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在上,龙在下 作者:流年忆月

    第37节

    他眉头一皱,又将内容大意浏览了一遍,看着上头的第一人称“吾”,他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这里头的内容,若是没有猜错,应是段书青他一生的自传。

    他有些微的愣怔,他实是未想到段书青竟会在这书册里记下自己的生平事迹。不过,想到段书青坎坷的一生,他对段书青这人也不禁好奇了起来,如今既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若是不看看段书青的一生,岂非亏了。

    想到这里,他抿唇轻轻一笑,走过去把窗户关好后,便回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裹好被子,待得微冷的身子被捂暖后,他才沾湿布巾,抹上书页,一页一页地看起来。

    这三本冥阳功书籍书页颇多,而每一页均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可见段书青所记录的一生有多丰富。

    淡淡地展开每一页来读,龙倾寒不由得被段书青传奇的一生所吸引了,这自传是从段书青七岁那年开始记起的,却没想七岁的稚童便能记得那么多事。在文字之中,龙倾寒也看到了段书青与钟问之间的纠葛。

    龙倾寒淡淡地看着,眉头都皱紧了,原来当初师尊常鹤秋所说不错,段书青并非推翻大殿香炉之人,真正推翻的是钟问之,但当时路过的派门长老都未发觉,皆以为是段书青所为,是以厉声呵斥了他一番。可那时他还年幼,不懂得人心险恶,也并未在意,反倒感激当时假意蘀他求情的钟问之,因而这事后他反倒同钟问之关系更是密切了。目光逡巡,发现在这一故事说完后,段书青却在这一段后加上了一句话:可叹昔时年少,不知人心,是以方致后头酿下大错。悔之,悔之。

    最后的四字“悔之悔之”似满含一腔悔恨而写,落笔有力,点捺力透纸背,若非因着纸质特殊之故,只怕墨水必会透至下一页,可见书写人痛恨的心情。

    叹息一声,龙倾寒又继续翻到后头去看,看到中途时,便到了段书青与俞雨杉相识之处,原来那时他与俞雨杉相爱后,情意初动,一时找不到人倾吐内心的爱意,便每每都在夜深人静时,将这一切同他的师兄——钟问之倾诉。

    龙倾寒不由得又是一叹,想来应是段书青常对钟问之倾诉之故,使得钟问之对此事上了心,因而方会利用俞雨杉来威胁段书青。

    几页翩翻,目光落到故事的后头,又见到了四个“悔之,悔之”,由此可见段书青对当年同钟问之道出俞雨杉之事有多悔恨。然则,“悔之”之后,这个自述本该中止,可却又似段书青在日后想起,觉得“悔之”一词太过绝对,因而又用另一种颇为沉稳的字体,在后面添上了一笔:“虽悔年少之所为,但与吾妻之爱,从不悔。”

    心头忽而漫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虽然只是一句简短的话语,但龙倾寒却从中感觉到了段书青的浓情爱意,明知晓自己的后半生,便是因为同俞雨杉的相爱而导致的,可是他却从未悔过,如此无怨无悔的爱,让龙倾寒好生羡慕。

    一刹那间,他想到了那个红衣男子。同是身着红衣之人,为何段书青可做到如此无私无悔,而凤璇阳却是……

    眉目里划过一丝怨恨,龙倾寒抿紧了唇,翻过一页,继续读下去。

    然,看完这一页后,他整个人便僵住了,从这一页开始,便开始有确切的日期记录段书青与俞雨杉的事情,然则,看着上头的日期,龙倾寒有些懵了。

    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对劲,心里越看越是不安,他掐指一算后,脑袋立时变得一片空白。

    心脏忽地越跳越快,几欲冲出胸腔,他沉了沉呼吸,取过布巾又浸湿了下一页纸,颤抖着睁开眼,继续看。

    但!晴天霹雳一般地朝他砸来,他怵地睁大了双目,死死地盯着上头的字体瞧。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他不敢相信般地触手摸了上去,直到摸到水渍快干字体将失时,才发觉那些字体是真实存在的,那内容也是真的。他怵而瘫软下来,抚上了自己的面颊,陷入自己崩溃的世界里。

    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便是他,他也宁愿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坚持了许久的东西,他以为是真相的“真相”,在这一页里,完全崩溃,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他的双目空洞无神,双唇微张,嘴里不知喃喃着什么东西,手上的书册无力地滑落,在风中翻了几页,掠过了几个“诞”“阳”的字。

    他双手抱膝坐了起来,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入了膝弯,双肩轻微的颤抖,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暖的房间里,笼着浅浅的火色,覆上微醉的醺意,随着时间的点滴流逝,燃起的烛火随灌进的风熄灭,房间突而陷入了黑暗。可是他还是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声喃喃自语。

    这样的他,不知过了多时。许久许久之后,他才轻轻地抬起头来,怔怔地望了一眼地上的书册,轻吐口气,将其捡起,放于床上。起身下床,点燃了烛火,在微醺的明火中,倒影出了一张双目通红的脸。

    静静地望着摇曳的火光,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会在夜半,为起夜的他点起烛火,只是让他能看清房间的人。

    凤璇阳,原来你我即便恩断义绝,也是藕断丝连。

    龙倾寒注定一生,都放不下你。

    轻轻叹气一声,龙倾寒又走了回去,钻回被窝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用方才的方法,浸湿书册,看下面的内容。

    可是,即便强迫自己百般镇定,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越看越是心惊,心绪不宁。握着书册的手屡次差些抖到连书册都舀捏不住,他觉得自己的天已经崩塌了,将他压得心血淋漓。

    脑中早已是一片白芒,只有手在强迫自己的动作着,目光在强逼着自己去读下所有的内容。那些字明明是自己识得的,可却在它们组合成一句一句话时,他却感觉到了陌生,甚至有种看不懂的误觉。

    当他生生硬逼自己将这三本自传从头到尾看完一次后,他才觉得,不是自己认不得那些字,而是自己的内心,在排斥着那些内容。

    他阖上了双目,重重地吐出了好几口气,才将这些东西全部消化,抬眸望向外头,接天红日已经升起,不知不觉他竟耗费了一夜的时间,来看这篇自传。

    自传的终尾,止在了覆阴教一战当日,似欲告知后人,段书青匆匆地落下了潦草的几笔,交代后事后,便未再有记录了。但,即便想记录,也没那机会了。

    迎着朝阳,龙倾寒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踏了出去,红日映在他的脸上,折射出一道浅浅的泪痕,挂在他的眼角,几近不可见。他没想到,自己竟会为了一本自传而悄然落泪,可笑,可叹。

    深深地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笑容柔和地现在了脸上,但,却是满含苦涩。

    多年来他的生活,他所坚持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都是一场被人精心掩埋的假象。

    他摇晃着身子走了出去,越过双亲的庭院,穿过水榭长廊,步进后|庭,行到了龙末的卧居前。

    这里一如他先前离开的那般,安静无音,只是房门前栽植的两株高树,因着冬日之故,凋零了鸀叶,落在了空寂的小路上。冷风扬起了一地的落叶与尘沙,他掩鼻挥了几挥,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前走去。

    目光低落,双眼不敢有片刻的遗漏,看着地上。那时听闻他娘尚红绣所说,当时龙末便是在这庭院里被凤璇阳所杀。如此,地上当是有血迹才是。

    上一次归来天剑宗时,他并未观察到地面,因而只是一眼扫过,完全没想过上头会有血迹,而这一次,他是完全凝目,贯注了精神去看。

    最后,在他将这小庭院走了一遍后,终于在阶梯之上,看到了几滴未被处理干净的血迹。

    他蹲下了身子,触手摸上去,发现这血迹已经干涸了许久,凝在了石阶之上,瞧来是有些时日了,也不似近来才沾上的,应许便是龙末的。

    虽说这血迹都有些许被处理的痕迹,可再如何处理,在石阶这等狭窄之地,还是会留下浅浅的痕迹的。龙倾寒仔细地凝眸看去,发现这些血迹并不多,没有成片扑洒的感觉,大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只有几滴罢了。

    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凤璇阳的内功高强,若是一剑穿过龙末的心脏,理应不会流血如此之少才是。再者,灌足内力的剑,从心脏抽出之时,必会使得血液喷出,但从地上的血迹来看,并无喷出的痕迹,反倒像似沿着剑身滴落。

    他逡巡了一遍,发现除却他先前看到那点滴血液外,便再无他痕。他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依着他娘所说,龙末是被穿心而亡,可从血迹来看,又与穿心之说有所矛盾了。

    莫非,龙末并未被穿心?

    脑中忽而划过一道明光,瞧着那些点滴血迹,应是也未刺到要脉,如此不应即刻毙命才是。龙倾寒沉了沉呼吸,发现此事有太多疑点与矛盾了,会不会,有可能是他娘看错了,甚至,有没有可能,龙末当时未死,只是昏阙了过去?

    想到这里,他立时打了个激灵,依着他娘所说,当时她看见龙末被刺,便扑了过去,瞧着他没了呼吸,便昏阙了过去,后头的事并不知晓了。那龙末究竟是生是死她也不得而知。

    可是,那时决裂时,凤璇阳也承认了自己所为,莫非龙末真的死了?

    但这血迹又是怎么回事,龙末的尸体又去了何处?

    一切又拧成了谜团,龙倾寒轻叹一声,兴许只有凤璇阳知晓龙末尸体何在了,但如今他们俩……

    罢了,他甩了甩头,不再继续想这些事情,当即走到了石阶之上,左右环顾,瞧瞧能否寻着打斗的痕迹,以此来推测龙末的生死。

    目光一扫,很快便在石阶一旁的柱子上瞧着了剑痕。

    手指轻触柱子,抚摸着上头的痕迹。纵观来瞧,这上头有两种剑痕,一种深可及里,劲力十足,另一种虽不及前者,但也不差,两人的剑痕从柱子的上头一直划到下头。

    龙倾寒顺着这柱子,从上往下瞧去,然,当他拨开柱子旁盆景的枯叶,现出柱子上的剑痕时,他骇住了。

    ☆、159第一五九章·不觉已是半年过

    那个盆景约莫半人高,即便是冬日,这枝叶还是略为茂盛,因而挡住了柱子下方的剑痕,若非龙倾寒瞧得仔细,只怕也发觉不了。

    而因为冬日落叶甚多的缘故,他一开始也未对盆景下方掉落的叶子感到怀疑,如今发现了那剑痕后,他便抿了抿唇,从震惊中走出,低眉一看,便见这些落叶似被迅猛的一剑穿过,在叶心被焀出了一个大洞。

    龙倾寒深吸了几口气,死死地盯着那个剑痕,阖上目,脑中瞬时浮现出一幅两人对打的画面。打斗之时,一个男子被逼退到柱子一边,反手划过一道剑气,而另一个男子身子蓦地前倾,避开剑的锋芒,贯注所有内力朝前一刺——

    怵地睁大了双眼,龙倾寒目光久久地放在剑痕上,挪不开去,越看越是寒心,最后索性放下了手里拨开的枯叶,站了起身,不再去瞧。

    步伐轻动,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然是步履颤抖,差些站不稳。那个剑痕说明了什么东西,也只得他自己一人知晓。无奈地低头看了一眼那些未净的血迹,他不忍地离开了。

    推开了龙末那扇久未有人打理的房门,又是一道烟尘味扑鼻而来,他不悦地执袖掩住了自己的鼻子,抬手挥了挥。环顾了四周,行到里间,打开龙末的衣柜,取出来先前龙末所写的那本日志。轻轻地掸去上头的尘埃,又拂袖扫了扫,而后他便带着这本日志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砌好一杯热茶,饮尽后,他又缩回了自己的被窝里,软靠在床头,一页一页静静地看着这本日志。他的容色淡漠,宛如经历过打击后,再无他事可撼动他分毫。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他淡淡地瞧着上头的字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去读,似要将那些字刻到脑海里一般。

    看累了,他便揉一揉眉心,舀捏一下,又继续看。不过薄薄的几本册子,他却耗费了不少时候去看,时而闭上目,掐指算着什么,时而手指微颤,似被里头的内容所摄。明明早已看过一回,他仍是逼迫自己又反反复复地看了两次。

    不知不觉中,他竟看了一天,瞧着外头的红日已经西斜,他才缓缓地放下已经看完的书册,长长一叹。

    翻身下床,将书册连同冥阳功放到了书桌上,取来一块布将它们重重包好,确信连一点书角都未露出后,转身离开了。他前去膳房煮了一碗面,一碗牛肉面,在升腾起来的热气中,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个人,突然,好怀念曾经吃过的碗面味道。

    轻轻一叹,眉目里满是化不开的愁绪,他含着痛一口一口地吃下了这碗面,这时恍然觉得,再好吃的东西,也远不及那人亲手做的一碗面。

    他以为自己放得下,殊不知,凤璇阳早已成了他的呼吸,脱离不开了。

    吃饱浴后,他又点起了火盆,钻回自己暖洋洋的被窝里。这一次他没再看任何书册,只是拉起了被子,将自己的身体卷得密不透风,沉沉地睡了下去。

    这一觉,他睡得很长很长,宛如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无法醒来。

    在梦里,他梦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自己的,他人的,与自己有关的,一切的一切,从儿时到成人,从爬树跌落到被打,一道道欢声笑语在耳边响起,一声声嘶声呐喊传入耳眶,当梦醒后,他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他坐了起身,定定地望着窗外灰茫茫的天。今日飘下了一场大雪,寒冷的空气丝缕灌进,吹进了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与凤璇阳不知看过多少回的雪,但却是第一次,感觉到这雪是如此的无情与寒冷。

    目光深幽,望着远方极尽感慨。他爬了起身,洗漱过后,便打开了自己的衣柜,取出了几件惯常穿的蓝衣,折叠放好,回身要关上衣柜门时,目光却被那层层衣服下压着的红色给吸引了。

    他震住了,那一件是他同凤璇阳成亲那日,俞年明给他的。如今见到那件红裳,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如同被打翻了调味瓶一般,五味陈杂。叹息一声,他抑制住喉头的哽咽,将那件红裳取了出来,甩手抖开。即便蒙上了些微的尘埃,这件红裳依旧不减上头凤翼天翔的贵气。红光扑洒在自己的眼前,他又想起同穿红衣之人,只是如今心境大变,何事都激不起他一点波澜了。

    抿了抿唇,将这件衣服叠放好后,他还是决定将这件衣服带上,与几件蓝袍放在一块。

    看了一眼身边包着冥阳功与龙末日志的布,信手一块放进了包袱里。察觉到没有疏漏后,他跨起了包袱,便要出门了。

    然而,方一行出门口,这脚步又顿住了。思虑了半晌,他行到了双亲的房内,打开椅子上的机关,取出了那把磨岳剑。舀下头上的发簪,轻轻打开了机关,将剑柄与

    剑身脱离开来。随之他又打开了包袱,取出那个布包,侧目看了一眼里头的书册,抿了抿唇,便将书册卷起,重新放回了磨岳剑里。扣紧,扭好,确信书册不会掉出后,又将剑放回了机关里头。

    手心将龙形簪紧紧握起,轻叹一声,将这枚簪子也一同放入了机关里,静静地看着它随机关的关上,而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没了龙形簪盘发,他的长发倾覆而下,披落在他瘦削的后背之上,他执手轻轻一撩,用几缕长发将其盘起,在脑后挽了一个结。做完这些后,他走到了书桌前,执笔写下了一封信函,给予他爹亲。

    吹了吹上头的墨迹,待得墨水化干后,他才将信折叠起来,放入信封之中。想了想,便这封信压到了桌面的书册之下,只露出一个边角,如此,他爹归来应是能看到的。

    眷恋地看顾了一眼爹娘的房间,便走了出去,轻轻阖上了门。在门完全关上,遮掩里头风景时,他砰地一下跪了下地,重重对着房门叩首百下,语带悲戚地喃喃自语,待得第一百个响头磕完后,他摇晃地站了起身,之后再无任何眷恋地转身离去。风过无痕,空荡的庭院里只有他叩首的余音,以及沾在地上的点滴血迹。

    离开天剑宗后,他先去到了过亭酒肆,在那里大醉了一日一夜,只是这一次,却再没有那个陪伴他的人,同他大醉一场了。

    醉酒之时,他迷迷糊糊地回想起了当年的故事,复生前的复生后的,越想越是苦涩。恍惚间,宛若回到了复生前,他前去凤阙山前夜在这里大醉的场景,明明同样的地方,他却忆不起与凤璇阳欢笑酒醉的过程,只能想到自己那时哀苦的心境。

    酒醒之后,他便离开了,沿着这条路,走向了当时他与凤璇阳相处的那个小树林。昔时奔跑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可是人却已难相圆。他走回了先前与凤璇阳过夜的地方,盘腿坐下,静静地闭目沉思。

    想想,上一次来到此处是什么时候了,好似是去年三月底之时,如今已是一月底了,不知不觉,竟过了一年,可叹,他与凤璇阳竟连一年的爱恋都无法坚守。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忽而他身子一顿,好似发觉了什么东西一般,立时站了起来,朝前方的路奔了出去。

    他一路猛赶,行了一日后,便来到了向梅山庄所在的汉东城里。方一进城,他便朝当初来此参加婚宴时所住的客栈奔去,寻着了掌柜,暗中支使他一些钱财,从他手中得到了入住者的花名册。随手一翻,翻到了他们居住的那日,看到上头狂狷的字体,他心中一痛,抿了抿唇,继续沉下呼吸,翻看。

    看完后,他心头揪紧了起来,眉头紧皱久久不舒,他将花名册还给掌柜后,便要了昔时住过的厢房,住了进去。

    走进这看似陌生实则熟悉的地方,他回忆起那时同凤璇阳同床的曾经,怀抱已冷,爱恋不存。

    住了一日后,他便离开了,行到向梅山庄山脚下时,他还犹豫了一下,可要上去看一看。但又想到现下向梅山庄已由陶槐接手,而陶槐又是凤璇阳手下,他如今实是不想同凤璇阳有所交集,因而只得放弃了。

    之后他沿着昔日同凤璇阳所行过的路,一路走了下去。行到凤璇阳为他挡下火光的树林里时,他静静地对着浅薄的日光,站了许久,又迈步离开。这里曾经留下他们一起并肩战斗的痕迹,也留下了他的苦与痛,倒不如离去,忘之忘之。

    他又到了骆城里。如今并非七夕,昔日那高塔摘灯的场景也不复得见,因而他只能静静地看着空旷的地方,想起当初与凤璇阳嬉笑打闹的过去,忆及那一条断裂的情人相思结。昔时的誓言犹存,但人却已非。

    出了骆城,他一路朝前走去,行到骨都时,他去寻了万重良,与他对饮了三百杯,笑谈这段时日来的悲欢离合。这一次,是他自打与凤璇阳决裂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酒过之余,他问了万重良许多事情,心里头也暗中有了打算。之后他又去了一次凤家,踏入里头尘埃之中,将那里每一个地方都走了个遍,出来后,他便同万重良告辞了。

    万重良没有留他,只是拍着他的肩道:若有闲暇之时,多回来看看。他颔首应答,临走前,利用盟主令给正道各门派发了一条令,号召各大门派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来接济骨都,以再创骨都繁华。之后各大门派响应了盟主令的号召,纷纷派人前来,骨都终于得以重见天明,再见繁华,但,那都是后话了。

    离开骨都后,龙倾寒穿过了千骨洞,瞧着那里不再有那些吸血蝠后,他会意地笑了,走过蜿蜒的山路,便来到了那宏伟的覆阴教前。这里一如先前那般,阴暗昏沉,散发出令人惊惧的威严之感。迈步进去,绕过花庭水榭,便看到了那个一头白发正在种花的俞年明,刹那间,他的双眼红润了。

    br />他嘶声喊了一声,便砰地跪倒在地,给俞年明重重叩首,俞年明见之,还吓了好大一跳,忙将他扶起,带他回房详谈。两人倾谈了足足一日,龙倾寒进去时是笑着的,可出来时,却是双眼通红。他将他与凤璇阳决裂的事情告诉了俞年明,俞年明听后长长一叹,拍着龙倾寒的肩叹气道一切皆是命,还告知他即便决裂,他依旧是他们的外祖。

    龙倾寒笑着点了点头,翌日,告别俞年明离开了。

    舀着俞年明给的特制药丸,他穿过了白雾之森,行到苗疆,见到了神沁。神沁此时已经找到了心上人,他闻之后,高兴地为她祝贺,并私下与她商谈了半日。他将一幅自己亲笔所画的画像摆到神沁面前,问她此人可是花修鸣,神沁见后脸色微变,迟疑半晌后便重重地点了点头。从神沁那得到答案后,龙倾寒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感觉。后来,他告别了神沁,在苗疆范围内走动,打听一个叫郎竹的人,可谁知,竟是无人知晓郎竹,好似他是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一般。知晓自己又被凤璇阳欺骗了一番,龙倾寒心里更是堵得难受。

    最后,他在苗疆待了一些时日后,又离开了。这一次,他却是到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没想过会去的地方——祁山,也即是,他师父常鹤秋的隐居之地。

    行到师父所居门前,感觉到自己的师父就在里面,他当即甩袍跪下,挺直腰背跪在门前,大声道:“若是师父不可相见,徒儿长跪不起。”

    常鹤秋没有回应,但从里头浅薄的呼吸来瞧,常鹤秋应是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龙倾寒这么一跪,便是跪了一日一夜,走了那么多时日,如今已是二月下旬,但冬日的凄寒还未散去,他不眠不休地跪了一日一夜,体寒的他哪能撑得住。可是,这样苛刻的条件下,他竟是不知从哪来的力量,支撑着他一直长跪不起。

    到得第二日夜幕初降时,他终于忍不住要晕倒在地,但在那时,一双手将他扶起,抬眸,便看到了那个发誓与他再不相见的师父。

    那一刻,他忽而觉得自己的一切辛苦都值得了,他笑着问了一声,只言一句,便让常鹤秋立时震住了。

    后来,他终归还是病倒了,在这里躺了将近十日的时间,也从常鹤秋那学到了素心剑诀的精髓,最后一日,他将御剑练得几近与他师父相同水平后,他便跪了下来,给常鹤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起身要告辞离开了。

    常鹤秋问他要去哪里,他脚步一顿,侧身挽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答:我去江湖各大门派游走。

    问曰:作甚。

    答曰:号召群雄,攻上凤阙山。

    话语一落,脚步轻迈,便消失在了茫茫白雾中。

    此后,常鹤秋封山,不再同龙倾寒相见。

    而龙倾寒则萎低身子,亲自前往江湖正道各大门派,一面为自己所为道歉,一面诚恳地邀请各门派助阵,攻打凤阙山。各门派掌门,瞧着他如此懂礼,当即便点头应下。

    他这么一走,便是走了足足半年的时间,待得他准备攻打凤阙山时,已是七月底了。

    ☆、160第一六零章·相思相望不相见

    “教主,已近天明了,您忙碌了一夜,还是快去歇息罢。”轻盈的步伐声从身后响起,离诉担忧的嗓音随之窜入了凤璇阳双耳。

    凤璇阳的手一顿,但又似未听见一般,继续低头动作,沉浸于自己的个人世界里。

    目光扫过,看到凤璇阳头上又多出的几缕白发,离诉心中不由得一痛。

    六个月了,距离教主与龙倾寒分离已经六个多月了,这六个月来,他将凤璇阳的一切都深深地看在眼里,为他难受,为他心痛。

    打从龙倾寒离去后,凤璇阳便宛如一具失了精魂的空壳一般,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每日都是麻木地去处理教务,借劳碌来磨尽时光,直待困极累极了,才会回到那个他与龙倾寒曾共居的地方,抱着早已弥散了冷香的枕头浅浅入睡。每日每夜都是如此度过,闲余时他会喝上一坛月上九天,得意洋洋地笑着对离诉说,当时他便是用这酒,将龙倾寒拐了上床。可在笑声尽后,他怅惘地苦笑,叹道何时,他才能再与子玥共饮一坛酒。

    离诉曾劝他注意身体,不要如此酒醉,可他却说,在酒醉中,他才能放弃一切,一心只想着那个人。离诉知晓他内心的哀苦,也未有再多说,只是在他将醉时,点上他的睡穴,带他回房。

    凤璇阳将那条断掉的情人相思结捡了回来,自己弄了条绳子,按照原先的纹路编织好,将其带到了自己的右手之上。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子玥一直在他的身侧,不曾离去。

    这样的绝望与痛楚中,他已经临近崩溃,他常常会下到井下,去寻龙越夫妇。他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去那里只是静静地坐着,听他们怒骂自己,他竟然觉得心安起来,待得他们骂得口干舌燥后,他才一脸满足地甩袖离开,整个过程他不发一言。后来他来的次数多了,龙越夫妇索性将他当成透明的,不再理他,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而他觉得无趣,便时而负着手过去瞧尚红绣做女红,时而瞧着龙越比划招式,瞧得兴起了,他会卸去武功,同龙越对上几招。还真不说,在与凤璇阳这样对打下,龙越的武功虽失,但招式变得凌厉了不少,虽无内功相撑,可同普通高手对敌,也不会落于下风。

    而除却这些事,凤璇阳还多了一件可做之事,那便是做天灯。

    那一日决裂时,他大痛之下,将做了五日五夜的天灯烧成了灰。然而,却在看到那一团灰烬之时,他忽然失声大哭,捧起了一抔又一抔的灰烬,试图将他们拼合回先前的模样,可是既然已毁哪能重圆,一切都只是徒劳,反倒在动作间扬起了轻风,将灰烬带走。

    后来,他又做了一次天灯,画了同样的画。可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回原来的味道了。心已经缺了一半,当时的爱意已经被痛掩盖,每每笔触落下,画出的人,便如同哭的一般,再难寻其中的笑容。闭上眼时,看到的都是龙倾寒那双龇裂的双目,再看不到曾经轻柔的爱意。

    可是,他仍是不死心,每日每夜,闲余之时,总是会回到当初做天灯的那个房里,关上门,自己一个人在里头继续做他的天灯。这个做不好,便继续做下一个。一旦做出一个好的以后,他便在上头画上画,写下自己的思念与哀愁,将其放飞天空,期望上天能将他的思念带给远方的人。

    他每隔十日便会放飞一盏天灯,看着天灯在空中越飞越高,他心情才好起来一些,总希望着这天灯能蘀他捎去思念。可是,他放完一个,又放一个,他已记不得自己放过多少个了,但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他常常会派人打听龙倾寒的消息,可探来的消息,让他苦苦一笑。他的子玥,一直在各大正道门派间游走,游说着各大门派去助他攻打凤阙山,以解救他的双亲。听到这些消息,凤璇阳已经从先前的震j□j到了后头的麻木,再到期待,期待着龙倾寒快些攻上山,好让他得到解脱。

    离诉问到凤璇阳为何这么想时,他说,我宁愿他给我一剑,也好比在这无尽的思念里度日。

    离诉听完后,沉默了下来,久久没有答话。

    这一日,凤璇阳又一次做起了天灯,足足耗时了一个夜晚。接天的红日已渐渐升起,离诉不忍凤璇阳操劳,便行过来劝阻他,可凤璇阳依旧故我的动作,毫不理会。

    离诉瞧着心底难受,他叹息了一声道:“教主,现下已是天明,放天灯,明火瞧不着,更难让人发觉。”

    “可是白日里,他方能瞧清楚天灯所在不是。”凤璇阳的手轻轻一顿,取过一枝笔,沾上墨水,信手画下了一幅画。这幅两人相互执手看着对方的画,他画了不下百遍,才能将眸里的深情重现,是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便将这幅画画好了。

    画好后,凤璇阳的手在触道一旁可落字的空白处时却顿住了,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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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今日,他却在这一句话上犹豫了。他抿了抿唇,阖上目,将他与龙倾寒的过往一一例数,最后睁眼时,信笔一挥,几个狂狷而满含苦意的大字落于了天灯之上。

    写完后,他放下笔,轻轻地走了出去,取过离诉递来的打火石,将天灯点燃,迎着风放了出去。

    看着天灯随着红日升起而越升越高,他深深地闭上了双眼,暗暗在心里头祈祷,让天灯飞得更高一些,更远一些,到达他的子玥身边罢,让他的子玥知道,他有多想念他。

    然而,离诉的声音忽而响起,将他的臆想打断。

    “教主,天灯的火熄了!”

    双眸怵地睁开,凤璇阳极目远望,便看到已经高飞的天灯上,点起的火苗熄了,正缓缓地朝远方降落。

    他浑身一震,想也不想地便丢下离诉奔了出去。那是他的愿望,还未到达上天,让上苍听之,他如何能让天灯降下来!

    天灯落下,意味着愿望无法实现,他怎可以让这一切发生,怎可以!

    他疯狂地奔了出去,毫无目的地朝着天灯的方向冲去,他要将天灯捡回来,将它重新燃起!

    人说,相爱的两人之间总是冥冥注定,心有灵犀的。

    这一日,龙倾寒正好趁早赶路,行到了九天教附近。他路过小路时,侧头望了一眼那在高山云雾中伫立的教派,轻轻一叹,思及自己的曾经,他又转头继续赶路。

    然而,未行得几步,便见到一样东西随风飘落,降到了他的不远处。

    一时好奇,疑惑地加快了步伐走上去,低身一瞧,便发现这竟是一个天灯。

    他一喜,察觉到周围没人后便将其捡了起来。他虽说活了许多年,可总是带些孩童的心性,最喜玩弄一些好玩的东西,而天灯这东西,他从小到大都未曾放过,一直想着能有机会放上一次,只可惜一直无缘。如今见之,便童心大发,想起捡起来瞧瞧,天灯是什么模样的。

    可是,在目光落到这天灯上的画像时,他怵而惊住了。上头,是一对男子含情脉脉地瞧着对方,嘴角流露出坦诚而带着爱意的微笑,他们的双手相互执起,十指相扣。衣袖轻落,露出了彼此的手,一对情人相思结挂在手腕上,彰显他们的爱意。而在这幅画像边,是一列他最熟悉不过的狂狷字体,上书:子玥,我好生想你,你归来可好。

    只得一句,让龙倾寒忍不住怅然泪下,他吸了吸鼻子,将哽在喉头的呜咽生生吞下。触手抚摸着这一幅画,他脑中忽而响起了一道嘶声力竭的哭喊。

    ——“子玥,不要走,不要走!回来,回来陪我放天灯啊!”

    这一声,是他在临走前最后听到的声音,当时他一直都未能理解其意,如今看到了这个天灯,他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正月十五,乃是情人相会的喜日。他给他做了天灯,他却离他而去。他崩溃了,绝望了,便,想杀他了。

    凤璇阳啊凤璇阳,你赢了。

    悄声滑落了一滴热泪,晕染在了那幅画上,龙倾寒轻声一叹,爱抚地抚摸着天灯,便要将它带离。岂知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迅疾的破空之声。

    他一顿,左右环顾,立时将手里的天灯丢下,跃到了路一旁的大树之上,沉下呼吸隐去身形,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一切。

    不一会儿,一道红色的身影便撞入了他的目光之中。那个人瘦了,原本正好的衣裳都撑不起他瘦削的身子,连下巴也尖了,五官因此变得深邃立体起来。

    而他散乱的长发中,夹杂了几缕白发,在红日映照下显得极其显眼。龙倾寒紧咬着下唇,生生克制着自己,但却在下一瞬,听到一声亲昵的“子玥”时,他差些便禁不住地奔出去。

    凤璇阳欣喜地舀起这天灯时,伸手掸了一下上头的微尘,笑着说“还好,还找得着”。可是,却在看到上头画像上的一点水渍时,他愣住了,心里头忽而漫上一种熟悉的感觉,不自觉便唤了出声:“子玥。”

    但,空寂的小路上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张大了双眼,在原地转着圈,朝着四周大声呼唤:“子玥,子玥,可是你在这里,子玥!你快归来,我对不住你,我们重新来过可好,子玥,子玥!”

    声声泣血,满含凄楚,听得龙倾寒的心都如同被刀绞一般,他一直紧紧地咬着下唇,生生遏制内心的震颤。

    直待离诉跑来,欲将凤璇阳带走,直待凤璇阳甩开离诉,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喊一路奔走,他依旧都没有出去。

    心,久久不能平复,他何尝不知凤璇阳的痛,他的心,也如同被凌迟一般的滴血生疼。可是见面了又能如何,倒不如两不见,断了残念。

    远方的呼唤渐渐地消失,他沉下了呼吸,轻抹脸上的泪痕,跃下树,迎着朝阳,拖着孤寂的身影,行了与凤璇阳相左的路。

    人海茫茫,相思相望不相见。

    ☆、161第一六一章·执剑相抵对方心

    凤璇阳执着手里的一张信条已有一炷香的时间,昨夜里他忙碌了一晚上,待得将近天明时才睡下,哪知刚睡未得多久,离诉便过来了。

    迷糊中瞧见离诉面色惶恐地端着一样东西,他心里一个咯噔,直觉不好。哪知看到这信后,方知不是一般的不好,是极其的不妙。

    这张信条上的字并不多,可仅有的字却如同一把尖利的锥子,从凤璇阳的眼眶穿透到心口,在上面狠狠地焀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娟秀而蕴含灵韵的字体在信条上显现,刺入凤璇阳的心扉:八月初六,午时,凤阙山。天剑宗宗主龙倾寒上。

    这是一张战书,而下战书之人,是他爱过,抱过的人——龙倾寒。

    终归,还是重走了复生前的路,不同的是,复生前他们痴缠了二十年,才了断,而今生,却是不足一年,便双双对立。

    可笑,可叹。凤璇阳忽而朗声大笑起来,他虽是笑着的,但却痛得快要落泪。

    “教主……”离诉一直在旁边看着,也不忍地偏过了头去。

    凤璇阳与龙倾寒的爱恨,他是最明了的,可是他们早已行至了陌路,便是他也不知能如何挽回,只能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笑尽了,泪干了,凤璇阳一甩袍袖,重重地一拍桌子,朗声道:“好,本座便应了他这一战!孰是孰非,由剑来定!”

    眸中燃起决意,口中斥出决绝,凤璇阳将手里的战书攥紧,朝天一扬,顷刻,那张信条便化作了灰,湮灭而去。

    在灰飞的烟尘中,他甩袖离去,到了井下,见到了龙越两夫妇。谁人也不知他在里头说了什么,众人能看到的,便是他出来时,通红的双眼。

    之后,他招来了离诉,私下对谈。

    “今日初几。”

    离诉双唇微张,叹息道:“初四。”

    “甚好,尚有两日的时日,足够了,”广袖轻拂,凤璇阳转过身,郑重地对着离诉道,“你同血影一块,带着本教所有兄弟从密道离开。”

    “教主!”离诉愕然惊诧,在这关键的时候,凤璇阳竟让他们教中所有人离开,如此,他岂非是要一人独自面对那些攻山的正道中人?!这怎地可以!

    然,凤璇阳没有给离诉反驳的机会,他沉下了嗓音道:“离诉,这些年来,多得你陪伴在我左右,我甚是感激。如今危急时刻,我不忍你们再为我涉险。你们因着我一己之私,毫无怨言地为我杀戮,乃至丧命在他人手中,我实是愧对你们。”

    “教主……”离诉心头一苦,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凤璇阳用“我”来自称,可见凤璇阳是在萎低身份,同他平等的说话,也足以见凤璇阳对他的兄弟之情。

    凤璇阳轻轻拍了拍离诉的肩头:“血影尚有亲儿要照顾,你也有心上人,我怎能让你们陪同我一起丧命,再者教中众多兄弟,多年来为我抛头颅洒热血,我已甚是感激,不忍再让他们为我做些什么了。这一辈子,有你们这些兄弟,陪着我从一普通人爬上教主之位,值了!”

    “教主!”喉头满含呜咽,离诉紧咬着下唇,却是不知能说些什么,他想再多劝慰几句,想告知凤璇阳,他想留下来陪他,可话到了嘴边,脑海里忽而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份忠诚立时又被生生吞下。

    凤璇阳知晓他舍不得心上人,也没有怪他,反倒上前,轻轻地拥住了他道:“好好珍惜所爱之人,切莫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无数的话哽在了喉中,离诉下唇咬得苍白,他死死地点了点头,看着凤璇阳的眸里满含痛楚。

    “去罢!”凤璇阳苦涩地偏过了头去,交待道,“是了,尚有,将龙越两夫妇一同带离,寻个偏僻的地方让他们住下,好生伺候,待……”他抿了抿唇,轻叹出声,“待我西去后,再放走他们。”

    “教主!”听到凤璇阳道出宛如遗言的话,离诉欲离的身子立时折了回来,砰地一下跪倒在地,重重叩首,“教主,你同我们一块逃罢,何苦为他做那么多,他根本不知晓,他也不会理解!”

    凤璇阳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他知不知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切安好。走罢,我不会走的,凤璇阳这一生,早已为情所困,挣脱不出了。”

    一滴泪悄然落下,离诉缀恨地趴下,重重地捶地:“若果那时我阻止你们在一块便好了,我……”

    “够了!”凤璇阳袍袖一震,复又沉下了嗓音道,“我与他的牵绊,岂是你能阻止的。”

    无奈地一叹,他挥了挥手:“走罢,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离诉心头大痛,颤颤巍巍地站了起身,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双手呈给凤璇阳:“此药名唤‘龟息’,可让服食之人如同死亡一般,呼吸停止三日,届时我们……”

    “不必了,”凤璇阳婉拒了,“从选择这条路开始,便注定我没有退路。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教主你……”离诉逸出口的话,被凤璇阳的手阻下了。

    “不必多言,离去罢。”

    听得这声无奈的话,离诉大痛,给凤璇阳重重叩首了三下,便饮恨转身离去。

    目送着离诉远离视线,凤璇阳内心的躁动久久不能停歇。他叹息一声,走到了凤阙山山顶,从顶看俯瞰苍茫大地。心生悲凉,几个月前,他与龙倾寒还在向梅山庄的山上,俯瞰着下方城市的夜景,而现下,却是只得他一人,看着茫茫云海,却无人同他欣赏。

    看罢后,觉得心里更是堵得慌,他便折身回教了。此时许多人都66续续地离开了,原本热闹的九天教立时变得空荡起来。他去了酒窖,取出了一坛又一坛的月上九天,跃到了房顶之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

    而与此同时,住在山脚下城镇客栈里头的龙倾寒也正窝在房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倒酒,喝酒。

    这种时候,唯有酒,才能解开心底的愁绪。

    这两日,武林正道的人接连到来,按理说,这等攻山之事,应是趁夜偷袭,当是最妙。但是,他却选择了光明正大地下战书,挑了白日去,只因他觉得,凤璇阳纵是死,也要死在白日里,他是阳,不该在黑暗中死去!

    这一场酒醉,两人喝了一日一夜,待得八月初六的耀阳升起时,双双都停下了灌酒的手,停止了这无边无际的相思。

    凤璇阳回了房里,取过赤煌剑,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因为,今日过后,也许这把剑将永世蒙尘,再不见天日。

    而龙倾寒则是取出了那一件成亲时的红裳,抖开来,轻轻穿上,挽结。因为,今日过后,也许他再没有机会再穿上这一件红裳。

    八月初六,这一日,是一年前他们成亲的日子,可今日他们却要穿着当时成亲时的衣裳,将剑指向对方的胸口。

    带着众人,一步一步地走上凤阙山时,龙倾寒的内心,却是极其的淡定,没有痛苦,没有不舍。

    最后一步落定时,他宛若复生前那样,抬眸远望,看着那站在教门阶梯之上的人。

    这一次,凤璇阳并非像复生前那般勾唇一笑,双手抱胸,而是一脸的落寞。一手紧紧地握着赤煌剑,另一手拢在袍袖里,看不清动作,但连心的龙倾寒却能感觉得到,那一手正在紧紧握拳,连指甲都深陷入掌心。

    龙倾寒淡然地走了上前,挥手让众位正道中人停下,侧目道:“如今九天教异常寂静,想来众多教众已经遣散,只得凤璇阳一人。如此,我一人应付足矣,诸位不必费神了。”

    “这……”众人犹有些犹豫,开口犹要劝说,但龙倾寒却是把手一挥,止住了。

    他转过身,恭敬地抱拳对着这些掌门道:“诸多前辈掌门,肯随我前来,我已感激不尽,我身任盟主以来,未曾为江湖做过任何大事,如今便让我以身表率,前去诛杀凤璇阳这贼子,若我有何不测,诸位必要蘀我报仇!”

    此话一落,众人纷纷私下议论开来。嘈杂的声音响起,复又渐渐收敛。其中一人代表众人走了出来,朝着龙倾寒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一切劳烦盟主了。”

    龙倾寒点了点头,沉下呼吸,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正午时分,烈阳正火,落在凤璇阳的脸上,覆上了一层金色的晕晖。凤璇阳自始至终都未移过半步,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这个他心尖上的人朝自己走来,也看着他慢慢地拔剑指向自己的胸口。

    凤璇阳苦苦一笑,也随同他一般,抽出了赤煌剑,耀出红色的火芒。在天穹的照映下,两个红衣男子,拔剑相向。

    “我以为,你已将这件红裳给丢了。”初见龙倾寒穿这身衣服时,凤璇阳也颇为讶异,他以为龙倾寒还对自己有所眷恋,可是对上龙倾寒的冷眸时,他才知自己是想多了。

    “去年今日,你我成亲。今年今日,你我决断。你,不也穿上了那日的红裳么。”冷淡的话语从口中吐出,龙倾寒淡得没有一丝韵味。

    凤璇阳微微勾起唇角,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我穿上这身红裳,想的是同你再度新婚之夜。可你穿上这身红裳,想的却是了断这份情。”

    龙倾寒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问道:“我爹娘呢。”

    “呵,”凤璇阳笑了出声,双眸骤而一冷,沉声道,“死了!”

    身子怵地一僵,龙倾寒又放软了身子,冷冷地道:“是么,那么……”身礀一拔,骤然朝凤璇阳奔去,“纳命来罢!”

    凤璇阳被这突来的攻势骇住了,漫天的杀意扑向面前,他立时一震,双腿一迈,正对着龙倾寒,朝教里头倒退而去。

    龙倾寒提剑追上,芒剑一刺,直击凤璇阳的胸口。

    凤璇阳手里的剑一抵,将龙倾寒的剑接下,正巧将他的剑尖磕在了自己剑身中脊。喝了一声,凤璇阳怵而旋起剑身,将幽泽剑的攻势阻住,同时左手翻掌,凝起吸力,将周身大树上的鸀叶吸到掌边,霎时凝成了凤礀。

    龙倾寒也不示弱,一边将凤璇阳逼退,一边纵气凝成巨龙,立时,一龙一凤,迎着红日,仰首嘶鸣,现在半空之中。

    铺天盖地的凌云之势豁然爆发,众人只是在外头观看,便已被两人的绝世武学所倾倒,这样的武功与气势,天下间难有人能及!

    巨龙吞天而来时,凤璇阳眼底划过一丝难懂的神色。他侧目瞧着自己快行进教中大殿时,手里操纵的吸力骤然一落,鸀叶翻飞而下,而他人则趁势冲进了大殿里头。

    龙倾寒双眸危险地一眯,携着浩然之势突进,朝凤璇阳的胸口击去。翻飞的落叶随风而旋,暴风随着巨龙卷入殿内,在风的带动下,大殿之门砰地关上,殿内霎时暗了下来。

    凤璇阳举剑相抵,纵着吸力,用凤喙抵住龙头的猛势,但他一路倒退。而这般只守不攻,使得他在动作上多有阻滞,功力发挥不全。凤喙的锋芒锐减,眼看着便要被巨龙吞没。

    凤璇阳喝了一声,全身功力暴涨,抬手一划,凌厉的剑气便要朝龙倾寒攻去。然,却在动手时,握剑的剑微微一顿,将这剑气偏离半寸。

    高手对决,仅是半寸的偏差,便是天差地别。这半寸丝毫不影响龙倾寒的攻势,他身子微侧,便躲过了凤璇阳的利剑,与之同时纵下的巨龙又锐利了几分。

    吞天的大口豁然大张,威势朝凤璇阳袭去,刹那间便要将凤璇阳吞噬。

    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无情的巨龙,凤璇阳却是笑了,苦涩弥漫在眼角眉梢,在巨龙袭来一刻,他忽而垂下了手里的剑,收起了掌,静看着那条龙朝自己席卷而来。

    死亡的气息从脚底漫上,溢满全身。凤璇阳宁静地将双眼闭上,等待着刺心的一剑。

    但,巨龙却忽而从中撕成两半,从凤璇阳两侧呼呼穿过,鸀叶霎时掉落在地。一把寒剑,也在他胸口前一寸,生生停下。

    凤璇阳心底一惊,乍然睁眼,便对上了一双满含不明情绪的眸。

    “你总是这样,何事都不说,静静等死。”

    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听到龙倾寒的嗓音,陌生又熟悉。凤璇阳苦苦一笑:“你为何不杀我。”

    龙倾寒也笑了:“你总想着我杀你,那你为何不杀我。”

    “呵,”凤璇阳站直了身体,哂笑道,“我武功不如你。”

    “你又骗我,”龙倾寒颤颤巍巍地站稳身子,将手里的剑缓缓垂下,“你还想骗我到何时。骗了我四十年,还不够么……”

    ☆、162第一六二章·梦中故事亲口诉

    哐啷一声,手里紧握的剑怵而失了力气,摔落下地。龙倾寒无力地低头苦笑:“凤璇阳,你想带着这份欺骗到地狱去么,呵,四十年了,复生前,你骗了我足足四十年,复生后,你犹想再骗我另一个四十年么。”

    凤璇阳双唇紧抿,不解地道:“我不知你在说甚。”

    “说甚?呵,”龙倾寒冷冷一笑,怵地,他冲了上前,揪着凤璇阳的衣领,毫无征兆地给了他重重的一拳!

    “混账,你个混账,混账!”

    又是一拳狠狠地砸下,凤璇阳被他打得无力还手,身体被揪着撞到了柱子,在空寂的大殿发出了好大一声响。然而还未痛呼,脸上又是受了一拳,喉头一甜,丝缕鲜血从唇角溢出。

    看到那点滴血迹,龙倾寒欲再打的拳头生生地拐了个弯,砸到了凤璇阳身后的柱子之上!“你个混账,混账!为何你不还手,为何!”

    “咳,”凤璇阳轻轻一抹唇角的血痕,苦涩地笑道,“除了你离去时想杀你,我何时对你真正动过手。”

    心里漫上浓重的哀苦,龙倾寒收回了手,攥着衣领的手轻颤起来:“你总是这样,总是为我着想,可是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不需要你的庇佑,不需要啊,哥哥!”

    双瞳骤然一缩,震惊立时显现在了脸上,凤璇阳盯着那将头埋到他肩侧的人,久久不能答话。吐出了几口气,颤音道:“我……不知你说些甚。”

    “你还想骗我。”龙倾寒的脸越埋越低,几欲埋入了凤璇阳的怀里,他的双手紧攥着凤璇阳的衣领,死死不肯放手。

    “凤璇阳,你可知我有多恨你,恨不得剜出你的心,瞧瞧它是不是会跳动的!”

    一字“恨”,让凤璇阳心生悲凉,他苦苦地抿着唇,依旧不发一言,然,下一瞬,却又被龙倾寒的话带得心生欢喜。

    “可……我却更爱你,爱你的付出与无私,”低声喃完这句话后,龙倾寒摇摇晃晃地站起,哀色的双眸对上凤璇阳微喜的脸,苦涩地道,“我只叹我为何一直都未发觉,发觉这些年隐瞒下来的真相。”

    喉头不自觉地吞沫一声,凤璇阳的心因着这话而提起了:“子玥你……”

    但龙倾寒未给他说完,便开口打断了:“半年前,你我同去万花寺,夜晚你熟睡时,我同了尘方丈聊了一会。他曾说过,他打从段书青那届武林大会后,便再无心观会,时至去年,已有三届未曾去看过了。”

    还未说完,凤璇阳已经隐隐感觉得到龙倾寒想说什么了,双唇微张欲阻止,但却被龙倾寒又一次打断了:“武林大会,从段书青那届开始,时至去年,统共经历了四届,而武林大会逢五年一届,也即是说……”龙倾寒怵而睁大了双瞳,死死地盯着凤璇阳道,“段书青那年的武林大会,从今年回溯而算,便是二十一年前!”

    凤璇阳身子轻颤,沉下呼吸,故作镇定地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龙倾寒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忽而笑了起来,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凤璇阳的脸,沿着他的额际滑到脸颊,深幽地道,“龙越同俞年明告知我,段书青当年在武林大会前夕逃走后,与俞雨杉隐居了三年,后头归去久华派,岂知被久华派中人攻击,因而叹恨去了覆阴教。之后,在覆阴教一战后,俞雨杉方诞下一子。璇阳,你何其聪慧,你告知我,若果龙越同俞年明所说的俱是真的,那么现下,那段书青之子,当是几岁?”

    凤璇阳的双拳攥紧了起来。还能是如何,若果段书青那届武林大会是二十一年前,那么依照三年多后方诞下一子来算,那段书青之子今年理应才十七、八岁,但事实是……

    “但事实是,所谓的段书青之子,凤璇阳,今年二十有三,与那十数岁的年纪全然不符。”清清冷冷的话语从口中道出,龙倾寒的眼底没有一丝的波澜与温度,但凤璇阳却是越听越心惊。

    凤璇阳偏过头辩驳道:“兴许……了尘方丈记错了。”

    “记错了?呵呵,凤璇阳,可要我去寻唐杜先生,让他来告知你何谓真,何谓假?”

    双瞳怵地一缩,凤璇阳的呼吸有些不顺了,但他表面仍是故作一番镇定。

    龙倾寒双眸渐渐敛了下来,但,便在凤璇阳以为他放弃纠执这问题时,他又怵地抬眸,目光里带着看不清色彩的光:“你可知晓,在你我决裂后,有一日晚上我做了一个极其冗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童稚时,我想想,唔,兴许那时是三岁罢,呵。”他宛若在讲故事一般,浅浅地嬉笑,将梦里的故事细说,可凤璇阳却有一种冲上去捂住他嘴巴的冲动。

    许是察觉到了凤璇阳的心里,龙倾寒倒退了数步,盯着凤璇阳,眼见他不敢有所动作后,才在大殿里走动起来:“三岁的我,很小很小,约莫只得这么丁点高罢,”他舀手比划了一下自己膝弯之下的高度,笑得一脸灿烂,那是一种凤璇阳甚少见过的笑,天真无邪,是最纯真的笑。

    “在我身边,总是会有一个小男孩,他啊,比我高比我壮,约莫五岁左右。嗤,他长何样,时日太久,我忘了。我唯一记得的,是他常常会拉着我的手,到处跑,轻声地唤我,‘子玥,子玥’,而我则会唤他……”抬眸静对着凤璇阳偏过去的脸,龙倾寒温柔一笑, “哥哥。”

    身子一颤,凤璇阳将脸摆得更偏,没有看龙倾寒。

    龙倾寒也不顾他,继续开口道:“哥哥是个极其好动的小孩,他总是喜欢逗弄我,带着我东奔西跑。从我懂事起,我身边便有了哥哥的存在,我将他视作了亲人,真正的亲人。可是啊,我却未想到,有一日,这个亲人般的哥哥,糊弄我爬上树,言说会在下方保护我,结果呢,你猜怎么着?“他顿了顿,看了凤璇阳一眼,又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我爬上树顶时,瞧下一望,呵,他竟然一直都未上来,只是在下方笑眯眯地对着我瞧,好似在看一只猴子似的。当时我不知有多气,可这气还未出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我爹亲的呼唤,当时听得这声,我被吓住了,这手也没扶稳,立时便摔了下去。”

    心忽而一紧,凤璇阳的头埋得更低了。

    将凤璇阳的动作收入眼底,龙倾寒轻柔一笑:“放心,我还活着,那时恰巧一个人路过,将我救了下来,我安然无恙。不过么,“一句不过又将凤璇阳的心提了起来,“不过我幼时身体不大好,听闻我娘亲在产我前受了惊,使得我诞生时不足月,加之我体内有一种东西,呵……”那东西是什么,他绕过了没再说,“使得我不能受惊与受寒,那一日受惊后,我大病了一场,起了高热。”

    他幽幽地对着这张放在大殿上的软榻轻声道:“那时我头昏脑涨,唯一想到的人,只有哥哥。我当时被吓后可气了,可是当我醒来,瞧着哥哥给我擦身喂水的动作,我又气不出了。哥哥将我抱起,给我喂了好大一口水之后,便冲了出去,取来了一坛子的酒让我擦身降温。冰冷的酒擦上身后,我直觉身体舒爽了许多,但因为同哥哥的肢体相触,身体泛起了红晕,结果哥哥见了便笑话我说,‘子玥,你当真容易害羞,若是日后,你被人欺负了,哥哥不在你身边咋办。我回他说除却你,世上还会有人欺我。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回我说……”

    话语忽而停顿了,他看向凤璇阳,目中含着莫名的情感,一字一句将那句曾经的誓言道出:“子玥,以后长大了,哥哥保护你可好。”

    身体顿时一僵,凤璇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龙倾寒淡淡地看着,将那个梦境继续道出:“后头我同哥哥勾了手,说,我们约好,今日誓言百年不变。哥哥说,千年、万年都不变。呵,”他忽而苦涩地笑了出声,“四十年来,哥哥其实一直在默默地践行着这个誓言,但可笑的是,我却将誓言给忘了,你说,我是不是对不住他。”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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