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望一大早又来了萧缜这边,送来一颗人头两箱黄金的厚礼。
    他大摇大摆地来,萧延等年轻将领都赶过来看热闹。
    陈望一直都知道萧缜身边有几个人不肯收他的贿赂,骨子里还特别看不起他,这次,陈望便将那乌国使臣的人头丢到萧守义、萧延、萧涉这父子三人面前,大义凛然道:“你们可以怀疑我,但我陈家世代忠良,绝不会做通敌叛国的小人!”
    乔长顺立即奉承道:“将军不为金钱折腰,真乃当世忠臣良将之楷模啊!”
    萧缜走出大帐,看到这一幕,笑道:“将军高义,我即刻修书一封,将此事奏报皇上。”
    陈望要的就是让韩宗平知道,如此萧缜为他美言时才更可信。
    当然,陈望也没忘了去冯籍大营显摆一圈。
    冯籍皮笑肉不笑地夸了两句,随后道:“将军来得正好,据哨兵来报,乌国主力疑似在古班一带现身,将军即刻带兵过去查看吧,真与乌国主力碰上,将军且先拦截,我即刻带兵增援。”
    陈望:“……我也很想为大将军效力,可惜昨晚被这乌国使臣一闹,我不小心吹了夜风,刚刚骑马过来都险些摔倒,万一因为我耽误了追缴敌军主力,还请大将军恕罪。”
    说完人就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捏额头了。
    冯籍:“……罢了,既然你身体不适,那就回去好好休养,我另派兵马过去。”
    陈望满面惭愧地被亲兵扶出大帐再扶上马背,留给冯籍一道趴在马背上的窝囊背影。
    冯籍只发出一声冷笑。
    .
    鉴于天气开始转凉,以免战事拖延到寒冬,冯籍决定分兵寻找乌国主力,他的十五万大军是一路,往西北去找,萧缜与陈望的十二万大军是一路,负责东北方向。
    萧缜要派出十二路哨兵,每路两人,担心自己的哨兵还不够熟悉草原,萧缜希望陈望为这十二路哨兵分别增派一位辽州军的哨兵。
    陈望大军不做事,派几个哨兵还是可以的。
    哨兵们出发之前,萧缜对自家的二十四个哨兵下了严令,让他们在外要听从辽州哨兵的安排。
    “是!”
    陈望在旁边瞧着,笑道:“贤侄不必如此,都是哨兵,我的人只是多在草原上跑了几年,论探查敌情、临机应变的本事未必胜过你的哨兵。”
    萧缜:“我只是不想他们因意见不同产生内乱,耽误了探查的大事。将军要知道,皇上派我督军,伐乌的胜败我便担了责任,胜了,皇上龙颜大悦,我立了功劳在皇上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一旦败了,冯籍将罪过全推脱于你我二人,到那时,将军觉得皇上会信冯籍还是信我?”
    陈望笑容一僵。
    萧缜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我只有先保住自己,才有资格在皇上面前帮扶将军。”
    这话陈望的三个儿子也都听见了,回头父子单独议事时,陈家长子道:“父亲,我还是觉得,萧缜另有谋算,与咱们并不是一条心。”
    陈望:“他当然要有筹谋,不然如何得皇上器重?咱们父子至少占了辽州,萧家祖孙能不能继续掌兵权,只能倚仗皇上,哼,他要是没有点本事,回头丢了权势,我那些银子岂不是白送了?我倒希望他本事再大点,最好能压冯籍一头,那时他在朝堂上为咱们说话才更有份量。”
    贿赂贿赂,当然是贿赂有本事的人,没本事的人只配来贿赂自己。
    五日后,两个哨兵回来了,一个是萧家兵,一个是辽州兵。
    众将共聚大帐,听两个哨兵汇报。
    这二人虽然不是一家的,此时却是一样的兴奋,你说一段我说一段,总之就是他们在据此两百多里的一片矮山中发现了乌国主力的踪影,约有七万兵马。
    陈望:“可知对方主将是谁?”
    辽州哨兵摇摇头:“怕惊动敌军,我等不敢靠得太近。”
    中原将领出征时会高举将旗,乌国军没有这个习俗,都是上马挥刀就跑。
    萧缜:“那片山势如何,能画下来吗?”
    亲兵端来笔墨纸砚,两个哨兵分别作画,既然是哨兵,画地形图都是必学的本事,片刻之后,两人画好了,虽有细微区别,但大致山势是一样的。
    “都是矮山,就是占地太广,光外面的出口就有三处,里面地势无法判断。”萧家哨兵道。
    辽州兵与陈望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萧缜看完山势图,面露喜色,对陈望道:“将军,你我立头功的机会来了,只要将军助我歼灭这支乌国主力,实打实的战功摆在这里,冯籍就是巧舌如簧,皇上也不会信他。”
    陈望也很高兴:“好啊,找了他们这么久,我早盼着痛痛快快打一仗了,贤侄准备怎么个打法?”
    萧缜:“你我大军昼伏夜出赶过去,再趁黎明时分进山偷袭,三处出口各留一队弓箭手,便能叫他们插翅难飞。”
    陈望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事不宜迟,咱们这就收拾东西吧,到了地方再商量如何分兵。”
    待回了辽州军的营帐,辽州哨兵兴奋道:“将军,四年前咱们打乌国时我探过那座山,当时就画了山势图,想着以后再打仗的时候可能会用上,这次出兵,我把手里的几张藏图都带来了,其中就包括那片山,因为山顶太平,我还给它起了名字,叫秃头山。”
    陈望大喜:“速去取来!”
    秃头山的山势图到手,陈望就见图上将山里的几条山道都画出来了,为将者只要扫一眼,就看得出哪些地方适合扎营,哪些地方适合埋伏,哪些路口适合安排人围堵。
    陈望将山势图拍在桌子上,抬头看向三个儿子:“有了这图,咱们就可以把藏有敌军主力的地方交给萧缜去打,咱们只管在外围设伏,如此既立了功劳,又保存了咱们的兵力,还消耗了朝廷兵力,简直是一石三鸟!”
    陈家老二、老三都高兴,只有长子心存顾虑:“父亲,里面的真是乌军主力吗,万一是冯籍的兵伪装的……”
    陈望盯着这个儿子,盯着盯着突然大笑起来:“我说老大啊,你有这份谨慎为父很欣慰,可你不能谨慎过头啊,朝廷要打的是乌国,他冯籍就是再看我不顺眼也不敢先带兵来缴我,折损兵力被乌国主力偷袭怎么办?”
    “谨慎是好,万不可因噎废食,错过这绝佳战机。”
    第224章
    八月二十八这晚, 萧缜、陈望大军动身了。
    隔了约两百六十里地,步兵急行也要走上三四日,骑兵昼伏夜出, 月底这晚亥时就到了秃头山南侧十里地外。以免大军跑过头, 马蹄振动引起敌军主力的警觉, 报完信儿又折回来的两个哨兵以及留在原地探查的另一个萧家兵已在这里等候多时。
    大军停下休整, 陈望带着众将来跟萧缜等人议事。
    萧缜:“这里开始我军只能弃马步行了, 寅时出发, 赶在天亮前动手, 敌军尚在酣睡, 根本来不及上马。”
    陈望长子陈智质疑道:“弃马而行, 万一走到一半敌军发现我们, 骑马冲杀出来,我军岂不是只能等着被砍?”
    萧缜:“大公子说的是, 所以我提议,留一万骑兵分守在此山东南、西南两侧, 一旦发现敌情, 这一万骑兵便故作声势驱赶战马冲杀过去, 敌军以为我大军早有埋伏, 只能继续往北逃窜。”
    陈智:“这一万人如何安排?”
    萧延猛地将手里的石子扔到地上, 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怕死你们辽州军干脆全留外面,我们南营五万兵也完全够用!哦,等我们快打完了会喊你们的, 免得漏了你们的战功。”
    陈智并不生气,只是盯着萧缜。
    萧缜看向陈望, 笑笑,道:“半年了, 今晚我只想剿灭里面的乌国主力,无意与将军起内斗。将军信我,便由你抽调一万骑兵在外镇守,大军同时进山,战功仍按你六我四算。将军若对我的夜袭之计存疑,那将军只管带七万大军在外等候,若我功成,会分将军一成战功,若我们南营的兄弟寡不敌众让敌军逃了出来,将军大可带兵围缴,回头去皇上那里请个头功。”
    他说得客气,可众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冷嘲热讽。
    陈望虽然很想白捡便宜,可此战将决定伐乌的胜败,真让萧缜自己去,就算萧缜胜了,南营的五万将士也得死伤过半,萧缜搭进去那么兵,最多为了银子分他一成战功,绝不可能再在皇上那里为他美言。
    都到这个份上了,夜袭的胜算又那么大,陈望岂会得罪萧缜?
    萧缜立功回京,对他们父子才更有利。
    “贤侄说笑了,你我什么情分,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南营的兄弟们孤身犯险,这样,就按照你说的,我派一万骑兵分守东南、西南,剩下的十一万大军继续依计行事。”
    萧延嗤道:“您说话管用吗,要不要再问问你家大公子的意思?”
    陈智怒目,萧缜偏头呵斥道:“不得对将军与大公子无礼。”
    萧延扭头,一脸不服。
    留守的骑兵分配好了,众将士原地躺下养精蓄锐。
    寅时一到,众指挥使分别带兵朝秃头山潜伏而去。
    一共三个山口,陈家兄弟选择了最大的那个,他们率领五万步兵进山,留三千弓箭手守门,另有五千多人,也就是乔长顺掌管的卫所,陈望好心地拨给了萧缜,名为萧缜增兵,实则是怕乔长顺看破辽州军旁观萧家军消耗敌军主力的计划。
    萧家这边,算乔长顺在内的十个指挥使分两路进山了,山口同样都安排了弓箭手。
    萧缜、陈望作为主将留在了山外,与陈望的五千骑兵守在秃头山东南方向的一处高地观战。
    此时此刻,萧缜身边只有一个亲兵。
    陈望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片渐渐被夜色淹没的步兵,再看看坐在地上姿态从容的萧缜,笑着摇了下头。自家老大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谨慎了,一个将军谨慎过头就会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怕这个怕那个,如何打仗?
    他盘腿坐到萧缜身边,闲聊道:“贤侄年少有为啊,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千户,哪像你,都封侯了。”
    萧缜:“运气而已,没有皇上发兵,我们祖孙说不定早被各路反王给灭了。”
    陈望:“那不能,要灭也是你们灭反王,势力一大,说不定也能占地称王。”
    萧缜:“将军未免太高看我们了,我们占七县的时候,赵总兵就在旁边虎视眈眈,真打起来,我们那四万乌合之众根本不是赵总兵的对手。”
    陈望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不称王,是因为忌惮赵良臣?”
    萧缜淡笑:“不,我们萧家从来都没有称王的野心,所图只是安身立命。”
    陈望就觉得萧缜那笑容像极了成精的公狐狸,爪子下面按着一只兔子,再笑着告诉别人他不吃肉。
    有野心好啊,有野心才不会对韩宗平愚忠,有野心才会想着渔翁得利,才会设法将水搅得更浑。
    十里地,步兵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到山口,萧缜点燃一炷香,坐了一会儿就躺到了草地上,双手垫在脑后。
    陈望到底是长辈,不好学年轻人的潇洒,继续端坐着。
    一炷香燃完了,萧缜又点燃一炷。
    陈望:“今晚有风,香燃得会快一些。”
    萧缜:“三根燃完,他们肯定进山了。”
    陈望见他目不转睛地遥望夜空,继续扯起话题:“在想什么?”
    萧缜:“麦穗。”
    陈望:“麦穗?”
    萧缜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陈望坐累了,站起来走走,走累了,再坐到萧缜身边。
    第四炷香烧到一半时,秃头山里突然起了喊杀声。
    陈望刚要站起来,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他回头,瞧见萧缜借力起来的身影。
    陈望不以为意,就在他等着萧缜收手时,萧缜竟然揽住了他的肩膀,与此同时,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陈望愣住。
    萧缜:“让你的亲兵去把西南边的五千兵马叫过来。”
    陈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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