,冯籍、萧缜、陈望的二十七万大军已经杀进草原千里之远,所过之处的乌国大小部落要么早早逃了,要么都变成了大军刀下的亡魂,奈何乌国主力在吃了两次败仗后就选择了避战,东躲西藏的,一时难以寻到踪影。
    陈望为了保存自己的兵力提防朝廷,始终都跟在萧缜后面蹭战功,反正冯籍管不了他,萧缜收了银子又愿意带着他。
    这日傍晚,陈望在萧缜大营吃饱喝足,带着亲兵回了几里外的自家大营。
    睡到半夜,陈望被人叫醒了,得知乌国派了使臣过来。
    白天到处都是哨子,使臣只能趁黑行事。
    陈望一边叫人盯着乔长顺那边,一边与三个儿子一起去见那位使臣。
    乌国使臣带来两箱黄金,这是利诱,然后再拿合州的秦思柱说事,试图说服陈望与乌国联手,只要陈望帮助乌国击退冯籍、萧缜的二十万大军,乌国就支持陈望在辽州称帝,从此两家守望相助,朝廷打哪个另一个都发兵增援。
    陈望叫使臣先退下,他单独与三个儿子商议此事。
    “父亲,那人的话不无道理,咱们真帮着朝廷把乌国打伤了元气,接下来乌国是不敢南下了,可朝廷也能腾出手专门对付咱们啊,秦思柱离咱们太远,乌国惨败,咱们才是唇亡齿寒。”
    “可现在勾结乌国,让乌国反败为胜,咱们陈家就彻底成了卖国贼,不但天下百姓唾骂咱们,连辽州的百姓也会不服咱们,哼,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我同意二哥,就算没有乌国支持,凭咱们自家的十万兵马,朝廷也不敢对咱们轻举妄动,逼急了咱们跟蓟州军鱼死网破,朝廷北边无兵可守,那才是真正的隐患,所以朝廷最多对咱们咬牙切齿,不会真的发兵来伐,等他真把梁国、陵国灭了,才敢跟咱们撕破脸皮。”
    陈望点点头:“南边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咱们还是继续观望吧,而且有萧家替咱们在朝堂说话,朝廷根本没有理由对付咱们。”
    “父亲,那萧缜真的靠得住吗?听说萧家在晋北素行仁义,怎么这么容易就跟咱们联手了,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陈望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人在没发家的时候,没钱没粮,只能靠假仁假义那一套收买人心,等这个人手里有了兵有了权,仁义就得为利益让地方了,就像窦国舅,刚开始也是个清正廉明的好人呢,好着好着就黑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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