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卧底 作者:莲中来

    第50节

    那日刚好赶上这家孩子满岁,厨房里备了不少膳食,池月吃饱喝足就回到树上打盹,结果还没睡着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嬉笑之声。

    “小祖宗你往哪儿跑?你还抓不抓周儿了?!”

    “哇呜呜……”

    “好好好,娘不拦着,乖儿莫哭。”

    池月眼睁睁望着一只四肢着地的奶娃娃,像小王八似的爬了过来,抱着树一阵狂摇……

    这孩子有病吧。

    他无奈的探出头,看到树下的小屁孩正抬起脑袋,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冲自己傻笑。一双明眸几番眨动,像星子一样闪亮。

    “呀,树上有人,毛贼哪里跑?!”

    他头也不回的飞离了那户人家,将大人的呼喝和孩子的哭喊抛之脑后。匆匆一去,便是经年。

    池月眼神定定的望着树下的故人,怔然一笑。

    原来他的抓周儿,就是抓了他。

    “靠,你到底接不接儿子?!”燕不离两手举着个大胖小子,胳膊都酸了,结果某人不言不语没反应,还他妈一个劲儿冲自己傻乐。

    池月跳下树,抱过粑粑问道:“儿子抓周儿了吗?”没准这小子也能抓住自己的姻缘。

    燕不离忧伤的回道:“抓了头驴。”

    池月手一抖差点把孩子摔了,这要出事啊!

    燕不离娴熟的从他怀里翻出一包小鱼干儿,边啃边道:“不过我爹说他以后可以骑驴射箭,上场杀敌,是当个将才的料儿。”

    宗主大人嘴角抽了抽:“没听过哪位将帅是骑驴的。”

    “都是图个吉利罢了,不用当真。听说我满岁时还抓了个小偷儿,也没见当捕头啊。”燕不离叼着鱼问道,“对了,谷里的事都安排妥了吗?”

    池月点点头。

    他将该遣散的弟子都遣散了,魔功的秘籍也全部焚毁。万事俱备,只差灭门。

    这是两人在忠洲城商议的结果。池月命不久矣,海上飞难成大器,若朝廷兵马卷土重来,鬼门宗勉力抵抗也是徒增伤亡,还不如给天下人做一场戏。

    燕重锦的周岁宴,其实是正道人马在东都的会师。明日一早,燕不离就要率领武林盟讨伐魔门,进军碧落谷。池月匆匆赶来,看过儿子又得回去迎战。谁都可以逃,谁都可以走,但他身为鬼门宗主,是必须坚持到最后的人。

    “你那个龟息大法靠谱吗?”燕不离还是对某人的假死计划将信将疑。

    池月轻咳一声:“之前不是把你骗成了吗?到时候该怎么打怎么打,不用畏手畏脚。”

    院子外忽然传来几点人声,池月将粑粑还给燕不离,凑近对方的脸,从他嘴里叼走了半条鱼,意味深长的笑道:“这里人多眼杂,我晚上再来找你。”

    燕粑粑看到自家爹爹的脸通红一片,伸出爪子摸了摸…噫,好热。

    池月跃上墙头,又回过头嘱咐道:“对了,你记得让儿子离驴远点!”

    燕不离:= =

    翌日,武林盟大军出征的时辰晚了。

    这是因为他们的盟主大人起床晚了。

    妈的,池老魔肯定是故意的!燕不离气急败坏的扶腰上马,杀气腾腾的下令道:“出发!”

    众人一瞅,看咱盟主这气势,此战定能旗开得胜!遂而个个打起了精神。江湖人马在前,朝廷大军殿后,一条浩荡如龙的队伍,雄纠纠气昂昂的开出了东都城。

    大队兵马疾行十日,总算抵达了碧落谷。只是这鬼门关威名在外,即便山门下一个弟子都没有,也少有人敢二话不说的冲进去。

    燕不离望着门头正中所雕的“鬼门”古篆,深吸了口气,回头问道:“可有好汉愿随燕某同往?”

    “属下愿往!”应答的皆是些新晋门派,九大派的弟子大多面露惧色,垂头不语。

    燕不离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好,听说鬼门宗宝藏丰厚,到时候给你们论功行赏啊。”

    “盟主我们也去!我们也去!”九大门派这时候积极了。

    燕不离心中冷笑一声,也不复多言,提剑下马,拾级而上。

    他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甚至根本没见到几个门内弟子。整个碧落谷空旷如野,唯有山林中不时传来猿啼鸟鸣,似乎已经成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地方。

    黄泉殿的十八暗卫仍坚守在最后一线,海上飞也没有离开,只是架不住正道的人多,很快就全军覆没。燕不离咬着牙一脚踢开胖子,冷声骂道:“白痴,快滚!”

    海上飞伤痕累累的爬起来,最后望了黄泉殿一眼,哭着滚了。

    一群人杀气凛凛的冲入殿时,池月正悠然的倚靠在玉座上,睡觉。

    听到声响,他懒洋洋的抬起眼,淡淡问道:“人来得不少啊,都吃了没?”

    众:“……”

    燕不离见对方没按定好的台词念,只好临场发挥:“没吃,池宗主管饭吗?”

    池月托腮问道:“燕盟主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某人下意识接道:“烤鱼土豆甜地瓜!”

    殿中叮叮咣咣一片兵器落地声,有人在燕不离耳边提醒道:“盟、盟主,咱们……是来打架的吧?”

    燕不离尴尬的咳了一声,只好摸出一张稿子,乌龟爬似的念了起来:“鬼门宗主池月,作恶多端,为祸武林。罪孽深重,天地不容。吾盟以正道为名,以苍生为念,以惩奸除恶为己任,理应代天诛魔,方不负江湖之义……”

    洋洋洒洒一大篇讨伐檄文,燕盟主念得口干舌燥,池宗主早就撑着脑袋睡了。

    “池老魔,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放肆?!”一个武林盟长老站了出来,怒指着池月道,“你若识相就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我们盟主不客气!”

    燕不离:“……”

    池月打了个呵欠:“要打就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们是一起送死还是一个个来?”

    “燕某一人足矣。”燕不离拔出清玄剑,举步上前,沉声道,“正阳宫之仇,血债血还;三门六宗之恨,亦付此战。池宗主请了。”

    池月毫不留情,抬手击出一掌,如排山倒海般拍了过来。

    我靠,上来就玩这么大?燕不离连忙一个旋身闪避,却可怜了他身后的长老,当场倒飞出去。

    “千星坠!”燕不离劈手下了个剑阵,趁池月破阵的功夫贴身而上,使出一招困龙打狗。池月脚尖点地,猛地拔身而起,以掌风冲破头顶的剑网,将殿顶击出了一个窟窿,整个人也飞出了黄泉殿。

    “哗啦啦啦……”大片碎瓦木屑掉了下来,燕不离被砸得退了几步,大喝一声“哪里走?!”随即跟着冲上了屋顶,惊起飞鸦无数。

    池月负手立于殿脊之上,墨色衣袍无风鼓动,仿佛一个邈然孤特的幽冥阎王。燕不离与他遥遥相对,如同利剑般笔直的伫立在碧空之下,巍然不动。

    黄泉殿里的人纷纷退了出来,伸长脖子围观着这场旷世之战。

    两人对峙良久,最后还是池月先动手了。黑色的身影如巨枭般扑了过去,燕不离自知对方内力深厚,不敢正面相抗,是以步步退后避开锋芒。好在他轻功不差,腾挪闪躲之间竟也没有受伤,而池月也未尽全力,完全是配合着对方的节奏在打。

    “不离,你身中神仙散,日后与任何人对决,切忌久战拖延。更不能心浮气躁,这样很容易被人找出破绽。”池月格住他的剑,顺手在对方屁股上揩了把油。

    燕不离觉得自己更心浮气躁了。╰_╯

    两人一触即分,燕不离瞬间劈出几十道剑气,交错纵横的斩向对方。池月一道掌风将剑气全部震化,燕不离只觉一股锐气呼啸着擦过脸颊,瞬间击碎了屋顶的瓦片,碎渣飞溅。

    “高手对战,以内力为关键。你先前重招式轻心法,其实是舍本逐末。待你的无极无妄大成之日,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池月忽而倾身而上,只手夹住了他刺来的剑,另一只手揽住了某人的腰。

    “最后是‘意’,此乃武者毕生所达最高境界。每个人的‘意’是不同的,总有一天,你会摸索出自己的剑意。”池月身上忽然散发出一阵慑人的杀意,连站在殿下的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燕不离气得牙痒:“你他妈打就打,说就说,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本宗说完了。”

    某人笑了笑,突然松开了指头。燕不离的剑惯性向前一刺,“噗嗤”一声扎入了对方的身体,池月登时倒栽进了殿顶的窟窿里。

    “池月!”燕不离紧跟着扑了下去。

    两人重重落回地上,发出砰然一声巨响,将青璃石板震出了一片裂纹。

    池月忍不住吐出一口老血,感叹道:“你怎么又重了?”

    燕不离: “……= =”

    按照原定计划,燕不离拔出剑,池月点穴止血,再装出一副伤重的样子,由不得这些江湖人不信。

    “盟主,何不直接杀了这老魔?”众人冲进殿来,一见魔头奄奄一息,便纷纷劝燕不离了除后患。

    燕不离横眉冷目,面无表情的以剑指着池月,暗中却在疯狂的给某人传音入密:“你个白痴还等什么呢?赶紧龟息大法走起啊!不然再让老子扎哪儿?扎哪儿呀?!”

    池月望着他笑出了声:“燕盟主,本宗身为鬼门宗主,生而为魔,死而为鬼,没有降投正道之理。如今我输了,自然由得你们处置,不过看在本宗先前对武林盟留情的份上,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盟主成全。”

    “池宗主请讲。”

    “第一棵梨树下,有一坛酒。”池月潭眸清浅,捂着嘴咳了咳道,“本宗想在临死前喝个痛快,不知道燕盟主可否帮我取来?”

    燕不离眯起眼看他,传音入密:“你又搞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装死不行吗?”

    池月眨着眼回道:“这样逼真点,而且还能衬得你有情有义,完美。”

    “我呸!”

    “乖,快去。”

    妈的,看来这混蛋喝不到猫尿就罢演了。

    “好,我答应你。”燕不离气呼呼的收起剑,扭头对众人道,“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动他,武林盟不做趁人之危的事。”

    “属下遵令!”

    熟门熟路的进了卧房,经过密室,下到幽谷,找着了那株枝繁叶茂的梨树。

    杂毛鹦鹉正蹲在枝杈上打盹,看到熟人仍是那声热情的招呼:“畜生!”

    燕不离:= =

    上面的大畜生还在等着,他没空和这小畜生置气,直接用剑在树下挖了起来。土里的确埋了坛酒,燕不离将坛子启出来,刚抱在怀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这么轻?

    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炸响!他循声抬头,只见崖顶上方烟尘四起,那座恢弘的殿宇轰然倒下,无数飞屑碎石落下来,扑通扑通的坠入潭中。

    黄泉殿,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燕不离手中一抖,酒坛瞬间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那是一只空坛,里面没有酒,只有一张轻薄如蝉翼的纸,上书四个笔迹熟悉的大字:“开个玩笑。”

    第145章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暗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沥沥春雨,漠漠烟茶。不少游人被连绵的阴雨截在茶楼之中,二十余张桌子,竟是座无虚席。

    正中台上一声醒木响,说书先生已经开场:“说时义气凌千古,话到英风透九霄。百载江湖真仁主,一剑清玄显雄豪。今儿个就和诸位讲一讲,五年前的一件江湖大事……”

    五年前的夏秋之交,武林盟主与鬼门宗主决战碧落谷,将魔头斩于剑下,立世千年的魔门就此覆灭。

    “池阎王死,黄泉殿倒,鬼门宗灭。”说书先生拊扇而道,“魔头被诛,群魔无首,魔道上下,一派大乱。武林盟有朝廷襄助,本可将其一举拿下,燕盟主却是个仁者,在两年之内招降了三十六派七十二门,收服魔道一统江湖,化解了一场腥风血雨。”

    “嘿嘿……”茶馆二楼上传来一声轻笑,红衣男人扭头对坐在窗棂下的人道,“表哥,这老头儿把你吹上天了。”

    对方闻言放下掌中的茶碗,剑眉下一双星眸显得有些空洞,唇角勾着一抹倦怠的笑容:“江湖传闻都是以讹传讹,十分里面一分真。听听就罢了,当真就傻了。”

    池月不是他杀的,而是引爆埋在黄泉殿下的火石自杀的。一百零八个魔门也不是他降服的,而是有人事先下了魔尊令,否则群魔哪会甘愿俯首?

    燕不离闭上酸涩的眼,思绪在一瞬间百转千回。

    那个人用鬼门宗,用整个魔道,甚至用自己的性命,才成就了今日的他,守住了这个武林。但江湖上只会流传燕盟主的盛名,至于池月,那永远是个满身血污的魔头。人人唾弃,不见天日,死了都要背负一世骂名。

    “其实表哥这些年也很辛苦了,没有哪一任盟主比你做得好。”燕红星望着他鬓间刺目的雪丝,诚恳的夸了一句。

    降群魔、肃侠风、剿沙匪、拢塞北……究竟有多累,才会让一个人在短短五年之间白了头?

    燕不离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条路是别人用命蹚出来的,如果他做得不好,以后有何颜面去见故人?

    “盟主,有码头的消息传来。”一个武林盟弟子走进雅间,低声禀报,“东瀛的船到了。”

    “知道了。”燕不离挑起竹帘望了望外面的雨势,饮尽最后一口茶,“回府吧,池日和他媳妇步川内伊来了。”

    燕红星瞪大了眼:“你连他媳妇不穿内衣都知道?!”

    燕不离:“……”

    池日在池月身死后回过中原,在燕府将燕不离打了个半死,所以燕红星对那个长得很像表嫂,但比表嫂还可怕的男人印象深刻。只不过先前步川有孕在身,所以没跟过来,这次倒是拖家带口的全来了。

    不会是全家上阵一起虐他吧?燕不离不怕池日的拳头,但绝对没兴趣尝试步川的飞镖……

    “爹爹!”刚踏入府门,燕不离还没收起伞就被抱住了大腿。

    燕重锦六岁了,小模样越来越像池月,他扬着头眨着一双潭眸问道:“不是说堂弟今天来么?”

    “你大伯还在路上,一会儿就到,你小叔去接他们了……”燕不离牵着他的小手往府里走。

    “爹爹怎么没去接?”

    “我去会被打的。”以他如今的功力并非打不过池日,但不能还手什么的实在太痛苦了。t t燕粑粑一握小拳头,气势雄雄的道:“大伯再打爹,我就去打堂弟!”

    这孩子真他妈有出息!燕不离乐了,乐完又觉得不妥:“咳咳,你弟弟今年应该才三岁……”

    “哦,那我就不欺负他了。”

    燕不离:“不,我的意思是可以欺负,别打死就好。”

    燕粑粑:“……”

    池日赶到燕府时天色稍暗,正巧赶上饭点儿。燕不离照例避而不见,席上只有燕父燕母和燕红星,燕母原本对这个动辄打儿子的人无甚好感,但看到步川怀里的孩子就忍不住喜笑颜开了。

    “果然是兄弟,瞧那眉眼,和重锦长得多像……叫什么名字啊?”

    “腊月生的,叫池寒。”

    女人们吃过两口饭就围着孩子转了,粑粑对这个堂弟也很感兴趣,不过心里还有点小情绪的:这货哪儿有我长得帅?!你们看看我,看看我!

    然而大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池寒身上,粑粑顿感失宠,捂着受伤的小心脏跑出了花厅。

    燕濯云和池日浅酌过几杯,随口聊了两句。他知道这人不打自己儿子一顿就不爽,只好认命的放下酒盏:“去吧,不离在剑阁。”

    池日倒不着急,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等我吃饱了再揍。”

    燕濯云:“……”

    葬剑阁是燕府新修的一栋阁楼,用来收藏各种刀剑兵器和武学典籍。燕重锦从识字起就常来这里翻阅兵卷,很快熟门熟路的爬上了顶楼,然后便看到一个人伏倒在窗前的书案上,烂醉如泥。

    爹果然又跑到这里偷喝酒……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扯了扯燕不离的袖子:“爹、爹!醒醒!”

    对方皱着眉半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推开他:“别叫我爹,我不是你爹。”

    “那谁是我爹?”

    燕不离抬手一指:“你爹在那儿。”

    燕粑粑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春水王八图》,小嘴一咧,立马哭了:“爹爹不是王八,爹爹没有壳!”

    燕不离被他闹得清醒过来,忍着头疼哄道:“对对对,你爹不是王八,我说错了。”

    池月死的时候这孩子刚刚满岁,但不知为何,粑粑对他一直存留着印象,始终记得自己有个月爹,以至于初见池日时还将两人搞混了。

    “那月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我的小鱼干儿都吃完了……”小人儿在他怀里不依不饶的捶打着。

    尼玛,原来是惦记吃的。

    燕不离叹了口气,指着剑阁窗外的水池道:“去吧,你什么时候能把池子里的月亮捞上来,他就回来了。”

    粑粑小朋友扛着一支鱼抄子,趴在池沿上捞啊捞,整整捞了一夜,最后趴在水边睡着了。

    燕不离醉得厉害,醒来已是黄昏时分,饭都没吃就被全家轮殴了一遍,尤以池日下手最狠。

    “水中捞月?呵呵,你他妈真聪明!可我侄子要是掉池子里怎么办?!”池日揪着他衣领骂道。

    某人捂着乌青眼道:“他会水,比你水性还好。”

    “水性好也不能捞一宿啊!因为年纪小,你就敢这么骗他吗?!”

    燕不离猛的挣开他的手,苍凉一笑:“他爹可以骗我,我怎么就不能骗他?”

    池日一时怔住。

    “老子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骗孩子,可我没本事给他变出个爹来!”燕不离红着眼咆哮道,“或者你告诉我上哪儿能找到那个混帐?老子就是把他打死也给粑粑拖回来!!”

    望着那张泪如雨下的脸,池日才意识到对方其实过得比谁都煎熬。

    这个年仅二十七岁的武林盟主,眼神早已沧桑如海,两鬓染着缕缕霜白,仿佛一道道深刻在灵魂上的伤痕。无法愈合,抹灭不掉。

    催人老的并非是岁月,而是日日夜夜的折磨。思念如毒,丝丝入骨,这个人一生都要忍受锥心断肠之苦。倘若不是有燕重锦,也许他早就撑不下去了。

    池日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其实我这次来,也是给你报信的。四个月前,屯部号在南洋遇上一伙海盗,看到了一个很像池月的人……”

    燕不离猛地抬起头:“南洋?!”

    池日点点头:“你们虽然挖过黄泉殿的废墟,但里面的人都已粉身碎骨,辨认不出谁是谁。所以我想那家伙会不会没死?他也许只是用了一招金蝉脱壳,本人早就远遁他乡了。”

    燕不离眼神不定的道:“可如果他未死,为何这几年来音信全无?”

    “南洋的海盗大都做的贩奴生意,倘若池月被困住了,自然无法给你传信。”池日顿了顿,又道,“或者……他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愿和你联络了。”

    “妈的,他不会又忘了老子吧?!”燕不离说风就是雨,当即开始打包行李。

    池日忙劝道:“你先别急,南洋那么大,又是水寇横行的地方,你上哪儿找啊?我已经让屯部去打探了,过几个月应当有消息传来,不妨再等等。”

    “海盗不可能一直住海上,必定在陆地有据点。我去看看,找不到再回来便是。”

    真特么是头倔驴!池日顿时后悔没把这货打残,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某人背剑跑了出去。

    燕不离刚冲出剑阁,迎面碰上跨进院子的林正玄。

    “哟,燕大盟主这是让谁揍了?”多日不见的损友指着他的乌青眼笑道。

    燕不离没好气儿的捂着眼道:“你别管,你怎么回来了?”

    殷老堡主前年过世,殷梅雪回塞北继承了白沙堡。林正玄虽说是武林盟的二把手,但常年跟在媳妇屁股后面跑,很少回关内,所以燕不离看到他还挺惊讶的。

    “这不是要重建正阳宫和唐家堡吗?岳卓和唐故里又刚好下个月成亲,你不想出面,盟里就把我豁出去了。”林正玄也一脸不乐意,“话可说好了嗷,份子钱得公家出!”

    “穷酸德行……自己找账房支。”燕不离轰苍蝇似的往外轰他,“我要出趟远门,一年半载回不来,有事烧纸。”

    林正玄急了:“别介,你去哪儿啊这么久?盟里的事怎么办?”

    “南洋。池月那混账王八可能没死,躲在海里游泳呢。”燕不离磨了磨牙,拍着某人的肩膀道,“我不在的时候,盟里你盯着就好了。”

    “没死?出海?!”林正玄一听更急了,连忙上前拦住他道,“大海茫茫你去哪儿找啊?再说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老燕,你现在可是盟里的顶梁柱,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的,做事多考虑一下行不行?别那么冲动!”

    “谁说我要出海,我先到南边探探水寇的情况。你就老实坐镇中枢,先别回关外了。”

    “我靠,梅雪还在塞北等着呢,你这是让我们搞异地啊!”

    燕不离拿脚踹他:“妈的老子都丧偶五年了,你们俩憋几个月能怎么着?!”

    两个大老爷们正在葬剑阁下争执,小书赶过来呈递了一封信。燕不离一瞅竟是花无信寄来的,连忙拆开一阅,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林正玄啧然道:“瞧你那便秘脸,坏消息?”

    燕不离瞪他一眼:“老花遛狗额…遛你表弟时遇到一只青魃,就在碧落谷附近。”

    “啊?!”林正玄连忙抢过信,“他们俩没事吧?”

    “对方被林子御打跑了,估计是当年的漏网之鱼。”燕不离揉着眉心道,“看来我得先去趟碧落谷了。”他不想去那个地方,可也不能放任不管,由得那东西跑出去祸害人。

    林正玄颔首道:“此事的确刻不容缓,但现在天都暗了,还是明日一早再上路吧。南洋之行也须得从长计议,而且我久不在东都,你总要给我点时间接手盟务。”

    燕不离抬起头,望了眼天边的微光,叹着气折了回去。

    林正玄晚间留在燕府用饭,顺便和燕不离将围剿青魃的事商议了一番。碧落谷方圆几十里,几个人去山林里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带的人多了又容易打草惊蛇。而且被那玩意儿咬到就是个麻烦,所以两人光就挑选武功高强的弟子就讨论良久。

    “爹爹!”花厅门口露出个小脑袋。

    燕不离放下酒盏:“儿子又饿了?过来尝尝你林伯伯带来的肉干和乳糖。”

    燕重锦摇摇头,跑进来拽着他的袖子,眸光闪闪,笑容熠熠,脸上写满了开心:“爹,我捞到月亮了!”

    燕不离站在池边,看着那个不及腰高的小人儿吃力的抱着铜盆,盆里盛了一轮澄白的圆月,随着轻荡的水纹晃动不已。

    “爹,你看,走到哪里月亮都跟着我。”燕重锦在他身边溜溜转了一圈,“月爹爹其实没走对不对?”

    一滴泪落在水里,打碎了月亮的倒影。

    作者有话要说:  燕不离抹抹眼睛,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头:“对,你月爹爹一直都在,没离开过我们。”

    “可我想看会说会笑的月爹爹,想看骑着爹爹的月爹爹……”

    燕不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卧槽!这孩子当年才一岁,怎么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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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暗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陆游 《临安春雨初霁》

    第146章

    幽静的峡谷上空,回荡起嘀嘀踏踏的蹄声。武林盟一行十二人马,赶到碧落谷时正是清明。

    烟雨缥缈,云雾缭绕,将苍翠的远山笼罩得一片朦胧。枯死的老槐树依旧笔直的挺尸在山门前,根旁长出一枝细瘦的小树,在微雨中嫩叶舒展,新绿可爱。

    连续赶了十多天的路,大伙儿都有些人困马乏。燕不离让他们歇在鬼门宗前殿,解下清玄剑,拎上一坛老酒,独自一人披着细雨去了黄泉殿。

    时光如沙,纷扬而下,埋葬了往昔的辉煌与繁华。曾经恢弘高大的殿宇,如今只剩一片坍塌的废墟,堆叠的瓦砾间生着三尺高的荒草,在凄凉的风雨中无声摇曳。

    燕不离踏上布满青苔的玉墀,看到早已有人站在那座巨大的坟茔前,焚香祭拜。

    那是一个身着蓝白布裙的异族少女,头戴颤枝银花,颈系百叶项圈。转过头时有细密的银白流苏在眉间轻晃,一张娇俏可人的脸上闪动着充满灵气的晴眸,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你是何人?”他尚未来得及问,少女倒先开口了。

    “我是何人?”燕不离苦笑一声,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

    故人、仇人、未亡人……好像都对。

    拍开褐色的封泥,将瓷坛里的清酒倾落在地,甘冽的酒香在空气里随风飘散。燕不离半蹲下来,伸出手,一根根拔着废墟上的荒草。

    桑曼站在一旁,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拔着草,忍不住问道:“这么多草,你拔得过来吗?”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专心致志的埋着头,将手中几根长草灵活的折了几下,没一会儿就编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王八。

    燕不离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话,却不是对她。

    “这些年,我给粑粑编了不少小玩意儿,他最喜欢玩的还是王八,你说是不是随你?”

    “那小子的弹弓如今是百发百中,老王家的鸡已经死绝了,我家现在连鸟都不敢飞过。”

    “还有,他和驴没出什么事。”

    “你哥也生了个儿子,叫痴汉,估计长大了也是个痴呆。”

    “殷梅雪当了白沙堡主,花无信天天遛‘狗’,林正玄差不多能挑起武林盟的大梁,其他人都挺好的,我也……挺好的。”

    “池月,如果你还活着,就知应一声。如果你死了,托个梦行不行?”他深深埋下头去,声音变得微不可闻,“我好久没梦到你了。”

    桑曼听到池月二字,脱口问道:“你到底是谁?和夏稻泥是什么关系?!”

    蹲在地上的男人愕然抬头:“吓到你?”

    “夏稻泥就是鬼门宗主,池月。”

    对方站起身来,仿佛叹息一般,慢慢吐出几个字:“我是燕不离。”

    “噌!”一把银亮的匕首闪电般直面扑来,燕不离轻松架住她手里的利器,眼神一凛:“银龙怎么在你手里?”

    “你认识?这是池宗主给我的。”桑曼踢腿将对方迫开,眉间染着丝丝杀意,“鼎鼎大名的燕盟主,居然会来祭拜死在你剑下的魔首,我可真看不懂你们中原人。”

    燕不离根本就没听到她后面的话,眯着眼道:“你说什么?这匕首是他给你的?!什么时候的事?!”好你个姓池的,竟然把定情物送给别的女人!你特么给老子爬出来解释清楚!

    桑曼大眼一瞪,小胸脯一挺:“我十一岁的时候啊,他可是给本座配种的男人!”

    “十一……配种?!”燕不离一估时间,当即明白过来,扭头狂骂,“池老魔你个禽兽不如的王八蛋!当初骗老子去南荒求药,你他妈求的就是这种药?!十一岁的都不放过,脸都喂狗了吗?!”

    桑曼越听越不对劲,茫然的看着他:“求什么药?他是来解蛊的啊。”

    “昂= =?”燕不离恍然想起池月曾从体内取出过几条血红的虫子。那个人对南荒一行向来表述极简,只谈及过赫连一族的魔教,其他细节一律含混而过。现在想来,这老骗子怕是瞒了他不少事。╰_╯比如趁他怀孕的时候跑到外面祸害女娃什么的……

    然而桑曼,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巫族大祭司兼魔教教主,告诉了他关于夏稻泥的一切,燕不离才算知道对方曾经承受过什么样的苦楚。

    望着眼前的残垣断壁,燕不离勾起嘴角,释然一笑。好在池月已经摆脱了噬心蛊,再也不用过得那么辛苦了。

    以后的日子,换他来痛。

    桑曼看着这个奇怪的武林盟主,此人似乎和夏稻泥相识已久。他手刃了敌首,又跑来祭扫。明明是仇人,可提到逝者时,她在那双星眸里寻不到丝毫恨意,只有一种铭心刻骨的眷恋,和无法磨灭的伤痛。

    夏稻泥,真的是被他杀的吗?

    “你走吧。”燕不离的目光不知停留在何方,显得散漫而模糊,“南荒的魔教,武林盟二十年内不会动,这是我能斡旋的最大限度。但朝廷早晚会对南荒下手,你们还是好自为之吧。”

    倘若南荒众族在二十年内还无法壮大,那便是气数已尽,没有帮扶的必要了。

    桑曼手中握紧了银龙:“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因为那是赫连家的老巢,因为那里有池月救过的族人,因为自己要给朝廷留个隐患……理由实在太多,但燕不离只说了一句:“我没兴趣帮你们,只是懒得跑太远的地方打架。”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武林盟主的?!桑曼正要损他两句,却见对方面色骤然一变,猛地出手向自己掷来一枚暗器!那暗器擦头而过,带起的凛风将她的脸颊刮得生疼。

    “嗷嗷啊!”背后一阵阴风乍起,随即又很快消散。

    “快过来!”燕不离一把将桑曼拽至身后,表情审慎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走尸。

    桑曼骇然的望着那个白发散乱浑身发绿的怪人。对方眸光幽碧,四肢枯槁,身上还穿着褴褛肮脏的衣衫,已经辨不清原有的模样。脑门正中深嵌了一只草叶编织的王八,正痛得他两手狂挠,嗷嗷大叫。

    她立即收回对燕不离的轻蔑。拈花飞叶便能将人开瓢,这位盟主的内力怕是已入臻境了。

    “银龙给我。”燕不离是来扫墓的,带着凶器不敬,所以卸剑而来。却没想到刚巧遇上这只青魃,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桑曼知道自己不给对方也会被抢过去,便乖乖交了出来。

    这时那怪物已经带着脑门上的王八,迅猛的扑了过来。燕不离侧首躲过狠烈的一爪,矮身一进,随意的一出手,就精准的将匕首插入了对方的右腋下。

    无招胜有招。他如今用剑根本没有招式,一切都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

    在池月死后,他的清玄剑法便突破了太上境界,终于做到了不困于心,不耽于情,不妄动于外物,放下了所有的执着。

    倒也并非灵台一清顿悟了什么。

    而是无可执着,才不执着。

    手下黑血四溢,走尸抬起头凄厉的嘶嚎一声,萎顿倒地。

    燕不离这时才看清对方的脸,不禁惊得目瞪口呆,此人竟然是鹿秉闲?!这老头儿当年被池月一掌打下悬崖,居然侥幸未死,还一直徘徊在碧落谷附近?!

    鹿翁被刺中要害,痛得浑身抽搐,眼神却反而清醒了。他艰难的张合着溢出黑血的口,断断续续的道:“南涯……快去救……南涯岛……”

    南涯岛易遭海潮侵袭,没有凤血珠镇压泉眼,恐有覆岛之虞。燕不离看着掌心的那道疤痕,总算明白这个老头儿为何丧失了理智也没有离去。想必对方心底里始终惦记着遥远的故土。至死不忘,从未放弃。

    “鹿老,你放心吧,我这就带凤血珠去南涯。”他说完这句话,鹿秉闲才终于瞑目咽气。

    燕不离将银龙拔出来,擦净血迹,摸了摸手柄上细腻的鳞纹,递还给桑曼,对方却没有接。

    “怎么?”燕不离瞅了眼黑溜溜的锋刃,笑道,“嫌脏啊?”

    桑曼歪着头道:“你为何会识得银龙?”何止是识得,这男人望着那把匕首的眼神太复杂了,复杂到让她怀疑对方和银龙有一腿。

    燕不离坏心一起,便将某人盗走圣物的丑事抖了出来。不过他实在没脸说这偷来的东西是两人的定情信物,只坦诚自己曾用银龙伤过池月。

    桑曼又将头歪向另一边,眼神里充满了深意:“夏稻泥说他是被妻子划伤,所以不小心污毁了银龙。”

    “……”

    “他还说这是两人的定情信物,是他的妻子劝他来归还的。”

    “……”

    “他还说自己的妻子最喜床笫之欢,所以才想摆脱禁欲之苦……”

    “别说了!”燕不离忍不住跳起来,扭头冲废墟骂道,“姓池的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和个十一岁的小丫头扯这么多干嘛?!”

    桑曼临走时还是将银龙赠给了燕不离,口上说是答谢武林盟的关照,唇角却挂着“我懂”的笑意。

    燕不离一口老血梗咽在胸,感觉再解释也是徒劳,便任由对方满脑污浊的想象去了。

    他下了黄泉殿,着人葬了鹿秉闲,从鬼门宗的古墓里取出了凤血珠,准备前往南涯岛。即便未曾答应鹿岛主,那毕竟也是数十万条人命,怎能因他们之故就此埋葬?

    可刚骑着闪电出了碧落谷,燕不离就接到一个盟中弟子的快马急报:五日前,南涯岛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海啸。

    第147章

    世上最悲哀的,就是越过山丘,飞过沧海,站在天地的尽头,才发现无人等候。

    而比这更悲哀的是,不仅没人等候,还特么的白跑一趟。

    燕不离凄凉的捧着凤血珠,忧伤的望着泉眼上的凤血珠,又累又气,直接四仰八叉的瘫软在白沙滩上。

    他马不停蹄的狂奔了三天三夜,把闪电累得口吐白沫,总算冲到南山搭船登岛,最后却发现海潮已经退去。南涯岛内外,无风无浪,一派安宁,连条搁浅的鱼都他妈没留下!

    “说好的百年不遇特大海啸呢?!”他喘着粗气仰天长啸。

    “有宝珠和圣泉护佑,海潮来的凶,但退的也快。”黎阿郎是送他登岛的渔夫,皮肤黝黑、身材粗壮,此时正笑嘻嘻的嚼着一颗槟榔,“少岛主早就做了十足的准备,用缴获的几条海盗船把沿海村民都转移到了内湾,这次比往年的损失少多了。”

    泉池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涌出的白水托着那颗赤红的凤血珠不断跳跃,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泽。燕不离坐起身,呆呆的望了一会儿,问道:“那凤血珠是何人带来的?”

    “老岛主啊。”

    燕不离吓了一跳:“鹿秉闲?!”那他前几日见到的是鬼不成?

    “不是,鹿岛主久去未归,凤血珠讨不回来,三族长老就不认鹿家了。”黎阿郎跟吐血似啐出一口鲜红的汁液,“四年前,岛上来了几个中原人,带来了凤血珠,我们就让他们的头儿当岛主了。”

    燕不离愕然道:“有奶便是娘啊。”真是群耿直的岛民。

    “这是南涯千年来的规矩,只有手握凤血珠,守得住南涯岛的人,才能做岛主。”黎阿郎道,“再说新上任的老岛主甚有眼光,赶走了海盗不说,还兴立了盐场,把我们的海盐贩到了中原。”

    燕不离继续愕然:“贩私盐要杀头的啊。”

    黎阿郎不乐意了:“我们不懂私的公的,有铜板赚就行,现在家家都能吃饱肚子了,谁不夸岛主一声英明?”

    南涯岛是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盐碱地种不出粮食,岛上土著的生活比南荒还要困苦,这境况是在那些中原人来后才改变的。

    自然,燕不离也清楚他们为何如此大胆。

    此岛位于大陆的最南端,前傍南洋,后靠南山,中间还隔着道内湾。天高皇帝远,朝廷连南荒都管不了,又如何顾得上这里的私盐贩子?燕不离了解到岛上还开凿了铁矿,大肆冶炼兵器、训练民兵、造船铸舰,也不知道是想造反呢还是想造反呢还是想造反呢?

    “如此说来,南涯现在已经找不到海盗的踪迹了?”燕不离本想打探一下池月的行踪,一听此言,心就沉了下去。

    “那倒不是。”黎阿郎笑得一口白牙,“这岛过去是水寇贩奴的中转站,也是南洋少数几个歇停补给的地方,所以我们少岛主经常守株待兔,偶尔还是能捉到几条船的。”

    燕不离眼前一亮:“截获的奴隶安置在哪儿?”

    “想回家的都搭商船回去了,还有些无家可归的,基本都安排在盐田干活。”

    燕不离跳了起来:“那劳烦小哥带在下去盐场看看。”

    日头毒辣,海风潮热。两人头上顶着葱绿的椰叶,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路向前。

    蜿蜒的滩涂上慢慢出现了成堆的盐山,还有一片粗如巨树的圆柱形怪石。平滑的石面上有的铺着海水,有的已经结了霜白的盐碱。再往前走,就能看到有人用灶锅煮卤,天也热,火也热,光是靠近片刻便能将人蒸出汗来。

    奴隶们大多长得结实,身上的皮肤全晒得黑黢黢的,不露牙都看不清五官。燕不离挨个分辨着,只觉得就算池月在这里他也认不出来了。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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